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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王,水云祠的事,都已经准备妥当,用的是顺天府的衙役,还有羽林卫的人压阵,到时只要大王一声命令就可。”

    贾嬷嬷才进去,就听见了野道人慢条斯理的声音,无论什么府邸,大人在议事,她自然不能靠上去,只能拿着篮子在角落里等着,只是她心中一动,就把这些话记在心中。

    苏子籍似乎没有看见她,只是沉吟:“水云祠是民事,不是乱事,之所以让羽林卫的人压阵,只是为了防备万一,并不是准备动用。”

    “要是动用,就授人把柄,不是很好。”

    野道人就笑着:“臣省得,请的衙役都是打点过,都肯出力,外面还有些得力的帮闲,就算是水云祠敢聚众反抗,单靠这些人也能拿下。”

    “就如大王所说,羽林卫的人压阵,只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仅仅是防备万一,加上层保险罢了。”

    苏子籍满意的一笑:“你办的不错,让他们候命就是。”

    转脸对江义说:“洛姜的事,你查的怎么样了?”

    王爷在议政,江义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忙躬身回话:“我们已经查看了,洛姜的母亲的确死了,是上次地龙动时,有瓦砖打在面上,或当场没有毙命,但也没有人照顾,故死了。”

    “后来官府命各坊里正一户户巡查,敲了门没有应,才让人翻了墙看看,结果就看见躺在地上,尸体都凉了。”

    “洛小姐得了消息,因此性急下,夺马奔去,现在安葬了,又回来请罪。”

    江义说到这里,大胆的看了一眼苏子籍,没有多说。

    “恩!”苏子籍蹙眉,似乎很意外的样子:“原来是这样,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样处置?”

    “处置,小人不敢多说,不过小人觉得,这是她一片孝心,或有可谅之处。”

    “有可谅之处。”苏子籍点了点头,这时叶不悔听了,心中一动,清了清嗓子就要说话,苏子籍似乎没有看见,正巧对着贾嬷嬷说着:“你来作什么?”

    “奴婢见过王爷。”

    贾嬷嬷听见问话,因代王常常会陪着王妃,虽有点心虚,还是收敛了笑,小心翼翼行礼。

    跟代王妃不同,代王身上威严更重,能在王妃跟前说笑的贾嬷嬷,到了代王跟前,时刻都得陪着小心。

    坐在椅上的叶不悔,仍端庄秀丽,但肚子已经隐隐有点能看出,微微鼓着,脸上也多了两分母性光辉。

    见贾嬷嬷来了,她本要说的话,却被打了岔,就没有说话。

    苏子籍在贾嬷嬷进来时,他就起身离座与野道人和管家说话,似乎在小厅里散步,此时转身,看向贾嬷嬷又问:“何事?”

    按贾嬷嬷原本算计,进来后就借着献毛桃,靠近王妃,让法器启动。

    此时见代王这么问,恰就挡在了王妃前面,心里就有点着急,只能按捺住:“回王爷的话,您之前吩咐奴婢买些毛桃,这不,刚才后门有小贩叫卖,奴婢就买了一篮,特意拿来给王妃品尝。”

    “难为你有心了。”

    苏子籍看了看贾嬷嬷手里的一篮毛桃,笑着:“看着很不错,在王府办事,第一条就是不欺主,本事可以历练,心田二字如果坏了,也就无药可医了——你很用心了,应该赏。”

    贾嬷嬷这时还听不出话,只听见赏,连忙说:“这点活不算什么,这是奴婢应该做的事。”

    “不然。”代王微微摇头,意味深长:“有功者赏,有过者罚,这乃天经地义之事。”

    坐着的叶不悔就一怔,原本只微笑看着眼前一幕,此刻忍不住看看夫君,又看看贾嬷嬷。

    她很熟悉自己的夫君,深知夫君平时说话做事的姿态,虽然夫君这番话乍一听没什么,但她就觉得这话听着不对。

    难道这个贾嬷嬷做错了什么事?

    叶不悔能想到的就是这个,不过,她并不蠢,并不打算给夫君拆台,在发现夫君说这话可能是有着深意时,就忍住了,只是静静看着。

    贾嬷嬷心里本就有鬼,听到代王再次重申的这一番话,心里也不由咯噔一下。

    难道代王知道些风声了,否则怎么会突然对她说这样一番话,听着就不对。

    但又一想,代王真知道她背叛,要害王妃跟世子,为何现在不发难?对男人来说,正妻与嫡子的安危受到威胁,不应该会立刻怒发冲冠?

    这与感情还关系不大,更与利益有关,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她想多了,代王说这番话,只是巧合,并不是在暗示着什么?

    胡思乱想着,贾嬷嬷还能脸上挤出笑:“王爷说的是,是奴婢愚昧了,不过,这毛桃还真不错,奴婢拿着给王妃看看……”

    就在这时,有人在外面说:“王爷可在?薄延求见!”

    “王爷,您若是没别的吩咐,小人就……”江义见状就想告退。

    苏子籍看江义一眼:“不必退让,此事你也可以在一旁听着。”

    此事,什么事?

    江义心念一转,嘴里应着“是”,就退到一侧。

    贾嬷嬷倒是想趁机走到王妃跟前,却被王爷跟前路先生给拦住了去路。

    “贾嬷嬷,急什么?王爷面前要懂规矩,在这里等吧!”野道人似笑非笑对她说着。

    这表情,让人看不出什么,贾嬷嬷再次心里突了一下,但面上还要绷住了,勉强笑了下:“是。”

    就只能老老实实站着等着,与王妃之间隔着几个人。

    薄延得到允许,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屋子的人。

    “王爷……”他犹豫着。

    代王扫了一眼:“你直说就是。”

    “是!”看了一眼不安的贾嬷嬷,对这妇人,薄延没什么可同情,为了钱财背主,这是潜伏进代王府的刺客薄延也不齿的事,这样的小人,枉顾人家代王妃对其看重。

    他就直接报告:“王爷,小人查到在贾嬷嬷名下,多了一千两,还有城外一百亩土地,都是上好的良田,全都记在了贾嬷嬷的名下。”

    这话一出,贾嬷嬷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急急看向代王跟王妃,摇头:“没有,我没有,王妃,我冤枉啊!”



    “奴婢真的冤枉啊!”

    见代王面无表情看着自己,并不言声,贾嬷嬷忙求救看向代王妃。

    叶不悔左右看看,有些犹豫,按说贾嬷嬷夫家算太子旧属,贾嬷嬷又来到她身边很久,算是王府的老人,她应该信她。

    但人有远近亲疏,跟贾嬷嬷比起来,叶不悔当然更信自己丈夫。

    她看向苏子籍,见夫君神色冷漠,就大致心里有了数,只蹙眉问:“刚才调查说的银宅,可是真事?”

    “王妃,您信我,我没有!奴婢没有,奴婢是被冤枉的,奴婢对您忠心一片,怎么可能背主收这些贿赂,您该明白奴婢一片忠心!”贾嬷嬷慌忙说着。

    “背主”这一句,却被薄延抓住了话柄,立刻狞笑:“背主收这些贿赂?贾嬷嬷,我只说了查到你名下突然多出了银子和良田,可没说你叛主。”

    这可是不打自招。

    贾嬷嬷一噎:“我、我只是怕王爷王妃误会……”

    “不想王爷王妃误会,就现在说清楚。”

    薄延盯着她,见她慌乱的语无伦次,却也不同情,自己要获得代王信任,这次的差事就要办好,不能出纰漏,自己查到贾嬷嬷的事,若让贾嬷嬷当代王代王妃的面翻了案,脸上也无光。

    当下步步紧逼:“你说没有背主,那你说说,你贾家原本连吃饭都难,你自己也不过靠洗衣为生,入府才一年,哪来的一千两银子和一百亩肥地?”

    “难不成是王爷和王妃赏你的?”

    “我……”贾嬷嬷卡了壳,一时说不出,脸色煞白,勉强争出一句:“是亲戚送我!”

    “这可是一千两银子一百亩良田。”

    “安乡伯家的爵田,也不过27顷94亩,谁家亲戚这样好,送你10顷良田?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什么时送你?为何送你?贾嬷嬷,在王爷面前,你可要说的清清楚楚!”薄延冷笑。

    贾嬷嬷哪说的出来,这本就是她出卖代王妃拿到好处,万没想到,藏的严实,竟还是被薄延查出来!

    这人也太过可恨了,为何非要跟她过不去?

    知道自己怕是今日要完,她看向薄延的目光里都透着怨毒。

    类似的目光,薄延这些年见得多了,根本毫不在意。

    见贾嬷嬷哑口无言,他冲着代王一拱手:“王爷,事实如何,已显而易见,这贾嬷嬷背了主,定做出有害王府的事,才得了银子与土地。”

    至于跟谁联系,从谁得的好处,薄延隐隐查到了一点,就中断了,想必应该是京城哪家权贵收买了贾嬷嬷。

    以代王这两年来的晋升速度,怕是在诸王眼里都是眼中钉,哪个都可能对代王府下手,收买一二个人。

    “好,好,好!”

    站着代王,听到这里,已脸上浮现出冷笑,看向贾嬷嬷的目光更透着杀意:“王妃待你不薄,你竟然真背主?来人,拿下!”

    “是!”从外面进来两个府兵,也不管男女,不管贾嬷嬷是不是王妃跟前得意人儿,直接就将贾嬷嬷按住了,不仅按住,还搜了身。

    “王爷,搜出了三百两银子和这个不知名银器。”一个府兵搜完,将东西托在盘子里,高举头顶,给苏子籍看。

    野道人这时过来,先拿起银票扫了一眼,这是鸿盛最大额百两龙头银票,鸿盛钱庄是京城六大钱庄之一,开出的银票,信用铁硬,十足承兑,不由笑:“出手真豪爽!”

    放下银票,拿起银器,本漫不经心,只一看,就变色:“这是……冲虚纹!”

    “冲虚纹?”

    苏子籍对这个名字陌生,问:“这有何用?”

    他看出了,野道人忌惮是拇指大小银器上的花纹,而不是银器本身。

    野道人眸显寒芒,一躬身,阴沉沉说着:“主公,这冲虚纹似阵非阵,刻在银器上,用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母子心血浸泡七七四十九日,再辅以几种材料,进行炼制,就可成就一法器。”

    “依照此法炼制出的法器皆名冲虚,此器没别的大用,唯对怀孕女子不利,能伤婴孩。”

    这话一落,苏子籍大怒。

    这怒,就算是三分做戏,也有七分是真,早知道贾嬷嬷干出了这等背主的事,已经气过一遍的苏子籍,此时听了野道人的解释,仍杀意骤生!

    “对怀孕的母子不利?很好!”

    苏子籍垂眸看着瘫倒在地拉都拉不起来的贾嬷嬷,冷笑:“不过一千两银子,一百亩土地,就能让你做出这等狼心狗肺之事……拉下去!”

    “王爷饶命!”贾嬷嬷吓得浑身发抖,空气中甚至有一股尿骚味弥漫开,让人闻之欲呕。

    苏子籍冷喝:“本王一向对臣仆宽宏,不想今日反被毒蛇咬了,江义!”

    “小人在!”

    江义目睹这一切,也脸色发白,这事虽与他没直接关系,可别的不说,单是王府管事,府里的嬷嬷干出了这等胆大妄为的事,往严重说,他这做管事的也有失察之罪!

    这和皇城司不同,皇城司说穿了,是秉了圣意,仅仅是监查,而不是要害代王,更不会允许有人害龙孙。

    听到代王咆哮,江义一直噤若寒蝉,此时听到,忙站出来应声。

    就听代王吩咐:“此事交由你和周管事去审查,她究竟被谁收买,又怎么联系外面,府中是否还有背主之人,你都要查清!”

    “还有,做出这样的事,贾家和她母族,都要严加审查,看背后是谁?”

    江义也知道事情严重,这可事关皇家子嗣的大事,立刻应声:“请王爷王妃放心,小人必会将此事查的清清楚楚!”

    “行了,你先退下,立刻去查!查不清此事,就不必再见本王!”苏子籍冷冷的对江义说。

    江义冷汗直冒,忙告退,才出了门,就听着贾嬷嬷醒转过来,拼命喊着:“王妃,救命,我糊涂,我不是人,饶了我……”

    又唤着:“江管事,我家和你同事。”

    江义叹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还连累了家人,来人,把这贱婢拉下去,重重审问。”

    似乎见着绝望,她突然之间嘶声:“我和外人勾结,你也好不了多少,我看见你和外府的人偷偷见面……”

    才说到这里,口被堵上了,只听江义喝着:“死到临头,还敢胡乱攀咬?”



    苏子籍没让薄延和野道人离开,二人站着等着吩咐,听见这话,都是脸色一动。

    “你二人……”苏子籍正再欲开口,忽见叶不悔脸色不算好,就止住了,忙走向叶不悔。

    “你可是哪里不舒服?”他收敛身上煞气,温声问。

    叶不悔摇摇头:“我没事,你若有事,去忙你的事,无需担心我。”

    “什么事能有你跟我们的孩儿重要?是不是倦了?也是,这时你也该歇息了,我扶你过去。”苏子籍说着,扫了一眼要上前丫鬟仆妇,亲自扶起叶不悔,朝着里面走去。

    被他那一眼吓到不敢动的丫鬟仆妇,都愣在原地。

    苏子籍动作轻柔,一直扶着叶不悔在塌上坐下,才也在一旁坐了,拉住叶不悔的手,安慰:“你放心,贾嬷嬷这事,我定会查清楚,不会让外人伤到你跟我们的孩儿。”

    “我信你。”叶不悔点头。

    说实话,贾嬷嬷竟然背主,竟然要害她跟她肚子里的孩子,这事发生的太突然,让她既惊讶,也有些难受。

    贾嬷嬷与她的关系一向不错,毕竟在她比较艰难时,她来到她身边,细心服侍着她,她最初学管家,也是从这些老人身上得到了经验。

    作为老人,哪怕来到她身边只有一年多,与她这个主子之间自然还是有些主仆情谊。

    贾嬷嬷本人既做了这事,叶不悔不好为其求情,而且她也不打算为欲害自己与孩儿的人求情。

    可想到苏子籍之前放下狠话,叶不悔就有点不安,斟酌了一下,说:“夫君,贾嬷嬷做错了事,该罚。但她做这事,她家人却未必知道。能宽宏就宽宏,哪怕为孩子祈福……夫君,不要牵连太多无辜。”

    苏子籍与她对视着,片刻笑着:“好。”

    “既不悔你为她的家人亲族求情,那我就不牵连太广,若她家人真的无辜,我可以网开一面,放一条生路。但也参与了进去,我也不会放过一个。”

    这话,外间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野道人看似表情不变,薄延眸光微动,而服侍王妃的丫鬟仆妇则都面上一松。

    她们刚才真的被代王吓到,既恨贾嬷嬷背主,又担心自己会被牵连,但此时王妃的话,就像是救命的甘泉,一下就缓解了不安。

    片刻,代王出来,明显息了怒,让服侍的人去里面照顾王妃,他则对站在原地的薄延说:“薄延,你这次做的很好,立了功,本王要赏你。”

    没想到薄延立刻就回话:“王爷,小人不需要赏,只求您宽恕洛姜的罪。”

    这是为洛姜求情?倒是胆子大!就不怕泄露了身份?

    苏子籍挑眉:“你打算用你的功劳,抵了洛姜的罪?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薄延张了张嘴,垂下了头。

    见他说不出,苏子籍就说:“有功赏,有过罚,这是本王的规矩。你既有功,就赏你一百两,别的事,不是你能管的。”

    “……是。”虽心中不甘,但也知道继续留下也无济于事,只能退下,才走了几步,又被喊住,回首见代王若有所思:“你办差不错,江义我是信的,但流言不可不防,你再给盯着江义!”

    “是!”

    “不但江义本人,他的底子也要查下。”

    “是!”

    薄延突然打心底泛上一股寒意,竟自打个寒颤,忙回话:“小人明白!”

    等他退出去了,苏子籍看了野道人一眼,示意他跟自己出去,沿着走廊,慢慢走着。

    此时,虽已入夜,吹来的风微微带着熏热,苏子籍目仰天遥望天穹,这真是个晴朗的夜,天上繁星点点。

    不远处的庭院亮着灯火,池塘引的活水流淌,似乎带着薄雾升起……这样的夜色,难得这样平静,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苏子籍在暗中问着:“都准备好了吗?”

    野道人答:“都准备好了,会有证人攀咬江义,周管事方面也暗示过了。”

    “慢点来,先给江义线索,让他得知是鲁王的人,看他咬不咬鲁王,要真的忠义,只效忠皇帝,应该去咬。”

    “就算不咬,也必会禀告皇帝。”

    “然后,安排薄延动手,刺杀此人吧,死了,孤必赏抚恤他的家人。”说着,苏子籍自失一笑,说:“他既要忠义,孤自然要成全他!”

    野道人躬身应是,暗暗觉得代王真的是恶趣味,让着奸细查奸细,突然之间一凛:“奸细查奸细,难道薄延也有嫌疑,他又是谁的人?”

    才寻思着,又听问:“洛姜母亲呢?”

    “已经接过来,安置在了小院中。”野道人答,又不由自主的疑心洛姜。

    “你做的很好。”苏子籍点头,野道人做事一向稳妥,尤其这种小事,几乎少有办砸时,见他一脸狐疑,不由笑了。

    “路先***细的事,几乎每家府邸都有,特别是我代王府才建,没有长久跟着的人,更不可避免。”

    苏子籍叹了口气接着漫步,感慨:“就算有奸细,或大部分都不可留,但也不必急着铲除,毕竟奸细要证明自己,就得拼命干,你看吧,江义出乎本能,就会努力查案——等榨干了油再杀也不迟。”

    “奸细查奸细,奸细杀奸细,还可以还故作迷阵,让人疑神疑鬼,自己的人可达不成这效果。”

    “更有些奸细,还是可以转化的。”

    野道人在暗中转脸看了看代王,总觉得他意味深长,一时又体会不出。

    两人没往远处,就在附近走走,边说边聊,走一圈,又绕了回来,从走廊这里,能看到院中跪着的少女。

    这洛姜已跪了一个多时辰,苏子籍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对野道人说:“让她进来吧。”

    “洛姜小姐。”野道人亲自走到洛姜跟前,弯下腰,唤着。

    连唤了两声,她才有反应,苍白着一张脸,有些木然抬头对视。

    野道人就说着:“王爷要见你,别跪着了,随我过去吧。”

    她如同游魂悄无声息起来,身形微晃了一下才站稳,然后就沉默着跟着野道人往里走。

    也亏了刚才代王发威,让院中没人敢聚集着看热闹了,否则洛姜这模样,怕是又要引来侧目。



    洛姜脸色灰白,几乎脚下发飘进了书房,进去就默默跪倒,似乎她母亲的死,让她一下子就失去了生趣。

    “洛姜,你可知罪?”苏子籍站在她面前,冷声问,心中却暗叹。

    洛姜眸子直直看着前面地面跟代王的靴子,回话:“我知罪。”

    这回答,可是十分利落。

    虽然早知道洛姜对母亲感情深,但到这种程度,还让苏子籍有点意外。

    不得不说,哪怕是苏子籍,对孝子孝女也会有少许怜悯,而洛姜他也本没打算弄死,否则也不会绕这样大一圈来收服她。

    心里暗叹一声,苏子籍说着:“跟我走。”

    说着,就从洛姜身侧走出。

    洛姜一怔,虽不知道代王要带自己去哪里,但她也不怕,起身跟着,代王走在前面,沿着走廊折过一片假山池塘,穿过了一处洞门,突然停下脚步。

    洛姜一看,越发不解,在面前是一座偏僻小院,代王府甚大,哪怕把新招府卫都算上,也不到百人,而王府可容数百人都绰绰有余,半数院子现在都空置,这里也不例外,很是幽静,到了夜里更黑漆漆一片。

    附近甚至连仆人都没有一个,只有野道人跟过来,三人脚步都很明显,代王带着她来到这地,是为了什么?

    不过,洛姜现在也提不起精神去问,懒得猜,只念头一转,就放弃,打算听代王接下来的吩咐。

    就在这时,前面院子里传来开门关门声,洛姜有些恍惚想,难道里面有人住?还是有仆人进了小院?

    因有院墙,只要不是灯火分明,从外面也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情况。

    洛姜跟着沿甬道走廊到了月洞门口,就看见了院子晾晒的衣服竿子,听到里面有着时断时续的谈话声和咳嗽声,便知的确有人住。

    洛姜正想着,突然就听见了一个女子声线,像与人低声交谈。

    她猛地抬眸,朝着那个方向看去,这声音、这声音!

    熟悉的声音,让她甚至觉得自己此时会不会在梦里,或已是疯了,才会听觉出了问题?

    为什么她会听到……这个声音?

    “先等等……”苏子籍一直在旁注意着洛姜的反应,见洛姜一下就抬起头,想朝里面冲进去,就:“稍安勿躁。”

    洛姜一怔,半晌才醒过神来,止住冲进去的动作,可身体却在微微颤抖。

    苏子籍无声一笑,继续听着里面说话,因现在离得更近了一些,里面的说话声,就隐约传出来。

    就听妇人说:“大夫,我这身体真的无碍?只需要按时熬药吃,就能好起来?”

    一个声音是男子,不过听声音岁数应该挺大了,老气横秋的同时还中气十足,乐呵呵回话:“您啊,安心养着就是,您的身体并无大碍,一就是砸了块瓦片,额上有条伤疤,但不碍事,过阵连疤都能消。”

    “还有就是你身体弱,这是长期的满性疾,只要按老夫的方子熬药调养就可,等身体调养好,以后怕不是能活百岁!”

    妇人明显松了口气,也笑:“哎,活百岁倒是不敢想,我只盼着能多活几年,好多看几眼我家囡囡……”

    囡囡……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呼,里面的妇人是谁已不必猜了。

    是母亲洛依玉……母亲还活着?

    里面还在说着话,听着听着,洛姜已泪流满面,等她擦了泪,却迟疑着,不敢再往前走,不敢去推门。

    苏子籍就问:“怎么?现在不想进去了,是近亲情怯?”

    刚才是拦着不让立刻进,现在可示意她可以进了,她却不进了。

    近亲情怯?这种感情的确有,洛姜知道里面人可能就是自己的母亲,可她又害怕这只是一场美梦。

    但代王这样说了,再心里害怕,也要进去,最重要的是,既母亲洛依玉在此,自己的一切必是被代王所知了。

    本来这是心病,洛姜重重吐了一口气,突然双膝跪下,轻声说:“王爷大恩大德,我不敢隐瞒,我出生于月影门。”

    “月影门?”苏子籍若有所思,月的影子,有些意思。

    “月影门实是培养暗卫之地,虽说我是孤儿,被师父捡了回去,教授武艺,但我后来查知,父亲其实就是暗卫,只是在一次行动里阵亡了。”

    “为了母亲的缘故,我十三岁就入了暗卫。”洛姜说到此处,突然手捂眼,任泪水从指缝里淌着,颤声:“当年我的伙伴总共十九人,只有三个活着,更可怕的是,一旦通不过,不但是自己,连着家人也消失了。”

    “我为了母亲,不得已作了许多事,此次就奉皇城司之命,监看大王。”

    “我罪无可赦,还请大王处置,只求安置我的母亲。”

    “你……”苏子籍听着她泣诉,把玩着手中竹扇,沉吟良久,脸上颜色已和缓下来,说:“原来是这样,王府本不用剑客之流,更不谈刺客。”

    见着她身体一颤,又接着说:“但本朝以孝治天下,你是为了母亲,这就是孝道,就为了这一条,也有可谅之处。”

    “但有过不能不罚,王府初建,王妃有了身子,你贴身保护,仍以管事之礼待之,不得有误,算是将功折罪,如何?”

    “臣妾谢大王。”洛姜如释重负,谢恩的站起身,就要进去,突然之间听见代王问:“当年你的伙伴总共十九人,只有三个活着,其中一人,是不是薄延?”

    洛姜全身一震,低首说着:“是!”

    她这才真正感受到咫尺天威,心头不免慌乱,待应了是,她倒略觉平静下来,说着:“只是薄延的母亲病死,他没有牵挂,还没有结业,就反了出去。”

    “月影门几次袭杀,都反被杀了,由于还没有正式入籍皇城司,为了不受呵斥,因此索性隐瞒了这事,放任他在江湖厮混。”

    “就不知入府何事。”

    苏子籍点首,目前这回答已经使他满意了,人的交心是一个过程,他笑着:“孤没有啥话了,你进去吧!”

    说着,站在外面,转眼就听到里面骤起的哭声,跟一声“娘!”



    野道人一直在不远处,听到这声音,也脸上带了笑,过来对苏子籍说:“恭喜主公,必得此女之心也。”

    苏子籍笑笑,向来时路去,野道人跟着,低声汇报:“大王,外面关于水云祠传闻已几乎人尽皆知了,这道梵两家的潜势力,可真正不小。”

    “是呀,就算是清园寺,看似扎跟不过百年,但信众香客真不少。”苏子籍对两家的工作还算满意,又有些凛然。

    “不错,温家、李家、陈家,以及宁家。”

    “这些家族虽不是世家,也是各坊有头有脸的人家,有家人在各个衙门里入职,可所谓盘根错节。”

    “这一发动,让臣暗抽一口凉气。”

    “尹观派渊源流长,更受过敕封,可动员也堪堪相当而已。”野道人说到这里,不胜感慨。

    与这院子隔一座花园加一条走廊,就是清园寺和尚住处,苏子籍听了这话,也朝着望了一眼,说着。

    “这不一样,尹观派的主职是斩妖除魔,并且走上层路线,而梵家一方面高喊不依国主,不成法事,一方面却扎根基层。”

    “或者说,修炼成仙自古未闻,炼丹更是耗资巨大,新城县有个缙绅,家有千亩,合着去炼丹,不消五年就倾家荡产。”

    “因此修仙不是百姓所为,而梵家只需香一注,念着梵号,就能往生,却是方便法门,百姓岂有不信之理?”

    说着苏子籍也不由感慨,这其实就是受众的问题,而不仅仅是组织和能力。

    就在这时,忽然急急跑来一个府卫,看到苏子籍,就忙过来:“大王,宫里的赵公公来了!”

    赵公公作皇帝身边首脑太监,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苏子籍一怔,连忙住了口,收住了感慨:“我这就去。”

    转身才迎出去,就在二门处迎到了,苏子籍眼尖,一眼就看到赵公公虽两手空空,但跟在赵公公的小太监却捧着圣旨,忙对管家:“快去准备香案!”

    “慢着!”赵公公说:“代王倒不必让人备香案,不是正式旨意,只是口谕。”

    这话说了,不仅苏子籍诧异,别人都不解,暗想那你捧着圣旨干什么?

    “代王,接接口谕吧。”

    “孙臣姬子宗,恭迎口谕!”苏子籍立刻跪了:“恭请万岁圣安!”

    “圣躬安!”

    就听到赵公公面无表情的回话,脸上毫无表情,冷冰冰问着:“代王姬子宗,既已接旨数日,因何迟迟不处理神祠,据实奏来!”

    苏子籍一怔,才接了旨意不过三四天,皇帝这样急了,当下应答:“神祠之事,悠关民意,孙臣才学疏浅,略有了迟疑,此一私心,难逃圣鉴,必当努力办差,在近日内就发动。”

    “代王,快快请起。”赵公公代天问完,就恢复了笑脸,亲自搀扶着苏子籍起来:“代王的话,奴婢会带回给皇上。代王也莫要多想,这是皇上一片爱护之心,接下来,办好差事就是了。”

    苏子籍应是。

    赵公公没打算久留:“既宣读了口谕,奴婢就不久留了,奴婢还要去鲁王府传旨。”

    说着就离开。

    “这样急,去鲁王府传什么旨意?”苏子籍见自己被呵斥,周围的人也不由灰头土脸,仔细想了,让人散去,而野道人没动,静等着吩咐。

    苏子籍背手,望着星辰,片刻对野道人说:“我被呵斥,这未必是坏事。”

    “当然不是坏事,在皇上眼里,诸王是一体平衡,谁大了都不好。”

    “鲁王既在昨天受了奴仆告主,还涉及到了卫妃,事关皇家血脉传递,必不可轻易放过,这次去传旨,怕是必有处分。”

    “过程里经过呵斥大王,不过是皇上的权术,不使大王过于得意。”野道人不假思考的说着。

    苏子籍颌首:“既是这样,要怎么样进一步?”

    野道人同样不假思索回答:“据说皇家有测试血脉之法,主公就曾经经受过,如果测出血脉有错,那自然不用说,无非是掩盖过去,然后鲁王和全家尽病死,不会在明面上处置。”

    “要是血脉是真,单是这一件事,或有间隙,但不可能抹杀父子之情,皇上或会有愧疚而弥补。”

    “因此必须把原本的缝隙扩大……臣听说,鲁王受了这个处分,因此对皇上不满,在私下甚有怨望?”

    听了这话,苏子籍大笑:“你说的不错,这事交给你办理。”

    这种活,几个幕僚都不适合去干,还是野道人合适。

    野道人自己也乐意忙碌,扶龙庭是一辈子的夙愿,只要为这个奋斗,就有一种人生的充实感。

    当即就应了是。

    苏子籍慢慢踱步,说也奇怪,定了这计,本来一点模糊感觉,现在又出现了。

    脑袋中清凉阵阵,这次给他带来的感觉,不是思想上的变化,而是一种更玄的感觉。

    隐隐之中似乎牵动了什么。

    苏子籍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夜空仍晴朗,星光闪烁。

    而在不远处一个院里,一群和尚正在念经。

    因离着前面住人的院落都挺远,这里环境清幽,倒没比清园寺住的环境差,就算挤一些,在此情此景下,也已是很好的容身之所。

    代王救出了和尚,还安排了住处,哪怕为了用自己,但意识到道门也在为代王做事,这群和尚就知道,代王并不是非自己不可。

    许多和尚都是武僧,恢复的速度快,不看衣服里,从外表看,很多已看不出曾受过严刑逼供,而受伤重的也都得到了医治,各种药源源不断送来,除个别伤势已没法挽回,大多数都可恢复。

    虽在王府,晚课还是诵经,似歌似吟,听声音也很齐声,中间是一个老和尚,眉毛已半白,有些长,微微垂下来,身上则比较消瘦,穿着僧袍显得肥大,罩在身上,被风一吹,瑟瑟作响。

    他正半眯着眼睛,盘坐念经,一部经念完,周围安静,让着众和尚回房而去,眼见着人散了,就开口:“这次的事,我们已经尽了力,可以交差了,现在已卷入了鲁王,实不能再深入了。”

    “辩玄,你觉得如何?”



    辩玄静静坐在一侧,安静听着,坏了眼睛已经摘除,一个黑色眼罩绑着,斜斜遮着,因遮去了疤,露出来大半张脸仍清俊非常,倒给人一种混杂着一点别样的美感。

    但与他完好的眼睛猛地对视上,却又容易身体一抖,心生畏惧。

    只因着那眼神太过平静,静得像是一波毫无生机的湖水,可真以为这湖水死气沉沉,又错了,他开口时,那只眸子就闪过了一些看不彻底的东西。

    “师叔您说的不错,可代王会同意么?”辩玄略有疑问。

    老和尚看他一眼:“我们梵教还是有力量的,只是是皇帝,又是上次雷霆一击,来不及反应罢了,现在我相信代王会顺水推舟,同意此事。”

    “如此甚好。”辩玄低眉顺眼的合掌,不发一言。

    老和尚不由一凛,刚才为什么领群僧念经,就是牢狱之灾虽短暂,却导致了不可改变的后果——师兄弟被诛杀,人人尽受折磨。

    这戾气可不容易磨灭,别的不说,就连自己,难道不也难以真正心平气和?

    而辩玄作目标最大的和尚,眼瞎了,琵琶骨都洞穿了,他能低下头颅,心平气和,这份城府就了不得。

    “你心中可有怨恨,如有,还得疏导才是,不能埋了心魔。”

    老和尚说着,从他的角度看去看,烛光下年轻和尚的脸在光下阴晴不定,寂静幽幽。

    “小僧心中无恨也无怨,说起来还要感谢这次牢狱。”辩玄双手合十,神色诚恳:“让我知道了世间的真理。”

    “什么真理?”老和尚眉挑起。

    “师叔,小僧原本以为,只要梵法能传播,就能生者天下太平,死者尽归极乐。”

    “现在呢?”

    “现在小僧悟出,王法归王法,梵法归梵法。”

    梵法对上禅机是正常,可这话听起来总觉得不对味,老和尚不由皱眉:“比如说?”

    “比如说,木鱼只可敲磬,却不能吃,真鱼才能吃。”

    老和尚更是蹙眉,就要说话,突然突然住口,朝天空看去。

    “轰”一声,夜空本来晴朗,现在竟乌云密布,一个闪电,把房屋照得雪亮,接着爆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风将蜡烛吹熄,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只倾盆大雨直泻而下。

    沿着走廊,远远看见一道绿瓦粉墙,野道人跟在主公身侧,这突然天气大变,也立刻抬头望去。

    晴朗的夜空乌云密布,雷声轰隆,路逢云是个野道人,不是单纯谋士,这天气的变化,就很容易让他将与之前的事联系在一起。

    按说,主公代王刚刚受到皇帝口谕训斥,这天气变化该是不好的事,但望向代王时,野道人却忍不住瞳孔一缩,倒吸一口冷气。

    突然起风,吹得外面的人有些站不住脚,代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迎风而立,长发飘荡,衣袍瑟瑟作响,整个人不像是欲乘风而去,反像是一个风中地标、绝对的中心!

    野道人突然之间觉得,似乎眼前的主公,已成为世界中心,整个风云都在为之而动。

    这种感觉太过玄妙,让他张了张嘴,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远处走廊,一道人影匆匆行来,正是文寻鹏。

    文寻鹏身后跟着府卫,这个投靠代王的谋士,在大风中,走的有些急促,想着听到的代王受到训斥的事,就一刻不停,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尽一份力,不能让主公受辱。

    直到看到了这风中的一幕,不由大惊止步。

    “天人合一?真有这种?”对天象异变也有些研究的文寻鹏,直接惊呼出声。

    鲁王府

    “公公,鲁王府到了。”牛车停下,外面小太监轻声说着。

    赵太监这才睁开眸子,嗯了一声。

    到了啊,今日的事,不知道会引起怎样轰动,但这宣旨不能不来。

    板着脸,他从牛车上跳下来,跟坐在一起捧着圣旨的小太监也下来,在这小太监和一队甲兵的簇拥下,赵太监径直朝鲁王府门口而去。

    “轰”一道明闪,将鲁王府照得一片惨白,隐隐看见的树木摇曳,惊得赵太监浑身激凌一颤!

    “公公,起风雨了,快进去,当心着凉!”

    “唔,不要紧。”赵公公仰视着天穹,疾步上了台阶,这时倾盆大雨已笼罩了黑沉沉的大门。

    门前的府兵见这阵仗,疾趋而出,行礼赔笑:“赵公公有何见喻?”

    赵公公没有答话,气死风灯的等光,照在他冷峻的面孔上,小太监代答:“这是赵公公,来传旨。”

    “原来是天使到了!”门房胆怯地看了看赵公公,立刻跪下磕头:“我这就打开大门,向王爷禀告,迎接赵公公。”

    “不用了。”赵公公说:“咱家就是传个旨,你也不用禀报,咱家自己进去就是。”

    说罢就踏步上前,这不合规矩,可门房看到,赵公公倨傲得目中无人的神情,以及背后的甲兵,嗫嚅了一下退下,飞也一样跑了进去。

    虽在走廊中,一阵风吹来,裹着雨斜袭,赵公公也不理会,看了看漆黑的天空,不言声沉思着,自己受皇命削鲁王的王爵,就有这大风雨立刻袭来?

    龙子龙孙系于国运民命,本觉得是虚设,不想是真,踏步而入,见改建得秀丽多姿,与齐王府巍峨壮观不一样,心里暗叹。

    而赵公公这次到来,可谓惊到了鲁王府上下。

    以往鲁王府的人也不是没接过圣旨,可这时间点,这阵势,哪怕还没宣旨,也让人都心中一惊,生出不安。

    “王爷!宫里来人了,还是赵公公!”鲁王得到这个消息时,正在书房坐着,旁坐着的是桂峻熙,来报的门房一说,鲁王一下子就站起来。

    “宫里来人了?”

    “是!是赵公公来了,后面小太监捧着圣旨,还跟着一队甲兵,让您速速出去接旨!”

    “桂先生……”鲁王忙去看桂峻熙。

    桂峻熙安抚:“大王,未必就是坏事。”

    心里却已是掀起惊天巨浪,眼前的鲁王已贵气大削,难道就应在这次圣旨上?

    但这话,却不能对鲁王说,如果现在说了,怕是鲁王绝望下,作出蠢事,反祸端更烈。

    听了桂峻熙的安慰,哪怕这安慰十分苍白,鲁王也不得不去信,天使不等人,鲁王整了整衣冠,就忙出去。



    须臾听炮响三声,鲁王戴九旒冕,穿绛纱袍、青裳,并有蔽膝迎接天使,看着赵公公带着甲兵而入,不由一阵阵心悸。

    不过,在看到赵公公带的甲兵不是很多,心略安,鲁王下意识去寻找桂峻熙身影,发现桂峻熙不在人群中。

    因着香案已在大厅匆匆备好,天使也到近前,鲁王只能收敛心神,上前去,待赵公公南面立定,鲁王便行三跪九叩大礼:“儿臣鲁王恭请父皇金安!”

    “圣躬安!”赵公公瞟一眼鲁王,面无表情,只是展开了旨意,一展开,鲁王只觉得让他窒息的恐怖徐徐展开,却只能忍着心悸,跪伏听命。

    “坏了。”

    此时桂峻熙不仅不在人群中,甚至出了这院,躲在了一处院子房间里,靠在紧闭着的门上,脸色涨红。

    又转过身,从窗户望去,能看到鲁王已跪下,来宣旨的赵公公一展圣旨,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鲁王品性无端,即今日起,削去亲王,降为庶民,幽居府邸,未经允许,不得出府,钦此!”

    父皇,为什么……

    听到圣旨内容,鲁王只觉“轰”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废除亲王,降为庶民?

    哥哥齐王那般暴戾,做过那么多事,父皇可曾降过齐王位份?没有!

    他做错了什么?品性无端?自己一向做事低调,什么时品性无端了?何德何能能配得上这一句?父皇不公,为何要这般对他?难道齐王蜀王是父皇的儿子,他就不是了?

    任鲁王如何去想,也想不通。

    所以他呆呆跪在地上不动,整个人都木在了那里。

    赵公公垂眸看着,有点怜悯,看鲁王这模样,似乎还不知宫里出的事?也不知是卫妃连累了血统被质疑?

    这事,赵公公作太监,也无权去说什么做什么,只能跟皇上走,皇上让他来,他就只能来宣旨。

    而此刻,他也只能站在那里,冷淡问:“怎么,你不奉诏?”

    这态度惊醒了鲁王,鲁王颤抖了嘴唇,片刻,才呜咽着声音:“儿……臣……奉诏……谢……恩”

    听着鲁王奉诏,赵公公就一摆手,立刻上来两个甲兵,一人扶住,一人就去摘了鲁王的九旒冕。

    而鲁王九旒冕被摘下的一瞬间,不仅鲁王自己身体僵住,远处房间里遥遥看着这一幕的桂峻熙也脸色一白,向后退了一步,就喷出一口鲜血。

    道观

    刘湛正慢慢倒着茶,这一间茶室内,茶香弥漫,清香扑鼻。

    在刘湛对面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俞谦之。

    虽然之前在刘湛这里碰过钉子,可京城的局势越来越严峻,暗流涌动,让俞谦之根本坐不住,只能勉强为之。

    尹观派作道门中的一大派,是俞谦之以及俞谦之背后难以割舍的拉拢对象。

    俞谦之这次来,是因着代王奉旨处理神祠事件,在俞谦之看来,皇帝先斩去代王一个臂膀,让罗裴前往西南做总督,又让代王负责神祠的事,很明显,这就是对代王不看重,没有立代王之心。

    帝王的想法,对于立储可是有着决定性作用,一个不能被皇帝当候选人的人,哪怕是亲王,又有何用?

    他就正在劝,却不是从这个角度劝,而说:“代王心机深沉,束手让你们前冲,本来这也没有多大的事,可现在卷入了鲁王,性质就变了,你们再继续下去,就打了上代王烙印,再也下不来了。”

    “经处理神祠的事,难道真人还看不出,代王争嫡并无胜算?”

    有着太子之子的名分又如何?大臣如何想又如何?齐蜀鲁三王也不是没有名分,他们可是正经皇子,如何争不得?既都能争,那么,皇帝属意谁,就是很重要的事了。

    俞谦之不信尹观派没看出这一点来。

    刘湛给自己倒了茶,将茶壶放下,抬头看向俞谦之:“那你的意思是?”

    俞谦之笑着说:“可以顺势下船了,我想,代王也不会因此介意而强留,而诸王也不会介意之前作的这点事。”

    “道梵二教,应该远离旋涡,坐看人间风云才是。”

    “要是自己下场,或不但无福,反是有祸。”

    虽这话有些道理,果然又是来给鲁王说客。

    刘湛暗想:“不是那一日得知代王是潜龙,机会最大,门里也有了倾向,恐怕俞谦之这一次来,还真能说动我。”

    “鲁王虽低调,但低调也的确有低调的好处,就是不会被围攻,可以暗中发展,坐收渔翁之利。”

    “但谁能笑到最后,还真不一定,有时缩在后面想求个安全,想得好处,可能连喝粥都喝不到热的,这本就是看天命,看运气。”

    这样想着,刘湛微微而笑,还没有说话,只听“轰”一声,外面风起云涌,天色骤变了。

    “……”二人都是真人,对天象的变化自然敏感,但这变化太快了,几乎突然之间就乌云密布,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轰!”

    “啪!”

    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一道闪电落下,将整个道观照的惨白,一瞬间,茶室院落中的一棵茶树应声而中,有些枝条直接起火,但好在只细小火苗,大风一吹,没让火势大起来,反给吹灭了。

    而茶室内的俞谦之,全身一震,仰面就倒,一口鲜血喷出,喷的茶具满是血沫。

    “天谴?不,不是,这是天机反应。”

    刘湛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放下染了血的杯子,推开窗户望向远处。

    乌云滚滚,这天象竟应在城中,不知道是应在何处。

    但只看俞谦之的反应,这天机反应,或就是应在了鲁王身上。

    真人能窥探天机,与普通人还是有些不同,跟着潜龙,可以得利,修行能飞速提升,反之跟着的人败了,因果牵扯深了,立刻也会有反噬。

    刘湛皱眉看着,暗想:“这是鲁王出事了,败的这样快?”

    又回头看了一眼还没有爬起来的俞谦之,牵连那样深?

    原以为不过是如他跟尹观派一样,就算是觉得鲁王能成事,扶持帮助,也会有所保留,结果竟直接喷出一口心血?

    这一口心血,十年修行就没有了。



    镇南伯府

    在京城地位相对超然的伯府之一,镇南伯府一向不怎么掺和诸王争嫡的事,行事低调,帝宠却不少,算京城权贵中的中上流。

    这主人身份尊贵,做下人的,自然也就跟着得意,越发想长长久久留在府里,共享富贵。

    原本这天夜里,仆人都准备睡了,谁料突然变了天,乌云顷刻就笼下来,风大得吹得窗户呼呼响,风雨就要来。

    “快,快!”丫鬟婆子忙去收拾衣服,府内乱哄哄,就有丫鬟抱一摞衣服,走廊走着,路过一个院子。

    丫鬟脚步没停,速度却慢了,偷偷朝看着,发现院子大门紧闭,灯笼也没亮,在风中摇摇晃晃。

    那是世子谢真卿的住所,以往她们这些府里的丫鬟也都只闻其名,根本见不到世子的人,好不容易世子最近出来了,可也只远远看过一眼。

    但就这一眼,就勾去了这丫鬟的魂。

    世子谢真卿,人如其名,果然是翩翩佳公子,哪怕一直有着病弱的名声,人看着也有些苍白,时不时还会咳嗽一二声,但世子生得并不矮小瘦弱,也不形容猥琐,竟是身形挺拔修相貌出色的美男子!

    那三分病态,不仅无损世子的气度,反让一些女子看了,更容易生出怜惜。

    加上本就有的世子身份,可不就让个十几岁丫鬟浮想联翩,每日就忍不住花痴了么?

    “看什么看?”旁走的婆子是见多识广,只一眼,就看出这小丫头在想什么,嗤笑了一声:“也不害臊,发春啊?”

    “李嬷嬷!”丫鬟忙收回了目光,小脸涨得通红:“您说的什么话!”

    “我说的什么话?实话,劝你老实本分的好话,你十几岁的黄毛丫头,寻思也不想想配不配!”

    这婆子笑她发春后,又指着一树,傲然:“看到这树没有?上百岁的老树,却郁郁葱葱,生机不断,每年连落叶都比别树晚一些,这树可不是寻常之树!”

    “当年伯爷入府时,就有相士说,这树代表着本府气运,这样葱郁,说明极显贵,甚至代代显贵下去,那样贵人看你一眼都嫌腌臜,哪是你能肖想?让主子知道了你的心思,怕你立刻就要被赶出去了,我和你还有点亲戚,是为了你好,才与你说这些!”

    “别人,我还不指教,任凭碰了钉子,空出位置。”

    “府内人有限,有个差事,府内包吃包住还有衣绢发下,每月尚有三百到八百文的月钱,谁家没有妹妹女儿想进呢?”

    “积蓄几年嫁出去,就是一笔嫁妆,日后夫家脸色就好看不少!”

    丫鬟被训的低下头,涨红脸,不敢反驳,她也是识几个字,看过市井的,本以为大户人家糜烂,进来了才知道,伯府规矩森严,等闲侍女丫鬟哪能爬上世子的榻,真有这事,很大概率是突然之间“病”死!

    她原本心里冒出来的一点点小萌芽,被婆子这话说完,就像遭了冰雹,顷刻间就熄灭了大半。

    就在她垂眸掩住失落时,突然之间,“轰”一声,一道闪电落下,她们刚才还指着说的高大树木,应声劈开一个分叉,一根枝叶就落下,这来的突然,两人都惊呆了。

    “这……”婆子哆嗦着嘴唇,眼都直了。

    丫鬟则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朝着之前望去的院落看去。

    也就是这时,原本只有一点点亮光的院子,顷刻间又亮了灯,喧闹声骤起,还有人高喊:“不好了,世子吐血昏迷了,快,快去请大夫!”

    “世子……”

    丫鬟呆呆看着,又将目光移回到眼前这棵刚遭了雷劈的大树上,脸色一下煞白。

    难道,真有相士说了这话还说对了?这树真与本府气运关联?现在这树被劈,岂不是……

    她不敢再往深了想了。

    临化县·桐山观

    桐山观处于山上,山不高,五十余米的缓坡,一道台阶通向顶处,沿途有三个亭子,周围遍植竹林以及树木,青翠欲滴,风吹过时,竹叶摇摆,沙沙声不绝,而一个老道带个道童,溜溜达达从山路上往上去,此时已抵达观门。

    他们不是刚回来,是白天就到,只是回来晚,吃过了晚饭,老道要去外面转一转,带着道童出去,围着这山走一圈,回来时,就有些情绪不高。

    “去叫门吧。”老道说。

    道童哎了一声,就去叫门,谁知都不必叫,手才按上,观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居然连门都没关着?观里的人越发懒惰懈怠了!”道童索性将门直接推开,对身后的道人嘀咕。

    “沈诚当年得罪了代王,还挖了代王的祖坟。”

    “虽沈诚已经被诛,并且这祖坟也不是代王真正祖先的坟墓,但也犯了大忌讳,原本大家不知也就罢了,消息传到了郡县,岂有不怕之理。”

    老道表情淡淡:“不仅仅怕得罪了代王,香客变少,当时观里就走了一些道人,本就就只剩下几人,忙不过来也是有。”

    道童扯扯嘴角,没说什么。

    真人这是给观里的道人留着面子,不然,就凭道观这冷清模样,任谁都能说出一些不好听的话。

    当初自己离开桐山观时,观里可是香火正盛,这才过去了多久,就一片萧索了。

    原来,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惠道真人与道童,当初离开桐山观云游,已有了许久。

    从门外进来,看着有些狼藉地面,白天回来时就是这样,也不见道人清扫,近处乃至远处树木花草,有一些已有枯败之色。

    观内的确冷清了许多,这衰败之相明显。

    “没想到,当年红极一时,威震四方的桐山观,破旧成这样。”进来了,竟然也没有道人迎接,偌大一片道观,灯火也极稀少,只远处偶尔一两声略给人一点烟火气息,惠道真人心里暗叹,虽这破落,非战之罪,更有自己不传授真决导致,但岂能不感慨?

    才踱了几步,觉察到天阴重了,星星雨点已洒落下来,惠道真人不禁苦笑:“今天一感慨,雨就下,还真是天如人愿!”

    才说着,突然之间一个明闪,接着一声石破天惊炸雷响起,撼得道观颤动,惠道真人没有防备,被震得发呆,愕然抬头。



    现在夏天,打雷本是正常,可身是真人,早有预感,怎么会突然之间被雷震呆,这毫无预兆,可不是好事!

    道童也跟着抬头看,觉得很奇怪,嘴里嘀咕:“这下雨真的说来就来。”

    一转头,就见惠道真人仰首看天,表情奇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忙问:“真人,你怎么了?”

    惠道真人不说话,只死死盯着天空。

    道童见了,只能闭嘴,不安守在一旁。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惠道真人才重重吐了口气,问:“白日回来时,我听你说,观里有人寄了马?”

    道童不明白真人问这个做什么,答:“是,听说是一个商贾,想作生意,重金买了几匹塞外马,要给官爷送礼去……因着临时去办事,放别处不放心,就将马寄在了观里。”

    惠道真人吩咐:“立刻去借马,我们出去!”

    “哎!那我去问问……”道童就说着。

    惠道真人明显更急,想了想,就直接大步流星朝马厩去,嘴上说:“算了,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什么来不及了?

    道童步子小,需快步才能跟上去。

    片刻就到了马厩,恰一个道人正在喂马,看到惠道真人过来,立刻唤了一声“掌观真人”

    惠道真人是观主,哪怕中途离开了一二年,威信也没有消失。

    “这马是谁的?”

    “是张钧的,您还记得么?曾经拜访过您,他想献给新任知府毕尚义毕大人,他是个位好官……”

    惠道真人也听说过,据说一来,就重修学舍,巡查县里水利和农桑,但这时哪有耐心说这个:“快、把马拉出来上鞍,我借用三天……”

    道人一怔,为难:“这是张钧的马,临时用一二时辰是小事,用三天……”

    “这是租金,你和张钧说,就说是我有急事用了。”

    说着“啪”一声,一个银饼丢了过去,这道人接过看时,是一块官银,足有五两,顿时就不推辞,打躬说:“掌观真人您放心,我和他还有些交情,必能说通,这就为您去拿鞍。”

    顷刻之间在隔壁拿了鞍过来,麻利的装上了,得了马,惠道就立刻牵马出去,见真人这般急,道童不敢耽搁,说了一声,也牵马出去,还在罗嗦:“这厮记得是

    罗旱,是真人当年收留,不想势利成这样,还要讨价还价……”

    “本来他就不是真道人,只是寄在观里讨口饭。”惠道真人随口答,牵马奔出了道观,一到平地上,就撒开了欢儿的奔驰。

    道童连忙跟上,风吹的急,还有雨点,话都说不出了。

    路过附近村镇,路人听到马蹄急急驰来,不得不纷纷让道,有人看到是两个穿道袍的,知道是从桐山观而来,也有人一眼就认出了在前面那匹马上的是曾经的惠道真人。

    “怎么回事?”

    认出惠道真人的路人非常奇怪,这桐山观名声还不错,惠道真人更有善名,哪怕一直结交达官显贵,平时观里的道人也不这样猖狂!

    还是说,是出了什么大事?才让桐山观的道人顾不上这些了?

    “真人!”道童马术一般,但因着路上行人其实不是很多,只要放开了催马,速度就能上来,所以他很快就追了上去,迎着风,叫着。

    惠道真人只说着:“跟着!”

    就继续催马向前。

    真人这是要去哪里?看走的路,是要出临化县?莫非是要去隔壁县靖高县?

    道童骑马被颠得慌,有些叫苦,却不敢停。

    他可是知道真人本事,能让真人这般紧张,怕真是大事。

    还真让他猜到了,惠道真人骑着马在前面,果然是沿着路,一路出了临化县,进了靖高县地界。

    不过他没进城,而是沿着路,一直狂奔至小虞山附近。

    “吁——”随着放缓了速度,一拉马缰绳,一直奔跑着的马终于停下来,呼呼喘着粗气。

    坐在马上,惠道真人抬头看着面前这处小虞山,但见山体青翠,满是郁郁青竹。

    “驾!”一催马,就又向前小跑了一段路。

    近了,就能看见是几十亩坡田,尚有烟袅袅,极目看去,却能看到一处祠堂以及墓碑。

    “真人,您是冲着这墓主人来?”道童也是聪明人,龇牙咧嘴问,随后哎哟:“我这屁股,好痛!”

    狂奔这一通不停,屁股都要磨出血了,见惠道真人点头,立刻翻身下马,牵着自己所骑跟真人的马,朝着而去。

    又近了一些,仔细看:“是苏祠!”

    惠道真人此时也下了马,目光落在字上,说:“果然如此。”

    这话说完,就问道童:“你看出了什么?”

    道童盯着苏祠看,片刻就挠挠头,按说,真人既这么问了,这里就该有些门道才对,可他是真没看出这里有什么门道,难道是他修为不高眼睛不利,才看不出这里的玄机?

    心里这般想着,嘴上说:“真人,弟子觉得,这里没什么特殊,不过是有点地脉支流在,或有点庇佑,但不至于富贵。”

    这话说的也不算错。

    真是极好的风水,也轮不到当时还没有得势的苏子籍到手。

    惠道真人点了下首,又跟着摇头,说:“此间主人,阳世不过是一秀才,阴世却有封王之贵也。”

    啊?这么厉害?

    道童又盯着苏祠看,可无论怎么看,这地方都十分平常,也就是比百姓坟墓风水好些,甚至比不上官宦人家的祖坟,怎么就能有封王之贵了?

    这阳世跟阴世虽是两个世界,却彼此有着联系,阴世地位身份与阳世息息相关,苏祠的三代都是普通人,最多也就是秀才,没有啥地位,阴世地位身份谈不上多少庇荫。

    虽抚养了代王,曾经有过父子之缘,也没有听说朝廷有正式敕封。

    当然,也许是风水地脉,可怎么看,都不至于有这样贵重,要封王可必须是王者之脉了。

    这里哪可能出这样的龙脉?

    想问真人,谁料惠道真人说完话,又翻身上马。

    道童这时也觉得不对,也不喊痛了,跟着上马,问:“真人,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去余府,可一可二不可三,如果余府是,那就是了。”



    临化县·西河镇·余府

    入夜,余府内有一个院落仍灯火通明,就连院落门口也有着灯笼亮着。

    这院落附近是小湖,是活水湖,因被圈在余府里,就在上面盖个亭子,旁还有桥连着,夏日时虽然蚊虫不少,但亭子上围着薄薄的布幔,再点上驱蚊虫的香,在水上就十分凉快,微风一吹,布幔飘动,简直比待在屋里摆上一盆冰还要爽。

    余律、张胜、方惜三人就因天气热,临时让人布置亭子,从院子里挪到了这湖中小亭上。

    亭子中亮着三盏灯,亭子四角还有随微风晃动的灯笼,这里甚至比院子还要亮堂堂。

    余律透过布幔,看着外面小湖,只觉得这里风景好,让脑袋都跟着越发清醒,读书都能事半功倍。

    三人还是按照当初苏子籍的办***流朗读,别人“听”书,三人都轮了几番,余律就放下手里的书卷:“这本书已读完了,先歇息片刻,不如……我们来作诗?”

    “作诗好!”方惜从旁捞起自己茶碗,咕咚咕咚喝干净,抹了下嘴巴:“我已有了,你们呢?”

    余律笑:“这样好的风景,的确已有诗一首!”

    甚至张胜也非昔日那般苦读书事,他已是中了秀才,别看秀才好像到处都是,仿佛不值钱,但也不是谁都能考中的,有的是白发苍苍老童生,一生蹉跎都中不了秀才。

    能中秀才,证明了张胜这两年的确下了苦功,而作诗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了。

    当余律跟方惜都说让他先作一首时,张胜也不推辞,想了想,就走到铺好的宣纸前,提笔写了一首诗。

    “初夏凉如水,今宵月满湖。偶然成独坐,何以慰平芜。”

    “这诗不错啊!”方惜赞着:“张兄,你这是学问大进,连作诗都开始有灵气了啊!”

    方惜跟余律都已是举人,方惜本人也更傲气一些,平时可没这么夸赞过张胜,他也的确不会对友人胡乱吹捧,这话既说出口,就证明是真心。

    张胜顿时面上就现出一点得意,嘿嘿:“倒也算不得什么,这不是感觉来了么!”

    余律含笑望着:“那也要真有才学,才能写得出心中所感。之前你中秀才,伯父伯母甚高兴,觉得你已是长进了,依我看,你继续努力,考举人可能也就是这几年的事。”

    这夸的,让张胜的厚脸皮都微红了。

    “哪里,哪里,哎,我还有的学呢!不像你们,苦读十年不止,我现在是越来越后悔,早几年用功,也不至于现在这般吃苦!”

    一想到自己这两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哪怕已有了要熬出头的迹象,张胜还是忍不住为自己心疼了一把。

    方惜就说着:“知上进从不嫌晚,何况你比我还小,已是秀才,再谦虚,就是骄傲了。”

    余律也说着:“何况你学问大进,现在已开窍,以后自可日日长进。”

    才说着,就看到一个余府小厮急匆匆过来,躬身:“公子,刚才外面有人敲门,开了门,发现竟是惠道真人来了,要见您,您看……”

    “惠道真人?”不仅余律听到这名字一愣,张胜与方惜也是微愣。

    在这府县,惠道真人还是很有名。

    尤其是方惜,当初曾被治疗过,虽说他总觉得自己能好与贵人也就是现在的代王有关,可到底是承了惠道真人的情,听到来了,立刻就站了起来。

    余律放下了书,不由蹙眉:“这可是贵客,不过,这么晚过来,莫非是有什么急事?”

    张胜就没有多少心思:“见了就知是何事了。”

    有道理,余律就对二人说着:“不管怎么样,这是贵客,我们出去相迎才合乎礼数。”

    左右他们暂时也是歇息,惠道真人突然到访,让余律有些好奇是为了什么。

    三人连忙出了小亭直奔前面,迎接了惠道真人。

    惠道真人跟道童一前一后进来,三人见了第一眼,就更心里觉得奇怪了。

    就见惠道真人发髻有些凌乱,脸上也有一点汗,身上道袍也有些褶皱,看着像是赶路许久过来,有点狼狈。

    道童更不要说了,走路都有点别扭。

    余律将这二人让进厅里,请二人落座,余律坐在主位,请仆人上茶,就问:“真人深夜到访,可是有事?”

    这就算是访友,不该是白天来么?入夜了再过来,这可不像是正常人能办出来的事。

    惠道真人目光一扫,心就一定,寻思:“余家底细我清楚,不过有三百亩地,爷辈是举人,不会有这大运,就算余律有,别的二人也不可能同时有。”

    “看来,我是没有看错了。”

    心一定,惠道真人一时没有回答,而端起茶一口接一口解渴,笑:“此次来,是来恭喜三位!”

    余律越发感到奇怪,就问:“本家不过是乡绅,就算在下侥幸中了举,算是缙绅,何喜之有?”

    张胜也凑趣:“难道是要发财?”

    惠道真人解了渴,舒了一口气,笑着:“三位公子都很奇怪,为何老道我会深夜到访吧?实不相瞒,我是因感知到一些事,所以匆匆而来。”

    说着,就用手点指着面前的三人,依次点过:“你们大运要来了,发财算什么,只是附带罢了。”

    被惠道真人目光一扫,手指点过,余律、张胜跟方惜都觉得心一提,因都是本地人,对桐山观是有些相信,尤其是桐山观这位观主,在他们眼里,的确是有些修为,有些本事。

    当初为方惜治疗,他们也都亲眼所见,有所感应,此时听到惠道真人这番话,茫然之余,还真有些半信半疑。

    “真人,您的话,我不太懂。”余律说着。

    惠道真人看着余律,指点:“余公子,你现在是举人,但时运已到,明天春天去京赶考,必中进士,还不是三甲,有机会可进一甲!”

    “嘶”这一声,却不是余律发出,而是不远处站着余府小厮发出的声音。

    这小厮也信桐山观的道士有本事,而现在,这惠道真人大半夜的赶来,这么铁口直断说,自家公子必中进士,还有机会可进一甲……那可是一甲,最差也是探花,莫非自家公子还有进士及第的运道?

    真是那样,还真能说得上是大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