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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新平观,距离京城虽不远,可靠着两条腿想要在天亮前回去,就很不容易,也很容易被察觉。

    刚才夜空炸开太阳,又死了大妖,还死了一地的甲兵,假如自己被发觉,后果怎么样?

    就算忌惮,苏子籍也不得不回过首,开口说:“周小姐的巨雕,实是不错,不知周小姐可否借给我一用?只需送我回府即可。”

    周瑶望着苏子籍,目光复杂,良久才点了下头:“可。”

    她打开门,在走廊上冲着天空招了下手。

    二者之间应该有沟通方式,只这一招手,鹰就落下,老老实实站在了走廊上。

    “谢了!”苏子籍匆忙跳上去,带着两只狐狸立刻就走,连头也没有回一下,仿佛她是凶猛的大老虎。

    周瑶目送两只狐狸被苏子籍带上巨鹰,随之巨鹰展翅远去,她若有所思望着,直到黑点没在了远处,才收回了目光。

    回到房间,暖橙色的烛光跳动两下,照亮半面墙壁。

    周瑶怔怔的回到榻前,下意识展开道经,只是却看不下去,良久伸手,看着自己熟悉的纤纤玉手,周瑶的脸上再次浮现出迷茫之色。

    “我是谁?”

    为什么,会说出刚才那样的话?

    是出于她自己,还是别人在操控着她做出那样的事,说出那样的话?

    那心中深深的眷恋,又始终把握不住他的绝望,潮水一样涌来,久久不肯平息,这又来源于谁?

    道观

    闷哼一声,张开双臂谢真人,身体微微踉跄了一下,喷出了一口鲜血。

    他身后龙影慢慢散去,谢真人年轻的脸庞上多了些龙纹,在脸颊上盘着,并一直延伸到了脖子处,颜色墨绿色,看着十分妖异。

    而在谢真人吐血之后,这些龙纹也没停留太长时间,缓慢散去了。

    “三分之一妖运么?”谢真人擦了擦嘴角的血,目光缓缓看向了四周,只见十几具尸体,以及滚滚的血,被风一吹,化成了灰迹。

    仿佛经过了千年万年,连骨骺都化成了灰,就连空气中的血腥,也消失不见。

    “蟠龙湖,其实我早知道,可我不能靠近,这是龙君当年禁制。”

    “本想着等我独立,就可尽夺龙君权柄。”

    “可不想,龙宫复兴,打断了我的计划。”

    “龙宫本是妖族正统,三分之一根基稳固,任谁也拿不走,这也可以说的通,可为什么,还有三分之一,也不投于我?”

    “要知道,刚才呼喊,实是龙君的敕令。”

    “难道时光带去的,不仅仅是帝王基业,也是龙君的权威?”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足够了。”

    “今日后,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在京城出现。”

    谢真人此时环顾四周,灯笼还在,本来的月光被云层笼罩,细雨在微风中丝丝飘下,把最后一点痕迹都洗去,而不远处,弘道已经躬身而立。

    “师傅,天快亮了,您有什么指示?”良久,弘道问着。

    “我在回忆!”谢真人像在咀嚼着什么,缓缓说:“此处,我住了多年,一草一木都清楚。”

    “师傅想住,以后自然可以再来。”弘道赔笑娓娓说:“弟子必会派人照顾得了,随时可入住。”

    “此一时彼一时。”谢真人淡淡说着:“我现在已经不是道人了,而是镇南伯的世子谢真卿!”

    “世子一向身体弱,所以不太见人,最近身体好了,自然要出府了。”弘道忙躬身称是,两人边走边说,不觉已到道门口。

    回首而望,青藤依旧,斑斓还在。

    蟠龙湖·龙宫

    幼龙咬牙硬扛,它的身下玉石已出现蛛网一般的裂痕,那是来自巨大的压力导致,鳞片间也隐隐有一点点血迹渗出,小小龙角也有了颤抖。

    一遍又一遍的冰冷声音询问,带来的是一波又一波的压迫。

    因是只针对幼龙而来,这偏殿甚至不是它常常歇息的偏殿,水族妖怪都没发现幼龙正在这里经历折磨。

    就在幼龙觉得,是不是这种压迫不会有结束那一刻了,突然压在它身上犹大山一样巨力消失不见!

    幼龙“咦”的一声,好奇抬头看着,又扭动着肥嘟嘟身体,朝四周观望,冷冰冰带着威压的声音的确再没有出现。

    幼龙用小爪子挠了挠地,有点不满地腾空而起,绕着这偏殿飞了一圈。

    同样再没有什么异样!

    虽然这的确让幼龙感到了放松,但同时也有怒火无法压制。

    就这么跑了?到底是谁冒充母后?过分,没抓住就让它跑了!

    完全不认为自己处于下风,小家伙还打算再战三百回合!

    不过,这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幼龙还小,方才又耗费大量的体力灵力,骤然放松,就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哎呀!”它有点懊恼用尾巴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怎么又想睡了?”

    可这困倦一来,真是难以抵挡,眼皮眼见就掀不开了。

    它现在迫切的想趴在自己的窝里盘个舒服,睡个爽,可想睡又不放心。

    万一睡着了,迷迷糊糊刚才的事再来一遍,谁受得了?

    万一它迷迷糊糊,抵抗的能力没刚才强,真跪拜了丢不丢脸?

    不,这些其实还是其次,幼龙眼睛望向了半空中两颗金印。

    这才是它最该注意的事!

    哎!居然差点把它们给忘了!

    “金印何等重要?现在有了两颗,我得把它们尽快藏起来!”

    这么一想,不放心它就努力将已快要黏在一起的眼皮又掀起来,软哒哒龙躯又爬了起来。

    金印虽然在空中盘旋,一般人够不到,但龙飞翔起来,天空亦可去,何况殿中高处?

    只是白影一闪,盘旋了一圈,两颗金印就被幼龙给拿下来,用尾巴尖盘住,直接带着回到睡觉的偏殿。

    在它舒服的小窝上一盘,金印也被它直接盘住,这才放心睡觉。

    “嘿嘿,等我睡足了,一定会让师父大吃一惊!”

    想到师父下次来时,自己一下子拿出两颗金印,再讲一讲自己英勇无畏的事迹,一定可以收获师父惊讶目光,幼龙美滋滋很快就陷入了香甜的美梦。

    梦里假如有母后就好了。

    不,还有父皇就更好了。

    不,再有师傅哥哥在就圆满了。



    夜空

    停了大雨的夜里,地上行走或湿闷淤泥,但飞行时就很畅快。

    苏子籍已不是第一次飞翔,可在回程的路上,怀里抱着两只狐狸,坐在巨鹰上,这种还是第一次。

    前面几次,要么就在水府以着龙身,要么追击敌人,何曾有过这种平静闲适的时候?

    苏子籍甚至忍不住想起了前世,那时经常乘坐飞机往返城市,就连跨越海洋,去往国外,都不是难事。

    虽那个世界没有妖怪,没有神灵,没有法术,但普通人也可“飞天遁地”,甚至能进入海底探索秘密。

    “奇怪,怎么又想起过去的事了?”

    “难道是因周瑶说的那番话,使我动摇了?”

    “不,无需动摇,她说的人必不是我,我的前世今生都清清楚楚,必是她认错人了。”

    苏子籍将思绪捋顺,不再想这件事。

    老鹰的飞行速度不算慢,从新平观飞回到京城,没用多久。

    此时城门还没开,外面已有一些等着开门进城的百姓,也停着一些牛车,这些场景从天空往下看,一览无余。

    “空妖的优势还真大,能在天空飞翔,无论进攻、侦查、撤退,都非常方便。”

    “大魏时,朝廷怎么控制妖族?”

    苏子籍心中奇怪,力量就是力量,断没有有力量者屈于下位的道理。

    军队之所以能被控制,就是它外表是一个整体,但内部每个百户千户都被分化,谁也反抗不了。

    要是有人能独掌一军数军,立刻就是国家糜烂之局。

    大魏建立了朝廷,与妖族厮杀,并且能在妖族有空妖情况下占据上风,这必有蹊跷。

    而且看前朝记录,魏太祖时虽算是妖族盛世,可同样也是修道者盛世,难道是妖族和修者相互平衡?

    看起来有点道理,直到郑朝还存在的一些可以对付妖族的机构,据说就是从前朝延续下来。

    但修炼者也是人,是人就不可能在有力量之后还忠诚,除非力量不足。

    魏朝是怎么控制?

    “唧唧!”忽然,怀里的小狐狸动了下。

    苏子籍被它惊醒,向下方看去,发现已飞到代王府上空。

    从高空望下去,就看到府内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距离天亮已没多久,白天还要招待不知道多少来客,需要忙碌的事情太多,许多人都根本没有睡觉,连夜通宵干活。

    当然了,虽休息时间减少了,可所有人都乐呵呵,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主人封了王,仆人自然水涨船高,不过忙碌几天,这样好事巴不得多来几次,可不会嫌弃!

    再说了,主母发话了,每个人都多发两个月的月钱!

    本来就月钱丰厚,多发两个月,可是一笔不小财富!

    得了钱,地位跟着一起涨,除个别可能还不在状态,大家都早就恨不得脚不着地的赶紧将差事办妥当了。

    “哎,快,快,查清菜单,检查食材。”

    “幸亏外面散桌是流水席,随吃随换,桌上始终只有八样菜。”一个见习管事庆幸的说着:“检查起来就方便许多。”

    “这得是托皇上的福,皇上整顿吏治,禁止太过奢侈,百官自不肯白触这个霉头,我们办事也方便不少。”

    “但内厅之宴,就很麻烦了。”

    一个年纪不小的管事拍了一下笑着:“大王吩咐过了,让皇城司的人监督,有事也是他们的责任。”

    “原来是这样。”一句话说得众人松口气。

    管事叹着:“你们呀,当年太子府,可是规矩丝毫不乱,别说百席,就是千席宴也一丝不苟,你们还得多学。”

    几个人听了不言声,代王仁孝,把他们从淤泥里挖出来,虽祖上是东宫的人,但经过二十年,大部分子侄辈都没有传承到多少规矩和本事,平时看起来还算井井有条,一有大事是手忙脚乱。

    可这,不能长久,再多祖上恩德,花光了也没有了。

    代王府必须自己撑起架子。

    “人来了,快迎接,别让他们乱走。”灯笼处,不少一看就不是本府的人,通过角门出入,有是自己酒店的人,也有别酒楼的伙计,正准备着宴席,府内的人迎接了上去。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幸亏这时天是黎明前最暗时,苏子籍示意老鹰下降,没等落地,苏子籍就跳了下去。

    他本就穿着黑衣,融入夜色轻而易举,老鹰送人任务完成,也一展翅膀,重新飞上了高空。

    苏子籍的身旁再次腾起雾气,很快就将人与狐狸包裹,朝正院落去。

    说是落,其实与滑翔差不多了。

    “龙君号令云气,我也能使用些。”

    苏子籍偶尔以树枝依托,轻轻一踩,就能掠出十米。

    所谓的轻功是断不能有这本事,是苏子籍尝试让云气包围在身侧,形成了一种浮力。

    虽不可能承担人体重量,但结合了轻功,却飘然若仙。

    不得不说,云雾笼罩隐身,以及利用风的托浮,十分实用便捷,简直是杀人灭口居家过日子的必备技能!

    苏子籍身一缩,在窗口处潜入,进去看看两只狐狸,它们早就不喊疼,都已沉沉入睡。

    苏子籍换了衣服,坐在榻上,就沉声:“来人!”

    “大王。”几个丫鬟鱼贯而入,盈盈下拜问安。

    苏子籍表情淡淡,望向两只狐狸:“把它们抱去狐房吧。”

    狐房,是正院里修一间小房,距离苏子籍与叶不悔卧房并不远,虽不是很大,也不是按照人类用的家具修,可该有的也应有尽有。

    狐房里有一个床榻,上面有两个温暖窝,都是大大松软圆垫子,地上有两个小桌,是两只狐狸进食之地。

    旁还有狐爬架,另有一面架子,摆放着一些水果、干果,这都是给两只狐狸的零食,丫鬟们也不准偷吃,否则被抓住会处罚。

    虽然这两只狐狸不用领月钱,但在这代王府里过的日子,绝对滋润。

    “是,大王。”听了吩咐,为首两个丫鬟带着羡慕嫉妒恨上前,将大小两只狐狸小心翼翼抱起来。

    骤然换了地方有点不舒服,大狐狸还好一些,小狐狸忍不住挣扎一下,不过,随着它半睁着眼看到是熟悉的丫鬟抱着自己,就平静了下来。

    丫鬟见着大王无话,就退了下去,至于说大王神色清醒,不似才醒的样子,这就连想都不敢多想。



    路上经常的丫鬟,看着抱着狐狸的大丫鬟,都有些眼馋。

    这可是大王跟王妃宠物,被养得干干净净,毛茸茸两只,看着就好摸,可惜每次都轮不到她们,这种可以抱狐狸的美差,往往都被大丫鬟抢去。

    因两只狐狸虽然好伺候,却并不是亲近人的那种,她们也只敢羡慕看一看。

    “伺候狐狸,每月多二两银子!”

    进了狐房,屋内颇温暖,两个大丫鬟将狐狸分别放在垫上,看着它们挨着熟悉味道的垫子找了个更舒服姿势蜷缩,睡得香甜,都有些感慨。

    羡慕的成分在这种时就更多一些了。

    “它们还真是好命!”一个丫鬟轻声:“能被大王和王妃看重,就算是狐狸都能过得很好!”

    “倒也不必羡慕它们,我们服侍大王王妃,在外人看来,何尝不是也很好命?”一个大丫鬟说。

    这倒也是,两只狐狸在她们看来好命,她们在外人看来,也同样好命。

    丫鬟们放轻脚步声退出去,两只狐狸虽隐隐听到了丫鬟的话,没有做出反应,疼痛褪去,麻木的神经就需要充足睡眠来恢复。

    又一方面,见着丫鬟抱着狐狸离去,苏子籍坐在榻前,目光垂下,半片紫檀木钿虚影浮现。

    “击杀了周玄,大幅度改变历史,是否由蟠龙心法(16999/17000)汲取(此举不可逆)?”

    “是!”

    “【蟠龙心法】+12000,18级(11999/18000)”

    “【绛宫真篆丹法】+9500,9级(7075/9000)”

    “【紫气东来】+3000,13级(3025/13000)”

    之前战斗,苏子籍【蟠龙心法】是17级,那时就有一种预感,是不是自己抵达18级,就抵达到龙君的境界。

    因击杀周玄,苏子籍升级,现在抵达18级,不说别的,回来时操控风云,就得心应手,再没有之前使用时的偶尔不顺畅之感。

    “可惜,原本有很多经验,当时无法升级,消散了不少,现在升级,仅仅只得了其中一半多。”

    虽然这也是可惜不来,一想到损失掉的经验,苏子籍有点肉疼,目光又在改变历史上看了看,若有所思。

    “莫非没有我,周玄能成功?”

    “周玄要是成功,击杀的是谁,又会给历史带来什么影响?”

    这样丰厚的待遇,直接跨过17与18级之间的界限,并直接让18级数值都过半,牵连道法武功都大涨,历史影响必很大。

    先不说世上有几个周玄这样大妖,就算有,也未必能像这次,顺利斩杀不留后患。

    先借着朝廷的力量剿杀,又是在京城附近,克制其力量。

    还有周瑶帮助,才将其击杀,几乎不可复制。

    “不过也可以接受,能得到这些,已极大收获。”

    事情都过去,再去可惜,除让自己心情不好,也没有别的用,苏子籍很快转变了心情,接受这种结果。

    “咦,周玄、周瑶,听起来就是一家人,这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虽理智明白这仅仅是巧合,可苏子籍还是多想了些,卧房的酒气虽散了,但想要出去转转。

    从房间出来,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不远处围一群人,被簇拥在中间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妻子叶不悔。

    “桌椅借来的,先放到梅香院。”

    “这是新采购一批的账簿?阿兰,你先替我接了。”

    “批条子?你先将东西都统计好,数目丝毫不差,一会再来找我。”

    叶不悔分别交代几个管事仆妇,又交代了一些事,这都是主母要负责,遇到这种事,宾客男女都有,人数多,不同席一一安置,叶不悔十分忙碌。

    等仆妇退下,叶不悔正与两个大丫鬟交谈,忽然发现两个丫鬟向后退了一步,盈盈下拜:“大王。”

    转头就看到夫君过来。

    “夫君,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叶不悔上下打量,发现夫君衣服换了干净,醉态全消不说,整个人给她一种奇特感觉,感觉说不上来,让叶不悔怎么看都有些看不够。

    苏子籍挥手让两个丫鬟先退下,他走到跟前,拉起叶不悔一只手,说:“不悔,辛苦你了。”

    这话说的很诚恳很欣慰,刚才他在不远看,发觉她很有主母的架子了。

    “这哪里算辛苦?”叶不悔笑了,虽带一点疲惫,但很是满足:“平时都是你在照顾我,这次终于轮到我能帮你做点事了,我只怕自己做得不好。”

    “已经很好了。”苏子籍立刻说着。

    叶不悔的注意却被苏子籍吸引得牢牢,很快就忍不住说:“你,似乎有点变了。”

    哦?

    苏子籍微微挑眉,任着她仔细看着,忍不住笑着:“什么变化?是我封王了,更好看了?”

    “是很好看,不过不是这个,似乎……更干净了?”叶不悔仔细寻找形容,最后也没找到更恰当,只能勉强用“干净”这词来说出自己的感受。

    “哦?”苏子籍若有所思,更干净了?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因升级带来的“后遗症”,还是别的原因?

    这时,突然跃出万丈的光,曙光一下就让这一片区域从夜晚过渡到了清晨。

    管家远远走过来,先行了礼,问:“大王,是不是大开正门了?”

    苏子籍一怔,醒过来,笑着:“可,你这就去办。”

    代王的命令传下去,还没撤去“代国公府”牌匾的代王府,大门缓缓打开,两行王府侍卫按刀而出。

    “正门开了!”

    王府不远有着空地,很是开阔,沿街门面一律敞着,已作了生意,人出人进乱嘈嘈,提前到这里来的人,不少在早点摊子上吃油条或豆花,看到这一幕,连忙丢下几个铜钱,立刻回去报告。

    这些人中,一个穿着朴素袍子的道人也不抬首,吃得馄饨很是鲜美,就是不用着大葱。

    对面的人笑:“大葱蘸酱,你尝尝,很好吃!”

    道人笑着:“大葱蘸酱是不错,不少人爱吃,只是有味,我家道观里有规矩,不许用。”

    说着,吃了差不多了,朝代王府大门深深看了一眼,丢了些铜钱,就起身而去,看着不急,人很快,转眼就没有影了。



    道观

    窗外清浅晨辉透过窗户纸照进来,有鸟雀声清脆响起,欢快充满生机。

    一夜打坐入定的刘湛眼皮动了动,慢慢掀起,朝窗户望去。

    清晨风吹拂着树叶,沙沙作响,刘湛起身就推开窗,站在窗口看着。

    小院外,一个穿着道袍青年正急匆匆走来,一抬头,就看到站在那里的刘湛,忙过来行礼。

    “真人。”

    “韩钧,你去寻的药已取得了?”刘湛看了韩钧一眼,说:“你受了伤?可是中途出了什么事?”

    这年轻道人是被门派派出去寻药的十几个道人之一,都是被寄予厚望的门派后起之秀,因皇帝给予了尹观派道人寻药的特权,门派高层其实也希望这些年轻人能靠着这次机会一飞冲天。

    虽如刘湛这样的人,在整个道门之中赫赫有名,尹观派还是道门魁首之一,但到底已是上了年纪,随着灵气增长,会渐渐隐退、专心修道,未来道门是属于下一代,刘湛自然会对种子选手关心多一些。

    韩钧忙报告:“回真人,弟子在路过小别镇时发现一个妖怪,当时它正发狂追杀镇上的百姓,弟子不得不重创它之后又追去山里,最终将它诛杀,不过是受了一点轻伤,不碍事。”

    “您交代弟子去寻的药,弟子已寻到一味,怕药性有失,已用盒子密封,交给了段贯师兄。”

    “妖核和一些妖材,也清点上交了。”

    段贯是被刘湛指派临时保管药草的弟子,性格沉稳且缜密小心,刘湛听了韩钧的话,点了点头。

    “好。”

    韩钧等了片刻,发现真人并没有因自己诛杀妖怪以及寻到了一味药给予夸奖,稍稍有点失望。

    就在这时,又有脚步声从院外走进,韩钧刘湛都看过去,发现进来八个道人,有五个是刘湛的师侄,与韩钧是同辈,还有三个是韩钧的师叔师伯,韩钧忙行礼问好。

    他们一起过来,神色严肃,想必是有事要找真人,韩钧就打算告退,就在这时,一个中年道士急匆匆进来。

    脚步微沉,才进了院子,就惊动了这些人。

    在尹观派的所有道观里,有天赋能修炼的道士,与不能修炼只能处理杂务的道士都有一些,且有一些微妙的界限。

    这个中年道士就是所谓的外门弟子,大多无法修习道法、丹经,只能学习一些粗浅的功夫,得到尹观派的庇佑,享受世间好处,仅此而已。

    但显然,这样的好处,就足以让许多人趋之若鹜了。

    中年道人就是外门中混得极好的一个,甚至已得到了丹药,让本不能修炼的身体也可以延年益寿,对尹观派死心塌地,刘湛就很放心的交代了他一些事。

    这人一到跟前,就行礼,在刘湛身边低声说:“真人,代王开府了。”

    封王后第一天开府,按照习俗,来者是客,无论谁来庆祝,都不必细问是谁,都要接待。

    这种日子,也算是城中贫穷百姓及乞丐的好日子,他们去了,会有专门仆人在后门发一些铜钱,派些食物,让人人欢喜,免得在大好日子扫兴惹来晦气。

    至于百官和举人,可入府吃散席。

    刘湛听了,神色不动,扫视了一圈人,问:“你们,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来的八个道士立刻应着,神色严肃,虽真人带上了法宝,但想在王府探察一位王爷,还得八人分担反噬。

    可这是不得不行之,俞谦之说的不错,代王晋升太快,势头太猛,不查清底细,实在不安,这涉及尹观派数百年根基,上下数百人的性命!

    韩钧此时也听明白了,对刘湛一礼,恳求:“真人,弟子也想去!”

    刘湛看了看,因韩钧算是门派内重点栽培的年轻弟子的一个,这种事情又没有什么危险,倒也无需阻拦,点了下头:“那就一起去。”

    从此处道观到代王府,想要快,就需要乘坐牛车,包括刘湛在内十个道人,用了三辆牛车前往。

    当天放亮,牛车就已抵达代王府门前,还没到大门口处,就听到人声鼎沸,煞是热闹。

    “竟来了这么多人。”韩钧是跟三个师兄弟挤在一辆车里,靠着车帘,没下车先掀开车帘一角朝外面望了一眼,这一眼,就让韩钧怔了下。

    “这就是亲王啊。”

    什么叫车水马龙?这才是!

    一辆辆的牛车组成的长龙,堵在路上,龟速往前爬,不少牛车上客人彼此熟悉,也不着急,似乎习以为常,就在路上寒暄起来。

    除了少数和道人一样,是无官无职的“普通人”,别大多都是做官。

    文官、武官皆有,放在地方上足以算是一方土霸王,在这京城里都只是微末,京城从不缺这种小官,而他们也是谁都得罪不起,遇到这种封王大事,自然也不敢只礼到人不到,韩钧看到的宾客,最多就是这类人。

    “咦?”就在韩钧打算放下车帘,在不远处的一辆牛车看到一人。

    “这不是霍无用?他也来了?”

    同样是道士,霍无用虽也是道门的人,并不是尹观派的道士,彼此之间既有着合作,也有着斗争,韩钧对霍无用自然也认识,没想到竟然在此地看到了。

    “之前还觉得是代王有面子,来了这么多人,现在看来,却似乎不是这样。”

    “真人要来,或因俞谦之的到访,那霍无用到来又是为了什么?在场这些人,又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假意,多少抱着别的目的?”

    “难道来的这些人中,其实有许多为了打探情况,跟我们一样?”

    这个猜测一出,让韩钧都惊讶了下,但仔细想想,并非没有这个可能,或者说,这才是真相。

    就在寻思这事时,下车的师兄拍了一下,韩钧抬头,就看到真人已示意众人散开在人群中。

    “你既跟来了,按照辅星的阵眼走,分担些压力,误差不得超过三步,明白么?”

    “明白!”韩钧立刻应着,这散开,可不是随便散,刘湛特地带来八个道士,是为了在代王出来时,以“八人问仙”这阵来试探代王的情况。

    而自己来了,就也得贡献一点力量。



    “蟠龙心法18级,总感觉自己成了空洞,填不满的样子。”

    “现在灵汐复苏,到底还是时间太短。”

    苏子籍才细想着填满后自己的力量,有仆人飞奔进来禀告:“王爷,重要的宾客都已到了二门!”

    叶不悔在府中接待女宾,六品以下的小官就有管家、幕僚接待。

    但是一些重要的人,苏子籍身是亲王,不必在外门接待,还得在二门迎接。

    古代府邸几重,执礼于二门,也是一种礼节。

    “不急,我这就去!”苏子籍笑答,早已换了朝服,不是受封时郑重,但也用金冠,挂着明珠九颗,用青纱褂、杏黄裳,并有蔽膝及佩绶。

    抵达二门,这时只见黄纱宫灯下,院内卢棚已有不少人,虽说是“芦棚”,但垂了幕,不会有风,里面摆着流水宴,八道菜,随到随吃,也有登记礼物的桌子,由管家派人记录。

    一般官员,登记了就可以离场。

    苏子籍受封亲王,百官不论阵营多半要给面子派人来一次,有不少就是仅仅在流水席上吃过一杯酒水,就随之告辞,有的就留了下来,还拽上朋友,这时芦棚内就有一二百人,很是热闹。

    苏子籍这时显的随和,入二门者,不论认识不认识,都亲自招呼,笑着:“不要行礼,这样多人,行起规矩来怎么得了——快快请进!”

    一些官员寒暄而入,才送进去一个,就看到霍无用,苏子籍面带微笑,迎了一步:“原来是霍真人,欢迎欢迎!”

    霍无用本不想来,但代国公封王,又有着薄薄的“交情”,不来反显得刻意,就过来一趟,这时作揖礼:“代王,恭喜您封王!”

    又从跟着道童手里接过一本装着道经的匣子,双手递上:“薄礼一份,还请代王收下。”

    “真人客气了。”苏子籍笑着说,心里暗想:“莫非是丹经?”

    这样的礼物自然不能退却,也不能直接拆,早就有人在苏子籍示意下上前,接过匣子,送去后面,有人用笔快速记下。

    这时又有人低声:“刘湛,刘真人来了。”

    其实不需要提醒,刘湛可是皇帝很看重的道人,且身上也有官职,苏子籍连忙迎上几步,就见这老道大步上前,冲着苏子籍作揖:“刘湛恭喜代国公得封代王,这里是三本道经,希望代王不要嫌弃。”

    韩钧跟在了刘湛后面,眼见气度沉着苏子籍站在二门迎接,金冠上九颗明珠微微颤动,晶莹生光,真是眸如点漆,让人心折,心里突泛起一阵不知道哪里来的慌乱。

    “不行,临阵必须有静气,韩钧你不想仅仅是暗里查下代王的底,就慌乱成这样?你的修持哪去了?”

    苏子籍却没有注意到这人的心理活动,对这位尹观派的刘湛,他一向观感复杂,佩服有,警惕跟敌意更多。

    这人以及身后的门派,注定与苏子籍不是一路人,终有正式对上的一天。

    面对刘湛的贺喜,苏子籍没有感觉到波动,就知道大概是看似珍贵实则没有帮助的普通道经,让人接了,还笑吟吟说着:“刘真人,当日在顺安府见过,现在一转眼,就在京八九个月,你看上去气色还好。”

    “叫王爷惦记着了!”刘湛诚恳的说着:“实在不敢当,不过王爷在顺安府,以工代赈,灭蝗虫,建水坝,修神祠,个个政绩不小,都胜过了干了一辈子的祁知府,实在让我心折。”

    “祁弘新实是干的太累了,累出病来了,有些力不从心。”苏子籍的微笑转成感慨:“幸朝廷还有恩典,加以三品衔,聊以可慰。”

    又笑着邀请:“真人能来,本府真是蓬荜生辉,不如里面就座,喝一杯酒?”

    刘湛这样道人,虽一般也不吃肉喝酒不娶妻生子,但却不是因戒律,而是自己不愿,愿意也可娶妻生子喝酒吃肉。

    只有梵教,据说要禁断酒荤,因此喝一杯无妨。

    刘湛却婉拒了:“里面都是贵宾,贫道虽挂着官职,实还是清净之人,不宜与这些贵人相交,大王只管接待,贫道在外面喝一杯水酒也可以。”

    这样似乎有点道理,苏子籍有点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内:“刘湛作道人,是不可以与高官深交,不进去也理所当然。”

    “只是彼此并无深交,他不亲自来也不算什么,可以让别的道人送一份礼,也算礼全,今天特意过来,也算是给了面子。”

    “那就改日再聊。”苏子籍也有点怀疑,刘湛来了,难道真的只仅仅露个面?

    不过人很多,寒暄了几句,也顾不得招呼。

    不远处芦棚处喝酒的俞谦之不打算起来打招呼,无论是代王还是刘湛,看了一眼,只见这十个道人,不动声色散开,或看梅,或入席,看似一切正常,但仔细看,已隐隐列阵,而刘湛就是阵眼,心里稍定。

    “这八人问仙,代王再隐蔽也必会在刘湛面前露出破绽,到时就精彩了。”

    “现在可不是一双眼睛盯着。”俞谦之看了一眼沉着脸不说话,只在芦棚中一口口喝茶的霍无用,又目光扫过了一个中年人。

    “这是皇城司的千户高检朗,向来是皇帝的亲信,掌管谍报,看来,我透露的风声,已使皇帝惊动。”

    要效果最大化,必要使代王可能与妖族勾结消息扩散,别看齐王也有勾结似乎无事,但这是这始终是污名,是违背朝廷正确,必会付出代价。

    而且,齐王几年前就声势赫赫,但却无法再进,与这个,关系也不小。

    俞谦之想到这里,不由就露出了笑容。

    “镇安伯世子到——”

    “镇安伯世子?”周围几个听到传报,好奇起来,有的才来京城没几年,脸上就更露出了迷茫。

    “那是谁?”

    俞谦之也随意一抬眼,只看了一下,突然之间呆住,心里轰一下,如中雷声,转眼一阵耳鸣,瞬间就涨红了脸:“咦……这个身影……”

    一晕眩,竟然失手将箸都掉落在地。



    “咦?”

    芦棚处一个八品官员惊讶看了一眼俞谦之,却不认识,又见没有穿官服,暗想:“这人是谁,这样失态?怕是混来吃喝的老举人。”

    有人嘀咕,陷入迷惑:“谢真卿?”

    八品官员当下捋着胡子说着:“你们不知道也不奇怪,这位镇安伯谢家的公子叫谢真卿,听说一向身体弱,不太见人,这几年很少出来。”

    “但谢府却是守礼,却不曾换了世子,最近似身体好了,才出来走走。”

    “原来如此!”众人听了都是点头,有人感慨:“就算是公侯伯之府,一旦世子有问题,大把的人都作贱,踩着肩向上爬!”

    “没想到镇安伯虽是武勋出身,却能守得礼数,难得。”

    这样的公侯公子倒也有过,高门公子小时身体弱的大有人在,夭折都不少,而熬过来的也有一些被当成女儿教养,就怕养不活。

    这位镇南伯世子,之所以在小圈子里还有些名声,其一是因这位身子再弱,也一直将镇南伯世子的头衔戴得牢牢,让许多人羡慕。

    其二,就是相传这位镇南伯世子虽身体虚弱,但相貌出色,便是病弱也不掩其风华,让一些人有些好奇。

    这些人这次来代王府,就是来庆贺代国公封王,没想到能有机会见一见传说中的镇南伯世子,就存着几分好奇了。

    就是在众人观望下,一个青年带一个少年过来。

    苏子籍迎了对方,目光一对,在心里就感慨一声:“风采出众,京城真的不缺翩翩公子。”

    眼前这人,容貌或不是一等一,但眉眼五官组合在一起却恰到好处,让人看着就心生亲切。

    皮肤略有些苍白,的确像刚刚病愈有些元气不足,但气质出众,遮掩不足同时,还让这位镇南伯世子更有一些加成。

    谢真卿一笑,拱手道贺,就让捧木盒的少年上前,这少年竟然还打开着盒子,露着书本。

    “知道代王喜欢孤本古籍,我带来一本当薄礼,还请您笑纳。”

    “谢公子客气了。”在这个谢真卿话音落下,苏子籍就似有所感了,心里一动,让人接了礼物,没让直接送走,而拿起已打开盒子,露出的书,双手捧起,随手翻了几页。

    “发现《烟洞真经》,是否汲取?”

    烟洞真经?

    苏子籍迟疑了下,回:“是。”

    一瞬间,就有一股清凉直灌而下,半片紫檀木钿一现就隐去同时,跳出了增长的经验。

    “【绛宫真篆丹法】+20500,10级(75/10000)”

    “不错,能在现在仍让我增长经验并且升级,说明这经非是凡品。”

    二门处,苏子籍心里满意,笑容也真诚些,想起了一事,示意管家接了送去院落,又笑着:“谢公子,你我虽第一次见面,却神交已走,先前也多次蒙公子赠书,孤实在感谢不尽,还请以后多多来往。”

    “不敢不敢,不过大王有邀,我必不时打搅。”

    太阳渐渐升起,洒下了阳光,二十年的反噬,有了畏光的毛病,虽现在好了,不知不觉还是有心障,不愿意在阳光下久呆,谢真卿送完礼物,没打算继续用宴,寒暄了几句,转身就走。

    目光不经意扫过芦棚,恰与俞谦之目光对上,并没有任何神色,只是顺着自己思路寻思:“今日一见,却是很纯正的王气。”

    “看来我原本猜测未必是对,这人货真价实的是皇家血脉。”谢真卿哑然一笑,弱不可闻的轻语,目光又扫了扫八个道人,微笑了下,也就离去。

    少年跟着身侧,目不斜视。

    这样的主仆二人,不是有镇南伯府的名号,根本不会引起旁人注意,见这反应,俞谦之终于定下神来。

    “不对,不是他,年纪不对。”

    “可这样相似,难道是子侄辈?”俞谦之心里,不由冒出想法——这必须查一查才行。

    当年虽自己受了幕后之人的恩惠,才能崛起,可到了现在地位,自然不甘受制于人,现在突然之间看见相似者,顿时心活了。

    这时,不远处走廊,一个中年文士正慢悠悠而来,一抬眼,就看到匆匆而过的二人,尤其看清了谢真卿的脸,不由一怔。

    “文先生。”有仆人路过行礼。

    这人淡淡点头,目光却仍望已走远的两道身影。

    “这是谁?看着有些眼熟。”

    被唤作“文先生”的人正是文寻鹏,原本受到代王礼遇,府内气氛也不严酷,心情不错,穿过走廊就要去前面,这惊鸿一瞥,让怔在原地,陷入了思索。

    以他的记性,要么是毫无需要记住的普通人,见了也不认识,要么是记忆深刻,见了能想起来,现在这样,近几年见过这人,看着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情况可不多见。

    “你可知此人是谁?”文寻鹏随即问向自己行礼的仆人。

    仆人顺着文寻鹏看的方向望去,回:“您说的可是刚刚过去的公子?那是镇南伯世子。”

    “镇南伯世子谢真卿?”文寻鹏有些讶然,原来因身体不好,一直休养着不怎么见外人的柔弱世子,就是这人?

    虽看着是有些贵气,没可怀疑的地方,文寻鹏还觉得有些不对。

    挥手让仆人离开,他站在原地沉思。

    “谢真卿我看着眼熟,难道是我过去认识的人?但他看年纪不过二十余岁,与我并非同辈,若真多年前认识,那时还是少年孩童?又如何会与我结识?”

    “难道是我熟悉之人的后辈子嗣,所以看着眼熟?”

    “可镇南伯我见过,不是这样相貌气质,难道是随了母亲?”

    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文寻鹏站在原地,想了良久,想找出自己上一次见到这张面孔是什么时,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顿时抬起首,眸露寒光。

    “难道是此人?”

    “不,这不可能,年纪对不上!”

    “难道与幕后之人,有着血脉关系?”文寻鹏心中震惊,握紧了拳,不知不觉,指甲都切入肉中:“这事,要不要上报大王?”

    “可是我入府没有多少时间,要是不对,就难以再抬起颜面了。”



    此时在二门外的空地上,时日近午,宾客如潮,宴席已开,无论对这些人欣赏与否,苏子籍都一副礼贤下士、平易近人的模样。

    大家都装模作样,但结果还算不错,那些或有种种担心的人,都松了口气,都很满意。

    官场上个个都是影帝,一波宾客已经推杯换盏,就算不用宴,都是吃茶抽烟磕瓜籽品果点,说说笑笑,别管在私底下是不是有怨,在此时大家都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真人,是不是发动了?”

    八人站位,已积蓄完成,韩钧不在八人问仙之内,反而自由,这时见了见场内大部分人或离开,或入了棚,人声嗡嗡,抽烟、喝茶、说笑,烟腾雾绕,虽有些厌恶,但场外的闲人已经不多,再不施展就显眼了,就低声问着。

    刘湛听了只点点头,木履踏着,只是沉思,转眼问着:“刚才,你可感受到了什么变化?似乎有人修炼本门嫡传心法,登堂入室了。”

    见韩钧一脸懵逼,他也觉得自己多心,刚才一丝波动,的确恰是本门嫡传心法登堂入室的感觉,但第一这种心法不外传,第二也没有人在这喧闹不堪的场景突破,第三,仔细看,周围除了霍无用和俞谦之,都是功名中人,也没有人修炼道法,更不要说本门嫡传心法了。

    “再细想,也有点似是而非,难道是我多疑了。”刘湛盯了眼苏子籍,也没有看出啥,突然之间,看见了一个看似普通的中年人。

    “皇城司的千户高检朗?他怎么来了?”刘湛本是极聪惠的人,一转眼,已经想通,狠狠盯了俞谦之一眼。

    “必是此人透露的风声,使皇帝惊动。”

    “哼,不知不觉,却拿了我当刀使,实是可恶。”

    可这时,想停止都不行,既皇帝都知道了,自己突然之间停止,又是何居心?

    刘湛心中大起恶感,只得发令,八个道人顿时暗暗掐诀。

    苏子籍若有所感,扫一眼场地和芦棚,又收回目光,问着:“名单上多少人进去了,都记录了?”

    管家知道,芦棚里的宾客,官职都不高,不少是举人和六品以下,也就是到个场罢了。

    不过三品以上官员,看着亲疏,疏远的都派了管家送礼道贺就算完了,这些人或是蜀齐的人,或不想涉及诸王争夺,拉拢不得,能中立就不错了。

    派了子侄而来都是有亲近之意,可以拉拢。

    亲自来的不多,但都显出了善意,说不定是未来阵营的骨干。

    至于来都不来的,连颜面都不作,在这等大事下,不是仇恨满满,就是不懂事的官。

    一个庆贺,就基本上分出了亲疏,这就是政治。

    当下管家说着:“王爷,都记录了,这是府上的大事,我派了三个人记录,交叉对证,就算有错有疏突,也不可能三个全错,不会误了王爷大事。”

    “办的不错。”苏子籍点了点首,才说着,似有“嗡”一声扫过。

    什么东西?

    苏子籍微皱了下眉,但很快敛住,没露出异样,只是又在霍无用、俞谦之、刘湛三人身上扫过。

    刘湛在喝茶,似乎与人谈笑,见着苏子籍目光,笑了笑,还站了起来上前,略一稽首。

    “贫道已喝过茶酒,还有别事不好久留,来向代王道贺一声,就要走了。”

    这样快?

    苏子籍有点意外,也有点怀疑,不过自己目光所至,对方感觉到了起身,一切都很正常,怔了下,就笑着说:“既这样,本王送真人出去。”

    刘湛也不推辞,任由苏子籍将其送向大门,背后却渗出了汗。

    “代王身上并无妖运,非常干净,远胜于齐蜀,甚至比鲁王还干净!”

    如果仅仅是这样,刘湛或会怀疑。

    “不仅仅这样,代王身上还有妖煞,这是斩杀大妖留下的怨念。”

    刘湛有些疑惑,但想起了顺安府变故,若有所思。

    “当日蝗虫的解决,有些快了,莫非是斩了蝗妖?”

    “不管怎么样,代王身上并无异样,好险,差点与代王生了仇怨,幸我没有轻举妄动,而先试探了一下。”

    想到俞谦之劝说自己时的反应,刘湛就有些后怕。

    尹观派虽是势大,在大郑各地盘踞,形成规模,可面对国家机器,还是婴孩一般弱小,毫无反抗之力。

    一旦这位同样有争嫡之势的代王与之结怨,平白无故多个大敌,对尹观派来说自然不利。

    刘湛想的甚至更多一些:“难道俞谦之是故意让我与代王敌对?”

    这也不是没可能,俞谦之支持的是鲁王,自己及身后门派并不支持鲁王,甚至想要超然于外,俞谦之未必不想将尹观派拉下水。

    心念转动,刘湛态度就明显热情了许多。

    毕竟能确定代王并无妖运,就值得拉拢,不能交好,也不要结怨。

    “代王。”

    刘湛下了台阶,停下脚步,对着苏子籍说:“听说您喜欢炼丹,我门中就有不少典籍与炼丹有关,可以供代王学习,您愿意,可去观中借阅。”

    “本观必大开门径迎接。”

    刘湛一下子变得很热情,让苏子籍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刘湛这是怎么了?刚来时,还是一副矜持,看着有礼,实则冷淡,怎么现在突然又很热情?”

    “难道在这片刻里,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苏子籍又不想让刘湛看出自己的警惕,控制想要打量念头,亦笑着:“那孤,就先谢过真人了。”

    眼见着刘湛上了牛车,回转府中,这时人都来了差不多了,又笑着轻拍三下。

    内宴大殿帷幕大开,少女个个身着宫装,步摇叮当旋舞而出,领头的正是洛姜,只是一舞,就轻轻吟唱。

    在场的人,都是有审美的人,只见象牙拍板轻点声中,她就婉转低唱,初时细如发丝,似有似无,接着袅袅不断,在屋梁上盘旋,厅中众人霎时雅静下来。

    “好歌,好唱功。”

    苏子籍这才对着侍立在侧的文寻鹏低声:“文先生,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还没到宴殿,就看到了站在路侧,似是在等着自己的文寻鹏,当时就觉得脸色苍白,看上去似是被吓到了,只是当时没空,现在才寻到了机会询问。

    文寻鹏才醒过神,见主公询问,只在不远处有着府兵,并无旁人,轻声带着一点急切说:“主上,谢真卿有些不对。”



    “你看出了什么?”苏子籍讶然。

    这文寻鹏是从齐王“跳槽”过来幕僚,更参与了十几年前的事,知道许多秘密,真知道野道人搜集不到的情报,也十分正常。

    苏子籍这样问着的时候,回忆了一下已离开的谢真卿,没在他的身上发现什么问题。

    文寻鹏脸色苍白:“我觉得谢真卿很眼熟,若没认错,十几年前我曾经见过,此人、此人与太子之死有关!”

    说完,又有些不确定:“只是年纪有点不对,容貌与我记忆中相似,或不是他本人,是子侄辈?”

    人类何以能在十几年后,还这样年轻,甚至更年轻?

    苏子籍因接触到的非人比文寻鹏多得多,想得也就更远,听到这话,略有所思,良久才说:“这事我知道了,会让人去调查。”

    又安慰:“真有问题,必会露出马脚。”

    文寻鹏心情这才平复了下来,点头称是。

    苏子籍叫来野道人,吩咐野道人去查镇南伯世子谢真卿的事,想到文寻鹏提到的黑手,又叮嘱:“切记小心,不可冒险。”

    野道人看了一眼文寻鹏,应着:“是!”

    “王爷。”正说话,在门口负责接待客人管家突然急匆匆走过来,禀报:“罗裴罗大人携长子来道贺,已到门口了!”

    “罗裴来了?”苏子籍略一惊,对此并不意外,可仍挺满意,不由露出喜色,不不仅仅苏子籍露出喜色,野道人也笑起了颜。

    这说明代王府前期投资有了收获,罗裴在数天前刚刚官复原职,从野道人得到的消息,在恢复官职,蜀王就派人送礼慰问。

    没有苏子籍的雪中送炭,蜀王这行径虽显得凉薄,还不会被拒绝。

    但现在有苏子籍,罗裴连礼都婉转拒绝了,并且自己一封王,罗裴就来了。

    公开道贺,还带着长子,这已在表明态度。

    “快,孤要到大门,不,还是在二门亲自迎接。”苏子籍本站起身,但一转眼,自己迎接都在二门,特别去大门迎接,就太显眼了。

    自己没事,或会直接打脸蜀王,坑了罗裴。

    撕不撕破脸皮,还是很重要。

    而在中门外,罗裴和长子罗正奇里去时,心情都很平静。

    不仅仅因代国公的恩义,更是罗家明白,君臣之间有了刺,就难拔除。

    蜀王凉薄是事实,就算罗裴不介意,蜀王信么?

    故现在,只有投靠代王一途,这无论罗裴,罗莫氏,罗正奇,都心里明白,对要投靠代王毫无异议。

    罗正奇二十余岁,年纪比代王还要大上几岁,早就成亲生子,更是进士出身,是七品京官,可以说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更非沉浸书本中的读书人,而是已混迹官场的人,这样的人,更明白其中的必然。

    “何况,我本会升从六品,爹出了事,就搁浅了。”

    “要不是还没有定数,怕我连七品都当不成。”

    “你们来了!”随一声,父子抬眸望去,就见一个年轻人迎了出来,忙都向其行礼。

    “见过大王!”

    “二位快请起!”苏子籍忙扶起,上下打量罗裴,面露欣慰:“罗大人气色越发好了,可见在家里休养得不错,孤也就放心了。”

    很多人从大狱一出来,都会病上一场,或因心情大悲大喜,或因逃离死亡又患得患失,或是因本来落了病根。

    罗裴在大狱里时就坦然从容,也没有受多少苦,出来后气色越发好了,因本就生得黑瘦一些,现在也不见胖,但精气神好不好,肉眼是能看出来。

    又看向罗正奇,笑着说:“你是罗大人的长子罗正奇?果是虎父无犬子,小罗大人看起来亦一表人才啊!”

    罗正奇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代王,那时就觉得代王气度非凡,近距离见了,扑面而来的不似凡人的谪仙气质,就更折服了他。

    进士出身的年轻士大夫,就没几个不颜控,代王这容貌、这气度,礼贤下士、雪中送炭的姿态,完全符合罗正奇对明主的幻想。

    不见则已,见了,就从心底涌起一丝喜悦来,忙谦虚了几句。

    罗裴瞥了大儿子一眼,做爹的自然看出了大儿子心态上的转变,虽乐见其成,但还是摇头,太不成熟了。

    三人说话间往里去,还不等苏子籍吩咐人给罗家父子准备座位,就听到有人高喊一声:“鲁王到——”

    鲁王来了?

    “两位且进,孤去迎一下鲁王。”苏子籍叫来岑如柏、野道人,替自己招待宾客,又向罗裴父子说了一句,就大步外去。

    这次就必须在大门迎接了,果然见到侍卫簇拥的鲁王。

    鲁王并不是第一次与苏子籍打交道,但两人没多少交情,虽是叔侄,在皇家,叔侄往往还不比上没血缘的人来得亲厚。

    不过,跟百姓走卒都知道齐代二王不合相比,鲁王的存在感一直薄弱,行事低调,他到来其实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惊讶。

    苏子籍却想到了文寻鹏所说的话,看着笑容温和的鲁王,心中一凛。

    “侄子见过五叔,五叔大驾光临,侄子有失远迎,还请不要见怪。”苏子籍几步紧走,到鲁王面前作了揖,这不是爵位上,爵位是一样,但家礼必须行。

    “贤侄快快请起。”鲁王很年轻,不过二十余岁,与其说是代王叔叔,二人更像是兄弟,很客气的回话:“代王今日开府,孤来得已是迟了,应是代王不见怪才是。”

    又让跟着的侍从捧着几个长条匣子:“听闻代王喜欢书画古籍,这是孤收藏的几幅字画,还请代王收下。”

    这时送礼,是不好推辞,且对于两位王爷来说,字画这东西再名贵也算不得什么,对方送得随意,苏子籍也收得轻松,只仅仅有点可惜。

    “现在自己不需要了,可喜欢书画古籍名声传出去了,以后会不会有大把无用的字画送来?”

    苏子籍想着,让管家捧着礼物放置,自己则请鲁王入内。

    “代王初封,看着并无过分欢喜,仍如往常一般,如此年轻就有这城府,实在不是个好消息啊。”

    鲁王的母妃出身微贱,仅仅是司灯宫女,却能凑巧上了龙床,还能诞生一子,进封嫔,接着又封卫妃,虽不起眼,却不可小看,原因就是她自幼有直觉,能分辨好坏善恶。

    鲁王别处平庸,其实继承了些这个。

    代王方才看他的目光有点不同,鲁王一向敏锐,立刻就察觉到了,也就起了一点心思。

    “代王心思深沉,莫非察觉到了什么?”



    这并非不可能,齐蜀二王,鲁王早就摸清了,唯对这进京没有两年的侄子,始终没有深入了解。

    搜集代王的情报,总有雾里看花的感觉,而鲁王当面见了代王,看不透的感觉更强烈了。

    鲁王心里郁闷,就在这时,就听到不远处喊声:“齐王到——”

    这一声响,鲁王已进了正门,宾客纷纷见礼,听到齐王到了,气氛明显有一瞬僵住。

    为何齐王会来?

    谁不知齐王与代王有冲突?

    鲁王会来,不算是多惊讶,蜀王亲自来了,也不算稀罕,但齐王一来,事情可就不一样。

    俞谦之目光扫了下,见芦棚中的人面面相觑,已飞快闪过无数念头。

    “难道齐王来踢馆了?”

    可现在,代国公已经是代王,选在这时踢馆,没有必要的理由,可容易变成暴虐、桀骜的传闻。

    皇帝听了,也许又会多一份厌憎。

    俞谦之这样想着,已经起身准备离去,就见苏子籍又起身相迎,才抵达正门,齐王就已带着几个侍卫大步流星过来,刀碰的叮当响,这架势让苏子籍一蹙眉。

    “齐王果是来找茬?”苏子籍暗想,上前一步,作了揖:“齐王。”

    “代王。”齐王也淡淡拱手。

    “不知齐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苏子籍笑问:“难道也是来小王这里喝一杯酒?”

    “怎么,代王不欢迎?”齐王面上也带笑,反问。

    苏子籍仍笑:“怎么会?齐王前来为小王道贺,小王高兴还来不及,请!”

    说着,就做个请的姿势。

    齐王却没有立刻往里走,而冲着一个侍卫:“还愣着干什么?把孤的贺礼送过去!”

    “是!”侍卫忙躬身应了,将手里捧着匣子,转交给代王府管家。

    “齐王能来喝一杯酒,就已是小王的荣幸了,这礼物……”苏子籍推辞。

    齐王这时意有所指:“代王何必客气?孤总是你的叔叔,长者赐,不可辞么!”

    抛下这话,就大步里去,苏子籍笑容微敛,跟着进去。

    来的还真是齐王!

    芦棚中,宾客自知道齐王到了,就身心不安,生怕一场普通酒席,成了齐王眼中站队,若真这么想,这些低品京官很容易就会成二王争斗的炮灰。

    哎呀,早知道会遇到这种事,这次就不来了,或错开时间,或让管家来送礼,也比现在瑟瑟发抖要强!

    宾客噤若寒蝉,在齐王走进来,真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随着几个离得近的宾客向齐王行礼,别人这才起身叩拜。

    扫了一眼的酒席,齐王不去理会小心翼翼行礼的宾客,转过头问着苏子籍:“对了,文寻鹏在你这里吧?”

    齐王突然发难,苏子籍毫不意外,若齐王这次过来真是送个礼喝杯酒,苏子籍才要多想。

    就听齐王背着手冷笑,口中却漫不经心:“可别说不认识,这逃奴忒可恶,偷了孤府中的宝物,若是在你这里,你交了,我们还是好叔侄,不交,可休怪孤不讲情面了。”

    俞谦之万万没有想到,代王才封王,齐王就发难,听着文寻鹏的名字,心里不禁咯噔一下,立刻目视着苏子籍。

    “不讲情面?你我可曾和睦过?”苏子籍听了这话,心里只觉好笑。

    当然了,过去只是隔空见招拆招,还没正面开撕过,可这并不代表苏子籍会有所退让。

    再说,只交出文寻鹏一个人的事?

    只要将文寻鹏交了,以后谁还敢投靠?连手下都护不住的人,彻底就断了争嫡的资格!

    苏子籍笑笑,面对齐王的气势汹汹也不恼,微一欠身,平静说:“文寻鹏是在我这里,不过他可不是逃奴,就算在齐王府,他是客卿。”

    “先贤言,主择宾,宾也择主。”

    “虽然文寻鹏过去是你的人,可现在是我代王府的人了,你说他偷了你的宝物?不知是何宝物?何时丢失?有什么人证?就算是有,想要从我代王府带走一个客卿,也不是容易的事,只凭齐王你一家之言,那可不成,你真要坚持,你我就要去皇上面前争辩一番才成了!”

    这番话说出来,口气平静,可话硬得很!

    鲁王站在一旁,笑眯眯看这一幕,一副“你们打不打与我无关”的模样,心却已是一沉。

    整个芦棚处顿时鸦雀无声,几十个官员,几十个缙绅举人面面相觑,一起低首,心中叫苦,不知齐王会怎么样暴怒。

    俞谦之这才真正领略到,齐王的威风,不动声色沉吟,却见齐王一下收敛了笑容,凝视苏子籍,良久,才用手点指着苏子籍:“你不给我颜面?好,好好,你有胆!”

    “不愧是大哥的儿子,果然有胆!”说着,就大笑离去。

    齐王走了,气氛并没有立刻轻松下来。

    “父亲,齐王来的不善,似乎是故意,莫非明知代王不会答应交人,故意来这一手,好有理由攻击代王?”罗正奇低声的问着。

    “不必担忧。”

    知子莫若父,罗裴坐了牢,面孔多了几道刀刻一样的皱纹,无声一笑,说:“代王不肯交人,这才是明智之举。至于是否结仇,以他们关系,并不差这一次,走,我们上去。”

    “那不是罗裴罗大人么?”

    刚才鲁齐两王依次进来,大家都懵了,现在有人看清了上前说话的人,就觉得自己眼花了。

    “这代王府的酒宴,能来都是咱们这样的微末小官,打个秋风罢了。”

    “四品以上的官都是礼到人不到,并不太亲近,哪儿咱们,无论哪个权贵有事,都要亲来,罗大人这是怎么了,他不是蜀王的人么?”

    “就算不怕让蜀王不满,这可是三品大员,不怕陛下不满?”

    “现在他可不是蜀王的人了,你还不知道?”八品官大概是所谓的京打听,消息灵通,因这消息也不算是机密,扫了一眼,发觉俞谦之不见了,暗里松了口气,压低声音解释。

    “不久前,这位罗大人才被无罪释放,在此之前可住了很久的大狱,蜀王在他蹲大狱时,一次都没去探望过,蜀王府也权当没这个人,反是代王,那时还是代国公,一个国公,就敢多次探望,还给予说情,你说,有这样恩情,罗大人怎么可能还跟着蜀王?”



    齐蜀二王争嫡谁能胜出,京城中上至高官,下至走卒,私下里都讨论过,或就连卖早茶老大爷都能跟人聊上几句。

    只要不是非常时期,低品京官反顾忌不多,反正他们知道的秘密,基本也都不算是秘密,聊也聊不出罪。

    罗裴与蜀王的恩怨,大家都能侃侃。

    宾客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这种忠臣难遇明主的事,还真让人唏嘘,具有很强的可聊性。

    有人叹着:“有罗裴在,就算是在大臣中有人支持了,本身又是羽林卫指挥使,哪怕刚入京两年,代王一下子就站起来了!”

    啧啧,难怪与齐王当面对峙都能硬,这是有底气!

    “现在算是四王林立了吧?”

    “四王?”八品官撇撇嘴,但因鲁王还在,又压低声音,近乎耳语,“鲁王不算吧?现在只能算是三国林立。”

    苏子籍耳朵动了动,周围低低议论声,旁人听不到,他都听得清清楚楚,要是以前,他也会觉得鲁王不算危险,有文寻鹏提醒,现在不这样想了,当下笑了笑,将手一让:“鲁王请,罗大人请。”

    “不了,你封王,我这当叔叔的,不能不来,不能不贺。”

    “只是国家有制度,京城这么大,什么小人没有,现在礼到了,喜贺了,为了免得说闲话,我也不久留了。”鲁王含笑推辞,一副避风于宅内的意思。

    苏子籍挑了挑,也不挽留:“那我送送叔王。”

    送到了门前,放慢了脚步,各自见礼,而鲁王的侍卫毕恭毕敬候在门口,一声不吭,又簇拥着离去。

    “精锐之士呐!”苏子籍站在台阶上,看着鲁王如来时一般低调,匆匆而去,望着鲁王背影没入了牛车,眸光深沉。

    “没有文寻鹏提醒,我还没有注意到,鲁王看似韬光养晦,实治府严格,据说以军法治家。”

    苏子籍突然之间想起了雍正。

    里雍正到处奔走忙于政事,实际据说雍正在府内可以说宅男,处处谦让,热中佛法,以表示自己毫无野心。

    但与之相反,雍正治府甚严,处处讲规矩,当时人不觉,现在想来,却是极大的破绽。

    “规矩是什么,规矩就是整合组织。”

    “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岂会处处重视规矩,时刻凝聚力量准备?”

    “鲁王平庸?我觉得是胸有城府之深。”

    苏子籍若有所思,不止鲁王跟齐王的到来,还有霍无用和刘湛的到来,都透着一点不对。

    越是所谓的明君,越是难以容忍一点挑战。

    汉武帝、李世民、康熙等,都是“庸王”得以登基,自己这种陷在泥潭里,和齐、蜀相争,其实已经是反派,失了天数。

    “天命么?”苏子籍喃喃:“不,我信命而不从。”

    自己原本是太子之子,无论谁上台,怕都没有好下场,不争,连一线生机都没有,争了,才有活路。

    已经争到这地步了,还能后退么?

    街道,四辆行在路上的牛车,车内都很安静。

    最前面那辆牛车,前面赶车的是个道士,车里相对而坐着两人,一个穿着道袍,一个穿着文士袍,二人相对无言。

    过了好一会,不知道何时出来的俞谦之才开口问:“刘真人,怎么样?你可感觉到了?”

    刘湛没有立刻回答,他突然皱下眉,就从袖里抽出一条手帕,捂住了口。

    下一刻,俞谦之就知道刘湛为什么从离开代王府就一直沉默不语。

    鲜血从刘湛的鼻子喷涌而出,将一条手帕都染红,刘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这是受了很强的反噬的表现,可见方才一直沉默,是在抵御反噬。

    只是试探一下代王,就有这么大的反噬?

    刘湛可不是只靠自己的力量试探,而还有八个道人辅助以“八人问仙”之术,这样都不成?

    俞谦之心顿时沉了下来。

    刘湛闭着眼,一言不发,平复了良久,这才依旧闭着眼,沉声:“王气萦而不散,不带丝毫的妖气。”

    没点名点姓,可这是评价的谁,二人都明白。

    俞谦之下意识的不信,怎会不带丝毫的妖气,大郑起家,本有妖运支持,虽经过三代洗炼,也不至于干干净净。

    如果代王真不带丝毫的妖气,只凭自己就能到这步,这岂不是说明乃上天在眷顾代王?

    上天眷顾代王,自己辅佐的鲁王又算是什么?

    半晌才说:“这是不是太反常了。”

    “是有些反常。”

    “不过皇帝有千错万错,稳固大郑上一点也没有错。”

    “经过二十年,可以说一扫腥臭,新出生的宗室,与妖运关系不大了。”

    “代王是第四代,又在民间长大,本就没有得过大运,是最近才有,干净也可以理解。”

    刘湛说着似乎还不胜感慨,眼见着俞谦之要反驳,就又说:“而且,你我都是道人,不应该深入涉及皇家气数的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对我,对尹观派来说,只要代王与妖无涉,或者不深入,就可以了。”

    说罢一摆手下了逐客令:“路口到了,你我并不顺路,我就不送了。”

    俞谦之苦笑一下,知道不久前的举动,已恶了刘湛,只能叹着:“这次的事,辛苦真人了。”

    刘湛再不回应。

    牛车就停在了路口,俞谦之跳了下来。

    才下来,这辆牛车就已朝着前面行去,而后面跟着两辆牛车跟着,最后一辆是俞府的牛车,慢吞吞停在了跟前。

    “老爷?”车夫见自家老爷站在路侧,目光随着前面三辆牛车而去,忍不住轻唤了一声。

    俞谦之回想着刘湛的表情与口气,知道自己这次是犯了错。

    “怕是我弄巧成拙,反倒让尹观派对代王放心,仅仅放心还是小事,要是倾向于代王就弄巧成拙了。”

    他皱眉不语,登上了牛车,长长一叹:“可惜,我也是身不由己。”

    突然之间,俞谦之的面前,闪过了谢真卿的脸,不由一蹙眉,啪一声,指甲裂开了。

    “谢真卿么?”

    “你和当年恩主是什么关系,不管怎么样,二十年前,我是文弱书生,现在可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