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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人乃是新上任的兵部侍郎,因兵部尚书崔兆全最近请了病假,正卧床中,兵部侍郎就勉强算是代表了兵部在这里开会。

    此时这位兵部侍郎就站出来:“陛下,臣觉得有一人十分合适。”

    在场的人都顿时竖起了耳朵,目光也紧紧盯着这位兵部侍郎。

    因这位兵部侍郎明显就是皇党,比之前御史还要更明显,他此时跳出来说要举荐谁,在场的人就都立刻清楚了。

    这是跟皇上在唱双簧,看来皇上心里已经有了人选了!

    只是皇帝用这一出,到底是为什么?要知道,体制就是体制,就算是皇帝,也不会随意改动。

    却见着皇帝似乎不慌不忙,慢条斯理问:“卿要举荐何人?”

    兵部侍郎回话:“臣举荐罗裴罗大人,臣认为,罗大人乃此去西南的最佳人选。”

    “哦?说说看。你举荐罗大人,可有什么理由?”皇帝扫了一眼差点绷不住表情的儿子们,那一眼,让即将站出来反驳的齐王直接缩了回去。

    兵部侍郎早就心里有谱,自然是不慌不忙:“臣举荐罗大人,乃因罗大人去西南,比别人更有优势。”

    “罗大人善于治水,早年更曾督战过水军,而西南临海,水匪猖獗,水患也时常肆虐,罗大人去,可以说,正是人尽其用。”

    “换了别人,怕是不能有罗大人这般合适。”

    皇帝听了,点了下头:“你说的有理。”

    就看向罗裴,问:“罗卿家,你可愿去西南?”

    早在兵部侍郎举荐自己时,罗裴就心里一沉。

    西南省总督,的确是封疆大吏,在西南待几年,只要带着功绩回来,说不得他未来能成为次辅,再往上,说不定还可以奢望一把死前能熬上首辅。

    这件事对他来说的确没坏处,可对代王就……可在这场面,万万没有拒绝的道理,罗裴噗通跪倒,沉声:“臣自是愿去,就怕辜负皇上您的厚望……”

    “罗卿家过谦了,你的才能,朕心里有数,既你愿意,那就这样定了。”

    皇帝显然对兵部侍郎举荐罗裴十分满意,都不等别人再举荐了,当即就让赵公公拟旨。

    “罗裴,朕就命你为西南省总督,三日后上任!”

    “臣……遵旨!”罗裴只能一个头磕在地上,领了这命令。

    皇帝发话,再是有人不愿意,可当众拍了板,这事就成了定局。

    齐王还好些,只是郁闷自己这边失去了这个机会,竟然让罗裴得了好处!

    再想想罗裴最近似乎与代王走得近,斜眼就去看一旁的代王,眼神都有些不对

    但他就算是这样郁闷,也比蜀王好了许多。

    毕竟他很快就想到了一点,那就是,此事放在自己、蜀王,甚至是鲁王身上,都必是大好事,大便宜。

    毕竟党羽不小,放一个出去当总督,就掌握了一省军政。

    可放在代王身上,就有点不同了,代王似乎到目前为止,只有罗裴一个投靠的大臣?

    想到这里,齐王的神色就变了。

    皇帝这是不想让代王真正结党形成势力?所以一有苗头,就立刻按了下去——毕竟罗裴和代王的联合,并没有多久,能有什么深厚感情?

    罗裴一旦去了西南,双方隔着千万里,就算是亲人,时间久了也会淡漠,何况是这种半君半臣的同盟?

    要知道,到了三品,除非当皇帝,就谈不上君臣关系,都是相互需要。

    “可真的要按死代王,直接给罗裴调去冷板凳就是,为什么要委以重任?”这一想,齐王又吃不准了。

    而这时,蜀王则是真的有些后悔不迭了。

    罗裴居然还能有翻身的一天?之前罗裴出狱,就已让蜀王后悔一次了,但在那之后,罗裴虽恢复品级,却被挤出了权利中心,皇帝虽然也偶尔会召见罗裴,但也都没给罗裴安排差事,这让蜀王后悔的心情就淡了一些。

    他觉得,罗裴就算是官复原职,因之前蹲过大狱,父皇就永远都不可能再信任罗裴,因为做帝王,随时都有可用的人,能选择对自己没有怨怼的,何必去担着风险,去选择一个被自己无辜下了大狱的人?

    事情也本该是这样发展,但今天的事,就像是一个闷雷,轰地一下砸在了蜀王的头上。

    比起齐王单纯只是错失一次机会的郁闷,蜀王还要忍受着被人嘲笑“对下寡恩”“眼瞎”的可能。

    等皇帝一连丢下两个大雷,炸的诸王和大臣满腹猜疑,并且心满意足离开,在场的人都沉默了片刻,才起身向外鱼贯而出。

    苏子籍与其余三王,谁都不搭理谁,各走各,才一出去,没走出多远,就发现有脚步声靠近自己,停下脚步回头去看,来的正是罗裴。

    “罗大人,恭喜你升迁。”苏子籍笑着说。

    罗裴却不喜反忧,道:“怕对大王并不是好事。”

    对方的担忧,苏子籍立刻就懂了。

    罗裴是担心自己是代王阵营里唯一的大臣,现在皇帝却将他远派到西南,虽是成了总督,可这距离却拉得太远了。

    尤其是罗裴明显是才投靠代王,在很多人看来,离远了,又没有太久的感情基础,慢慢也就脱离了代王阵营。

    皇帝这是不想让自己跟代王结党,罗裴的心底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苏子籍沉默了下,拍了拍罗裴的肩:“单是这话,就能见到卿的忠勤,不过你放心,皇帝此意,都在我预料中,你在西南好好干,必会听我佳音。”

    因是在宫中,罗裴又刚升迁,不好说太多话,说完这番话,苏子籍就转身离开。

    罗裴望着代王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由若有所思。

    与此同时,不少大臣都满腹迷团,一个侍郎就不解嘀咕:“皇上这到底是何意呢?”

    到底是支持代王,给他和他的人重用,还是调离了代王的党羽,让代王冲锋陷阵,只作炮灰?

    皇帝的心思,他怎么就琢磨不透?

    这时,首辅赵旭从他身边经过,恰听到了这一声嘀咕,哼了一声,警告:“不管皇上是什么意思,这也是臣子能猜测的?”

    “还不回去闭门思过,等着弹劾么?”



    苏子籍出了庆春园,丝丝雨落下,上轿坐了,说:“回王府。”

    车夫一声吆喝,牛车动了,细雨击打着牛车的油布,苏子籍这才怅然长叹一声,细细想着。

    “世界上最悲哀的是,到了天花板,没有路了。”

    “官场杀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得罪人的活交给他,干好了,也得罪了不少人和势力,还是这话,只要上级或皇帝不保,自然就灰灰。”

    “干差了,就可名正言顺处罚,别人还说不出话。”

    自己入京不久,可以说是根基浅薄,但又一方面,除了诸王,也没有得罪百官之处,并且还有着“太子之子”的根基,不少儒家正统之士,就暗暗支持,只要随着时间推移,不需要干任何事,根基自然会渐渐丰满。

    可皇帝唱双簧,逼迫自己接下这烫手的差事,这用意就是使自己不能置身于事外,这还罢了,关键是罗裴,别看刚才自己表现的胸有成竹,但实际上对自己是很致命的打击。

    代王府要结纳党羽,自己亲自去干,不但落人口舌,给人把柄,也很难一一理会清楚,因此罗裴这样级别的大臣很重要,可以有足够资格,代自己团结官员。

    现在,这可能性消除了。

    至于罗裴升迁西南总督,苏子籍有些意外,但是在情理之内。

    “官场动不动诛杀,那不但戾气太重,历史影响不好,也使百官动辄获咎,消极抵抗,非暴力不合作。”

    “正常的手段就是人尽其用,榨干了价值——对我,对罗裴都是这样,罗裴年纪不小了,在西南放个六年,他回来还能干几年?”

    “对我来说,把这事办成了,对朝廷有利,又可以使我自然出局。”

    “这是石头里也要榨出油。”

    苏子籍突然之间,想起了西南大帅钱之栋,当年下船时,甲兵如狼似虎拖起他的场面又在眼前。

    “难怪钱之栋最恨的是自己为国效了力,流了血。”

    苏子籍此刻想起来,一阵心寒,皇帝看来,是真的不准备立自己了,要不,手段不会这样绝,事到其间,他才真领教了天威不测,才知道钱之栋的心情。

    牛车一顿,停住了,濛濛细雨中,代王府大门敞开,一众家臣出来迎接。

    “大王……”野道人走在最前,有些担忧观察了一下,见大王脸上神色尚可,这才松了口气。

    方才大王被临时叫走,包括野道人在内几个家臣皆心里惴惴不安。

    毕竟京城震动,又被突然喊走,怎么想,都是出了大事。

    “去书房说。”苏子籍淡淡说着,迈步里去。

    野道人跟岑如柏等人交换了一个目光,都觉得大王反应,怕这次回来,要带回了惊动人心的消息。

    这里不是说话之所,家臣们各怀心事,急匆匆跟上了苏子籍的脚步。

    “大王!”距离书房还有段路时,走廊缓步走来一个人,朝着喊了一声。

    苏子籍顿住脚步,朝着看去:“文寻鹏?”

    文寻鹏因着受伤,一直在小院里休养,此时急匆匆过来,脸色并不是太好看,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虽没受致命伤,却也流了不少血,现在还没完全补养回来。

    等文寻鹏来到跟前,苏子籍有点诧异:“文先生,你怎么匆匆过来?我听大夫说,你的伤还需要再休养半月。”

    文寻鹏忙说着:“大王,今日发生这许多事,文某哪里还在小院里坐得住?听说您方才被內侍叫走,文某实在是担心……”

    想到这段时间以来代王对自己的种种优待,此时望向自己的目光,也盛着关心和至诚,文寻鹏心中感动,就直接了当地说:“文某受大王您庇佑,愿为大王效力!”

    苏子籍注视着文寻鹏,片刻微笑:“文先生愿跟随本王,本王欢迎之至。”

    在自己那番话出口后,文寻鹏就提着心,此刻听到代王答应了,才终于暗松了一口气。

    虽说他来到代王府,被代王收留,代王还在齐王面前庇护了他,可一时没有真成代王的家臣,文寻鹏就觉得心没有落到实处。

    之前没有立刻说,是怕代王误会自己挟伤说事,不希望在代王心中落下不好的印象,现在则预感到代王怕是要有大动作,而若不能在此刻参与其中,就错过了最佳融入代王党的机会。

    野道人的目光在文寻鹏脸上一扫,收回笑眯眯:“恭喜大王,又收一员大将!”一副欢迎的模样。

    简渠态度更平淡一些,却也笑着朝着文寻鹏一拱手:“以后文先生便与我等是同僚了。”

    岑如柏亦是笑着向文寻鹏说:“欢迎!”

    苏子籍就道:“文先生,你可要回去休息?若身体还撑得住,就随本王去书房,本王有事与你们说。”

    文寻鹏自然乐意,立刻表示愿意。

    抵达书房,苏子籍让甲兵守在外面。

    进去,苏子籍恍恍地望着窗外盛开的栀子花,目光忧郁,似乎在沉思,没有立刻就坐,沉吟良久,看了看放在桌案上笔墨,自己研墨,提笔在一张已经铺好的宣纸上写了八个大字:“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好字!”几个家臣,都能养气,虽知道必发生了大事,也不催促,围着看,这一声是岑如柏发出来。

    岑如柏作为曾经的太子旧臣,在才学上自然没得挑,差一些文人也根本凑不到太子跟前,看着代王所写的这八个字,并不是狂草,字意都快要透过纸张冲出。

    细看又觉得,这字正雅圆融,并不剑走偏锋,透着大气磅礴!

    竟然连字都能带出王气!

    岑如柏越看越觉欢喜,野道人却没这个学识,但看了别有感触。

    “大王的书法是否更好了,我没这个品鉴,但里面含的气,的确更强了,与大王的面相一样,看着都有极贵。”

    事实上,不止是他们,剩下两人也都能看出一些不同来。

    苏子籍收拢到手的家臣,没一个省油的灯,不像三王是一收收一堆,走的精简路线,每一个都能顶别人几个。

    将几人的反应收入眼底,苏子籍就问:“诸位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野道人想了想,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属下觉得,德是关键。德从何而来?从天!什么是从天而来?人生而有,是天赋予,这就是德。”

    这么说也不能说错。苏子籍点了下头,这算是很多读书人的想法,认为德是从天而来,因在人身,所以可以说是人本自具有。

    德者,人之所得于天也。



    岑如柏叹着:“人乃天地之心,天地之间本为混沌,有了人方有清明。身怀明德,这就是人。”

    苏子籍再次点头,这是与孟子所说良知良能有着一些相似,虽有区别,却也是基于此而讲。

    简渠跟文寻鹏也都各抒己见,都说得挺有道理。

    苏子籍都听了点头,却不置可否,几个家臣都不知道大王突然写这一幅字,又问这么个问题,到底为了什么。

    “诸位,本王这次去了内阁处,接了一道旨意。”苏子籍也不解释,突然敛了笑,脸色严肃起来。

    “今日京城地龙大动,火球坠落,死伤惨重,这件事诸位都是知道,但还有一件事,怕是诸位还不清楚。”

    苏子籍就将京城乃至天下,都同时出现了神祠显灵的事说了。

    “陛下让本王接下来负责京城乃至整个大郑神祠显灵一事,你们有什么意见,尽管说来。”

    野道人脸色一变,立刻知道其中利害,他沉吟了片刻,才徐徐说着:“大王,此事风险甚大,得罪人神甚多,不过您既接了这旨意,也无从抗拒,只能尽力把事情办好,化弊为利。”

    “说的是,办事,无非就是规矩,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道就是规矩。”文寻鹏喑哑着嗓子接口:“只要规矩对了,哪怕事办差了,毁誉都难以加之,要是事办对了,坏了规矩,怕也难有薄功。”

    “官场不外如是,因此要化弊为利,我们首先就是必须抓住以前的规矩——臣觉得,分出哪些是正祠,哪些是淫祠,这是第一条。”

    岑如柏立刻接口:“朝廷本有制度,正祠有何等待遇,淫祠又何等处置,大王只要按足了条例,就可立于不败之地。”

    “对,就算有着个别错漏,也是大节无损,堂堂正正。”简渠满是肃容。

    此时代王府初见,四位又都是人才,一人一句,竟然点破天机,滴水不漏,这所谓的守规矩,其实就是“与群体结合”,与自己领悟的大道,不约而同,苏子籍不由仰天大笑:“诸位都是荆山之玉,命世之杰,又尽心尽力,众志成城,孤何其有幸,就按照这个来。”

    野道人又提醒:“大王,这事要办好,还需武力协助……”

    光靠着代王府的力量,整顿整个京城神祠都有一定困难,连京城外神祠也要分类,到时怕是有着一场硬仗要打。

    苏子籍摆了摆手:“陛下已赐我圣旨、王命令牌、天子剑,并且让羽林卫听本王指挥。”

    “不过,要合乎规矩,尽量不用军队,调皇城司或顺天府的衙役其实也足了。”

    这是给了苏子籍“尚方宝剑”,虽处理这事会得罪很多人,还会得罪“神灵”,可处理过程中,却可插手羽林卫跟地方官,运作得当,说不定能收服一些人,或隐秘的插入一些自己人。

    几个家臣脑子都不笨,在苏子籍特意提到这一点,眼睛俱一亮。

    野道人说着:“虽是得罪人的事,但也可有很大收获。”

    文寻鹏忍不住笑着:“齐蜀二王怕是会气急败坏。”

    “或还会幸灾乐祸。”岑如柏又添了一句。

    简渠则说:“大王,想必您已有了部署,您吩咐就是。”

    几个家臣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代王身上,苏子籍“嗯”了一声,心中暗叹:“虽四人都是人杰,但仅仅想着过程捞好处,就有点差些火候,至诚之道,仅仅谎言,不,不是。”

    “骗得了自己,才是至诚。”

    苏子籍也不点破,吩咐:“有道是,不打无准备之仗,虽我已得了陛下旨意,可以调动羽林卫和衙役,但也不能蛮干。”

    “这第一条就是调查神祠庙宇的底细和后台,先不去管京城外的神祠,从京城内的神祠入手。”

    “找出既是淫祀,又民愤相对大的一个,还得是信徒相对多,影响大,后台也不硬者,杀一儆百。”

    “宁断一指,不伤十指,这一仗,我们要打的堂堂正正,打出威风,打出杀气,不能有丝毫含糊。”

    苏子籍含着冷笑,扫看四周。

    野道人和文寻鹏都是久浸阴谋算计的人,立刻明悟,连岑如柏寻思一会,也是明白了:“大王说的极妙,神祠众多,一起得罪广了却是不好,抓一猴子杀之,就使诸多神祠震撼畏惧,事情就好办多了。”

    苏子籍颌首,不过他现在境界,与之不同,看的是更远——要“与群体结合”,首要的就是打出旗帜,打出风格,泯于众人,就不是结合,是本来就是小兵小卒!

    “第二,就是控制一家老牌京报,一旦开始处理,势必舆论上会引起哗然,我们不能在舆论上被动,起码要有引导和反击之力。”

    几个人听了,都觉得有理。

    其实历代都有京报,朝廷默许民间自设报房,选印从内阁抄录的谕旨、奏疏和官吏任免消息,公开出售,京城里有多家,长期控制不易,但短时间内控制一家,让其为代王发声,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有心去做,总能想到办法。

    苏子籍继续说:“并且京报对我们处理神祠的事虽需跟进,但为了避免注意,也不得直接宣传自己,而要走潜移默化的路子。”

    虽然这种事,时间长了,定会被人发现,但只要能在前期中间猥琐发展,暗搓搓进行控制,等大局定了,旁人发现了做法,也无力回天了。

    文寻鹏自告奋勇:“大王,写稿就交给文某吧,文某虽不才,却曾在京报上写过文章。”

    “哦?”

    苏子籍对此还真有点兴趣,毕竟他知道文寻鹏的能耐,在齐王党阵营时,曾干过不少事,几次都差点坑到自己,不过倒是没问用了什么笔名,只是点了下头:“既是这样,这事就交给文先生去办。”

    “文某一定将此事办好。”文寻鹏认真说。

    “大王,第一件事属下愿意去办!”野道人这时也站出来。

    苏子籍这次却没答应,而是让其稍安勿躁。

    “第三件,也是最大的一件,既是处理神祠庙宇,就与道梵二教有深刻的关系,本王准备请刘湛和辩玄配合。”

    “路先生,你虽在京城也经营两年,但神祠庙宇这方面,却不是外人短时间内能摸清头绪,还是需要地头蛇帮忙才可。”

    苏子籍淡淡说着,并不点破里面更多奥秘——要是自己冲锋陷阵,不但损失的是自己,而且也容易被切割。

    就得裹挟道梵二教,以及官府加入,才能形成大势。



    “路先生,你去联系刘湛,请他出资料。”

    野道人听了,也没再坚持,他并不是一个为了抢功劳就能无视自己几斤几两的人,主公说的没错,这事的确由刘湛辩玄配合最适合。

    只是辩玄不是清园寺的和尚?清园寺不是因大妖的事,已经被皇帝迁怒,全部都抓起来下了大狱了?

    苏子籍微笑:“刚才本王见陛下时,已求得陛下许可,让辩玄戴罪立功了。”

    既然要用,自然就会被放出来,这也算是完成了承诺。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有仆人禀报:“大王,方真方大人求见。”

    方真来了?苏子籍似乎有点意外,怔了一下起身,对家臣说:“你们都去忙,我和方大人去接辩玄。”

    野道人等人告退,鱼贯而出。

    苏子籍走在最后,就看到被轮椅推进来的方真。

    方真这么快就赶过来,其实是因苏子籍回来时让人去通知,此时脸上切实带着喜色。

    “有什么话,等接到了人再说。”苏子籍止住方真要说的话:“大狱那种地方,早一刻出来,你才能放心。”

    “风声已经放出去了,要是去迟了,人没了,可就万事都休。”

    苏子籍声音不高,但方真心中一凛,此时外间风雨转大,满院树木在黯黑天穹下摇曳,一阵凉风带着雨丝袭进来,不由打了个寒噤。

    “大王说的是,这的确是迫在眉睫的急事。”

    政坛上到了亲王这一步,影响力可所谓是无孔不入,无论是蜀王还是齐王,要暗示下狱官,让辩玄暴毙,可以说一点不难。

    二人看看风雨如晦的天色,匆匆上车,赶赴大狱,消失在雨幕中。

    苏子籍上了牛车,第一件事是拉开了抽屉,果然发觉里面有点心,小瓶的酒,还有一个油纸包,展开了是酱牛肉。

    苏子籍不由暗笑:“我堂堂代王,今日竟然忙的连饭都来不及用,幸亏下面照顾的细心。”

    伸手只一摸,就知道无毒,当下狼吞虎咽,临着最后,稳稳靠在车厢垫子上,望着车外,还倒了一杯酒,无声咽了口。

    “其实安插人只是小道,最重要的是,在办事过程里,把更多人裹挟入内。”

    “其实齐王、蜀王、鲁王都不可小看,只是我有外挂,15级为政之道,已是一流水平,再加上文心雕龙,才使他们被动挨打,现在怕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现在,却不能让他们喘息,必须把他们都牵连入内。”

    “路逢云已经调查了三个王府的底细,是不是应该就从三个王府引爆这神祠的问题?”

    沉思良久,车一停,原来已经抵达大狱,苏子籍下来,才发现天阴的厉害,这附近在白日都不算繁华,此刻就更显冷清。

    大狱门口挂着两盏灯笼,但这光让半敞着的大门更显恐怖,仿佛一张兽口,正等着人钻进去。

    街上偶尔匆匆行过一两辆牛车,也奔跑很快,大概是嫌弃这地方太晦气,不愿片刻停留。

    苏子籍让府卫去叫狱官,传来车轮碾压地面声,苏子籍驻步回身,就看到方真被青年仆人用轮椅推着过来。

    到了他的身旁,方真没说话,也先将目光落在面前大狱,看了看,就用手撑着轮椅两侧勉强站起身,拒绝青年仆人的搀扶,自己颤巍巍咬牙站着,向着苏子籍深深一躬。

    这是感谢,这种人情,口头感谢显得过于轻飘。

    他现在甚至可以说算是“落难”中,诸王里只有代王跟鲁王还与他来往,鲁王私下曾不止一次向他抛出橄榄枝,但因有着代王,鲁王的说辞就显得有些浮于表面了。

    这二人,方真敢确定鲁王只是撒网投资,若自己答应,将来又能东山再起,就算是赚了。

    “代王,看不透。”

    苏子籍没让方真拜下去,眼见方真一躬而下,忙扶了,有些责怪:“你我认识许久,不过是小事一件,也需要你行这样大礼?且你的腿还没全好,还是赶紧坐下。”

    青年仆人见状,也搭一把手,将方真重新按回到轮椅上。

    方真不同意苏子籍的说法:“这如何算是小事?实不相瞒,直到现在,到了这里,我才有真实感,实没想到,代王您竟真能伸手相助!”

    苏子籍轻轻摇头:“救辩玄这事,我也一直在想,他不仅是你的朋友,与我也算是熟识。”

    “我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所以之前一直不能帮忙,这次正巧遇到机会,我也只是顺水推舟,实在当不得这般感谢。”

    方真正色:“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朝廷之上衮衮诸公,谁不是小心翼翼,不肯耗了哪怕点滴圣眷?”

    “辩玄已触犯圣怒,谁愿援手?这并不是顺水推舟,已经足见王爷的诚意。”

    口中这样说,心里则想。

    “代王行事,行云流水,之前我还在发愁,觉得代王纵然有心救辩玄,如何让皇上改变心意,仍是件极难办的事。”

    “毕竟君心难测,便如我这般跟着皇上做事几年的所谓近臣,也无法时时刻刻揣测皇上的所思所想,御前一旦说错了话办错了事,就可能大祸临头。”

    “救辩玄,代王竟能用这办法来救,可见代王本事。”

    因为方真手里仍握有部分情报部门,苏子籍在内阁处的话也没避着人,方真自然在过来的路上,就已得到了更详细的消息。

    见他这样说,苏子籍也不好多说。

    “狱官出来了。”苏子籍目光一转,看到狱官急匆匆出来,打断了方真还要说的话,笑着说。

    方真朝着门口望去,果然看到一个狱官急匆匆出来。

    “卑职见过王爷!见过方小侯爷!”狱官一上前,就忙不迭给二人行礼。

    苏子籍淡淡说着:“不必多礼,本王这次与小侯爷过来,是奉皇上口谕,见辩玄以及相关和尚。”

    狱官一怔,忙跪下:“王爷奉旨来,请稍候,卑职开中门迎进……”

    他没有丝毫疑心,说奉旨是轻飘飘一句话,但矫诏是死罪,谁敢?

    “不用了,奉口谕又不是宣诏,你带我们进去就是了。”



    “是,卑职这就带路。”狱官说着,将二人往里让,苏子籍走在前面,方真被青年仆人推着走在稍后两步。

    大狱内面积极大,关押着整个京城的犯人,普通犯人在一个区域关着,犯官在一个区域关着,达官贵人又在一个区域,而清园寺和尚,因身份特殊,犯的事情也特殊,是在较里的区域。

    苏子籍没让太多府卫进来,只跟着两个,都是老府卫。

    方真只带着帮他推轮椅的青年仆人,苏子籍曾见过这仆人几次,知道这是功夫高强的,就知道方真看似“落难”,但并不落魄。

    收回目光,苏子籍走着,被动听着大狱里的鬼哭狼嚎。

    他们目前是走在普通区域的路上,昏暗的油灯只能照得附近微亮,让整个环境更显阴森。

    哭喊声、惨叫声、喃喃自语声,仿佛是疯子集会,除部分人仿佛蘑菇一样长在角落里,剩下的人,很多都是一看到有人从铁栅栏前走过,就忍不住口呼“冤枉”,伸手去抓路过的人。

    “放肆!”狱官瞪眼怒喝,用刀鞘狠狠打过去,疼了的手缩回去,但麻木又绝望的眼睛,都死死盯着进入的人。

    方真被仆人推着,这一幕让他微微蹙了下眉。

    他并不是第一次进入大狱,过去的大狱可不曾像现在这般,或跟这一年来皇上性情暴戾了许多有关,入狱的人多了,时不时就会有一批被牵连的人。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他微垂眸光,平静路过这些人。

    到了靠中间的位置,又朝着右边一条小路,出了这黑沉沉建筑的后门,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庭院,从庭院穿过去,再向里走,又是黑沉沉的路,就听到带路的狱官说:“王爷,方大人,到了。”

    “王爷来提人,你们还不快将铁门打开!”

    这条走廊里同样是用油灯照明,离近了能看到距离最近一个铁门前站着两个狱卒,听到狱官的吩咐,狱卒忙打开这扇铁门。

    随着铁门打开,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臭味,就从里面扑出来。

    方真单手掩鼻,皱眉问:“人都在里面?”

    “方大人,您瞧瞧,清园寺的和尚,还活着的都在这里呢!”狱官面不改色地说着。

    方真示意仆人将他推着往前几步,就从打开的门,看到了里面影影绰绰景象,似乎坐着躺着有三十几人。

    但从外面往里看,根本看不出哪人是辩玄。

    苏子籍没走过去看,但也猜到里面的情景怕是不好看,对狱官说:“先将辩玄请出来吧。”

    “好咧!”狱官立刻吩咐狱卒:“你们两个快搀扶辩玄师傅出来!”

    这话一出,方真脸上微微色变。

    居然用到了“搀扶”二字,难道辩玄已被打得这样重了?

    片刻,两个进去的狱卒就架着一个从里面出来。

    那人倒不是完全不能走,只是身体无力,走得有些慢,才被人架出来,到了外面,一被放开,就直接靠着墙站着。

    已长出一些的头发,让辩玄看起来像留着寸头,脸上有伤,一道深深的殷红的伤口,将本来俊美的面孔破坏,左眼似乎肿的厉害,显的狰狞。

    方真拧眉,一示意,青年仆人不顾辩玄身上有难闻气味,上前两步,撕一下,就扯开辩玄的衣服,露出了肩膀。

    两处的肩膀,都血肉模糊,一看就是被东西戳穿了。

    辩玄身上的伤虽看着重,除了眼,其实都远不如肩骨被穿来得严重,对曾经高手来说,再重上一倍的伤势,也不会让辩玄这样虚弱无力,而肩骨被穿,就等于是被废了武功。

    苏子籍不由看向狱官,狱官忙陪笑:“王爷,这是朝廷体制,有身有武功的犯人入狱,一概穿了琵琶骨,并非卑职暴戾,这是规矩,卑职也不得不遵守。”

    狱官也怕辩玄这次出来要翻身,为了不让记恨自己,又说着:“其实这已是优待了,若罪大恶极,或危险性极高,按说还要挑断手筋脚筋,只是这样一来,人就会彻底瘫了,路不能走,手连苹果都拿不起来,故这只会用在死刑犯身上。”

    “这样穿透琵琶骨,难道不会染病?”苏子籍听了,有点诧异的问,这肯定会发炎吧?

    “王爷,是会,十个总有二三个熬不过,不过刑部也知道,一个暴病备案也就结了。”

    苏子籍一凛,不禁暗自叹息:“真是杀人如草不闻声,这才真实。”

    “以前看的里,抓了高手都不废除武功,有机会就会越狱,现实中哪会有这种便宜事?只要进了大狱,无论是民是官,是普通人还是武功高强的高手,都要脱一层皮。”

    这么看,辩玄的情况倒不算是太糟糕了。

    肩骨上的伤是可以痊愈,好了不但对生活无碍,甚至虽有影响,还可以恢复部分武功,与挑断手筋脚筋不是一个等级的伤害。

    挥手让狱官跟狱卒退出去,苏子籍就在这牢房门口,对沉默的辩玄说:“辩玄,我奉皇帝口谕,允你出去协助我做事,你可以再挑选几人随你一同出狱,不能太多,你挑选熟悉亲近的人!”

    辩玄靠着墙站着,从刚出来时双腿发软浑身虚弱,到现在的勉力撑着,听了这话,沉默不语,只是看了苏子籍一眼,右眼燃着鬼火,在昏暗油灯光芒下,这个曾经俊秀温柔的和尚,就像堕入了魔道,散发着森森的冷意。

    苏子籍等了会,见他看了自己一眼后就垂眸,不说话也不再看过来,诧异:“难道你不想出去?”

    方真看得大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这个出狱机会,哪怕他再去求人帮忙,怕也无法阻止辩玄死在这里!

    这和尚,在想什么?

    方真咳嗽了一声,在辩玄看过来时,给他连连使眼色。

    辩玄默默看着,这才再次看向苏子籍,轻声:“不知可带几人,又为了何事?”

    苏子籍略松一口气,心中叹息,其实15级的为政之道,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据说

    百分之九十的自杀者,自杀过都不敢自杀了,据说牺牲者和自杀者一样,真要死了,同样会后悔,只是当时已经来不及了。

    看历史就清楚,任何人在监狱里煎熬,性命在别人一念之间,都会黑化。

    辩玄眼瞅着前辈跟师兄弟一个个惨死,现在疯魔黑化正常,但既还能正常沟通,自己这次出手就还算是有价值。

    “最多不过九人,余下的话,由方真和你说。”苏子籍淡淡说着。



    苏子籍在外面等着,良久才看到一个人出来,在昏黄光下,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让大王久等了。”方真说,他的表情有些不对,之前欣喜激动都淡了不少,神色黯然,眸光中甚至带着一点泪光。

    抬眸看向苏子籍时,不等苏子籍开口问,就说了致使他心情糟糕的事。

    “辩玄的左眼怕保不住了。”说着,就忍不住叹息。

    这句话,让苏子籍也略吸一口凉气。

    辩玄的左眼保不住了?

    方才光线昏暗,苏子籍只注意到辩玄脸上有伤,左眼肿得厉害,当时想的是,怕是这次伤愈了脸上也要留疤,没想到竟严重到要瞎一只眼。

    方真见惯了受伤的人,辩玄也不是无知小儿,既这么说,就八九不离十了。

    那样一个相貌俊美风流的人,却破了相、瞎了眼,从普通旁观者角度看,都会感到可惜。

    苏子籍叹道:“竟会这样?实是可惜,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方真微微苦笑:“大狱中,最喜折磨高官,还记得本朝开国时几起这样案子?”

    “辩玄俊美风流,也和这一样,就要折磨他,破他的相。”

    苏子籍记起来了,这的确发起了多件,其中之一是礼部尚书入狱,都被打断了肋骨,哀号半夜而死。

    后来有人出狱,花了大力气,硬是整死了狱官上下,才使后来不敢那样猖狂。

    不想辩玄也栽在了这方面。

    “唉,越是硬骨头,越是高官,越是俊美风流,越要折磨,这可惜了。”苏子籍说着:“不过,我看没有全瞎,马上就要出去了,我立刻派医师治疗。”

    “哎,希望有转眼!”方真的唏嘘遗憾,则要比苏子籍更强烈一些。

    他毕竟跟辩玄是真有交情的朋友,哪怕碍于身份,两人在外人看来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甚至大多数时是通过新平公主举办宴会才小聚一下,可在方真眼里,还是有着不轻份量。

    方真也是真赞赏辩玄的言行相貌跟才艺,觉得辩玄虽涉入了世俗却仍心存高洁,正是因他这么想,看到好友落难如同雪落泥泞,才会更难过。

    “清园寺本有八十七个和尚,现在也只剩下三十一人了。”方真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

    回想清园寺之前的盛景,是如何在文人中享有盛誉,又回想到辩玄的风姿,与现在一看,简直和梦一样,恍惚间,就醒了。

    因这里并不是多让人放心的地方,方真的话就压低了声音,轻声:“当年我第一次认识辩玄,就是在新平公主的诗社,那时公主年纪不大,辩玄年纪亦小,只是少年和尚,却性格温和,言之有物。”

    “我那天恰受了父亲训斥,在宴上喝得多了一些,醉了,是辩玄发现,给予照顾,让我没有出丑,细心实是让人心里服帖。”

    “那一日,不过是聊了一些诗词,后来与他熟悉了,聊的事就多起来。我知他并非表面上看着不沾世俗,他认识公主也是有所图,甚至与我相交,初时怕也并不单纯,只因我出身淮丰侯府,又是陛下用着的人……”

    方真再叹一声:“可不管是因何相识,我与他之友情,却还是真的。”

    “现在想来也是唏嘘,我曾以为,以辩玄的才貌,纵然有难,也该是与女人有关……没想到,他竟会因这种事入了大狱。”

    过去他一直担心是辩玄与新平公主相处多了,引皇帝震怒,怕要遇到桃花煞。

    没想到新平公主这个劫难被辩玄意外跨了过去,却因周玄的事让整个清园寺彻底完了。

    苏子籍在一旁安静听着,也不由警醒。

    是啊,曾经风光的寺院,出名的和尚,转眼间就跌落泥潭,连自救都难了。

    要是自己落到这下场……

    但转念一想,太子出事,皇帝可是毫不留情,连子孙都杀尽,那可不是谣传,而是他亲眼看见。

    自己要是落到这下场,怕是连半点生机都没有,连辩玄都不如。

    辩玄起码还有人敢救,而且能救,换做是自己,到时诸王巴不得落井下石,而新皇帝也不会如对辩玄这样,把自己当做无关紧要之人,只会斩草除根。

    二人说话间,里面就慢慢走出了第三个人,正是辩玄。

    与方才的沉默阴郁不同,此时,辩玄仿梵被方真开导过了,一出来,就冲着苏子籍行礼。

    苏子籍与对方目光对碰,没避开这个礼。

    辩玄直起身,说:“救命之恩,小僧永不敢忘。小僧从入狱时,就已不觉得能活着出来,没想到却有大王相助,让小僧竟有踏出大狱这一天……”

    似是想到了在狱中的遭遇,他眸光微沉,俊美的脸因伤痕,让他看着就让人下意识发冷。

    辩玄十分认真向面前的代王承诺:“从今以后,只要大王需要,小僧愿为大王赴汤蹈火。”

    这感谢,看似是发自肺腑了。

    尹观派越发看重自己了,刘湛也不曾说过这样的话,可见清园寺的和尚是真的遭了大难,受了大罪,自己现在伸出援手,才能让辩玄说出这样以前绝不会说出口的话。

    “辩玄,你的礼我已受,你我也算是朋友,我当然不能不顾。”苏子籍听着,却没应下,只是说着:“这般感谢的话就不必再说了。”

    “只是你要洗净罪孽,甚至救得别人,重振清园寺,还得戴罪立功,望以后多多配合。”

    辩玄定定看着面前代王,嘴唇颤抖了几下,再次一拜,这次起身,就不再说方才那番话,而说:“小僧定会配合,认真办好大王交代的事。”

    随后又沉思片刻,说出了九个名字,这就是可以带出大狱的人了。

    从剩下的三十人里只选出九人,这的确是件令人选择起来很艰难的事,谁知道被留下的人又能有几人活下来?

    但辩玄必须要选,还要选出对代王有用的人,也唯有这样,剩下的人才存着那一线生机。

    苏子籍见辩玄的神情波动只是片刻,很快就表情庄重,心下也有些佩服。

    “经过此事,此人梵法,又深了不少啊!”

    “要不是我本身臻至至诚之道,还真看不出他的深埋在心的黑火。”



    “你现在还不安全,并且清园寺现在还贴着封条,不能住人,还请到我府内住着,到时协助我做事也利于沟通。”苏子籍想了想,说。

    都已选择投靠代王了,只是去代王府住下,这种事自然是小事中的小事了。

    而且辩玄也承认代王说的有理,清园寺的事,不仅仅只是清园寺的事,因牵扯着大妖周玄,势必也会与齐王府有牵扯,现在刚刚出狱,还没有恢复,在外面住很容易就被人灭口,住在代王府是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辩玄轻声说着。

    九个和尚是按照名单,由苏子籍带来的府卫去点了,请出来,一个个互相搀扶着,衣衫褴褛,身上都是血污,看着可比辩玄还要惨烈几分。

    方真目光从脸上一一划过,九个人都是二十到五十岁之间的和尚。

    “还能走吗?”方真问。

    “小侯爷,我等还能走。”一个长相端正的中年和尚回话。

    “那就跟我走吧!”苏子籍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呆了,转身走向书案,提笔在宣纸上写:提调辩玄及九个和尚与我处听令,并且取出随身小印钤上。

    写毕,苏子籍递给狱官:“给你这个,放心了吧?”

    狱官略过一眼,虽不是代王府正印,但也是私印,并且亲笔字,连忙赔笑:“这是王爷体惜卑职,卑职谢恩了。”

    话还没有落,苏子籍已先一步往外走,跟来时一样,走了一段又一段,最终走出了大狱。

    随着清新空气扑面而来,弥漫在鼻间的血腥才没那么浓烈。

    苏子籍踏出台阶,深深呼吸一口气,就看到门口除来时乘坐的两辆牛车,又多出了几辆,野道人静立在旁,见自己从大狱里走出来,立刻上前。

    “主公。”

    “让人扶着辩玄他们上车,你一会同我坐一辆车回去。”苏子籍吩咐。

    “是。”野道人立刻应着。

    跟着野道人来的还有几人,都是府中的仆从,等辩玄一出来,这些人就走过去搀扶着和尚上车。

    从牢房走到大狱门口,没有人帮着扶,已是耗掉大部分和尚的体力,现在扶着上车,许多和尚的腿都软了。

    辩玄看出代王似乎有事要处理,没上前,安静任由安排,上了紧跟着代王车驾的牛车。

    方真向苏子籍告辞后,被青年仆从抬上牛车,代王府的牛车在前面走,几辆牛车缓缓跟着。

    牛车内的苏子籍没有看野道人递上来的资料,重重吁了一口气,说着:“孤刚才看了大狱,真是触目惊心啊!”

    说着,就把刚才的事说了。

    野道人却不觉得奇怪,静静听了,自银瓶奉上茶,才说着:“主公,这事多的是,本朝还算好,前朝末期,臣民仍动辄获咎,大狱里经常住满了人。”

    “不少高官,昨天还是起居八座卤簿如云,转眼铁枷加身,变成阶下囚,这些遭遇,都写在了《菊堂知氏》、《行在阳秋》、《帝京闻见录》上,可所谓血迹斑斑。”

    “此所谓民心似铁,官法如炉。”

    苏子籍听了不语,半晌才叹着:“说的是,因此官场的人,才越发知道权柄的可怖,不过也正因这样,一旦遇到更强者,百官都纳首就降,本朝克了清台,抵达风安,满省官员尽降,满地俯伏,竟无一官殉死,毫无骨气。”

    说到这里,苏子籍不由一叹,朝廷的人远比朝廷外还软,就是这原因,硬骨头早就被磋磨死了。

    这话不提,苏子籍喝了口茶,看起了资料。

    这是刘湛给的资料,苏子籍对刘湛速度能这么快也有些惊讶。

    不过想到尹观派在整个圈子里都是实力雄厚的大派,只是查一下京城神祠的资料,也的确不算什么。

    这甚至不算是什么机密,只是一般人想要查,耗费的时间太多,也没那么多门路罢了。

    厚厚的一叠,苏子籍一张张翻看着,发觉这资料跟名单,并不是胡乱给,而是经过了初步筛选,是按照苏子籍目前最需要分类分出来。

    哪些神祠行事乖张一些,哪些神祠行事低调,两类神祠都分开了放着。

    被册封的是多数,也按着时间跟影响力排着。

    一般来说,没有册封的神祠,就算是野祠,只不过民不举官不究,况且这些能在京城存在的神祠,便在本朝没有过册封,在前朝也一般接受过册封,多数信众也不是很在意这件事。

    而每个神祠的资料里,不仅有神祠里人员的名单资料,也有主要信众的名单跟资料,其中凡是有名有好有些地位也都是重点放在了前面。

    苏子籍心里暗叹:“到底是宗教人,这样仔细,怕是平时就用了心思。”

    仔细看了良久,看到了一大片梵寺,苏子籍心里暗笑:“这是想借我的手,来清理梵寺?”

    略过这些,指着几个放在后面的神祠:“这几个神信徒不少,但没有册封?”

    “对,没有,都是民众有信,但朝廷不封的民间神灵。”

    过来路上野道人就已是将这份资料看过一遍了,苏子籍一指一问,野道人就立刻知道问的是哪几个神祠,这几个之前还重点调查了一下,发现与刘湛给的资料没什么不同。

    苏子籍点了下,表示明白了。

    “对了,等回府后,派人收拾出一个单独院子,让这些清园寺的和尚住,再多请几个大夫来府里给他们治伤。”

    苏子籍重点提醒了一下:“这份情报,我们虽已有了,还得请和尚们也出一份,你明白么?”

    道士既出了一大片梵寺,和尚也得出一大片道观才对。

    “臣明白了。”野道人立刻点首,表示明白。

    这是要平衡对比,他们带回了清园寺的和尚,这件事是瞒不住。

    尹观派肯定已知道了,既是这样,就索性光明正大的来,不能表现出偏心,让某一方心存芥蒂。

    苏子籍又低声吩咐:“再查下三家王府,有没有和这几家神祠有联系。”

    “是。”野道人立刻心领神会,他心中有些激动:“主公,难道想借清理神祠的事,打击别的王府?”

    “果然是一箭双雕。”



    代王府

    薄延穿着代王府的府衣,按刀巡查着代王府,见着王府假山叠翠,北侧是一处水轩,临水有水榭,隐隐传来的笙萧琴瑟之声。

    远远望去,只见水榭汉白玉栏石桥处,十几个侍女在练剑,中间的正是洛姜,踅过回廊,踱到了临水处隔水听音,琴声中,一袭白衣的洛姜,舞着剑,隐隐泛起清光,一眼望去,恍若月宫之女,清影疏离翩然出尘。

    薄延看呆了,手上却打了个手势。

    “哼!”丫鬟红叶一眼看见了隔水的府卫,嗤之以鼻,瞪了一眼,洛姜看在眼里,也就略打了手势。

    薄延得了回应,代王府不比外面可以随心所欲,也就离去,不由寻思:“洛姜的剑术,似乎又有精进。”

    “王府还有这妙用?”

    薄延走了几步,就见不远是清莲馆、闻香室、见心厅、看山楼等,诸堂构以廊贯通,处处井井有条纤尘不染,不禁感慨,这就是王府之富贵?

    不到王府,还真是不觉得王府的富贵,就和以前喝酒时有江湖客说——王爷挑粪肯定用金扁担。

    踏着卵石甬道,薄延只觉得发闷:“可恨,王府规矩森严,文寻鹏虽遇到几次,却不好下手,并且洛姜还隐隐护着,难道她真的因王府富贵而变了心?”

    才寻思着,噼啪几点雨落下,此时已漠漠黑云,才转入走廊,“唰”一声,雨点扫过,紧接着是一声闷雷。

    六月天,前一刻还可能晴空万里,下一刻就能黑云压压侵上,噼里啪啦的下起雨来。

    今日也一样,卯时远方还能看到璀璨晨辉下的霞云,看着就是难得的好天气,到了辰时二刻,突然就变了脸。

    乌云远远压下来,随一阵风摇树枝乱,接着就是噼里啪啦豆子大雨点,摆摊的小商贩忙着收摊,路上行人也步履匆匆,顷刻间这一条街都空了。

    代王府内却很忙碌,走廊上来来往往一些人,手捧着碗碟水盆,反正走廊上有顶,下雨也淋不到。

    因着雨点不必打扫庭院,一些忙完活计仆人早早就吃早饭,端着大海碗坐在屋檐下看着雨越下越大的人也不少。

    内院就稍稍安静了一些,略带腥味的气息随风一吹,就从垂帘间隙进了屋。

    早起的代王夫妻,此时刚刚用完早膳,两个丫鬟捧着水盆,让二人漱口后吐到盆里,又有丫鬟递上精致手帕,用于擦嘴。

    外面还有隐隐的琴声,水银泻地一样透穿过来,直往心里钻,这等奢侈生活,哪怕已不是第一次享受,叶不悔仍不能习惯,但可以坦然受之。

    “困了?”见叶不悔以手掩口打了个哈欠,苏子籍有点诧异,忙问:“可是昨晚没睡好?”

    “倒也不是。”叶不悔的杏眼因打过哈欠而带上了一层水雾,看着竟有几分可怜兮兮:“最近几日不知怎么,哪怕晚上睡得沉,白日仍想睡。”

    想到自己从大夫那里听到的说法,再加上前世信息时代得知内容,苏子籍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劝叶不悔:“你想睡就睡,你有了身子,这是孩子在成长,回去睡个回笼觉更好。”

    “有什么事,都丢开手,内事有嬷嬷和管家,外事有几位先生,这小小的代王府出不了乱子。”

    “几位先生都是荆山之玉,怎么管不好?”叶不悔白了一眼:“不过,你一向辛苦,我想多少给你分点忧。”

    “我知道,我知道,等你生了孩子,有的是时间给我分忧。”苏子籍哄着,等不悔真回卧房去了,端坐在正厅的主位上,听着直到一曲终了,袅袅余音已尽,才回过神来,让丫鬟鱼贯而入收拾一番,又奉上香茶,对到面前回禀王妃昨日大小事宜的贾嬷嬷说着。

    “这些事,你继续盯着,再有王妃有孕,吃食上也要多加注意,除厨房不得懈怠,点心与水果都要备齐,哪些是孕妇可吃,哪些是孕妇忌口,你们这些人都要一一查清。”

    “没有事,你们都有功,但出了纰漏,拿你们是问!”

    贾嬷嬷忙赔笑:“请大王放心,奴婢是跟着王妃的人,王妃好,奴婢才能更好,定会用心服侍王妃,绝不会让王妃跟小世子受委屈!”

    这话由别人说,就略显肉麻,可由这看起来略富态且笑容爽朗的妇人说出来,就十分真心实意了。

    苏子籍嗯了一声:“你明白就好。”

    又特别吩咐了一句:“对了,要是以后毛桃上市,就多买些品质好的毛桃,这果子对孕妇好,可以让王妃每日吃几个,但也不能贪食。”

    毛桃其实就是猕猴桃,这世界也有这种水果,价格昂贵,一般在京城售卖时,只有达官贵人能买得起,因数量不算太稀少,倒也不至于一上市就疯抢。

    苏子籍知道这东西含有更多叶酸,不悔这几个月吃一些毛桃,还是有好处。

    “没想到大王对这种事也这么懂,您这般体贴,王妃若知道,定会十分高兴。”贾嬷嬷算是活得久见识不少,可还是第一次遇到像代王这样连这种小事都盯着的男人,也忍不住感慨出声。

    不过她好歹还知道分寸,说完这些话,就告退出去。

    “贾嬷嬷,您这是要去哪啊?莫非是遇到了什么喜事?”贾嬷嬷从里面才出来,就碰到了个丫鬟,见她满脸感慨,忍不住问。

    贾嬷嬷一抽手帕,爽朗笑着:“我怕这是替王妃高兴,大王与王妃感情好,我们这些服侍王妃的人才能有好日子过,等王妃诞下小世子,到时府里的喜事还要更多!王府一代代的传下去,你我子孙也能跟着一起长长久久依附王府活下去,这岂不都是喜事?”

    “这倒是。”丫鬟虽还是少女,被说到了结婚生子的事还有些害羞,可也觉得贾嬷嬷的话很有道理。

    “得知王妃怀了小世子,满府的人都很高兴。”

    这可是代表着王府的延续,王府后继有人,这些人才能专心待下去,只要忠心事主,后人就能成家生子,子子孙孙背靠大树好乘凉。

    不是谁都愿意在这时代做浮萍一样的平民,没有后台,可能因一点纠纷就能被土豪弄死,甚至都不必直接出手,逼迫一番,就能让人全家上吊。

    在福利好的达官贵人府邸做仆人,在这时代其实算上是美差。

    至于伺候人,这时代谁不伺候人?

    白身见个差役都要赔笑,见个举人就要磕头,除了皇帝,谁能不跪?



    贾嬷嬷脸上表情再真挚不过:“是啊,且像大王这样爱惜妻子的男人,我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你都不知,刚才大王吩咐我照看着王妃的饮食起居,这还不算,还特别吩咐,等毛桃有卖了,就每日买一些好毛桃给王妃吃,说是这果子孕妇吃了好!你说说,哪怕不是大王这样身份尊贵的人,便是做芝麻小官的,哪一个能这样对待妻子?”

    “哎呀,大王对王妃可真好啊!”丫鬟听了,也艳羡说。

    “是啊,所以我们这些做奴婢仆人菜肴更加好好做事……我要去厨房说说王妃午膳吃什么,就不跟你继续说了。”说着,贾嬷嬷就匆匆离去。

    厅里,苏子籍坐着慢慢喝着茶,贾嬷嬷在外面说的话,他耳力好,听到不少,嘴角不禁露出了丝阴冷的笑。

    既知代王府好,大家才能跟着一起好,为何还要做出背叛代王府的事?

    “罢了,本来发动神祠之事,就得卷入王府或别的豪门,现在谁勾结你,我就选谁开刀。”

    想到之前听到禀报,苏子籍轻拍手,对安静进来一个貌不惊人且换了衣裳的府卫说:“跟紧了。”

    “是。”这府卫应声,就脚步轻盈出去,朝贾嬷嬷离开的方向跟上去。

    “主公,你怀疑贾嬷嬷有问题?”这时,野道人从屏风转出来,向苏子籍递上一份名单,问着。

    刚才来得匆忙,刚到贾嬷嬷就到了,大王让他先到屏风后暂避。

    苏子籍嗯了一声,拿起名单细看,野道人就不多问,转了话题。

    “主公,臣请了几个城内名医给清园寺和尚看伤,别人都好,虽伤的不轻,但都是骨肉伤,只要用好药,仔细调养,未必不能恢复,唯有辩玄……”

    说到这里,野道人顿了一顿,声音低沉了些。

    “辩玄似乎重点照顾,琵琶骨损伤很大,左眼更是保不住了,恢复了,武功也不足原本一半。”

    苏子籍站起身,踱了几步,叹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

    野道人目光一闪,没有回答,见代王坐回去,又禀告:“不过他们办事还很积极,为了戴罪立功,清园寺的和尚,联系着发动了不少人,这份名单是清园寺和尚递上来,请主公您过目。”

    苏子籍看了名单,发觉这名单和刘湛的名单有重叠处,这很正常,毕竟调查的对象一样,重合必是无误。

    但也不是全都一样,也有一些区别,苏子籍重点看了看有区别的部分。

    野道人等着苏子籍看完,又递上来一份名单:“主公,这名单是诸王家眷和神祠的联系,何时上香,捐了多少,都有记录。”

    “哦?”苏子籍立刻接过来,边翻边说:“你做的很好,名单收集的很快。”

    “当不得主公夸奖。”野道人笑着:“这些其实也不是很难查,尤其个别神祠行事高调,只需锁定了去查,就能查出问题来。”

    “至于王府家眷,也很引人注目,总有有心人记得,只是化了些银子罢了。”

    “主公,这三洞娘娘神祠,据说能去痘送子,很是灵验,信众不少,但据我所查,这送子很有蹊跷,怕是个淫贱的贼窝,又没有得朝廷册封,没有太硬后台,可以拿它开刀。”

    苏子籍沉吟着,手指轻轻敲着把手,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再等等。”

    说着闭目养神,野道人也不催,就在下座等着。

    过了半个时辰,听到外面传来急急脚步声,野道人顺声望去,就见刚才的府卫进来,向苏子籍行礼:“大王!”

    苏子籍本闭目养神,这时瞿然开目:“她见了谁,可出了府?”

    这府卫乃前太子府兵的后人,忠心上没问题,立刻回话:“大王,贾嬷嬷先去了厨房,与厨房的人说了几句,就出了府,说是买些针线。”

    “去了附近一偏僻处,我一直不远不近跟着,就见她与对面开杂货铺的吕大说了话,因离得远,没能听清说了什么,随后就各自离开,我见贾嬷嬷回转内院,就一直跟着吕大。”

    “本来没有啥可疑之处,这吕大却立刻关了门,怎么才开店就关了,我就起了疑,继续跟着,却去了墨香街柳家当铺,说来奇怪,他一进去,柳家当铺就关了门,不接外客!”

    “我立刻请了一个人悄悄盯着,自己立刻回来向大王您禀报。”

    苏子籍听得异常专注,坐直了身子:“你办的不错,去查下,这柳家当铺是什么底细。”

    “大王,不必查,这是鲁王的人。”野道人本来静悄悄的听着,这时插了话。

    “哦,怎么回事?”

    野道人回话:“臣受命于大王,自您封公时,就怕外人安插,因此对王府附近的店铺和人家,都查了一遍。”

    “有些是长年累月住在这里,嫌疑不大。”

    “有些却是大王封公封王后,迁移过来,就很是可疑。”

    “吕大并不是新迁移的,背景清白,邻居也说他办事勤恳,但柳家当铺却是新开的当铺,故我派人专门盯着,就发现他和鲁王府的人私下接头见面。”

    “贾家本是太子的旧部,大王提拔时,家境非常不好,还有个儿子得了病没有钱看,眼见要病死,是大王派了医师治了,在府内月例银子也是上等。”

    “臣也想不到,贾嬷嬷这样有家有底,还受了大恩的人,忘恩背主至此,竟被鲁王府收买了。”

    苏子籍踱步,对着府兵说着:“你调查有功,自己去帐房支三十两银子,孤赏你。”

    “不过,守住你的嘴,不要乱说。”

    “是!”

    眼见府兵退了出去,苏子籍沉吟,两场噩梦里都不曾有过吕大柳家当铺出现,但想也知道,贾嬷嬷既能与外人勾结,又非被皇城司盯上约谈,就势必有着中间人帮着联络外界,这个人想必就是能经常卖些百货入府,还不被发现的吕大了。

    “鲁王,好,好,好,不想我还没有动你,却是你想动我,既然这样,那就拿你开刀了。”苏子籍暗想,转脸对野道人说。

    “路先生,这件事就拜托你了,去查查贾家名下,有没有出现田宅,还有,嫁出去的女儿有没有新联系,总之查一查。”

    “查清楚了,才可以明正典刑。”苏子籍闪过一丝阴冷的微笑。

    “是!”

    等野道人退了出去,苏子籍坐了一会,外面乌云,时有雨,房间内相对阴沉,看不清他的脸色,良久才唤了一声:“小白!”

    没多久,一只狐狸头探过来,雪白皮毛在门口若隐若现,苏子籍朝它招招手,小狐狸就轻盈跳进来,走到苏子籍跟前。

    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苏子籍说:“又是你们出手之时了,你去查查鲁王府有什么事,还有,鲁王府有个周管事,你让他捡了这银子。”

    说着,就将一个画像给它看了,又把一个带着绳子的白色小布袋挂在了小狐狸的脖子上,里面有一块银子。

    “唧唧!”

    用爪子碰了碰,小狐狸就懂了,朝苏子籍点了下首,就窜了出去。



    “雨小了?”

    一辆牛车在街上路过,车轮碾过水坑,泥水四溅,里面的人一颠,皱眉掀开车帘向外望去,意外发现雨比刚出来时小了许多。

    车夫回话:“是啊,老爷,就是刚才雨大一些,现在已小多了,怕到不了中午就能晴天。”

    “好事,不必耽误神祠今晚大祭。”男人说着,就要放下车帘,突然感觉到远处白影一闪,不禁又仔细看了看。

    “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只狸猫。”

    想到这一片住的多半是达官贵人,贵人爱养猫,刚刚冒出来鸡皮疙瘩就平复了下去,男人感慨一声,放下了布帘。

    牛车匆匆行过,男人没看到的是,刚刚看到白影正蹲在街角。

    刚刚过了街正蹲在一家没开门店铺屋檐下的小狐狸,目送牛车远去,略歇一歇,就再次朝着远处奔去。

    “唧唧,大家看我是只狸猫!”

    小雨淅淅沥沥下,地面一个接一个的水坑,虽是京城,路面相对郡县平整,可也不是所有地段都干净,小狐狸时不时就轻盈一跃,跳过污水。

    因它速度快,也没有淋湿皮毛,况且它奔跑时,身上隐隐有一层白光,让雨水直接在白光外就滑落。

    “唧唧。”

    最前出现一道高墙,里面郁郁丛篁,大门正中一块盘龙匾,写“鲁王府”三个大字,檐下吊着四盏宫灯,这就是它要探查的目的地了。

    前门自然难以潜入,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府兵,小狐狸直接掉头跑进巷子,长长小巷跑到头,再拐过来,跑一段路,就能绕到王府后面。

    不过从后门进入也不安全,小狐狸是从小巷跑出,在后墙一个位置轻盈一跃就上去,打算翻墙而入。

    只是将入未入时,突然间,它本能战栗,正要一跃而入的它顿时停下,伸出的爪也跟着一缩,毛都竖起来。

    狐狸眼中闪过一抹光,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垂下,眼前的一切起了变化。

    “看破真实。”

    这可以让它的眸子瞬间有了一种可短暂辨别真实的能力,与龙目有些类似,似乎是低级版,但此刻也够用了。

    它看到,原本正常王府后墙一片上空,竟布满了似有似无一片虚影。

    虚影似是一条蛇,又似头上长着角,并且很模糊,并不清晰,不仅仅这样,肉眼看不见的细线像蜘蛛网一样交织一起,连接在虚影上,沿着墙里一溜竖起,将整个王府的上空跟四面都盖住了。

    如果刚才它莽撞跳进去,怕是已经触动细线,从而引起布下防御的道人注意。

    是的,这细线,明显就是道法!

    小狐狸当初被追捕时,就已见识过道人厉害,现在也不敢粗心大意,它眼珠转了转,先试探着,将爪探向细线中间。

    “唧唧!”爪子伸过去了,并无意外。

    显然这防御主要防的是人,而不是小狐狸这样娇小动物!

    得到满意的结果,小狐狸不再犹豫,它小心翼翼从缝隙里钻进去,刺溜一下,就轻盈落地,安全着陆!

    回头看了一眼,它就灵巧地朝里面跑去。

    一路上,因小雨不停,并没有见到很多仆从,倒有人在走廊处或院子里闲聊,它侧耳听了听。

    “听说三洞娘娘今晚大祭。”

    “是呀,除了三洞娘娘,还有别的神祠,也陆续大祭,有的虽错开了时间,但也隔不了几天。”

    “都是三天前地龙翻身,还有各神祠显灵,大家都要祭拜下,求神保佑。”

    “你们有空不值班的去哪?”

    “别人不知道,周管事肯定要去三洞娘娘祠了,他讨好的是陈选侍,肯定要代她去求子了。”

    “唧唧!”小狐狸久居代王府,知道太子有太子妃,又设才人、选侍,而王爷有王妃,下设选侍。

    陈选侍就是一个妾了。

    听到了对它来说有用的信息,它就跑开,去听下一个。

    只这跑一个院子接一个院子,别的不说,王府八卦及内宅阴私,倒听了个七七八八。

    虽不知道是否有用,它都记在心上,又跑了一段路,再次抵达一个庭院,狐狸眼顿时一亮。

    周管家到了这里了?

    就见眼前的庭院比先前院子都大,门口站着府兵,看气派,比照代王府来看,这里很可能就是鲁王住的院落。

    潜入后,就发现走廊里站着两人,还跪着一人。

    它抖了抖耳朵,没有往前凑,离这么远已能听清楚,它小心翼翼听着。

    附近表情冷酷的府兵都是目不斜视,并没有发现有这么一个小东西躲在角落处偷听。

    走廊里,鲁王正袖手而立,听下面跪着的周管事禀报。

    长着一张长瘦脸的周管事说起话来快又清楚,在小狐狸偷听时,正说到了代王府的事上。

    “……代王府,按照桂先生吩咐,已让人联系贾嬷嬷,贾嬷嬷收了我们一千两,还有城外一百亩土地,愿意一举一动都报告给我们。”

    鲁王点了下头,这代王府的贾嬷嬷,能被他所用,也不是巧合。

    早在代王晋为代国公时,他就已将那时代王当成了对手,早早就布局,要多收买几个代王府的人。

    安插新人入府做卧底当然可以,但新人难以立刻得到代王信任,只能慢慢来,收买了老人,就要好用多了,立刻就能用。

    这个贾嬷嬷,是在内院代王妃跟前服侍“老人”,因早早就进府跟着代王妃,代王现在封王,她也跟着提升成了管事嬷嬷,待遇更是水涨船高。

    可是人就有弱点,贾嬷嬷也不例外。

    贾嬷嬷的夫家,是受了代王的恩,但她不一样。

    贾嬷嬷本是宫里的人,太子出事前被放出宫,做了个当时太子宫的贾务友的继室,结果太子出事,贾务友由于官职小,扫地出门。

    贾务友郁郁而终,成年儿女争财产,也不将她这继母放在眼里,贾嬷嬷因此受了苦日子,靠洗衣服为生。

    辗转二十年,已四十余岁,也无一儿半女,一年前代王寻归旧人,二个儿子都入府当了府兵,她也有幸进了当时苏府,由于曾是宫内女官,教导苏夫人也就是代王妃管家应酬,有着这份情谊,才得以安定下来。

    按说她只要安安生生在代王府里做事,养老的事都不用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