深夜
皇宫外不远,一个面白无须中年男子,正坐在这里一处深宅大院里。
从外面看着,这里是富家翁住所,或还会因这里的幽静而联想到权贵金屋藏娇之类,但实际上这里同样是皇城司的据点之一,是由赵公公把控着的更深的一处据点。
汇聚到这里的消息,不仅仅有来自京城各据点筛选过后送来的消息,还有着全国各省经过筛选后送来的消息。
外人或以为,大太监只需要得到皇帝信任,服侍好皇帝即可,但实际上,虽然郑太祖立下规矩,宦官不得干政,但因太监的特殊性,往往一些见不得人且必须牢牢掌控在皇帝手里的机构,依旧是这些太监去处理。
既是因好用,也是因可以随时丢弃抹杀,而不会带来任何麻烦。
纵然是高品级的太监,也无需对付大臣一样,要找理由定罪,皇帝一念之间,就可定其生死。
为了稳住位置,纵是几个首脑太监,也都时刻谨慎做事,赵公公圣眷不小,拥有着对皇城司的控制,但若皇城司出现纰漏,他也吃罪不起。
皇帝的为人,他再也清楚不过。
今日不是他当值守夜,但也不敢早早入睡,而出了皇城在这皇城司的最大据点里看最近两日的报告。
非常重要的消息总结最先看完,从他到来后就点着的蜡烛已烧了大半,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发涨,但公文还没看完,赵公公还不能就这么歇息了。
“都督,参茶。”
能在赵公公手底下做事的太监都是人精,早就有小太监悄悄去准备,此时恰上了一杯热腾腾的参茶,恭敬放到了赵公公的手边。
赵公公微微点首,端起参茶,慢慢喝着。
一杯参茶入了肚,这个间歇时间,也让赵公公缓了过来。
他又将一摞并不算很重要的公文扯到跟前,虽然不算十分重要,但也要看,因这一类公文往往涉及到一些被重点关注的人,哪怕并不算重要消息,但谁知道是不是其中隐藏着下面的人看不出来的秘密?
随便拿起最上面的几份看了,跟往日没有不同,的确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一类公文,若不是涉及到诸王跟掌兵的大将,还真不会送到这里来。
“啧啧,这个许侯,之前不是还嘲笑过太监?结果自己都痿了,还要秘密求医企图恢复雄风,还不如咱家这真太监呢!”
看着这侯爷的私事,赵公公鄙视了一下。
将这几份看完扔到一旁,又捞到一份,本来漫不经心,在看到上面的内容,有点蹙眉:“奇了,齐王什么时也爱好炼丹了,还请了炼丹士。”
接着,又看了一分,才看着,直接腾一下站了起来。
因起来得太急,喝空了的参茶茶碗摇晃了一下,直接滚落在地,发出清脆声音。
原本在不远处站着的小太监被吓得一哆嗦,忙小跑过来:“都督!”
“齐王在炼丹,蜀王也在炼丹?”
“丹方里重点查了血桂?”
赵公公却根本没时间去搭理这小太监,现在整个人都惊呆了,如果不是见过大风大浪,怕乍一见,会更大惊失色。
但即便是现在,变色的他,也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蜀王和齐王一起炼丹,就很奇怪了,特别是里面还有一味敏感的药。
“去!将咱们的人都喊来!快去!”反应过来后,他立刻厉声喝道。
“是!”在他跟前服侍的小太监知道发生了大事,吓的脸色煞白,忙跑出去。
光在这个据点,就有着不少随时等待命令去办事的皇城司成员,还都是精英,毕竟这个据点就已算是皇城司的最深地方,任何重要的消息都是到这里,再由皇城司的大太监禀报给皇上知晓。
一旦遇到紧急事件,这里就必须要先采取行动,否则等禀报了皇上再去控制,有些事就来不及了。
听着外面轻盈的脚步都聚集过来,赵公公捏着这二份文书,脸色极难看。
“血桂,这是大还丹里的材料!只是普通官员得知,或是在别的时间得知了,自然可以说是巧合,但偏偏在这个时间,偏偏与齐王蜀王有关!”
这如何能算是巧合?
这个时间,正是要炼制大还丹时,而齐王蜀王身份都极为敏感,跟大还丹扯上了关系,简直就是要命的事!
作皇城司的人,必须要尽快调查出真相,否则真要出大事了!
足以捅破天的大事!
片刻之后,几个负责皇城司事情的有头有脸的太监,就已经聚集在这间屋子里,赵公公刚才就吩咐人取来经常出宫的太监名单,并且还是多份,仿佛天女散花一样,手一甩,就扔到了他们脚下。
“传令下去,将这些人全部给本督拿下!记住,不要打草惊蛇,务必要在天亮之前,将他们全部拿下,撬开他们的嘴!”
名单被这些太监分别拿起来,只是一看,就都面现迟疑。
其中一个貌似女子的二十岁出头的太监提醒:“都督,这里面有的是自己人还罢了,不少都是别的公公的人,我们动了……”
这可是要与整个皇宫的大太监为敌啊!
虽然这些人掌管着皇城司,但整个皇宫那么多太监,大太监也各有各的职位跟门路,都有能量,得罪一个两个自然无惧,但如果将这些出宫太监都拿下了,等于与所有大太监为敌了。
会经常出宫的太监,都是为了油水,而且能这么公开的频繁出宫,必与很多人都有着利益牵扯。
毕竟只靠着一点俸禄跟赏赐,很多太监都难以活得滋润,本就没了子孙根,对钱财的执念几乎就成了最大的欲望,出宫置办一些产业,由专门人来管理,这是宫里很多混出头的大太监约定俗成的事。
断人财路,就是仇人!
赵公公阴冷地扫视了几人一眼,面无表情:“不管是谁的人,都要彻查到底,要是疏忽或有意放水,咱家先说好,小心脑袋。”
“还有,咱家要立刻进宫面圣。”
“都督,现在宫门可是下钥了。”有太监再次提醒,宫门一旦关闭,任何人不得出入,有特别紧急情况,都仅仅将奏折由宫门门缝里递进去,要重新打开,就必须惊动皇帝,特别下旨。
“住口,本督自有主张!”赵公公冷冷说,一眼扫过去,甚至带上煞气。
吓的说话的人立刻哑巴,当下赵公公就出了宅院,乘坐牛车直接抵达宫门,不知道喊了什么话,片刻有着火光出现,已经下钥宫门重新开启。
随着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赵公公的身影急匆匆没入其中。
夜空的月光俯视着一切,安静无声。
皇城
近处虽没有建筑,但在稍远一些,还有着些一二层的建筑,密密麻麻,在这寸土寸金的地点博着存在感。
靠近皇城都是一些老字号,最多二层,二层以上建筑在这区域不被允许存在,以防有人登高俯瞰皇宫。
但就算只有二层楼,站在二楼窗口,也可以看到宫门。
但凡有人进出,视力好的就可以将这些人的身形相貌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一家铺子,一楼二楼都已熄了灯,一个伙计叹着气,盘在了窗口下的榻上,喝着酒,小案上是一盘五香花生米,喝着闷酒。
按照规矩,今晚负责着监控宫门,他必须守夜,可以吃喝,不能睡觉。
“春意渐来,不知家里如何……”伙计暗暗想着,突然恍惚间看到窗外有火光冒起,顿时一惊,忙走过去,扒着窗户的缝隙向外看去。
就看到宫门大开,黑压压的人从里面涌出,都穿着盔甲,似是宫里的侍卫。
“出事了?!”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这个监视宫门的伙计顿时意识到了情况不对。
“必是出事了,我要立刻去禀报王爷!”
突然生出的一抹不安,让这伙计觉得这个原本隐蔽的观测之所也跟着不安全了起来。
这种不安来得有些没缘由,但做他们这种事,往往很相信直觉。
楼下替班的人还有两个,都已睡下了,伙计没有收拾东西,就推门往外走。
他们都是掌握着一些秘密的人,与这铺子寻常的伙计不同,连同他在内的三个轮班负监视宫门的人,绝不能落在侍卫手里,否则真被从嘴里挖出什么情报,事就大了。
二楼的走廊里漆黑,安静无比,虽心里有了更多的莫名不安,但这个伙计还是踩着有着轻微声响的木制地板,朝着楼梯口走去。
走到楼梯口时,他的脚步迟疑了一下。
“怎么心跳得更快了?”
倒没感觉出具体是哪里不对,但心里就是越发忐忑不安,通向下方的楼梯口,也如一个张开了的幽深大口,仿佛正在等着他走进去。
但这样的念头只是才浮现,就被伙计给压了下去,时间紧迫,他实在是没这个时间矫情,若是不及时撤退,但凡被抓住一个,都可能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宫门距离此地还有段距离,他们现在就走,侍卫就算真的冲着他们来,赶到这里时,也晚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脚步不停,很快就下了楼,木制楼梯已有些老化,急匆匆走下来,咯吱吱吱的细小声音在这安静的夜里就被放得极大。
双脚落在平地的瞬间,突然,一阵冷风从不远处吹来。
“窗户什么时候开了?”明明他之前上楼时曾经检查过,都是关的好好。
伙计原本就已是不安的心,刹那间就提了起来。
但他意识到一楼的情况不对时,“噗”一声,侧面就是重重一击,将他直接就打得飞了出去。
“拿下!”漆黑一片的一楼大堂里,瞬间就聚拢过来了几道黑影,也不点灯,悄无声息的就将地上的人拖走。
远方客栈
夜色深了,一盏灯笼挂在客栈门口,这代表着客栈给客人留着门。
往往这时,客栈已关门闭户,但有客人晚归,会留着伙计在大堂这里守着,免得客人叫门时无人开。
一辆牛车从安静的大街上由远及近,在远方客栈门前停下。
从牛车上先后下来两个人,一个是个太监,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岁左右,一个则是穿着打扮像是个体面的管事,后者送着前者到了这里,犹在好声好气的陪着说话。
“孙公公,您看,这次宫内采购食材,是不是还跟以往一样?听说御膳房本是打算换人来着?”
孙姓太监被这位管事请去大酒楼吃了一顿,现在酒足饭饱,又拿了好处,听了这话,就慢条斯理说:“这事好说,咱家跟御膳房也能说得上话,只要孝敬得好,就没有什么问题。”
说话间,突然往旁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孙公公?”那个管事也跟着朝着他望去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没有,忍不住好奇唤了一声。
“没事。”孙姓太监不太在意随口说。
就在刚才,他突然之间眼角余光看到了一只白猫闪过。
京城权贵多养猫,便是普通百姓,为了捕鼠,也有不少养了猫,夜里在街上看到猫,这不是稀罕事,孙姓太监也就没有在意。
“行了,你的事,咱家记着,放心就是了。”丢下这么一句给这贿赂自己的酒楼管事,孙姓太监就拍开门,进了客栈。
作一个品级不高刚刚才抱上大腿不到一年的太监,这孙姓太监虽然现在的确已经可以狐假虎威,但搂到手的钱,还不足以让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置办下房产,所以他出来办事来不及回去,就会在客栈住下。
作宫里的太监,便是京城大客栈的掌柜的也不敢轻易得罪,为他准备的房子是上房,进了屋,陈设都还算雅致,可见为让这位公公不记恨,客栈老板是用了心的,但这些都不如太监从袖子里掏出的银票让他喜欢。
“嗯?这是什么?”
坐下喝了杯热茶,孙姓太监掏出银票一张张看,都是百两的龙头大票,也是银票的最大额。
“银票动人心呐!”几乎被几张银票闪花了眼,突然之间,他发现几张银票里面夹着一张东西。
扯出来一看,是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几个字:“血桂?”
这是什么东西?
从字意上辨认,莫非是是一味药?是管事夹错了?
才细看,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纳闷时,只听“轰”一声,房门一声巨响,下一刻,踹开房门就涌入了一群满带煞气的人。
只一眼,就见身着公服,带有鱼纹,腰配长刀,这是皇帝的侍卫亲军,孙太监大惊:“你们干什么?”
这样的阵势,让他下意识就感觉到不妙,难道是自己收受贿赂的事被人发现?可这样的事,哪里就至于让人这样对待自己?
“我可是秦公公的干儿子!”孙太监尖声叫了起来,他是体制内的人,深深知道,有什么底牌,直接叫出来才是王道。
要是被押了下去,往往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执法机构都有自己脸面和威严的,不可能轻易放过!
而且秦公公也是在皇帝身边服侍,很得器重,与同级太监相比,也似乎更位高权重一些。
孙姓太监这一声,就是在表明自己也是有后台,并且还是最大后台之一。
话音刚落,就见侍卫左右一分,一个白白净净年纪不小的人就从外面进来。
这一打照面,就让孙姓太监心里咯噔了一声。
怎么赵公公来了!
论首脑太监,赵公公就算是排在最前列,不仅掌着玉玺,更兼任皇城司都督,这年轻太监的干爹秦公公还在其次。
于是孙姓太监忙换了副表情,讨好说:“原来是赵爷爷,赵爷爷您怎么来了?小的出宫一趟,的确为了点黄白之物,但也不至于动用这么大的阵势吧?”
“况且,小的干爹与您交情不错,您与我干爹共事多年,您看……”
这是硬的不成,开始来软了。
说是来软的,其实也是一种威胁,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难道真要为这种“小事”,得罪了只比自己低一点的大太监?
能爬上高位的大太监,哪怕地位稍微低,人脉手段也一样不缺,纵是掌印,就不怕事后被人报复记恨?
听着这话,赵公公想到出来前皇上的神色。
当时,皇上看到他递上去的那份文书,听了他禀报,本正喝着茶,神色慢慢就冷了下来,莫说神情冰冷了,连眼底都结了冰,那模样,与往日暴怒时的样子不同,却更让亲近的人看了胆寒。
回忆结束,赵公公看着面前恭敬站着却明显觉得不会深究的年轻太监,突然笑了:“我知道你,李贯。”
“秦公公对我说过,你为人乖巧,揣摩不小,献古玩,弄房产,盘店铺,是个有前途的人。”
这话说的,让孙姓太监略松一口气。
“平时放你一马也没有啥,可你出了这等事,我倒要看看,你家的秦公公还敢不敢庇护你。”
说着,见这太监猛抬头,露出不敢置信,不容反应,一个侍卫就上前一步,抓住了孙姓太监的一只手,掰开捏紧银票和纸条的手,将它们夺了过来,立刻献给了赵公公。
赵公公目光一扫,几张银票粗粗看过,倒是那张纸,只一看,就让赵笑容一敛,阴冷地朝着孙姓太监看去。
“拿下!”随着一声厉喝,侍卫立刻上去按住仍在挣扎的孙姓太监。
“押回宫,让皇上处置!”
说完,赵公公就将银票跟纸条都小心翼翼放到一个盒子里,专门捧在手里,跟着被押出去的人,一起往外走。
这东西就是物证,自然要妥善保管了。
“你们……唔唔唔……”还想说什么的年轻太监,被粗鲁用一块破布堵住嘴,整个人都被五花大绑,步履蹒跚,被推推搡搡的往外走。
才走下楼,就发现客栈的大堂里,还跪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满脸满身都是血,看红肿的脸,怕是一口牙齿都被拔掉,一看就是逼供的手段,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逼供的同时还不让其发出惨叫。
走近了,年轻太监才认出这个被打得半死的人,就是刚才送自己到客栈门口的那个贿赂自己的管事。
但到了现在,再蠢太监也能意识到了,会导致他落到这处境,绝不是区区贿收受贿赂的小事能够办到,这里面有着大事!
想到刚才从银票中扯出的纸,他很难不去想,自己会被这样对待,是不是因那张纸!
冤枉啊!冤枉啊!心里已是悔不当初,孙姓太监痛苦挣扎着,想要大声喊冤,只听砰一声,一记狠狠踹上,差点闷过去,听着厉声呵斥:“老实点!”
就犹如拖死狗一样,将孙姓太监跟贿赂者拖上了牛车。
而几乎是在客栈里出事的同时,周围房屋就都灯亮了,但看到侍卫拖着人上牛车,又忙熄灭了,显然,附近的人都发觉了不对,生怕招惹了麻烦。
在京城,谁敢看这热闹?
不怕祸及自己?
棋馆总局·上午
京城一夜剧变,大部分人却不知道,叶不悔听着引路人与自己的脚步声,也听着自己的心跳,原本的紧张渐渐平息下去,最后进入大厅时,已是从容。
这大厅面积极大,周围围坐着不少人,都是旁观的人,其中有不少是落败的棋手,又有观众一二百人,大约是喜欢下棋,所以来看热闹。
容纳了数百人,这大厅也依旧显得宽敞,在大厅中间位置,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棋盘,白玉质地,宝物一样,在光下有玉质特有的荧光。
叶不悔径直走过去,在中间大棋盘前跪坐下来,在她的对面,坐着的是上届的棋圣,一个大概四十余岁的中年人。
此人山羊胡微微翘着,表情平静,眉眼淡然,给人感觉,就像一个仿佛已经看破红尘的宗师。
事实上也是如此,叶不悔作挑战者,对手就是上一届的棋圣,而棋圣在棋道中人眼里,也的确就是一代宗师了。
相比之下,叶不悔的气质要更入世些,若不是她的的确确在不久前接连大胜,怕是围观的人都不会认为她有什么胜算。
“这位叶小姐棋艺精湛,这次比赛,定会十分精彩。”有人嘀咕道。
“休得胡说,这是代国公夫人。”有人忙纠正,别在不知道的情况说胡话,得罪了人。
“代国公夫人,也参与棋赛?”有人是震惊,又说:“就算是代国公又怎么样,总不至于能干预棋圣。”
这其实是属于对叶不悔有着一些信心的人,可就算是这一部分人,也不敢说出叶不悔一定能获胜的话。
毕竟叶不悔对面坐着,是已经蝉联两届棋圣的吴启年吴先生。
“这次再成功取胜,吴先生这个棋圣就已蝉联三届了,到时就可获得终身棋圣的称号。”
要知道,棋圣跟棋圣也是有区别的,只一届棋圣,跟蝉联三届获得终身棋圣称号的人,就如进士与同进士的区别。
只获得一届棋圣称号,固受人尊敬推崇,可与终身棋圣一比,就显得不够看了。
这位吴先生已获得两届的棋圣称号,这不仅仅证明实力,同样也证明,这一次比赛,必会更加用心。
叶不悔虽是一匹黑马,一路杀到了最后的对决,但到底只有十几岁,还是个年轻女子,在一些人看来,就势弱了一些。
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以及低低的议论,叶不悔自然也能感觉到,她握紧了拳,对自己暗暗说:“我一定要成功夺取棋圣殊荣!”
这次棋赛,她一定要拿到第一!
抬眸时,已是冷静。
随着棋赛开始,噼啪的棋声清脆响起,议论声也随之渐渐消失,个个都是棋手或老棋迷,观棋不语,还是明白。
梅厅
仍穿着轻薄棉衣的野道人,看起来是个年岁大了的儒生,不急不缓的从外面走进来。
棋馆的梅厅,风格优雅,是一排竹木结构屋子,屋前是走廊,不远处有一个人工湖,走廊也通着湖畔,在湖畔前的空地上,栽种着一排柳树,此时已嫩绿的枝芽舒展着长开,随着微风荡漾着,给人的感觉悠闲。
没进门前,梅厅内的乐声,就隐隐传出,等野道人步入梅厅,这乐声就更是悠扬悦耳了。
现在春意浓了,这乐声中也透着春意,倒与走廊外的景致十分符合。
“主上。”进来后,没去看随着乐声舞剑的几个少女,野道人直接就向苏子籍行礼。
随后才笑:“您倒是好兴致,这里风景颇好,听曲,看剑舞,虽不是在下棋,但也不辜负了这梅厅的雅致了。”
苏子籍轻笑一声,对着正在教着几个丫鬟剑舞的少女拍了拍手,随着清脆的把巴掌声,乐声停了,舞剑的人也停了,淡淡说:“好了,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先退下吧。”
洛姜刚才正郁闷,她想了许多可能,却真没想到,代国公让方真寻找剑客,仅仅是为了教导丫鬟剑舞。
“难怪不找那些实用的刀客剑客,这分明就是寻人教导舞蹈,做舞姬之流!”
代国公明显根本不在意丫鬟是不是能学到杀人之术,只在意丫鬟学了剑舞后,能不能舞得好看。
看看给自己找的这些“徒弟”,都是相貌清丽身姿婀娜,看着就没有多少练武的天分,但的确有着练舞的天分。
洛姜年少就入道,性情中自然带着骄傲的一面,被这样的大材小用,当然郁闷。
偏偏她是奉了皇城司的命令安插进代国公府,心里恼怒不愿,也必须要装成心甘情愿,这种伪装也让洛姜心里很不痛快。
正在她懊恼着时,就听到了代国公的吩咐,她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他神情淡淡,如同对待普通管事一般。
“……是。”纵是心里不快,但身处在现在的位置上,洛姜就只能听命行事,微微低下头颅,应了一声,就走了出去。
几个跟着学剑舞的丫鬟,也朝苏子籍福了福身出去。
见人走远了,野道人才对苏子籍报告:“主上,齐蜀二王的情况,最近有些奇怪。”
“这几日,齐王和蜀王的人都突然之间沉默了不少,互相抨击的事也少了,见面也不再冷嘲热讽了,难道他们是在和解?”
真是这样,事情可就有些麻烦了。
鹬蚌相争,渔翁才能得利,若鹬蚌不争了,对渔翁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野道人对此有些担忧,苏子籍却一笑,说:“路先生不必担心,这件事,我心里有数。”
听到主公这样说,野道人原本不安的心,就平复了下来。
毕竟,以他对自家主公的了解,只要主公说了有数,那就是有数。跟随主公以来的一桩桩、一件件的大事,让野道人对主公已十分信任。
正要再说什么,这时,走廊外突然传来欢呼,辨声音,像从不远处的总厅传来。
想到叶不悔正在那里与上两届棋圣吴先生对弈,苏子籍立刻起身:“按照我得的资料,所谓入道也有个渐进和顿彻的过程。”
“以前是渐进,一旦成了棋圣,完成了心愿,就必斩尽心魔,顿时大彻,这也是灵力波动最大的一刻。”
“就不知道,我的黑木手镯,能不能镇压下去?”
虽对自己有几分信心,但事关叶不悔,他的心还是揪了起来,当下不假思考,直接奔了过去。
“主公,或有点过于情长了。”说实际,这是野道人有点担忧的事,要知道,现在代国公府内,才一个夫人,而当年蜀王封公时,早就有了七八个妻妾,连长子都生了。
或应该劝主公多纳几房?
有人或觉得这很奇怪,这是主公的私事,为什么去干涉,但野道人可非常清楚,这不仅仅关系到子嗣是不是充实,要知道,就连是皇帝,也有一半儿子必会夭折掉。
更由于主上特别是君主,权柄太大。
要是多个妻妾分薄了情份,那自然无法过深的影响君主,要是专宠,对君主影响太大,就算再贤惠,也会打破内院(宫)和外朝的平衡,会祸及国事。
因此历朝,后宫过于单薄,就有臣子上书选秀,这并不是吃饱了没有事干,是堂堂正正,不可驳斥的大道!
想了下,野道人也跟了上去。
湖畔,洛姜静立,似乎在望着湖面发呆,苏子籍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顺着走廊往总厅处走。
倒是跟在苏子籍的野道人,对这位入府教授丫鬟剑舞的女剑客有些兴趣,又仔细看了几眼。
见洛姜有所感应扭头看过来,野道人也不避开,捋着胡须,笑呵呵又看了看,才转过头去。
心中一念:“可惜,要不是剑客,入得内院也是幸事。”
但是剑客就不行了,自古贵人从不纳修武修法之女,就是这闺榻之事,是人最脆弱之时,防不胜防。
可以说,女人练了武,就无缘贵人了。
“可惜!”野道人再叹了一声,转身而去。
洛姜的脸色微变,若说代国公给她的感觉是谪仙一样不可靠近,那这个代国公府大家家令,给她的感觉,就不是那么好了。
就像是一匹孤狼,跟在代国公身边,这样的人,从眼神就能看出来,一个用不好就可能被反噬,代国公竟会对这样的人信任?
她心里这样想,也知道自己的任务并不包括关注代国公府家令,就将这想法压下了,也跟了上去。
好在往这走的人不少,其中也包括洛姜刚才教导剑舞的丫鬟,大家都知道了这一届的棋圣已经出现了,只要是没别的事,都想亲眼看一看这新棋圣是谁。
“看来,是主母赢了。”野道人跟着苏子籍走进决赛的厅,站在人群外朝里看,就看到大棋盘一侧,叶不悔跪坐,神态从容,虽看不出喜悦,但也同样没有颓丧之色。
倒是坐在对面的那个中年人,脸色苍白,低头望着棋盘,一动不动。
这再看不出谁输谁赢,就未免眼力太差。
苏子籍没有立刻过去,只是盯着,就暗松口气:“没有入道顿领的波动,幸好,幸好!”
心中顿时一松,而野道人也在说完那句话就闭上了嘴,看了看四周,围观的人也在欢呼后慢慢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看向场中的二人。
这种气氛,让原本不敢置信看着棋盘,却最终不得不认识到自己的确已经输了的上两届棋圣,终于清醒过来。
吴启年没去看周围那些正望着自己跟对面少女的人,目光看向了对面少女。
后生可畏啊!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天赋,简直就像为了棋而生的一样。
自己输得其实不冤,虽错失了这一届的棋圣名号,也错失了终身棋圣名号,但在灰心颓丧之余,也有着一丝对后辈的敬佩。
沉默良久,他终于说出该说的话:“我输了。”
“轰!”
哪怕刚才已定了胜负,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但随着吴启年真的开口认输,这次决赛才算是彻底结束,圆满结束了。
“可惜,可惜,三次棋圣,才是终身棋圣,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累计一次,还可以封棋待诏。”
“那不一样,虽都是棋待诏,但累计的就是同进士,最多到九品,而连胜的就是进士,可晋正八品,这是棋手能获得的最高荣耀。”
众人纷纷议论,就听着主办人宣布。
“此次棋圣之局,叶不悔胜!”
“按照棋赛规矩,将授予叶不悔棋圣之名!”
“将奖品端上来。”
一个瘦得如松竹一样的老者,宣布这一届棋圣是叶不悔,就又看向了旁边站着的一个中年人。
随着吩咐,看起来貌不惊人的中年人,就端着一个方方正正锦盒上前。
老者对叶不悔介绍:“每一届棋圣都将得到一副白玉棋盘和棋子,望叶姑娘的棋艺能更精湛,争取蝉联三届棋圣,获得终身棋圣之名。”
至于棋待诏,对普通棋手是最高荣耀,还享有朝廷终身津贴(俸禄),但对代国公夫人来说,当然不值一提,因此只说棋圣,不说棋待诏。
“侥幸得胜,实不敢当。”叶不悔自然是谦虚,而这时,中年人也端着装有白玉棋盘跟棋子锦盒,来到了叶不悔跟前。
人群中,看到这一幕的洛姜,眸子顿时眯起。
“居元化,他怎么来了,这是在调查新的入道者?”
虽然对具体的内容并不知道,但她作皇城司的王牌之一,自然知道调查入道一年者的事,她入道已超过一年,并不在被关注范围里,但也忍不住对此事多了几分在意。
而居元化就是皇城司的老牌,领有百户的衔。
居元化心中也有点波澜,这位看起来还是少女的人,可是代国公夫人,要真的是入道者,就算有皇命,自己也种祸不小。
代国公无法奈何皇帝,要自己死,太容易不过,皇帝也乐得把自己交出去,让代国公迁怒。
“咦,没有?”
将锦盒递过去,离得那么近,已足探查情况,居元化心里一松,微不足道的摇了摇头。
人群中,有十几个看起来像是普通观众的人,看见摇头,顿时面露失望之色,不再之前那样紧紧盯着叶不悔了。
“不是?”
能够打败蝉联两届棋圣的代国公夫人,竟然没有入道?或者说,是到了入道边缘,没有突破瓶颈?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有时入道与没入道之间,可能就隔着薄薄的一层,差距并不大,可终其一生都止步于此。
就算没有止步于此,在几年后突破入道,也跟现在的事没什么关系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为了什么事,但洛姜能感觉到,皇城司寻找新入道者这件事,很急。
这代国公夫人,倒是好运气。
这样想着,洛姜乖顺的垂下眸,在看到人群渐渐散了,代国公夫妻向外去,也静悄悄的跟上。
不管怎么样,虽工作有点无聊,可除了这点,精美的衣食,客卿的对待,平静的生活,其实还是很惬意。
既她在代国公府待着,就老老实实待着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闪过一丝失望。
皇宫
春意已浓,这两日不知怎么,突然倒春寒,冷风拂面,天空中挂着的太阳红艳艳,却没带给人一点温暖,反让路上行人都忍不住裹紧了本来变薄一些的衣裳,快步走过。
而在皇宫内,太监宫女无论是行住坐卧,都要讲究一个规矩,穿着什么衣裳,是春装还是冬装,也都是有着统一规定,并非个人可随意,所以一色的春装宫女太监,在冷风中也是冻得微微发抖。
还不能像是宫外的普通人那样,可以不顾仪态缩成一团,揣手走路。
再冷,他们也要脚步轻盈、身姿舒展。
尤其在前面服侍着的太监,就更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几日的宫内的风向可不对,虽人人三缄其口,知道些内情的都不敢乱说,但时不时被带走一个同僚的这气氛,还吓人得很。
随大流的穿衣做事是在这种掉根针都可能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况下,最大限度保住自己小命的秘笈。
“啊!”
一个小太监捧着东西,跟着个年纪比他大一点的太监,从一个宫殿经过,隐约中,似乎听到了一声惨叫,但再细听时,声音又没了。
“快走!”太监低声呵斥了一句,自己先快步走过去了。
小太监心下一凛,哪怕他是第一次跟着前辈到前面来办事,但身在皇宫,这样的小太监又是最底层,哪会察觉不到这里令他感到不安的气氛?
而直到走远了,无论是带着的太监,还是小太监,都没一个主动提起刚才的事,就仿佛那一声惨叫,两人都没有听到一样。
这就是规矩。
类似的事情发生在不少人身上,这两日,凡是路过御书房的人,基本都听到了从里面时不时传出的惨叫。
叫声有时惨烈到了都不像是活人发出来,有时细如游丝,路过的人胆子小一些,怕是晚上就会做起噩梦来。
一连两日的抓捕跟审问,最终有了结果。
“皇上,这张纸条,是刚刚从御储监陈兜处搜出来。”
随着赵公公的禀报,又一张染血的纸条被递送到桌案上。
在此之前,案上已有了两张纸条。
这一场搜捕审问,光是杖毙的有名有号的太监就有十数个,拷打得不成人形现在还有着一口气的太监就更是多了。
“御储监?”
虽陈兜并不算是御储监的大太监,但御储监管理着草场和皇庄,经营着皇店,与户部也有着往来,皇帝的私人进账基本都是御储监在管理,这样重要部门,跟皇城司一样,全都被皇帝的亲信心腹所掌控。
陈兜虽只是个普通小太监,但能在御储监做事,就足以说明算是皇帝心腹大太监的嫡系。
而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也被他的儿子齐王给笼络,这等事,光听着都让他心惊。
而心惊带来的必然反应,就是暴怒了。
两日两夜拷问出的事,搜查出的东西,一桩桩,一件件,都证明,不仅是自己的好儿子齐王,包括蜀王、鲁王,竟全都在宫里安插了人手!
只有数量的区别!
不过是一次顺藤摸瓜,还真的摸出了让他感到心惊的不少大瓜。
一想到自己身边服侍的人都有被笼络了,就很难不往某方向想。
“孽子!”皇帝听完,暴怒咆哮一声,顺势一脚,御案踢飞,上面东西全部咕噜噜的滚落到了地上,墨也撒了,污了一摞上等宣纸。
白玉的镇纸更摔得四分五裂。
但这些对于此时站在殿里的人来说,都是在意都无需在意的东西,赵公公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在禀报了事情,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之所以沉默,是因在这种情况下,他这个大太监,说什么都可能错,最好的应对,就是等着皇上再问自己时回答。
那边,老皇帝气喘吁吁,脸色又青又白,上次齐王勾结大将,自己容了,可这次还敢刺探机密!
一股暴虐袭上心,就想治罪,可一眼看见“戒急用忍”,这是父皇赐给自己,一直挂着,身上一颤。
要是追究,诸王们都会卷进去,立时就轰动天下,不仅仅变成开国以来第一丑闻,还动摇国本,很难善后。
自己就这几个儿子,难道还能全杀了?
太祖儿子就不多,结果内耗才三个活下去,自己成年也就这三个儿子,帝脉单薄,非是社稷之福,要是再处置了一二个,江山继承怎么办?
这突然的觉悟,仿佛耗干了他所有的力气,让整个人都老了十岁一般。
“让人收拾了这里,替朕拟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间,方才还气喘吁吁的老皇帝稳住了情绪,看向了站着赵公公。
“京营最近有些松散,让姬子宗直接去管羽林卫。”说到这里,皇帝嘴角一勾,竟笑了起来。
这笑,像是怒极反笑,还透着阴冷与杀意。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准备!”见赵公公愣在那里,皇帝就拧眉,没好气的呵斥。
之所以愣住,那是因赵公公也被皇帝的这一手给搞得震惊了。
能不震惊?那可是羽林卫!
让代国公去掌管羽林卫,这给的权限也未免太重了。
羽林卫是皇帝当年没登基前亲自掌管过的大营,后来就成羽林卫,算是皇帝的嫡系武装,也是太子曾经掌过的武装。
普通大将掌管羽林卫,这代表的是简在帝心,可皇子皇孙掌管羽林卫,这代表的意思可就完全不同,比简在帝心还要让人无限遐想。
难道皇上是打算再次立储?
不,这是要把姬子宗(苏子籍)架在火上烤,吸引诸王的火力。
很明显,现在皇帝已不想诸王盯着自己,丢出了个大爆竹!
想通了这里面的事,赵公公的心底也不由浮现出一丝悲哀,不敢表现出丝毫,忙应声:“是,奴婢这就去拟旨。”
“快,还不收拾!”赵公公素以敏捷办事著称,一方面呵斥太监收拾,援笔濡墨,圣旨顷刻即成,就让皇帝过目。
皇帝略一过目,就立刻吩咐钤了印玺:“你立刻去代国公府传旨!”
“是!”
代国公府
正院,厅里正举办一场小宴,隔一道屏风,屏风有两桌,都是女客,暂时由叶不悔陪着。
屏风外面有两桌,是男客,由苏子籍陪着。
女客多是前段时间与叶不悔有着来往的官员夫人小姐,周瑶就在其中。
而男客以方真为首的几个与苏子籍相熟勋爵,以及擅棋的无官职的文人。
请来赴宴的人不多,男女都算起来,也不过二十人,算是小宴,为了庆祝叶不悔成这一届的棋圣。
叶不悔作这一届的棋圣,又是国公夫人,自然不必只陪着女客,与她们寒暄一会儿,她就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又与外面庆贺自己夺得棋圣之名的人道谢。
清高的擅棋文人,面对苏子籍这代国公跟方真这小侯爷时,礼貌虽礼貌,但也顶多是让人挑不出毛病,要说多恭敬,真的没有。
但等叶不悔一出来,他们态度都有些不一样,仿佛是看到了饱学之士的学生,看向叶不悔的目光中都带着敬佩。
这是普通擅棋之人,对棋道宗师人物会有的态度。
苏子籍见了这一幕,不禁暗暗感慨。
“都说这几个文人素来眼高于顶,其实这几人倒真的是不慕富贵,因痴迷棋道,才会对棋道中夺魁的棋圣恭敬有加,这倒也应了那句话,只要能够在某一行某一道登峰造极,就是掏粪做到了天下第一,也能被别的掏粪工敬佩。”
“何况琴棋书画对读书人来说都是雅事,能在这种天下读书人大多都会一些的事情上折服天下人,也难怪他们主动派人来送礼。”
不是这几个人来送礼,本来苏子籍都没打算在今日邀请。
看着叶不悔落落大方的与这几个文人说话,受到他们的钦佩,苏子籍也替叶不悔感到高兴。
能得到棋圣之名,能被那些眼高于顶的人认可,对叶不悔来说,已是极大的成就,更可以让岳父泉下有知,可以瞑目了。
“不管怎么样,当年叶维翰所拖之事,我都办成了。”苏子籍重重舒了一口气,想起当年书肆救济,眼神不由转柔。
入夜
外面男客是冲着叶不悔来,男女有别,道贺过,匆匆吃过宴就告辞离开。
送走了他们,陪着叶不悔回去,快回到厅里时,苏子籍就看到叶不悔擦了擦眼角的泪。
“怎么哭了?”苏子籍忙问。
叶不悔的眼泪虽滚落,嘴角上翘,她轻轻抹去,对苏子籍露出笑。
“终于,我完成父亲的愿望了。”她语气中有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自从父亲故去,叶不悔就一直把夺得棋圣压在了心底,时时刻刻翻出来看一看,鞭策着自己。
虽她本人也的确对下棋爱得深沉,但夺得棋圣始终是个沉甸甸的承诺,压在心头,让人一直记着。
现在,她终于打败了蝉联两届的棋圣,成新一届的棋圣,能成棋圣,就已经完成了对父亲的承诺。
说句难听的话,就算她现在死了,也有脸面去见父亲。
当然,这只是说她现在身心轻松,并不代表她别无牵挂。
深深看了一眼站在面前关切望着自己的夫君,叶不悔心里一暖,虽没了父亲这个相依为命的亲人,可她至少还有着一个亲人,一直都陪着自己,支撑着自己走到现在。
不是他,自己大概也难以完成父亲的要求。
“夫君。”叶不悔长长睫毛上颤了颤,黑亮的杏眼里,映出苏子籍的身影,仿佛眼前的这个人,不仅刻在她的眼睛上,更刻在了她的心上。
“一直以来,你都支持着我学棋下棋,甚至在京中少女频繁出事,我不好经常出门,你也陪着我在家里下棋,我知道,麻烦了你不少,夫君,我……”
“傻丫头。”正说着,就见面前的夫君笑了,捏了捏她的脸,说:“你是不是忘了我之前对你说的话?你我夫妻一体,算什么麻烦?”
不远处有仆从经过,见到这一幕也不敢多看,匆匆走过。
叶不悔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低首“嗯”一声。
“肌肤胜雪,其气内华。”苏子籍是黑木手镯的炼制者,能感受到一股波动在运转,又被镇压下去。
“既成棋圣,必成大功,希望顺利渡过这一年吧!”
才想着,急促的脚步传来,管家急匆匆进来,禀报:“老爷,夫人,宫里来人了,要宣读圣旨!”
这已不是代国公府第一次迎来宣旨钦差,在向苏子籍禀报这件事同时,管家就已经吩咐人去准备香案等接旨要用的东西。
苏子籍与叶不悔对视了一眼,他们今日举办宴会,穿的就已经算正式了,倒也不必另换衣裳。
“来的是谁?”向外去迎宣旨钦差,苏子籍低声问。
管家回答:“是赵公公。”
掌印赵公公?可是老相识了,之前几次圣旨,就有他来宣读,难道这次也是赏赐?
苏子籍知道自己搅动了京城风云,最近两日整个京城都暗流涌动,但没等到老皇帝先对齐王发难,自己先等到宣旨钦差,心里微微一沉。
该不会老皇帝又打算借他做刀,来对付二王吧?
“并非没有这个可能。”仔细一想,苏子籍越发觉得这个猜测最靠谱。
迎到钦差,看着赵公公,苏子籍没刻意压着茫然不解,恭敬请入国公府。
在前院已经设好香案,苏子籍送走了男宾,现在留下的就都是女客了,凡有品级的官员夫人也都出来,一会宣读圣旨时,她们也会跪在后面。
至于没品级的官家小姐,以及普通仆从,则要避开,离得远远,他们连跪下听旨的资格都没有。
赵公公板着脸径至香案上首南面立定,看着苏子籍与叶不悔跪在最前面:“臣等恭请圣安!”
赵公公表情漠然,展开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着所领羽林卫指挥使,钦此!”
苏子籍跪在下面,低着头,外人看不到此时神情,当听到皇帝竟然下旨让代国公掌握羽林卫,担任羽林卫指挥使,大多数人,包括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官夫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年纪小一些,倒是不知道羽林卫代表着什么,可妇孺也知道,能在京城掌兵权的皇子皇孙,绝对是简在帝心受重视!
有兵跟没兵,可大不一样!
代国公这才从侯爵晋升到国公多久?竟然转眼间又执掌羽林卫,成指挥使了?
照着这个速度冲下去,是不是用不了一年半载,就要听到其成太孙的消息了?
毕竟代国公已入了籍,名分有了,更是太子儿子,如果再掌兵权,被皇帝所喜爱,成为太孙或真的只是时间问题。
原本还觉得齐王夺嫡的希望最大,可齐王虚长这么多岁,早早进入朝堂这么多年,还不是不能掌兵,还不是被拘在京城?
反是这位代国公,入籍前曾奉旨出京,在地方上待过,许多人当时不觉得这有什么深意,此刻想来,顿时觉得这又是皇帝对代国公十分重视一个证据了。
齐王府
齐王单手撑着侧脸,眉皱着,带着一些烦躁,正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站在他面前的孙伯兰,口齿清晰的将宫内的事,讲给了齐王听。
正是因听得清清楚楚,所以才不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他这个王爷,苦心经营多年,安插在宫内各处的内线,竟被拔出了大半!
按孙伯兰的说法,这些内线在被杖毙前,曾经被抓捕审问过,谁知道有哪个嘴不严,会不会将他给交代出来?
不,都不必怀疑了,这些能被他安插在宫里的人,能有一半挺过酷刑就不错了,怕此时关于他安插内线在宫里的事,已被总结了递到父皇的御案上了。
其实这种安插内线,早就有,这次雷霆一击,看来调查大还丹的事,是触犯了父皇的逆鳞。
齐王看似镇静,其实心都在颤。
“王爷,或是我们调查大还丹的事有些冒进,是不是最近避点风头?”孙伯兰额上渗出了汗,说着。
“宫内被杖毙的那些,虽说都是安插进的棋子,但除几个经常送情报,剩下的都只是能证明与王府有着一些联系而已,更多却没有了,若是避避风头,未必会有事。”
孙伯兰虽这样说了,但这话,说话的人自己或都不信。
齐王拧着眉,不耐烦说:“这件事,让本王再想想。”
因一直都在父皇的威压下长大,哪怕成年后想争权,可也只是小打小闹,还真没闹到这个地步,连自己安插在宫里的内线都被查出来这么多,这件事严重了说,怕是他这个做儿子,都要受到重罚了。
他心中畏惧,想避风,可又一想:“父皇这样发怒,难道就毫不顾及此事会让他成年的皇子都染上污名?”
“难道父皇还真想千秋万代?大还丹的炼制,莫非已有了眉目?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该怎么办?”
父皇真的能长生,自己这成年以及已经参与夺嫡数年的封王的皇子,又该怎么办?
自古以来,但凡皇帝长寿,下一代皇帝往往都是从小皇子或皇孙里挑选,因长寿的帝王能熬死成年的儿子。
自己真的要成为这样可悲的皇子?
才这样想着,一人突然急匆匆从外面进来,进厅当即跪倒:“王爷,掌印太监刚刚去代国公府宣了旨,加封代国公羽林卫指挥使一职!”
“什么?”
齐王猛站起身,整个人都颤起来,牙齿更咬得咯吱咯吱响。
他的心,本就因宫里大半内线被杖毙而不安,此时听到这消息,简直已经可以算是心惊肉跳。
厅内只有几个幕僚,是比较得齐王信任,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深深的忧色。
“居然是羽林卫!”齐王咬着牙,不敢置信:“父皇居然给了他?为什么?”
羽林卫,虽人数不多,不过六千,但也是京城兵权之一,而且这是勋贵子弟入仕大营之一,公侯伯爵之子之孙,多半会进去镀镀金。
只要在里面担任了职务,等年纪一到,立刻就能掌握不少权柄,这是皇帝给予勋贵的一种恩典。
毕竟,跟着打江山下来的人,让他们子孙科举入仕未免有些苛刻,现在才建国三十余年,当年跟着打下江山的人,有一些老家伙都还活着。
姬家的皇位也才传到第二代,还是要继续安抚这些功臣,继续重用这些人来巩固江山。
其中掌兵的大多都交了兵权,在这样的情况下,给予子孙后代一些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在皇帝看来自然不算什么了。
羽林卫代表着不仅仅是这些重臣子弟的人脉,更因在当今未登基时曾掌管羽林卫,使得羽林卫就如潜邸一样,有着特别的意义,给了谁,都似乎透着一点不一样的意思。
齐王就明显妒火中烧,又妒又恨,心中的惶恐更被一下子放大了数倍,让他几乎站不住,手都在抖。
厅内死寂一片,唯有齐王的喘息。
“父皇,您可真是疼儿子,不说是我,蜀王也观政多年,可曾受过这样的恩典?”
“让姬子宗掌握羽林卫,这是要让这些人都做他的根基吗?有兵在手,又有重臣子弟辅助?”
“可恶!这是要为他铺路吗?”
这样想着,他咬牙切齿地念出了两个字:“宗、中?”
是啊,他当初不就怀疑过“姬子宗”这个名字,是父皇为代国公所起?
宗这个字,说是“中”,也可以。
“有些贼人传闻,我大郑朝不过三代,呵呵,父皇这是要做什么?要培养一个中兴之主?该死!”
“啪!”
齐王越想越恨,将手里紧紧握着的茶碗,用力的砸到了桌子上,顷刻茶水流了一地,而茶碗也在一瞬间被直接砸得粉碎。
碎屑扎破了齐王的手掌,鲜血滴答下来。
孙伯兰可就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小心翼翼问:“王爷,您没事吧?”
齐王看了他一眼,孙伯兰生得俊雅,眉眼清俊,很有风采,以前本来是很喜欢,但现在几次节骨眼,他也渐渐明白,孙伯兰的真才实学,怕是不及以前的谋士文寻鹏。
想到这里,想起对文寻鹏的冷落,心中就有丝后悔,颓然的坐下了,轻轻摆了摆手:“没事,去通知他们来,商议这个事情该怎么处理。”
他第一次感觉到事情有些控制不住,内心有些无力。
“我该怎么办?”
蜀王府
“哗”一声脆响,屋内的人都跟着一颤。
有人低垂着眸子,扫过地面,在蜀王面前的地面上,平日里蜀王最爱的一个紫砂壶,刚刚被蜀王袖子一扫,直接摔在了地上。
但所有人都理解蜀王的这次失态,毕竟就连他们在得知代国公竟然加封羽林卫指挥使一职,也都大惊失色。
不同于之前的恩宠赏赐,就算是再给代国公晋封,让其变成代王,也远不如皇帝竟然将羽林卫给了代国公,让他们来得恐慌。
羽林卫代表的意义,相信任何一个有着政治敏感度,对当今过往有着了解的人,都会十分清楚。
这跟拿潜邸给代国公有什么区别?
不,还是有区别的,因羽林卫代表的不止是皇帝的宠爱,更代表着庞大的勋贵势力,代表着兵权!
难道皇上是想要立太孙了?
诸多皇子里,唯有当年的太子掌管过羽林卫,曾在皇帝、太子手中执掌过的这支军队,现在落到了代国公手里,要说这毫无别的意思,谁会信?
“滚出去!”这时,有送参汤的仆从鱼贯而入,这本是不久前吩咐的事,但现在蜀王直接暴喝一声。
其中一个小厮手一抖,手里提着的食盒直接打翻,参汤撒了一地,被人直接就捂着嘴拖下去了。
地上的污秽很快被收拾了,书房内再次恢复安静,有人微睨同僚,正要说话,却见一个仆人进来,禀报:“王爷,齐王派人求见。”
“王爷,此时不宜见齐王。”有人立刻说:“宫里的事,怕与齐王有关,这时见他,恐遭牵连。”
虽蜀王府也调查大还丹,但蜀王根基浅薄,其实在宫内内线不多,更没有发出命令要求刺探大还丹,因此蜀王府此时上下,还觉得雷霆未必落到自己身上。
但也有人反驳:“可万一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见,岂不是耽误了王爷的事?”
“只是见见,又有何妨?”
蜀王阴沉着脸,安静听着几人争论着,忽然一抬手,在几人停下来,就说:“我知道我这个哥哥这时派人来的意思了,见。”
片刻,就听着蜀王惊怒的声音:“什么,父皇怀疑我也刺探九重?这是冤枉,这是冤枉!”
永安宫
白日,这座宫殿显得比夜里鲜活几分,进进出出的宫人不少,因帝后已经和好,不仅永安宫的主子用的东西是宫里最好,就连永安宫的宫人,哪怕是最普通的负责洒扫的宫人,也都月钱增了些,还没有克扣,能如数到了自己手里。
因此,早早的,一些年轻宫女就换上春装,还在耳环和只能按身份佩戴一两个的簪子上动起了小心思,在发髻上点缀着小小毛绒花,与衣裳搭配,虽然都是底层奴婢,也带着一点迎来了春天的喜悦。
皇后却依旧是一如既往,与冬日时没什么不同,既不喜欢随便出永安宫,也不喜欢别的妃嫔来给她请安。
闲来无事,不时会为她已故的皇儿颂经。
今日皇后亦在偏殿里,默默颂经祈福。
那张脸上卸下了所有的妆容,却正应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头发没梳成发髻,而用一根束带,将顺滑的发丝直接束了起来,黑发中隐能看到少许白发,往常这些白发都是藏在发髻中,看不出来,此刻随意束着,就显了出来。
并不算年轻的皮肤,也不算松弛,眼角露出的少许细纹,并不影响皇后本身的出色,反因时间的沉淀,变成了更大气更雍容。
岁月从不败美人,说的就是如皇后这样,哪怕年纪大了,仍在老皇帝心中有着地位。
“皇后娘娘!”就在她祈求上天,保佑九泉之下的皇儿,保佑仅存皇孙时,一个宫女匆匆忙忙直入了这个偏殿。
喊了一声还不算,更欢喜地说:“恭喜皇后娘娘,大喜事!”
“什么大喜事?”一身朴素衣袍的皇后,不得不停下正在祈福,转过头,因被打断了祈福,脸色顿时一沉,呵斥:“毛毛躁躁的的像什么样子?”
这宫女从刚入宫起就进了永安宫,足足五六年时间,说是在皇后身边长大的也不为过,何曾见过皇后这样呵斥自己?
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自己的放肆,被这一声呵斥吓了一跳的她,连忙秉规矩行礼,说:“皇后娘娘,奴婢是听到了前面的消息,所以太过欢喜了,才忘了规矩,还请娘娘恕罪!”
“前面的消息?怎么,跟代国公有关?”皇后问。
宫女见皇后的脸色没那么吓人了,心里松了口气,脸上再次露出笑容:“回娘娘的话,今天皇上下了旨,特让皇孙前去京营,现在京城里都在传闻,说……说是不是马上就要让皇孙成为太孙了呢。”
让孙儿去了京营?
难道一直以来把持着权利,连曾经最疼爱的儿子都不信的人,竟然会突然将权利放出一部分交给孙儿?
这可能吗?
皇后听了这话,心里有些迟疑,暗暗琢磨:“难道他真的变了性格?越老越是不同,心慈面善了吗?”
“上次见到孙儿时,我那孙儿请求着,想将御赐的字画换一批,我帮着说了话,他竟然真的听了,莫说是孙儿当时有些惊讶,便是我,又何尝不惊讶?”
一直以来,皇帝对她的所谓爱敬,都是在赏赐东西以及给予宠爱有着体现,可一旦涉及到跟皇权跟威信的事,她这个皇后其实并没有多少份量。
当日皇帝要杀死太子,可不曾因为她跪求而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
而在那之前,他们曾经甜蜜时,无论是做皇子时还是后来登基为帝王,她也不过是他的枕边妻而已,凡外面的事,那时的他也从不与她交谈,只与她谈风花雪月。
但在十几年后和好后,皇帝却似乎变了。
回想着上次的事情,皇后有些恍惚。
难道她一直以为的会冷硬到底、心如铁石的男人,竟然也会在老了后,变得心肠柔软了?
不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就被皇后否定了。
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皇家最无情,而他是帝王,帝王之心怎么能用寻常人的思维去揣摩?
一个如他冷酷的帝王,做出这样的决定,绝不会是因愧疚因心软。
“应该是为了趁机考验孙儿吧。”皇后想,要是顺着这个思路去想,反倒能想得通了。
这既是恩赐,也是考验。
“打听清楚是哪个营了么?”皇后问。
“已经打听清楚了,是羽林卫!”宫女跑过来前就已经打听出了这件事,此时喜气洋洋的说。
“什么?羽林卫?”听到这个回答,皇后心中更有些惊疑不定了。
她指甲深深的刺入掌心,疼痛却丝毫没有让皇后有所反应,整个心神,都因为皇帝的这一手,而乱了。
宫女不知道其中利害,以为这是大喜事,外人或也是这样想的,甚至连本该想明白其中真相的诸王,怕也会因兵权和人脉的诱人,以及羽林卫代表的意义而乱了方寸,又妒又恨。
但作为皇帝的原配皇后,立刻就隐隐猜到了这枕边人对皇孙,未必仅仅是善意。
皇帝到底想做什么?
虽羽林卫对于不少人来说,都有着特殊的意义,正如皇帝登基前的潜邸,仿佛只要交给了哪个皇子皇孙,就是属意了对方,给了夺嫡的希望一样。
但实际上,羽林卫只是表面光鲜,里面的水可是深着。
那可是勋贵子弟的聚集地,里面都是骄奢之辈,一个个胆子大桀骜不驯,京城里面的事许多事都是这些公子哥犯的,又不好处理。
皇孙从民间归来,在没有任何这方面领兵功勋铺垫下,突然空降到羽林卫成为指挥使,恐怕会有许多人看不惯,不服管教。
这是器重,也许是,或是捧杀,肯定是!
而且,在毫无任何功勋铺垫的前提下,谁会信服一个空降的领导?但凡有人使个绊子,在军中毫无任何人脉帮助的皇孙,岂不是要被活生生坑死?
想到这里,皇后沉默了一会,说:“传旨出去,就说哀家已很久没有看到那些姐妹了,想请着来办个茶会。”
“是!”听了吩咐,年轻宫女轻快应了。
这是要从暗面助攻皇孙,让这些桀骜不驯的公子哥都老老实实的为皇孙助力。
毕竟,再是桀骜不驯的公子哥,除非皮痒想挨打,否则到了家,还是要听老子娘的话。
代国公府
此时代国公府算得上门庭若市了。
一辆辆牛车从不同方向行来,目的地就只有一个,就是代国公府。
也多亏现在的代国公府,是前朝国公府修缮成,本身就是国公的格局,府内面积大,府门前空地也很大,足停下许多辆牛车。
而望鲁坊本就是住着达官贵人,道路也宽敞,普通行人不多,但即便如此,也有牛车堵在了路上,进不去,出不来。
最后还是府里管家出面,带着人疏通了一下道路,让来府里道贺宾客将车分别停好,这才避免挡了人家回家路的尴尬事。
“还真是热闹。”方真掀开车帘,从牛车里看去,牛车蜿蜒差不多半里,忍不住感慨:“当初代国公刚封侯时,谁能想得到会有今日?”
这样的权势,短短数个月时间,一下连跳了三级到了现在的地步,令人羡慕。
可惜,羡慕的人众多,能看清其中危险不多。
“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再次感慨,放下车帘,方真安静坐在牛车内不语了。
前面赶车的车夫也识字,听了方真的最后一句感慨,也跟着一摇头。
这话他虽然不是十分懂,可也知道这不像在称赞,难道代国公被皇上器重,掌兵了还不好?
“老爷,到了。”又过了一小会,牛车行过代国公府,在更靠前一些的位置停下,靠在空地上,车夫才回过头,对着车里的人说。
“你在这里等着。”方真下了车,随口说了一句,自己走了出去。
他这样随性过来的勋爵不多,多是人到了,礼也到了。
但无论是送什么礼,代国公府家臣都出面拒收,婉拒同时,也替代国公表达了歉意。
因不是拒收的一家两家,而所有送来的礼物都婉拒,而且还请来庆贺的客人进来喝茶,有人陪着。
纵然有人心里不满,但还是少数,而且多半是别有用心,想要浑水摸鱼却失败了之后的不满。
大多数人过来,是为了与代国公结个善缘,不是来结仇,既然全都不收而不是只针对自己,自然就不会忘心里去,更不敢不满了。
“哎哟,小侯爷!”野道人跟着简渠,两个人负责迎来送往,简渠刚婉拒掉了一个文臣送来的贺礼,这里野道人就看到方真溜溜达达走来,忙笑着过来见礼。
将方真迎进去,不一会,一个永安宫大太监坐着牛车抵达代国公府门前,乃皇后派来向代国公道贺。
同样,皇后也没有差人送礼。
现在的苏子籍,可不是光杆代国公,不仅仅有了产业,而且还成了掌握京城兵权的羽林卫指挥使,身份要比之前更敏感。
作为掌兵的皇孙,对来庆贺的人客气一番,这没什么,可谁的礼都收,万一有人送了重礼,或夹带了私货,很可能就会引来麻烦。
又不是逢年过节,苏子籍索性为减少麻烦,让人今日暂不收礼。
而皇后派人来也只是代表着皇后,向苏子籍讨一杯茶喝,表明一下态度,而来的这位永安宫大太监,就是曾经去过小县城祭祀过叶维翰的于韩。
“老奴给代国公请安!”
说过了话,传了懿旨,一霎间在苏子籍惊愕之间,于韩已满面恭敬下拜,苏子籍忙起身双手掺起,说:“我仅仅是代国公,指挥使,安敢受公公此礼?”
“国礼不可慢,家礼不可废,您仅仅是代国公,指挥使,当然受不了老奴一拜,可您是太子之子,老奴是娘娘的奴婢,也是太子的奴婢,见了您,哪怕没有一官一职,也当行家礼。”
于韩硬是拜了,才起身说了。
“公公请起。”
苏子籍心里一阵感动,跪就是服从,话说无论什么时代,无论什么组织,核心就是要人跪拜,所谓的先进,不过是废了明礼,在利益和纪律上依旧要跪。
穿越到这时代,要是身为贱民,仇恨一切就罢了。
身是贵人官宦,还喊着“你们不要跪”,这就有些脑缺了。
“要不是有太子的名分,我哪能到这步?”
听着外面的热闹道贺声,苏子籍站在厅里,对这永安宫的大太监说:“烦请公公为我带话给娘娘,待十五入宫时,必亲自向皇后娘娘谢恩!”
作皇后没入主永安宫前就在跟前服侍的大太监,于韩对太子儿子的皇孙,自然是打心眼里亲近。
之前就曾经借着宣懿旨时接触过苏子籍,这次又出宫,惊讶发现,皇孙气度较之过去,更令人感到心折了。
“不愧是太子的儿子,突然被下旨封为羽林卫指挥使,依旧不骄不躁,看着态度从容,这才是能做大事的人!”
于韩这次过来,道贺是做给别人看,主要还是替皇后娘娘过来,看一看皇孙的情况。
若是皇孙被这突然砸在头上的羽林卫指挥使给迷了心窍,就点一下,若皇孙自己有了警惕并不盲目欢喜,那就可以回宫将情况说给皇后娘娘听,让娘娘放心。
苏子籍的回答,是在于韩将皇后娘娘的担忧与鼓励转述之后说了,于韩听出了皇孙话语中的感情,心里也一暖。
谁会不喜欢知道感恩、愿意亲近自家主子的孩子?
虽太子只剩下了这一个儿子,但这一个儿子,从各个方面都完胜别人。
“请皇孙放心,奴婢一定将您的话带到。”于韩微微弯腰,恭敬又热情说。
这态度可没有丝毫的讨好,而是的的确确的亲近。
算上之前的接触,苏子籍是第二次跟这位永安宫大太监接触,二人一番交谈,让苏子籍对永安宫的主人更多了几分了解。
“能有这样的奴婢忠心耿耿跟随,皇后十分出色。”
不是摊上当今这么一个皇帝,疑心极重,又对子嗣毫无怜悯,太子未必不能活下来,而能教导出那样一个太子的皇后,又该是什么样?
而经历了太子之死,皇后已然蜕变,怕能力跟城府都足可以成为夺嫡的一股强大的助力,现在倒便宜了自己。
苏子籍暗叹一声,恭送了这位大太监。
“雷霆雨露,尽是天恩,现在是雷霆还是雨露,或者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