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贾嬷嬷觉得在贾家没有过好日子,一直记挂着家里人,家中哥哥也爱护过她这幼妹,在她最潦倒时还不时救济。
这份情谊,贾嬷嬷更是不敢忘,而哥哥儿子也就是她侄子,被她同样疼惜,记挂在心上,鲁王就是利用这一点,让人引诱了她的侄子去赌,然后欠下了大笔的赌债。
一边只有一年多情谊就算背叛了也不过是有些麻烦的主子,一边是血脉相连不救就可能会被活活乱刀砍死的亲人,选择谁,还用说么?
“法器呢?她可愿意送进去?”鲁王淡淡的问着,这样背主之人,死不可惜,等成了事,必杀之以谢代王。
周管事忙回话:“有道是,睡了一次就有十次百次,贾嬷嬷已卖了主,进一步也不难,已经答应了。”
“那就好。”鲁王点首,虽布局收买这个贾嬷嬷费了些手段,但效果不错,没有白白浪费。
鲁王就看向旁站着的中年人,此人没穿着道袍,一头黑发只随意梳着,因天热穿着件薄布宽袍,轮廓清隽,颇有些道骨仙风之感。
哪怕只是这么站着,都容易让人联想到得道高人。
这位不是别人,正是桂峻熙。
作道人中的炼丹士,桂峻熙并不是寻常之辈,论修为或比不上刘湛,但也差不了太多,尤其辨气有才能,这也是他当初会被相中培养的原因。
而鲁王,就是他背后势力所看中的潜龙。
桂峻熙自己其实也这么认为,鲁王虽行事低调,可这不过暂时蛰伏,没看到冒头的齐蜀二王被皇帝视成心腹大患,一直被挑拨着在狗咬狗?
“要是庸君,说不定能期盼太子英武,称之我家之千里驹。”
“自古明君,不仅仅太子不得好死,就是英明的皇子也不得好死。”
“皇帝与社稷来说,或可算一代英主,但是就因这样,鹰视狼顾刻薄寡恩,只有躲在背后不声不响,才可以坐得大位。”
“任凭齐王蜀王,再多父子舔犊之情,能敌的过这英明么?”
桂峻熙和鲁王打的主意,是平时不争不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要做那个最后得利的孝子。
但突然冒出来一个代王,打鲁王一个措手不及,代王不像齐蜀二王,更神秘,更莫测,也就意味着更容易跳出掌控,成为黑马。
想到刚刚发生的神祠显灵一事,齐蜀二王都觉得,代王得了这个差事,怕是就此废了,唯有鲁王党更清醒,觉得这件事不一定是坏事,若是办好了,或能从中得利。
桂峻熙也因此提议对代王妃进行攻击的事,若让代王再得嫡长子,对他们来说就更麻烦了。
收回思绪,面对鲁王的询问,桂峻熙说:“王爷放心,这法器是一次性,事后查不出法力痕迹。”
“只要接近了代王妃,就会发出一次攻击。”
“要是胎儿承担不住,就会流产,宫里据说身体不是很好,虽一直想弄大还丹,可这事谈何容易,当年前朝隆安帝,接手的是兴旺之极的帝国,疆土尚在本朝之上,可搞了三十年,都没有成功。”
桂峻熙诡秘一笑:“现在岂有成功之理?天都不会许。”
“宫里时日不多,岂能立无裔之王?”
“因此代王妃这一次流产,代王就算以后有第二个胎儿,怕也过了争嫡的关键之时了——文武百官,更不会支持。”
“当然,要是代王妃承担住了,法器之下,也会露出本命,显出异相。”
“以皇上的刻薄寡恩,又临着这时,真有天命之人……”桂峻熙呵呵一笑,捋着短须:“怕不等我们动手,宫里就未必会容。”
现在陛下,可是正处于极度敏感的时刻,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可能会暴怒,绝不会在此时听到皇孙乃是天命之人感到欣喜,只会觉得更受威胁。
当初能灭太子满门,连正经的皇孙都不放过,现在会放过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么?
“就算放过,我等也靠造谣——就说这婴孩龙凤之姿,天日之表,一旦出生,必能助父济世安民!”
“甚至我们哪怕没有法器,也可造这谣,只是没有异相,怕是难以取信。”
听了这话,鲁王都心里一寒,陡然生出一种恐惧,这的确是一个怎么躲都难躲过的毒计,只要顺利实施,父皇必不能容。
桂峻熙一直帮着自己,这无可置疑,只是此人算计之深,自己怎么驾驭?
鲁王闪了桂峻熙一眼,点首,又问:“你这一言,胜读十年书——收尾可准备清楚了?”
“准备清楚了。”桂峻熙可是亲自督办此事,可以确保万无一失,柔声安抚着明显有点不安的鲁王。
“您放心,与贾嬷嬷接头的人,并不是我们的人,是借别人的手,等事发了,就灭口,保管无论谁查,也查不出,更查不到我们头上。”
外面小狐狸听到这里,就是一惊。
而它这一惊,身上护体的白光也跟着闪了一下。
隐隐一声龙吟在耳畔响起,桂峻熙顿时蹙眉,脸色变的又青又白,袖子里掐指——怪了,虽有着反应,却查不到什么。
他立刻住口,与鲁王使了个眼色,意思就是暂时不说了。
鲁王一凛,心也就是一悸,他继承了母亲的直感,对这个深信不疑——多次靠这个避过大难。
就神态从容,不经意转了话题,对还垂手伺候的周管家说着:“你这次办事不错,有赏,去找帐房领十两银子,就说是我赏你!”
周管家立刻谢恩,知道是自己退出去时间了,无声的退了出去,随便擦了下汗,刚才的话听的自己毛骨悚然,想退又怕引人注意。
这处,鲁王说完就跟桂峻熙一起进屋。
小狐狸缩成一团,一动不敢动。
片刻,才小心翼翼一步步移动,和虫一样爬着,却不向鲁王而去,而是向周管事离开的方向而去。
良久,鲁王和桂峻熙从屋内出来,桂峻熙蹙眉:“难道我感觉错了,可龙气是有波动,或有妖近身,但又查不出妖气。”
“王爷赏你银子,这可是看重你,周老弟,你以后可要更加好好做事才是,不要辜负了王爷的看重啊。”
帐房处,恰鲁王府大管家在,亲自递了一块京银,这京银十两重,底白细深,边上起霜,明显是九八的官银,还勉励了一番。
周管事顿时满脸绽上笑来,打躬连连称是:“您说的是,我们都是靠王爷吃饭,受王爷的恩典,怎么能不尽心?”
周管事这次差事办得好,既得了银子,又得王爷看重,连大管家态度和气许多,真是让人心情愉悦。
要是刚才,没有听见那样的话,就更好了。
将手里的银锭抛了抛,好一会才将它揣进怀里,嘴里哼着小曲,溜溜达达往别处走。
走在走廊里,还能听到头顶的雨打顶子声,细雨沙沙作响,周管事心头火热,想着一会回去了,先忙完手里活计,等中午,就让厨房给自己弄几个小菜,再烫一壶小酒,那感觉一定美极了!
才转过一个走廊走了几步,就发现前面地上似乎有东西,在阴雨天都有着淡淡的光,像是银子。
本就刚刚得了赏银,正对银子敏感,一物一入视野,就让周管事心一跳。
哦豁,难道还真是银子不成?
快走几步到了跟前,低头一看,地上的那东西,可不正是一个银锭!
“咦,我运气真好!难道今日走了财运?才接连得银子?”
拾起来在手里垫了下,差不多五两左右银锭,与他怀里揣着的银锭都是官银,区别仅仅是小了一半,这是谁丢的?
左看看,右看看,走廊一圈都空空,这会附近并无旁人。
虽说等在这里,也许过一会就会有人回来找了,可这是五两银子,并不是铜钱碎银,这可是一个银锭,将它拾到了手,再交出去,饶刚得了十两赏银,周管事也很舍不得。
所以他只是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身体都没停顿,捡起来下一刻,就左右看着,将银子就揣进了怀里,欢欢喜喜走了。
他没看到的是,在身后不远处,一个狐狸脑袋正从走廊上探出,目送着远去。
“唧唧。”
还真是贪财的人,小狐狸望着这人,忍不住感慨。
类似任务,小狐狸已完成了好几个,就没有一个人不贪银子,虽它不知道这是什么法术,但贪了财,将银子拿了,就往往没有好下场。
“唧唧。”
不管了,反正这次又顺利完成了任务,回去一定让苏子籍多准备点橄榄——哎,可惜最近没有吃到,这太不规律了,还是勉强吃些鸡腿吧!
“咦?有些不对。”小狐狸直立而起,看着庭院,只见朦胧中,长角的大蛇不断摇摆着,似乎在不安。
而纠缠在它身上的细线变的更麻烦,进来时只有鲁王府四面及上方有细线网,可现在往外时,发现连路上也有细线,数量多了几倍不止。
难道是发现了是妖进来,加了防备?
并没有听到那道龙吟之声,也不知道鲁王跟桂峻熙正在等着妖落网,小狐狸有点困惑朝着四周看着。
“唧唧。”
半片紫檀木钿虚影垂下,它能清晰看到这些细线,只要小心翼翼走,就不会剐蹭到。
路上它还遇到几拨巡查的人,领头都是身上有道法波动,虽不如之前与鲁王说话那人厉害,可若迎头碰上,怕也是麻烦,所以出去时的时间,比进来时也多了数倍。
好不容易左绕右绕,再次到了墙下,它轻盈从细线网中钻过去,跳上了墙。
回头看了一眼,嘲笑的看了眼,就跳下去,朝远方跑去。
“咦,似乎看见一只狸猫?”巡查的一小队中,有个府兵惊讶的说着。
“……别胡说,你什么都没有看见。”队中的一个队长看了一眼,正巧看见了它跳下的身影,低声吩咐。
野猫不是人,都跳出去了,怎么去抓?
王府中,规矩森严,没有发觉就罢了,发觉了,又逮不住,一个废物的帽子就扣上来,就反会被处罚。
这队长原本是军中小卒,不知道流了多少血,搏了多少次命,才当上百户,结果就是犯了这错,几乎打死,还贬成了伍长!
从此就学聪明了,以后找了机会,迁到王府当差——这过程见过太多的同僚,就是这样傻,同样被打被贬,有的运气不好还被砍了头。
据说文官也是一样。
既没有抓着,又上报,贵人难道不震怒?活该去死!
小雨仍在下,回去时,小狐狸身上的白光不知怎么弱了一些,雨丝落在皮毛上,让它跑得更快,几乎成一道光,偶尔雨中有路人行走,也只是眼前一花,它就已从高墙屋顶上窜跃了过去。
回到代王府时,正赶上了午饭,炊烟升起,香味阵阵,小狐狸吸了吸口水,轻盈进了正院,顺着气息就来到了书房门外。
用爪子轻轻扒拉开书房的门,轻车熟路进去。
“唧唧!”小狐狸轻声叫着,虽经常看见,还是顿时眼睛一亮,只见苏子籍一身轻袍,顾盼生辉,令人一见忘俗。”
“回来了?”正在说话的苏子籍示意它跳上来,转脸对野道人:“你继续说。”
小狐狸轻盈一跳,就到了苏子籍的身前,苏子籍拿起手帕,把它的毛皮上的水擦了擦,说奇怪,虽雨里回来,几乎不沾水,接着又把它的脚擦了擦,这上面有点泥。
野道人看了一眼小狐狸:“主公,洛姜母亲的差事,办成了。”
“三日前地龙翻身,死伤上万人,我就立刻派人动手,用差不多的尸体,制造了被砸而死的假相,人已经救出来了。”
“皇城司的反应很快,觉得脸血肉模糊有点可疑,在附近调查。”
“我派人周旋了下,现在总算消停了些,可以报告主公了。”
洛姜的母亲掌握在皇城司高层手里,一旦被认背叛,母亲立刻会惨死,这是洛姜决不允许发生的事。
但是现在,她的母亲争取到了。
“知我者,路先生。”苏子籍真的是非常满意,思索一会,缓缓说:“这消息,皇城司迟早要传达给洛姜知道。”
“你注意下她接触的人,如果发现谁和她接触,结果她脸色大变,神态有异,就是这人是皇城司的人了。”
“记录下这人,看看这人,我们知道不知道,在不在名单内,再给她惊喜不迟,要不,她提前知道,也许会在这人面前露出破绽。”
“是,那臣告退。”野道人又看了一眼小狐狸,起身说着。
“不必,你办事谨慎小心,我一向放心,有些事,你知道些没有坏处。”苏子籍说着。
野道人这才又坐下。
一本早就准备好的字典翻开了,苏子籍示意它翻着字典“说话”。
“唧唧!”小狐狸半趴在桌,爪子灵巧翻着,翻了几页,指着几个字,叫着。
“鲁王要用法器……攻击王妃?”
苏子籍心一悸,立刻站起身,问:“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怎么攻击?”
“唧唧!”小狐狸再次翻着字典,挨个指字,给苏子籍看。
野道人也凑过来看着,原本主公神秘的消息来源,也顿时明白了,心中暗叹:“主公还有多少秘密?”
这次是野道人口中复述:“道人动手?法器……贾嬷嬷偷渡进府?”
“唧唧!”小狐狸继续翻着字典,挨个指着字叫着。
“一次性攻击?承担不住,胎死,承担住了,露出本命?”
随后小狐狸又依次指了几次,将它听到的所有对话,以及它看到一些细节,都与二人“说”了。
还用爪子扒拉了一下脖下挂着的小布袋,继续翻着字典,用字“说”了它将银子给“周管事”的事。
苏子籍脸沉似水,手微微颤抖,连忙按住,咬着牙不说话,品着小狐狸带回来消息,之前不明白的事,现在全明白了。
“梦里不悔没有流产,估计就是承担住了,没有流产……”
“而承担住了,会露出胎儿本命,或还因此让她入道也跟着暴露,然后引起了皇帝的注意,也可能是鲁王的人转告,才有了后来的失踪……”
这是对自己妻子和孩子动手,想到这里,苏子籍神色冷冷:“既你先动了手,就别怪我了。”
“鲁王其心可诛,其行更不可容。”
苏子籍扯来一份名单,提笔在鲁王目前很宠爱一个小妾名字上划了一条线,又在姓周管事名字上划了一条线,最后提笔在“水云祠”这个名字上也划了一条线,看向野道人。
野道人刚才听的毛骨悚然,这时立刻说着:“臣明白,就从鲁王处动手,各方面都会配合,请主公放心。”
说着,心里暗叹,就要退出去。
“等一下。”苏子籍又叫住了。
“主公?”野道人回身望过来。
苏子籍阴沉的说着:“不要自己干,我们选定水云祠,就让道梵两教先发动,制造舆论,我们控制的京报再跟进,等火候差不多了,自然有大爆竹。”
这所谓大爆竹,指的自然就是让一切都瞬间“炸”起来“人”或“事”。
野道人脑子转的快,立刻就想起了以前,各家仆人都恰到好处“口吐真言”,更是醍醐灌顶:“是,臣明白了,臣告退。”
这次他退出去,苏子籍没有再叫住,书房门开了又被关上,屋内剩下了苏子籍跟小狐狸两个,苏子籍宠溺撸了一下小狐狸,说:“这次任务你完成的极好,想吃什么?”
“唧唧!”小狐狸用爪子比划着。
“整鸡还是鸡腿?”苏子籍问。
小狐狸连连点头,表示都要。
“看来狐狸最爱吃的还是鸡,那这次就让你敞开了吃,连着三天,任你随便吃?”苏子籍笑着说。
“唧唧!”小狐狸立刻点头。
苏子籍随后就叫进一个仆人,吩咐:“你去厨房,吩咐给两只狐狸做整鸡,从今天开始,至少三天,除了平时给它们吃的,再额外每天准备二只整鸡。”
“是。”仆人立刻应着。
正要走,苏子籍沉吟了下,又吩咐:“去唤薄延到书房来。”
“是。”带着两个任务,仆人出去了。
苏子籍见狐狸和人都走了,这才项间青筋绷起,一脚把小案踢翻了,好好一个书房顿时狼藉不堪,书卷乱飞,笔墨也都碰翻了打滚,墨水溅得四处都是……
“有什么毒计可以反击?”
“有了。”
“水云祠是三洞娘娘的神祠,本来就是求子盛名,只是哪里凭空有子,里面秽不可闻。”
“据说鲁王的娘卫妃,曾经出过宫拜过,不久就有了鲁王?”
为政之道16级,实是把阴险狡诈都提炼到了极处,几乎要堂而皇之,苏子籍并不是想不到,而是这等毒计,太过缺德。
只是鲁王此行,顿时激怒了苏子籍,不由嘿嘿狞笑。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青年的声音:“大王,薄延求见。”
“孤知道了。”苏子籍出了书房,站在门口转向走廊,薄延一眼扫过,余光见到了散乱的书,暗暗奇怪,对苏子籍一礼,鹄立跟着抵达走廊一角。
苏子籍目光看着院内的假山,许久才问:“进府后,可还习惯?”
薄延本想和洛姜说话,通知她娘的消息,还没有来得及,代王要见,心里忐忑,有些不明所以,此时听到代王问话,连忙躬身:“府内不但食宿月钱丰足,还安排了丫鬟伺候,我本是江湖人,这等厚遇,实在感恩。”
但实际上情况并不算好。
现在新入府的人分成两队,薄延、郑怀、庞泗等几个明显都武功精湛却别有用心的人一队,魏海带一队,这样的分队让薄延总觉得有点不安。
但这些话能对代王说?
必是不能。
他只能是恭敬地回了两句,话里话外都是感激王爷的关心。
苏子籍听了轻轻一笑,对薄延说:“你觉得好,本王就放心了——本王给你任务,王妃跟前有个贾嬷嬷,本王觉得有点问题,你来调查她,可有信心?”
贾嬷嬷?
府里的一个仆妇?
薄延对这个贾嬷嬷没什么印象,毕竟这是王妃身边的人,他过来也不是为了长期潜伏,一直都在找机会想要干掉文寻鹏,但这样机会并不好找,想到自己总要做点什么,或能得了代王信任看重,这也算是好事吧?
想到这里,薄延就决定好好调查此事了,立刻应着:“有,我定会办好大王交代的差事!”
“好,那就由你去办,出了结果,记得告之管家。”
苏子籍这么轻描淡写,越发让薄延觉得这是代王对自己的一次考验。
一件调查出结果只需告之管家的事,能有多大的事?薄延也不觉得一个内宅仆妇能有什么大事,估计跟内宅阴私有关。
这样想着,薄延就应声退去。
“行了,人调走了,狗咬狗,洛姜和她的母亲见面,就没有人盯着了。”苏子籍冰冷冷的一笑。
“小人必把事情办妥。”
薄延领了命出去,在走廊上走着,想着代王的交代,暗想:“这事好办,只是我才接到消息,说是洛姜母亲出事了,我已经约了她,可以先去找洛姜,跟她说这事,反正不耽搁多少。”
但走出去一段路,又停下。
“不妥,原本我没有差事,可以说说,然后陪她一起去看家人,现在有差事,不能陪同,这消息其实还不确定,等派小弟肯定了再说。”
事情是真也就罢了,万一中间有误会,他说了这事,结果洛姜母亲没死,岂不是自己诅咒她的母亲?
薄延可是知道,她对自己母亲的重视,这样的错误是无法弥补,也许朋友都没得作,这样想着,就转了回去。
“薄哥!”一个仆人搬着几匹绢,也不知道干什么,遇到了打了个招呼。
“左泰,你这是给谁作衣裳?”薄延走着,从容问着:“难道是你媳妇闺女?”
“您可猜中了,夏天快来了,王妃赏了绢,说是给府内的女眷作衣裳,我媳妇闺女也有份——王妃这厚遇,我们真的是不敢当!”
“回去我得给我媳妇说,伺候得更用心些。”
“是这样,是这样!”薄延笑,府内待遇,既不会多给,更不会少给,相比别家王府,用的人没有那样多,薪金按照级别多了一到三成。
薄延是读点书的,总觉得这恰到好处。
“恩大反成仇,我还是听说过。”
“这就是读书人的本事?”
沿途不仅仅这人,路上陆续遇到人打着招呼,薄延也一一回应,虽说薄延在府内并没有进入管事级,可前三都是有客卿待遇,具体比照管事,相貌又长得不错,还会做人,自然与府内的人面子上都过得去。
但也就是这样了,要得到更多消息,以目前身份地位很难办到,更做不到潜入文寻鹏院子去杀人。
王府规矩森严,巡逻是分地段,自己根本凑不到内圈去,更不要说,自文寻鹏遇刺过一次,在文寻鹏周围就一直跟着人,普通人还罢了,隐隐在内圈巡查的洛姜却是很大的威胁,薄延不愿意再次和她火拼,又至今还没能找机会通气,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总感觉她的武功又精进不少,她哪里找来的传承?”
薄延很是纳闷,虽他不知道“控制性使用”,但是外面的门派这套都很熟,不控制武功传授,等着徒弟或帮众欺师灭祖?
薄延回到自己房子,这是专门给单身(外来)府兵用,一小间挨一小间,依次排去有二十多间。
有几间房在聚赌,呼吆喝六喊着,还有的人在房里独酌独饮,都是不值班的府卫,江湖气还没有磨去。
不过说实际,都是单人单间的屋子,床和家具都不寒酸,薄延坐在圆桌旁咕咚咕咚喝了半碗水,就起身到门口,叫住路过的两人。
“闻力、王琦,你们两个过来,我有事与你们说。”
闻力王琦都是跟着一同进入代王府,但因实力吊车尾,进府当然是最低等,他们觉得薄延这第一迟早能青云直上,于是听到招呼,就听话的走过来。
“怎么,薄兄,有事?”闻力问。
“的确是有事要你们协助……”薄延说着,就将代王刚交代自己的事讲了,提醒:“这虽不是什么大事,但王爷亲自交代下来,只要办好了就能被王爷看到成绩,你们进府并不只是为了混吃混喝,而是想要有一番作为吧?”
二人都点了点头,江湖人,除非是薄延郑怀这样的探子,剩下的没根基没背景,哪个不想得代王看重飞黄腾达,到时吃香喝辣?
要能再混个一官半职,做个拿朝廷俸禄武官,那就更改换门庭了——王府拿帖给兵部,都给些颜面。
“那好,来,我们先从这地查起……”
且不说薄延怎么带着二人调查,府内一个院落,一个四十余岁管事,正心不在焉听着仆人汇报。
“就这些?”管事掀起眼皮,问。
仆人看去眉清目秀,精干伶俐,回话:“是啊,江叔,就这些。”
“那就按照往日惯例,给各院送去吧。”管事说,又突然补充:“洛小姐似乎还差了一些冰,上次她院中丫头来找过我,这事我需过去解释一下,正好将采买的鲜果一同送去,也省你多跑一趟了。”
这副姿态,果然赢得一番感谢。
“行了,去忙你的去吧。”
长辈一样挥手让其滚开,管事就自己提着一篮鲜果往洛姜住处去。
“洛小姐,在么?”到了院门口喊着,一个丫鬟就从屋里走出来,张望一下:“江管事?”
见是府内的管事江义,丫鬟立刻跑过来。
“您怎么直接提着东西来了?快给我吧!”说着,她就从他手里接过果篮。
“洛小姐可在里面?”江义笑呵呵递给,同时问。
丫鬟看了一眼,都是时鲜的果子,暗暗咽了口水,说着:“洛小姐正在里面看书……”
“上次你不是说,前段时日,你们领的冰少了?”江义话一转:“我查了账目,是少分了一大块冰……”
“我就说嘛,我不会记错的。”丫鬟松一口气:“那冰……”
“冰你随时可以过去领,这事我需向洛小姐亲自道歉……”江义端容说着。
江义虽不是什么大管家,但在管事里也算是有些脸面,靠的就是会做人,他会特地来道歉,倒符合以往的做派,丫鬟没起疑,立刻说:“那您先进来,我去叫洛小姐。”
江义跟着走进院子,很快一个穿鹅黄色薄裙少女走出,眸光平静,问:“江管事找我?”
正是洛姜,居移体养移气,受王府的丰厚待遇,本来还有一丝草莽野气,现在却感觉不到了,江义眸光微闪:“洛小姐,是这样,府里刚采买一批鲜果,按惯例给您也送来一筐。”
“前几日的冰,您少领了一些,这是我的人做事疏忽,您看,是直接给您抬过来,还是等下次领时一起给您抬来?”
洛姜对这种事一向无所谓:“都可。”
“既这样,那下次给您补上?”江义说。
“好。”
“对了,有人托我给您送了这个。”江义趁丫鬟把果子搬回房去,突然将一张纸条递给了洛姜。
洛姜:“???”
洛姜一怔,就反应过来,将纸条接在手里,再看江义时,眼神都有点不对,这江义,突然给自己塞纸条,难道也是皇城司安插进来的人?
可听说是太子的老家底,不是新人。
江义递完纸条,就说:“洛小姐,您不看看?”
洛姜觉得有点古怪,但只是看看这纸条,也没什么,就展开折叠的纸条,目光落上去。
“轰!”就这一眼,看到的内容就是一记轰雷,轰得洛姜整个脑袋嗡一响,脸色顿时煞白,吃力的说着:“母……母亲……”
母亲已经去了?没有等到自己抚养就去了?
江义在她对面,看见这少女脸色苍白,转眼泛着青灰。
洛姜根本就没去问江义纸条是不是真的,她的母亲到底什么处境,洛姜很清楚,所以她一身武功,才会听皇城司做事。
并且没几个人知道她还有着一个亲娘,这件事就算她万分期待是假,但必有真的可能性。
万一……万一是真的?
不成!她要立刻回家看看!
短暂的昏眩,洛姜再顾不得别的,二话不说,就要奔出。
“哎?洛小姐,你这就出去?是不是先跟代王请个假?”江义见状,立刻跟出去,假意在后面急急劝着。
面对唯一亲人可能去了的消息,洛姜怎么可能还理智得起来?
江义的喊声,洛姜理都不理,跑到马厩,直接拉出一匹马,就翻身上马,冲了出去。
“洛小姐,你要干什么?啊!洛小姐,快追,她骑着马冲出去了!”
“洛小姐疯了,快去追!”
“快去禀报王爷!”
追到马厩,看着洛姜抢了一匹马冲出,马夫仆人都目瞪口呆,回神就喊叫着去追,躲在暗处看着的江义,顿时点了下头。
“看来,她的确不知道,代王府嫌疑可减少几分。”
地龙大震,死伤无数,皇城司一时也慌了手脚,等有人回过神,去查看洛姜母亲时,发觉被掉下的砖瓦砸死在家中,头脸血肉模糊。
这次死伤过万,本来砸死也不稀罕,但偏偏头脸血肉模糊,看上去有点像,但皇城司的人立刻犯了职业病,起了疑心——这是不是李戴桃僵?
因此才有这试探。
洛姜表现,明显是不知情,这点还能看出,要是真演的那样像,也只得认了。
既是洛姜不知情,就只能说明两种可能,第一是代王府知道了没告诉洛姜,二是代王府的确不知情。
“代王对洛姜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只当普通女教头或贴身保镖用,并无拉拢之举,或根本没什么隐情,是真的不在意。”
“而洛姜母亲也真的意外砸死了。”
几乎同一时间,书房里,苏子籍正面沉似水听着仆人禀报,旁坐的野道人也慢慢喝着茶,同样倾听。
“这么说,江义此时已经见着洛姜了?”苏子籍问:“然后洛姜就夺马奔了出去?”
仆人立刻回:“是。”
苏子籍挥手让仆人退出去,转脸说着:“送鲜果,缺了冰去解释,呵。”
想到梦里得知几个背叛自己的人,除了王妃的贾嬷嬷,苏子籍原本不想直接给剩下几人定罪,毕竟是梦,说不定有偏差,可江义现在背叛了自己,却是显迹了。
苏子籍不胜感慨:“贾嬷嬷也罢,江义也罢,都是我从淤泥里提拔出来,待遇不薄,为什么都叛了呢?”
“主公何必明知故问?”野道人微微一笑:“天下事,人间情,俯而就者易,仰而歧则难。”
“齐王蜀王鲁王还罢了,现在和主公同级,谈不上是俯,贾嬷嬷只是见识浅贪心多的女人,中了计罢了,这种背主之人,哪怕成了,谁家贵人能容,日后必不得好死。”
“至于江义,皇城司可是携有朝廷大义,一句为朝廷监督不臣,说不定江义满怀诚贞之心,连五两银子都不要,也要尽心尽力。”
“这不是叛主,这是忠君。”
苏子籍转脸沉吟,想着江义的为人,以及没有查出他名下有多出的田银,还真有这个可能,不由哑然一笑。
“现在孤才真正知道,彼之英雄,我之敌寇了。”
“还真不辜负他名字的义字。”
“大王,江管事求见!”才说着江义,有仆人进来禀报。
“让他进来。”苏子籍一蹙眉,又展颜说着。
“王爷!”江义一进来,就立刻急急说:“洛小姐突然发疯,夺了一匹马冲了出去!”
“什么?”苏子籍一听,就腾站起来,薄怒,“怎么回事?就是有再急的事,也不该夺马擅自离开,马上去查,到底怎么回事!”
江义立刻应着:“是!小的这就去查!”
等他出去了,旁坐野道人才将茶放到桌上,对苏子籍说:“主公,事情已如您所料,现在该做什么?就任由洛姜误会着此事?”
“还有,您是不是对她太重视了?”
“此女根骨秉性实在不凡,你可能不知道,我给了她三本秘籍,不过半个月,就融会贯通。”
“要论学武天赋,与当年林国公子不相上下,但林国公子心思旁顾,而她却一心专于剑道。”
“皇城司把她当奸细,实是暴殄天物,此女以后或有大用,至少王妃的安全,说不定得依靠她。”
“府内,少不了一个真正剑客大家,要不刺杀防不胜防。”
特别是在灵汐复苏的情况下,苏子籍目光望着远处,淡淡说:“先不要告诉她,等洛姜回来,过几日再告诉她这事。”
野道人却觉得,没了洛姜母亲牵绊,洛姜未必还会愿意回代王府。
“主公,她会回来?”
“当然。”苏子籍淡淡说着:“就算没了最大牵绊,但她只要想活,一时就无法脱身。有人会逼她回来,不然这棋子就废了。”
说完,沉默了片刻,又对野道人说:“你提前摸的底不错,是江义这原本就在名单里的人跳出来,要是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人突然跳出来,孤真的就要怕了,疑心孤的掌控了。”
野道人忙答话:“若非主公提前给了名单,臣也未必能这么快掌握情报。”
江义这样管事,一向对人和气,做事勤勉,出身清白,还相对早就跟着代王,这样的人,不是代王提醒调查,野道人也不敢保证能不能这么快就控住局面。
洛姜奔驰,她母亲暂居京城内,离着代王府不算远,骑马冲出,没一会就到了家,这是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她这一冲,将小巷里两个路人都唬了一跳。
洛姜全然顾不得,翻身下马,一丢僵绳,也不拴马,就直接奔入小巷里的家,推门进去。
“哎,你……”一个街坊见这一家大门敞着,想到不久前有棺材抬进来,顿时朝里面瞥了一眼,结果就看到她踉跄上前,一把掀开了摆在院中央的棺材。
“娘——”
棺材盖子咚一声落地,里面腥臭扑面而来。
洛姜一看见里面躺着的血肉模糊的尸体,就一口血奔出,跌了下去。
就见着侧房转出了数人,一个穿着便衣,却穿着官靴出来,身后跟着二人,没有这人说话,有人就上去摸了摸她的鼻息,又按了按脉。
“卢大人,是真晕了过去。”
见这官还有点犹疑,又说:“普通人遇到大事,也会怒急攻心,洛姜修有武功,一旦急怒,尤其厉害,这作不了假。”
卢大人这才点首:“看来,是我多疑了,这样罢,既死了人,就给予抚恤,好生下葬。”
“三日后,再让她回府去请罪,代王宽宏,不会计较死了母亲的她,这也是孝道么!”
“可是……她……”
“没什么可是,她久受皇恩,又知道规矩,必是会答应。”卢大人脸上闪过一丝冷笑,略一抬手:“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说着,抬脚就走。
留下的人瞥眼见走远了,才招呼:“快,给洛小姐搬到床上去休息,哎,也怪可怜。”
垂春楼
酒楼二楼,用纱屏隔起的雅间,刘湛坐在桌前,几样小菜,慢慢吃喝。
这里风景不错,视野甚佳,从窗口望出,能俯瞰大半街道,路过的人、车辆,一览无余。
作道人,刘湛不仅可以结婚生子,也可喝酒吃肉,至于素菜,那是梵教的规矩,在这时代还不流行,学梵教的道人,都有附梵外道的嫌疑,实是道奸!
不过刘湛对肉食兴趣不大,挺喜欢饮酒,面前现在就摆着几样小菜,酒一小坛,以他的酒量,一个人就能喝光这些酒而醉意不浓。
外面走廊有脚步声急急而来,一直到门外,刘湛慢条斯理放下筷子,一个道人就已推门进来。
“真人,事情办成了,我们分派了二十一个人,都是我们的信民,又是各坊的老街坊,别的不说,传播个消息不难,保证必会迅速传开。”道人走到跟前,低声回话。
刘湛有些满意,点首:“好。”
但想了想,仍免不了叮嘱:“这是代王请我们办的第一件事,必须要干的漂亮,才能获得代王信任,把一些歪门邪道铲除!”
这时梵教还不算大昌,更有致命弱点,就是无法显圣,所以才收集武功和道法,企图改头换面,由于威胁不大,因此梵道还算和平,很多时会进行短暂合作。
但道门不缺聪明人,自然知道,相对一盘散沙的道门,梵教虽也没有统一组织,可信的是同一批梵神,这就是联合的根基,不似道门,连道君是谁,都争论不休,彼此不肯妥协。
因此大多数时,都视为潜在竞争对手,一直打压不断。
进来的这道人也清楚一点,对他们来说,梵教也是外道,迟疑下,低声说:“真人,有件事,我不知该说不该说。”
“说话休要吞吞吐吐,说!”
“就是……弟子在做事时,发现不止是我们在搞,还有一批人也在搞……”
刘湛还以为是什么事,这事其实早就知道了,或者说猜到了。
“还能是谁?呵!”在桌上轻轻一拍,这位尹观派的真人冷笑:“这群秃驴倒会攀附!”
想到这些清园寺和尚原本被关在大狱里,还不是因代王才能出来?
不过,这也怨不得代王,刘湛有耳目人脉,自然知道是淮丰侯府的方真方小侯爷求了代王,代王才出手帮忙。
对这位方小侯爷,就忍不住埋怨:“方小侯爷也太会多事!”
面前站着的道人亦叹:“是啊,好不容易和代王拉上了线,还有来争功的!”
刘湛哼声:“所以我们必须办好差事,让代王知道我们的本事!”
心中一叹,却是知道,这是拉一派打一派,心中是有些不快,但谁叫这是王者必然的平衡,任凭谁也不例外。
因此转脸看向窗口,换了话题:“你派的一个,是不是下面的杨家茶馆?现在似乎闹出点事了。”
“是,就在下面,是个帮闲的人。”道人说着,也凑到了窗口看去。
只见酒楼隔壁是一家茶馆,只一层,面积不算小,适合普通百姓过去喝喝茶,茶馆主人请了个说书人,让他在茶馆说书,以吸引客人。
今日恰是这位说书人讲故事讲到了关键处,散坐二十余人,三五成群,不时喊着好,气氛很是热烈。
“这不就是听熟的征西演义?”
临街靠窗一桌独坐个男子,穿着半旧绸缎,看着有点像寻常乡绅,但这里是京城,又不是外面,能有这样装束的,更大可能是各大高门的管事,这时露了个鄙视的表情,唤着:“伙计,再上点水。”
“来了。”伙计对这样的客人素来是小心服侍着,每每喊着添水,都快快答应,给茶壶里添热水。
“上一碟花生。”喝着茶水,男子说着。
等伙计忙应声去拿了,男子继续慢条斯理喝水,摸了摸怀里,三锭银子,隔着衣服摸都心里火热。
“这样的好事再遇到几次,那就好了。”原来此人正是刚刚得了赏赐又捡了银子的周管事。
他心情现在极好,走在路上都有些发飘,喝茶听书一向是爱好,趁着没事,就跑到常来的这家茶馆点了一壶好茶,美滋滋的喝着听着。
“闲话少说名利处,言归正传已无言……”前面的说书人,终于将高潮说完,这本书算是结束了。
接下来,他会休息一会,该出恭出恭,该喝水喝水,这说书一气儿要说起码一个时辰,也是个力气活,要是一连不断的说一天,哪个大活人也受不了。
但要是中间就这么停了,恰逢一本书说完,可能客人就觉得没趣儿走了,所以这种时候,就是帮闲该出马的时候了。
帮闲,这种人在京城中最多,等级高些,能以文人自居,给有钱有势的人做清客,给他们装点门面,为他们效劳,受着豢养。
最普通也是数量最多却是底层没有太多文化的人。
他们比到处惹事的地痞流氓强一些,起码知道自己赚银子讨生活,一般就是东家有事帮帮忙,西家有事去抬抬轿,或受店里雇佣,做一些琐事,靠付出劳动拿钱。
这家茶馆就有几个帮闲,并不是专门靠这家茶馆过日子,只偶尔提前收到消息,会在这里等着,蹭免费茶水果点,在说书人休息间歇时就做事。
做什么?帮着抬气氛,留客人。
不是强留,而以各种八卦事吸引人继续留下来。
就像现在,说书人念完结束语,就给邻近一桌使了个眼色。
那桌年轻人就开了口,声音洪亮:“先生渴了,让先生休息一下,再给咱们讲,好不好?”
有人就不满:“现在有茶无书,单是喝水,也忒无趣了些!”
年轻人就说:“那就说说奇闻呗,难得大家聚在一起……”
说着站起身,看着周围,笑着:“大家听说过水云祠吗?”
哟,水云祠有什么奇闻了?
常来这里喝茶,都知道这一唱一和的两个人是干什么,被这人这一问,还真有人被挑起了好奇。
“我家就住在水云祠附近的坊,你这么问,莫非说水云祠出了事?”新闻就是吃人血馒头,因此茶客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能出什么事?水云祠离这里也不远,周围几个坊有谁没听说过?”
“是啊!水云祠一向求子颇灵,难道这京城内还有人没听说过?难道是因昨日的事?”
立刻有人自以为悟了:“昨天水云祠大祀,是大祀出了奇闻?”
“啊,昨日的大祀我也去了,是去看热闹,但也没听说什么啊。”
挑起这话题的帮闲脸上带着神秘的笑:“你们啊,知道的还是太少,这水云祠不是一向求子很灵么?离这茶馆大约数百步远的兴盛酒楼,他家小娘子,昨日就去求子了。”
嘁!还以为是什么秘闻,原来就这?
水云祠一向求子灵验,这是京城百姓都知道的事,说这个又有什么意思?
当下就有人嘘了一声:“这有啥?这不是经常的事?”
“就是!”
“对啊,我说王二癞子,你该不会是想媳妇了吧?才觉得这事有滋味?”有人甚至开起了玩笑。
别人听了,不少就轰笑了,帮闲能有什么地位,好几个人都打趣年轻人取乐。
这个说:“我说王二,你也二十多了吧?这么大了都没个媳妇儿,是不是现在想得紧?”
那个又鄙视:“连媳妇儿都没半个,就想着生孩子了,王二,你这可是着急也没用!”
对这些人的调侃,帮闲也不气,笑嘻嘻看着气氛被调动起来,突然之间压低了声音:“你们知道什么?我既提了水云祠求子的事,就自然有说它的道理!”
“听说,兴盛酒楼的小娘子,有人看见她去求子,结果上了香还不走,转到后面房子钻了进去,就听见这娘子在叫……”
他神情猥琐笑:“这叫嘛,你们懂的!”
“不仅是娘子一直在叫,事后还有人泼出了药渣,正巧听到的人是大夫,就拈起一些看了,你们猜怎么着?竟是壮阳的药!”
早在王二癞子说着小娘子在叫,不少人还笑,听到药渣,许多人回过味来,整个茶馆就安静下来,等他说完,寂静无声的茶馆内人人盯着他,片刻,轰一声,好几个人在座位上冲出,就要揪着他衣领子打。
“好你个王二癞子,帮个闲讨口饭,这里邻居谁不知道,大家也可怜你混口饭,也不揭穿你,可说这种事,你缺德不缺德?”
“水云祠是何等地方,焉能容你在这里胡言乱语!我看你这张烂嘴是不想要了!”
“再乱说话,打死你!”
急眼的几个,不仅仅是拥护水云祠,更是家里有女眷去水云祠上过香,毕竟是京城都闻名的求子圣地,虽不是人人去了回来都能有子,但的确有些去了有灵验,有了儿女,这几家就恰是这样。
而王二癞子这一说,自己家女眷的名声不也被毁了么?
这几人焉能答应?
更有人追着打,骂:“你刚才污了人家兴盛酒楼老魏家小娘子的名声,信不信他们能去衙门里告你去!”
帮闲王二癞子被打得抱头就逃,在茶馆里四处跑,嘴里还不闲着,嚷嚷:“别打了,别打了!我也是在兴盛酒楼外听到的啊,连他们自己家的伙计都在偷偷议论,跟我可没关系!”
又叫着:“现在街坊里可传了许多,要告,他们也要告得过来才成啊!”
临街一桌,周管事脸色铁青,手捏着茶碗,茶碗都被他手抖带的哐当哐当响。
刚才听到王二癞子这说时,他就先一惊,本是要笑,但笑还没有放出,突然回过味了,就一阵恐慌。
鲁王府里,除了王妃地位稳固,别的选侍都在争宠,而管事们也都各找门路各投主子,都在做投资。
周管事投靠的就是陈选侍,这位是小官之女出身,容貌秀丽,性格也有些活泼可爱,最近很受鲁王喜欢,唯一不足就是作宠妾之一,至今都没有孩子。
也因为这样,陈选侍也经常去各神祠庙宇道观上香,还去过水云祠求子,去求子的次数还挺频繁,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可不是好事。
鲁王虽不是齐王那般对妾侍打杀的人,但涉及到这种绿帽子问题,就算是不弄死陈选侍,一旦有了一点怀疑,陈选侍都会失宠。
王府后院,一个失宠妾侍是什么下场,还用说?
陈选侍死不死,周管事其实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陈选侍若是失宠,会不会连累了自己!
早知是这样,就不要投靠陈选侍了!
那样,他还有机会再选别人。
可问题是,谁能想的到会闹出这样的事?
盯着那还在抱着头逃窜的帮闲,周管事的眼睛都红了。
都是这厮该死,竟当众胡言乱语!
打,给我把他打死!
尤其是这时,这帮闲还在边逃边说,竟是喋喋不休,听得周管事心头的火,简直窜起来就压不住。
大怒的他,眼见着帮闲跑到了自己附近,离座指着大喊:“胡说,你这是亵渎神灵,污蔑人家清白,该打!”
说着,就扑上去,抡圆抽了帮闲一耳光。
“啪”一声,将帮闲抽得直接懵了一下,别人打,也就是乱拳打,用脚踢,可没谁真情实感打着耳光啊!
这样恨,难道是这人老婆去水云祠求子还得子?
旁人见了这一幕,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些。
周管事就根本没留意旁人眼神,恨极的他,打一巴掌犹不解恨,照着帮闲又抽了一巴掌,两耳光下去,才算解气。
本想再踢几脚,可一抬头,就发现周围的人都在打量,而帮闲也不是一个,他的同伴之前是被气势汹汹众人给惊住了,现在也已反应过来,正往这冲,见这情况,周管事反应很快,呵斥:“滚,便宜了你。”
说着,就扔给伙计半串铜钱,转身外去。
出了茶馆,见着没有人追,心中一松,又看着路上的人,周管事心里既有懊恼也有害怕。
“刚才不该动手,哎,希望没人认出我……”
他现在有点害怕陈选侍去过水云祠的事被人扯出来,一旦扯出来,对王府女眷来说,就完了,可对自己来说,也有不少牵连。
尤其是……他想了下,陈选侍与别的女眷还不同,她是水云祠的忠实信徒,在去过水云祠后,再没去过别的庙宇道观或神祠,每每出去,都是去水云祠,原本没有多想,现在连自己都怀疑了。
这样的情况,若告诉王爷她是清白,能信?
唯一幸亏的是,陈选侍尚没有儿女。
“这群该嘴烂的家伙!”嘀嘀咕咕咒骂,周管事往回去。
鲁王府离这里不远,就两条街距离,一路上骂完了烂嘴传闲话,又不安自己的处境了。
“这件事,我既是知道了,是不是应该报告鲁王?”
“只一两个人说,找人打一顿,威胁闭嘴也就是了,可现在这样多人知道了,甚至早就有不少人传这事了,如何让人闭嘴?就算真能让人闭嘴,也不是我这样的王府管事自己一个人能做到的啊!”
“我不说,别人也会报告王爷……”
“可我去说了,就一定能救自己?我本来和陈选侍亲近,这事府内许多人都知道,我与她已是一条线上的蚱蜢,怎能扯得清关系?”
心中忐忑不安,胡思乱想,但路总有走完时,一抬头,已回到了鲁王府。
侧门开着,他心思不宁进去,连守门仆人打招呼都没搭理,惹得仆人在他走过去后暗暗嘀咕。
“那不是张旺?”又走几步,看见一个跟他平时不对付的人,正拎着酒葫芦,面前椅子上摆着一盘卤肉,蹲在那里,与几个府兵在说笑。
仔细一听,张旺正跟这几人在说话,谈的话竟然也是水云祠的事?
周管事现在对“水云祠”三个字十分敏感,耳朵顿时竖起来,脚步也慢下来。
几人喝酒,说的兴起,一个府兵嘿嘿笑着:“谁说不是,就说咱王府后门旁开豆腐坊的小媳妇吧,就去过水云祠求子,那样水灵,啧啧……”
几个人对视一眼,都是一副“你懂”的表情,嘿嘿笑起来。
周管事听到这里,脸色更苍白了。
这几人说话这样,说明了什么?说明水云祠的龌龊传闻已传开了。
完了,完了,就算是现在想压下这传闻也来不及了。
再往自己住处走,周管事有些脚步踉跄,直到被脚下一个小坑差点绊倒,才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再这样下去,怕是没出事,都要被人看笑话了。”他低声告诫着自己。
这样一警告自己,果然气息就慢慢稳了下来。
“周管事,您回来了?”他装作没事回房,在住处门口,正要推门进去,却被人叫住。
回头一看,发现是厨房的小管事。
“啊,是啊,刚回来。”周管事说着。
“您今日可是一直不在府里,不知用过饭没有?这不,厨房里王爷宴客还剩下些酒菜,尤其粉蒸肉跟碧螺虾仁,这两大盘是一筷子都没动过,我都给您送来了,正想着您会不会已经回来了。”厨房这人笑着奉承。
“您这样在王爷跟前得看重的红人,可得保重自己的身子,饭要按顿吃。”
周管事听惯了这样的话,也不怎么在意,心里有事,也不想被人看出来,强笑着谢了。
摸了摸怀,本想把银子掏出来,突然一激灵:“我这是魇镇了?居然有冲动,想着把整个银锭赏给他?”
这不是疯了么?自己平时哪有这样大方?
但手都摸进去了,也不好再装作没这回事,就又去掏挂在腰间小荷包,从里面摸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厨房小管事。
“不不不,周管事,这可……”厨房小管事忙推辞。
周管事就说:“你一向帮忙,我心里都清楚,拿着,不然就是看不起我!”
他都这样说了,厨房小管事自然不好再推辞,忙笑眯眯接了,连连感谢,嘻嘻笑着:“厨房来了时令的樱桃,很甜,一筐呢,晚间我给您送些来,用饭后吃上一点,快活的很。”
才说着,院外有人喊:“周管事在么,王爷喊你过去!”
王爷喊我?
周管事本就心虚,听到这话就是一惊,可就算再心虚害怕,王爷既喊了他,他就不能不去。
“这就来!”冲着外面回了一声,周管事对厨房小管事说:“帮我把酒菜放到屋里吧,我先去见王爷。”
厨房小管事忙说:“这自然,您去忙就是!”
周管事随后出去,就见一个府兵正站在外面等着,见着他,表情严肃,也没有个笑脸。
周管事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敢向打探消息。
鲁王不是齐王或蜀王,看着随和低调,实际外松内紧,对别的还管的不严,对府兵管的很严,不许随便和管事结交,又给予厚赏,这样恩威都施,基本都是人人忠心,自己问了,府兵必会向鲁王禀报。
刺探王爷的心思,可大可小,遇到事就万万难当。
周管事沉默着跟着,不一会就到了内院,进了花厅,发现被叫来不止自己一个,还有十几人,都是各个选侍跟前服侍的仆妇丫鬟,以及亲近的管事。
鲁王神色有点阴郁,正背着手看着墙上一幅画,直到人都到齐了,才转过身一坐,也不说话,就这样慢条斯理自己端茶喝水。
周管事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跟别人一直等着问话。
良久,鲁王使个眼色,管家就皱眉:“外面有些消息,你们都听说了吧,你们都是各个选侍的人,去水云祠的事,谁去了,去时都是谁陪着,具体待了多久,是否真全程陪同,都一一说来。”
周管事听了,意识到了自己害怕的事情发生,王爷果然开始怀疑选侍的清白,他的心砰砰砰乱跳,在王爷漫不经心的目光下,甚至有了一丝冷意。
已是热起来的天气,体内冷得差点打摆子,忙压制住这种冲动,让自己看起来很正常。
“先说高选侍。”
众人都看向了几个人,只见一个婆子忙躬身:“王爷,奴婢都是懂规矩的人,高选侍是去过水云祠,但都是二人以上陪同,四月七日那天,禀过了王爷,奴婢记得清清楚楚,辰时三刻出发,到巳时一刻抵达,只上了香,捐了五两银子,就回府,回来还赶得及用午点。”
鲁王看了看管家,见管家点首,就抚着茶杯没有说话。
“章选侍。”
又一个丫鬟躬身:“我们是未时出发,在申时结束前就回来,有傅管事作证,当时正巧分派夏绢,还帮了忙。”
鲁王听完一个丫鬟说完,哦了一声,管家就继续问着下一个。
“我曾陪陈选侍去过一次,既王爷喊了我来,必是已知道,那我就要好好想想,一会被问到时,该如何回答。”
一问一答继续着。
周管事听得心慌,尤其是在询问时,他突然就记起,陪同陈选侍去水云祠的一次,中途的确被喊去用全素宴,有素海参、素鱼翅、素鹅等等,吃起来竟然都是肉味,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叫做以素托荤。
自己胃口大开,吃了半个时辰,只剩陈选侍一人礼神。
这本没什么,供的是三洞娘娘,求的是子,本是隐私的事,不能对外人齿口,女子独在殿里默默跪着祭拜祷告,都是极正常。
没有出龌龊传闻时无所谓,可一旦出事了,怎么说清楚?
只要承认,陈选侍就算是完了。
王爷可不会管这半个时辰是否一直礼神,半个时辰,干什么时间都够了。
想到这里,已是腿在发抖,好在还没问到他,周管事狠狠掐一把大腿肉,让自己冷静下来。
“没事,没事,当时只有我在,只要我不承认,只说自己一直陪着陈选侍,这事就能搪塞过去!”
“陈选侍!”
立刻就有丫鬟婆子规规矩矩答应一声“是”,一一论述,轮到了周管事。
“那是五月初三的事,我们去的更早,辰时就出发,当时正巧陈选侍的丫鬟有事,由小人陪同。”
“过程礼神,小人一直陪着陈选侍,中途并无离开。”
“是吗?”鲁王听了,点了下首,靠在椅上,看脸色,倒比刚才好一些,毕竟问了一圈人,这些人分别跟着各个选侍去,没有一个是选侍身边离了人,这起码能打消些怀疑。
“你们都先退下吧。”鲁王说着:“换下一批。”
“是!”
周管事浑浑噩噩出来,出去后小风一吹,满身发凉,才发觉背心都湿透了,幸亏还看不出。
回到自己房间,之前送酒菜的小管事早走了,桌上摆着几盘菜肴,旁还有一坛子没开封的酒,周管事关上门,走到桌前坐下来。
看了看碗筷都放好,很是细心,他就开了封,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就着菜肴,喝了起来。
吃着酒菜,他突然之间越想越后悔。
“哎,我做错了!”周管事啪一下放下筷子,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这一下抽得脸上一热,眼泪都差点被自己给气得掉下来。
“周良啊周良,你可真是糊涂,真糊涂啊!”
刚才自己怎么就糊涂了,这件事自己做错了!
其实这事,刚才实话实说了,是有些牵连,但他不过是倾向了宠妾的管事,并没为陈选侍做错事,就算因有着倾向,会被主子嫌弃,但府内谁家管事,没有这倾向?
法不责众,也不会让他伤筋动骨,最多是面子上过不去,不那么受重用了。
自己怎么刚才就鬼迷心窍,说了谎?
说慌就是欺主,这是第一条忌讳,自己怎么就糊涂了呢?
这要是被发现,就不是被呵斥被冷落,而是会赐死!
周良全身发凉,越想越难受,一小坛黄酒也有个三五斤,竟然一碗碗的都喝了。
喝的大醉,摇晃着站起身要走,又一下子坐下,伏在桌子上就睡了。
不知道多少时间,脑袋有些疼,皱眉,趴着一动都不想动弹,见刚才给送菜的厨房小管事进来一躬,说:“周管事,樱桃来了,我们这就去拿吧!”
“好,我这就去。”周良起身,可刚刚出门,却不见了小管事,恍惚间来到了一个园子,这似乎是陈选侍的院子,才诧异着,就见着陈选侍在摘花,这花血一样红,问:“你听说了么?”
周良诧异:“怎么了?”
“听说卫妃娘娘,也和我一样拜过水云祠,所以就有了王爷。”
“我也要去拜拜水云祠,给王爷多生几个儿子。”
恍惚间周良觉得不安,连忙就回避,走到一个院子,似乎很陌生,看不清是哪,正惶恐之间,却听见一个声音正在窗外说话,以声辨人,似乎是张旺。
“呵,周良那老小子居然敢对王爷说谎,真是不知死的鬼,我已拿到他袒护陈选侍的证据,这就去向王爷揭发罪行!”
说话声音很低,幽幽像远处传来,显得又清晰又阴森,周良吓的心胆欲裂:“你胡说,我没有。”
“王爷,你一定要听我辩解,是他冤枉我。”
喊了几声,不知道哪来的戾气,周良突然扑了上去:“张旺,你这条中山狼,我忍你很久了,今天就和你拼了。”
“啊,杀了你!”
随着一声尖叫,周良大汗淋漓醒来,不仅额头满是冷汗,后背衣襟也已湿透了。
“没人?”
周良一醒来,就赶紧起身去开后窗,但向外张望,不仅窗下无人,就是附近不远只见了几根青竹,也不见人。
周良仍不放心,忙打开前门看,见黑沉沉乌云,一阵风扫过,吹的浑身起栗,院子里倒有人,见开门,还笑打招呼:“周管事,您这是酒醒了?”
周良认得,是鲁柏,关系还不错,笑问:“你们还在忙什么呢?”
鲁柏指着一卷卷绢:“是夏绢,发下去给府里有点体面的女眷穿的衣裳,听说别的王府也都发了,王妃交待下来,刚刚清点好,要发到各房去。”
说着将一卷递上来:“您看看,成色不错。”
周良浏览了一下,看起来并无异样,勉强笑笑:“这是王妃的恩赏,你们有女眷的有福了。”
说了几句,就砰一下关上门,走到桌前一屁股坐下。
“难道刚才只是做了个噩梦?”
也是,他刚才向外看,天色已暗了,他应该是喝酒喝得醉了,睡着做了噩梦。
“这就叫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拍拍脸,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下,周良叹着。
“还是打水洗把脸吧。”闻了闻身上一股浓郁酒臭味,周良觉得自己现在脑袋木木,跟往常比有点不听使唤,这可不是好现象,尤其今天出了大事,事情还没有结束,需要让自己清醒一点。
心里叹着,早知就不喝酒了,误事!
周良就向外走去,打算去打水,洗漱一下。
提着木桶出去,才出院子,迎面就来一人,正是厨房小管事,慌里慌张,抬头见到,立刻就奔过来。
“周管事!”厨房小管事脸色慌张,说:“你可是要去前面?”
问完,才后知后觉发现周良提个木桶,拍拍胸脯,松了口气。
“原来是去打水?去打水就好,我可跟你说,今日没别事,最好老实待在院子里,别往前院凑!”
周良心里发慌,勉强问:“可出了什么事?”
“刚才你也被唤去了前面,对吧?”厨房小管事问。
“对啊,王爷问话来着,怎么,跟那事有关?”周良手都在抖,追问。
厨房小管事:“可不是嘛,原本我担心周管事你,所以匆匆跑来,但看你模样,你应该是无事!”
“哎,你是不知道,袁选侍出事了,据说有嫌疑,现在她身边的人,以及靠拢她的人,不但被问话,还开始被拷打了。”
“听着声音,打的好惨,有个丫鬟,只听十棍下去,声音就没了。”
厨房小管事说完,全身颤抖了下,想了下,又补充:“对了,王爷刚才还唤了张旺过去。”
说完就感慨:“也许张旺会倒霉也说不定。”
厨房小管事能这么想,周良就不敢有这样奢望了。
自己算是有头有脸了,关系不小,可张旺敢和自己不对付,他心里清楚,投靠的是王妃一系,虽然根本没法凑到王妃跟前,不过是稍稍有点存在感的“狗”,但有这层关系,人家在这场风波中,却基本安全了。
毕竟只要没有作死到当龟公,或自己染指哪位王爷的女人,这就是一层保护,哪怕仅仅一次。
反倒周良自己,因陈选侍是三洞娘娘信徒,去过水云祠,现在水云祠是淫窝的事情闹开了,陈选侍自身难保,周良因之前一念之差,欺隐了王爷,一旦发觉,就只有死路一条。
“作错了事,孤都容得,欺主万万容不得。”
想到鲁王说的这话,以及梦里张望的举报,周良更是心慌,甚至无法抑制,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就连对面的厨房小管事都发觉了,盯着看,有点奇怪:“周总管,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周良勉强笑笑,说:“先不聊这个,喝了点酒,满身酒气,怎么伺候,我要去打水洗洗,等有时间咱们再聊?”
“哪您去忙,我也去厨房看看!”厨房小管事点头,心中就有了疑惑,只是一时觉得不可能。
二人一分别,周良先假装走去水井打水,回头见厨房小管事走远,忙回去,将水桶往门口一扔,就匆忙出去,这次是直奔小门而去。
小门在王府后面,平时上锁,恰周良腰上挂着的就有这小门的钥匙。
他奔向小门,这里茂林深竹,隐隐的有座小门,青藤爬得满墙都是,地板上满是台藓,还有几只鸟在不远作巢,见人来,“唿”一下飞起。
没有别人,周良没立刻去开门,而在门口徘徊,良久向台阶上颓然一坐,仰首望着园景,怔怔出神。
周良能在鲁王府混到管事地位,这可是很不容易的事,能一直干下去,不仅是自己能一辈子吃香喝辣,连后代都要沾光,十年寒窗苦读出来做了小官的人,见了自己也要客客气气,这就是仗的鲁王的势。
这样的好差事,一旦弃了,可能这辈子都难再有了。
并且如果他就这么走了,就是逃奴,能从此隐姓埋名生活这还是好,再惨些,怕明年今天就是自己忌日。
“不成,我不能冲动。”
努力压制住疯狂想要逃亡的念头,周良一咬舌尖,血腥弥漫在口腔里同时,脑子也清醒了一瞬。
左右看看,就看到不远处有假山,虽这假山小了些,上面也没有亭子,只是个纯观赏石,但高度不低,看起来有五六米,周良一清醒,就立刻有了主意,小跑几步,趁着没人往这来,就登爬了上去。
居高临下看去,东南是陈选侍的院子,从这里能看得清清楚楚,无论是里面的人出去,还是外面的人往院子去,站在这假山上,都能远远看到。
周良一边看,一边心里急急默念:“老天爷保佑,陈选侍千万不能出事啊!”
“要是没人去陈选侍处,她安全,我也就安全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是眼珠都不敢错开一下,直直盯着,盯得眼睛发酸,仍毫无动静,眼见着夜渐深,周良提着的心,终于渐渐放下了。
“没有……没有人过去……”
“太好了,我没事了!”
就说嘛,他周良哪有那么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