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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云祠就算真成淫窝,去的女眷也多了去了,单是府内,陈选侍又不是唯一的一个,王府里的选侍,几个不去默祈,想求得贵子?

    说不好听,就连王妃也去过,当然王妃前去,前后起码有八个丫鬟婆子,是断然没有问题,但这也说明大家都去过,哪就真的轮到自己倒霉了?

    这么安慰着自己,周良果然舒服许多,没有那样心焦不安了。

    正要从假山上往下爬,就在这时,远处突响起喧闹。

    周良手脚一哆嗦,差点从假山上滚落,忙用手扶住,再次站到高处,朝喧闹声处望去。

    这不看则可,一看,整个人都像坠进了冰窖里。

    就见着许多人举着火把,连成一条火蛇,向陈选侍院子和自己住的房屋而来!

    完了,必是王爷发觉了陈选侍的问题,连带着自己欺主,也被发觉了。

    当连滚带爬的从假山上下来,周良已吓得全身冷汗,站都要站不稳了。

    完了,全完了!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他犹无头苍蝇,原地乱转。

    “欺主可是要被活活打死,我这张烂嘴,怎么就能对着主子说谎,你可真是害死我了,害死我了啊!”

    但再埋怨自己这张嘴也无济于事,事已至此,继续留下来,可能就要被抓到前面,当着众人面被活生生打死!

    周良在不迟疑,立刻就沿着花间小道,奔向黑乎乎的小门处,哆嗦取出钥匙,掏出一串钥匙一把一把试着。

    手抖着,窸窸窣窣,总算找到了对口的钥匙,捅了两次都没对准铜锁,当下“啪”一声,硬抽了自己一巴掌,再开时才顺利开锁,将小门打开了。

    只听“吱”一声,门打开了,周良出来看时,外面是小胡同,根本就没有人,想踏出去,又迟疑了,心中满是仓皇不安:“出去了这门,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在门口硬是徘徊了良久,就在这时,突然远远听见有声音,这声音很飘渺,但有点熟悉。

    “快,抓住周良,王爷说了,抓到就地打死。”

    这声音似乎是张旺,周良一下胆囊尽裂,再也顾不得迟疑,呐喊一声,一咬牙就冲了出去。

    顺天府

    此时天上的云遮挡了月,没下雨,还有些小风,驱逐已有闷热。

    内衙西花厅摆了宴,亮着灯笼,两侧笙篁齐奏,十二个少女翩翩,步摇叮当,随曲而唱,中间桌上摆着宴席,在场几人听着,都是各怀心事。

    歌声刚歇,众人称赞,罗裴叹:“这真清艳绝伦,有歌舞如此,再有书画就好了。”

    “书画?我恰有幅!”说话间,内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崔兆全坐直身体,一挥手,就取出了一轴新裱的画,说:“各位都是博学之士,请为鉴别一下。”

    众人凑过来,只见纸色尚好,上面只有一二个图章,正图却是描绘着一群新科进士,其中一人特别显眼,翁唇似乎在说话。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罗裴十分仔细看了这幅画,嘘了一口气,说:“这是首辅大人,以及你我中进士时的画,您真有心了。”

    顺天府府尹潭平也凑上去看,他虽品级最低,也有从三品,并且管理着京城司法、治安、民政、财政、官方祭祀和顺天乡试,还可以直接向皇帝奏事,权利可不小。

    因此,他在这一圈人中,也不显局促,更有些长袖善舞,仔细看了看:“这必是名师吴嘉年之作。”

    “吴嘉年实是可惜了,入京科举不成,求官也不成,最后沦落到青楼。”

    “虽说这样,画也不多,此人仕途失意,就有求仙之意,渐渐非人间格调,所以我是记住了。”

    说着看向苏子籍:“大王诗画绝代当世,您觉得这画如何?”

    苏子籍一笑,对这府尹印象还不错,在这位置,其实看着权利大,但也要经常做个受气包。

    京城权贵多,不说诸王,就是老郡王老国公,身份上就能压死府尹,更不用说,公侯伯府的纨绔子弟喝酒逗鸟,时不时就要闹出点事来。

    而且往往还有相似势力的公子哥彼此较劲,闹到顺天府,顺天府府尹只能谁也不得罪,两边和稀泥。

    能长期干和稀泥的活,还能干下来,而不是被人参一本落马,足见此人的确是有些本事。

    而且这场晚宴,算是辞行宴。

    罗裴即将赶赴西南,在这里,首辅、兵部尚书、连着自己,这时也不能扫兴,微笑着仔细上去看了。

    良久,口中说:“吴嘉年我也听说过,其词精妙不下前朝纪落之,只是单看这画,虽尽力繁华,可细究其格调意境,还是有些疏远,说是仙气,或也有自怨自艾之心。”

    罗裴静静听着,纵有千言万语想与代王说,此时此景下也不好开口,只是说着:“说的是,我还记得,这还是本朝第一场恩科,除了大王,我们都是这场科举出来,因此入了仕途,距今已有三十年,真的是恍惚一梦。”

    这话说的感慨,但在场的人都知道,罗裴已是代王的人,而罗裴之所以去西南,看似是得势,是被皇帝信任,实际上是皇帝斩断代王的一条臂膀。

    只不过这一刀是钝刀子杀人,只要罗裴心中仍有代王,这就反是代王的机会。

    但话又说回来,中间隔着千山万水,隔着大海,罗裴有心护主,京城真出了事,他也是鞭长莫及,帮不上忙。

    代王劣势再明显不过,根基尚浅,党羽太少,人脉缺乏,手中可用之人跟三王比,简直被比到了泥坑。

    虽然优势也很明显,但有了这劣势,就难以与三王拉开距离。

    哎,龙椅上那一位,到底是怎么想呢?对代王又是个什么看法?就连首辅赵旭,想着这些时,都未免有些犹疑,更不用说别人了。

    赵旭本来神色淡淡,听着罗裴感慨,也就改了话题:“吴嘉年画是不错,可惜诗词不过一般,也许他自知,因此画上无诗。”

    苏子籍原本微笑,突然之间,耳朵一动,这时突然之间笑了,只一笑,就使周围的人觉得满是春风。

    “缺诗么?这翰林之景,本是颂圣之诗,我本不拿手,不过且取笔来!”

    几人都是眼睛一亮,这是代王要写诗了!

    京城中人,有几个不知道代王写诗是一绝?

    顺天府府尹潭平忙让人送上纸笔,苏子籍挥毫泼墨,直接就写了:《庆登科》

    三十年前擢桂科,今朝欣喜上銮窝。

    天恩宠渥文章贵,人道荣华得失何。

    万里云霄鹏翼健,五更风月雁声多。

    自惭无德酬知遇,空把新诗颂九波。

    笔墨才落,只听“轰轰轰”三声,外面击鼓之声响彻,直透进来。



    “好诗!”

    鼓声震撼前,几人早就围拢着观看,苏子籍下笔有神,一句句飞快,写到最后收笔时,几人齐齐叫好。

    大家都赞不绝口,能把这种歌颂赞德写成这样,实在了不起,几个等闲的翰林都没有这水平。

    罗裴亦眼睛一热,忙压抑住了,才没流下泪来,怅怅望着酒杯里的酒浆,只点了点头。

    跟随蜀王那样久,为其做过那样多事,换来是弃如敝屣,代王却始终如一。

    这做人臣子,投靠主子,跟女人嫁郎君没有不同,也算是第二次投胎,选对了明主,君臣相宜,不仅是能谱写出传颂许久的佳话,还能各自安好。可是选错了主子,碰见个渣,的确让人心灰意冷。

    罗裴并非愚忠之辈,蜀王以国士待他,他以国士回报,蜀王既弃他不顾,他自然也可弃蜀王而不顾。

    苏子籍松了手,丢了笔,含笑:“还算马虎吧?”

    以前看过明清翰林的奏对应景诗,这诗的水平,大概比翰林稍好些,准一流的水平,自然只算马虎了。

    其实写这诗,也不是为了收买人心,之所以现在写了,是因他知道,到时候了。

    果然才丢下笔,突然之间,院子里众人就都听到顺天府外面鼓声响起,众人皆是一惊。

    罗裴尤其蓦地一颤,不由自主看向代王,就看到代王嘴角微扯了一下,似是露出一丝冷笑。

    这冷笑一闪即逝,不是罗裴早有预感,怕都捕捉不到这一下。

    刹那间,罗裴冒出这一个念头,这次辞行宴会,可以选择许多场合,为什么偏偏选在了顺天府衙门?

    此时夜已深,顺天府衙门紧闭,东墙堂鼓前,一个中年男子正挥动手里鼓槌,一下接一下,砸着鼓面。

    周围寂静无声,这鼓声,每一下都能传出极远。

    在深夜里,简直令人心惊肉跳,原本在衙门里休息的衙役,都被惊得直接跳起,拼命穿衣,并且向外跑来。

    “谁,谁敲鼓,不要命了么?”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敲鼓的男子状若疯狂,嘴里嘟嘟囔囔,仿佛有些不正常。

    而这位看着不正常的男子,正是周良,鲁王府的周管事。

    原来在王府后面小门冲出去,就一直朝远处逃,本来是打算租借一辆牛车逃得更远一些,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才离开王府不久,就感觉到有人在盯着。

    回头寻找,路人看着都陌生,但鲁王手段何等厉害,周良这位管事是见识过,他知道,自己此次逃了,怕仍难逃一死!

    自己是王府管事,知道王府一些秘密,王爷是绝不会放任自己就这样逃走!

    王爷一定会派人来杀他!

    留在王府是死,逃出王府可能也是死!

    但他不想死!

    “王爷啊王爷,小的不想死,小的想活下去啊!您是王爷,为何非要杀了小的不可?既是这样,就怪不得小的自求活路了!”

    “还有你张旺,你竟然敢告密,要我去死,那也别怪我了,我给你沾染点脏水,你就洗不清楚。”

    “杖毙就是你唯一的下场。”

    周良两眼都是血丝,粗重着喘息,似乎带着不寻常的兴奋。

    现在根本出不了京,这一晚上,他怕逃到哪里都会被揪出来,唯一个地方是安全的,那就是衙门!

    但不是任何衙门都会庇护自己,事实上,周良清楚,绝大部分衙门,都会立刻拿下自己,交给鲁王处置。

    只有顺天府衙门掌管京城事,自己只要逃到顺天府衙门门口,敲响了鼓,那就可以惊动顺天府尹。

    顺天府府尹坐在这个位置上,注定不能勾结任何诸王,否则会下场很惨烈,皇帝绝不能容。

    作鲁王府的管事,周良也是有些见识,自然知道,若要求救,去哪里,都不如来这里!

    他用了银子,雇了辆牛车,匆匆跑到附近,就下车,小心翼翼跑到衙门门口,手里抓着鼓槌敲上去,直到第一声响起,那种被人暗暗跟的感觉才消散!

    自己果然没有猜错,的确有人跟着他,见他真跑到顺天府衙门门口敲鼓,所以才退走了!

    事已至此,他绝不能停下!

    “咚咚咚!”周良奋力敲鼓,沉闷“咚咚咚”的响声响彻。

    按照规矩,这鼓一敲,就得接受,无论是什么时候,哪怕是半夜三更,顺天府府尹都要立刻爬起来穿官袍去升堂。

    不这样做,就是大罪。

    这是前朝就有的规矩,到了本朝,郑太祖因想到前朝末年顺天府几年不升堂,这同属于末代景象,于是立下更严的规矩,要求必须严格执行鼓响升堂,否则,官有罪,重重处罚。

    后院中大臣不过惊了一下,随之怔住,顺天府府尹潭平则变色,嘘了一口冷气,才镇静下来。

    这可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在这里宴客,代王和首辅难得都在,怎么就在节骨眼上出事了?

    可不去不成,府尹只能起身,冲着在场几人勉强一笑:“王爷、诸位大人,既是鼓响,下官就得去前面升堂了,还请诸位随意,稍候片刻。”

    说着就要走,兵部尚书崔兆全若有所悟,一摆手:“罢了,你去前面,我们自己喝酒也没意思,一起去看看?”

    这大半夜的跑来敲鼓鸣冤,还恰是在自己于府衙后面酒宴时,这种事,能做到高官的人,没几个会不多想。

    万一是与自己有关的事呢?

    罗裴也随之点头:“说的是,夜色已深,这时候来击鼓者,或有大冤,不如一起过去看看?”

    两个都这样说了,首辅自然只得一笑:“也罢,不想我离开高堂二十年,今夜还又得重游。”

    几人的目光就落在了还没开口的代王身上,罗裴心中隐隐猜到了这事或与代王有关,但几人还真没往代王身上想。

    苏子籍说:“也好,小王还没有经过公堂,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王爷,诸位,请!”顺天府府尹这时,已脸色恢复如常,但心里怎么想,就没人知道了。

    四人不再说话,一起过去。



    这时顺天府衙门中,几十个衙役已奔来,个个气喘吁吁,有的衣服还不整齐,又惊又恨又无可奈何。

    “谁家的黑狗夜里敲鼓?老子热炕上吃饱睡足,结果只得爬起来摆弄。”

    “谁不是?我日这敲鼓的祖宗……”乱嚷嚷间,有人说:“嘘,不要命了,大人们过来了。”

    顿时一行人,整顿衣角,拿起仪杖,而诸官其实看见了,听见了,也没有说话责备,一行人鱼贯而入。

    这里是顺天府衙门,府尹潭平还是主座,让人在高堂左右摆了椅子,苏子籍坐在第一把椅子上,首辅坐在对面,不过位置稍靠下方一点,罗裴跟兵部尚书对面而坐。

    四人坐在两侧,因是半夜,两侧跟正中案上都点着一些蜡烛,时不时有小风吹进来,吹得烛光晃动。

    这场景,让苏子籍莫名想到了阎王殿,不由暗暗嗤笑一声,只坐在那里静观事情发展。

    顺天府府尹居中而坐,见着短暂一刻,所有衙役都到位,手执黑红水火棍依班排定,不仅仅这样,尚有二个亲兵悬刀而入站在堂角,大堂立时变得紧张肃杀。

    府尹满意的点首,脸上毫无表情的“啪”一声拍了惊堂木:“带敲鼓鸣冤之人!”

    “威——武——”

    两侧衙役都齐齐喊着,威武声中,两个衙役带一人从外而入,这敲鼓之人显十分心急,一带进来,竟然直接扑进来,跪趴在地,开口就喊:“鲁王要杀我,大老爷们救命,水云祠的事,不关我的事啊!”

    就这一句话,几乎所有大臣都脸上变色。

    顺天府府尹潭平脸色煞白,翕动了一下嘴唇,蓦冒出冷汗,一时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知道自己摊上大事了!

    水云祠的事虽近日才快速传播开,但因着传播速度极快,就算有人想要压下,竟然也压不住了,就连顺天府府尹这个人都听手下汇报了此事,甚至打算近期就秘密调查一番。

    但因京城内大部分神祠都显灵,水云祠的三洞娘娘当日亦是神像放光,显了灵,这种显了灵的神祠,可是连顺天府府尹这样的官员都避之不及。

    更何况,除水云祠显灵不敢得罪这个原因,还有着淫窝被爆出这件事,实在是京城近期第一炸雷!

    整个京城,有几个不知道水云祠求子灵验?

    一般乡野村妇也就算了,相貌平庸,就算求到了子,一般也没人将她们与淫窝这事扯上关系,再者,寻常百姓也不太讲究女子抛头露面对不对这套,活下来都是需要努力的事,谁有这个闲工夫扯这些?

    倒是富裕人家、官宦家庭,女眷们个个水灵,她们才是水云祠淫窝一事传出来后首当其冲的那些。

    面前击鼓之人,扑进来后说的这句话,虽简短,却什么信息都透露出来了。

    让人很难不立刻联想出一出鲁王被后宅女眷戴了绿帽子,想要杀人灭口的人间惨剧。

    而这给鲁王戴绿帽子的,不必说,自然就是近日传得沸沸扬扬的“淫窝”水云祠了!

    罗裴则在听到这人这番话,又一惊,又看了看坐在斜对角代王,代王在烛光下不动声色,只安静旁观,很符合王爷的身份。

    就连首辅都看了一眼。

    “这样凑巧,代王接了旨意清查神祠,连过三天没有动静,不想就送上门来了。”

    诸人寻思,一时间大堂静寂,静的连根针落都能听见。

    而这时,堂下跪趴的人突然动了下,刚刚喊了一声,震住在场所有人的周良,猛清醒过来。

    他的瞳孔都猛一缩。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跑到了这高堂上击鼓喊冤了,这事闹大了呀!”

    自己这脑袋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前在王爷跟前莫名说了谎是一错,连夜逃出去也就算了,难道王爷还真能连夜派人追杀?

    只要他躲起来,就算日后要逃避追杀,起码能多活几日!

    而且,这生与死都还有个几率问题,起码还有苟活下来的希望。

    可现在呢?

    他连夜跑到顺天府衙门敲鼓鸣冤,将鲁王内宅“丑事”跟水云祠的事全都给挑破了、挑明了,这事现在就闹大了,他的确能活过今日,可今日之后?

    鲁王若是知道了这事,怕是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

    “啪”!

    堂上再次响起惊堂木:“休要喧哗,堂下所跪何人?先报上名来,因何事敲鼓鸣冤,一一道来!”

    “……是!”听着上面高堂木一拍,周良反应过来,无论怎么样,自己已经有进无退了。

    周良横下心,继续喊着:“各位老爷,小的乃鲁王府管事周良,小的要举报水云祠!”

    这话一落,所有的人各有所思。

    看来今日是免不了听一听水云祠的秘闻了。

    这事不小,但好在除了顺天府府尹有直接责任,最为不安,别的几人,除去苏子籍,都是一二品大员,并不惧怕听一听这事。

    坐在那里,苏子籍不动声色擦了擦鼻子,还好,没有流鼻血,看着平静,却暗暗想:“文心雕龙到了现在,挖掘出了更多力量,虽不知道它怎么样处理的,但的确使周良到了顺天府衙门。”

    “并不需要我启动后手,人为的逼着他过来——那样会露出痕迹。”

    “现在却浑然天成,周良疑神疑鬼,说鲁王要追杀,鲁王还真反驳不了,难道说,我不想杀这叛主之人?”

    “不过,留在此人怀里的银子上的文心雕龙,在人到了公堂,就被破除,但是这也足够了。”

    周良虽然清醒了,可为了求生,接下来可能只会继续攀咬水云祠,但就算是这样,其实也有些晚了。

    就凭刚才一句话,鲁王就再也别想再低调藏在人后,既先出手对付无辜女眷,就休要怪自己反击!

    现在的情况是,想要改口,周良就会被重罚,而周良这人显然贪生怕死,是绝不会为了保住鲁王再次改口。

    在众目睽睽之下,有着几位大臣包括自己这个代王监督,顺天府府尹想和稀泥放水,也显然不可能。

    一场大风暴,就由鲁王你点燃,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鲁王,你现在可知厉害了?



    鲁王府

    “王爷,臣妾真是冤枉啊!”几个选侍跪在地上,个个梨花带雨,其中袁选侍哭的最凄惨,她小小巴掌脸,柳眉杏眼,皮肤白皙,嫩得犹奶豆腐,论容貌,她只是中上,但这身吹弹即破的皮肤却十分难得,一向被王爷喜爱,也因此与陈选侍并列最近几个月最受宠的妾侍。

    可现在,她不仅哭花了脸上的妆,发髻散乱,更有一个巴掌印在左脸上,肿得老高,嘴角也带着一点点血迹,眼睛都哭肿了。

    之前因她有嫌疑,身边的人,以及靠拢她的人,不但被问话,还被拷打一遍,她的一个贴身丫鬟更被活生生打死了。

    她血肉模糊的惨状,让袁选侍当时就昏厥过去。

    现在她是醒了,却哭着喊冤,还不是撒泼的哭,而是用哀怨眼神瞥向居中而坐的男人,哀哀切切,仿佛一朵带泪的花,在巴掌印的衬托下,狼狈又凄美。

    别的几个选侍,也都不肯落后,没人愿意在这时露出心虚,而哭就成了一种宣泄,也成了一种表态。

    作王府妾侍,她们多半都被调教过,知道如何哭才能让男人心疼,哭的也都很有水平,陈选侍作宠妾之一,甚至还有着泪珠一颗颗滚落,明眸直望过来,只凭眼神就能透着痛苦与绝望的技能。

    “王爷!”

    “王爷,臣妾真是冤枉啊!”

    “行了!”被她们哭得心烦意乱,鲁王啪一拍桌子,喝着。

    这一声,就让这些女人一下闭上了嘴。

    她们惊惶不安望着王爷,鲁王掌握着她们生杀大权,若真下了狠心,她们这几人,就只能席子一卷,去乱坟岗终了。

    见自己的女人们个个悲伤又祈求看过来,鲁王的脑袋更疼了,心烦意乱徘徊几步,心中暗叹:“我还是不如齐王,甚至不如蜀王。”

    要是齐王,这种事无论是真是假,有了怀疑就可能杖毙。

    蜀王多半会表示谅解不信,暗里冷落,过一阵“病死”。

    可鲁王自己不是杀人狂,虽对女色并不沉迷,可这些选侍的确是按照他的喜好选入府,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处久了,哪能没有感情?

    如果说有切实的证据也罢了,这种捕风捉影,自己实在下不了手,把她们杖毙送进黄泉。

    仔细想想,今晚闹了这样一出,的确是有些冲动了,实不该一想到水云祠的传闻,就脑袋一热,大肆审问盘查。

    要是徐徐图之,也闹的不这样大。

    鲁王摆摆手,冷冷说着:“你们都退下!”

    “……是!”几个选侍愣了一下,忙陆续爬起来,向鲁王福了福,就如受惊鸟兽一般飞快退下去了。

    跟着她们的丫鬟仆妇,大半还被拘押着,可她们也顾不上了,有的走出几步踉跄着差点摔倒,也都顾不上这丑态,纷纷争着向外退去。

    鲁王起身走了几步,就站在厅里,背手,目光沉沉地目送着她们急急出去。

    院中的血迹已被仆从洗刷掉了,空气中仍弥漫着一股腥味,想到水云祠的事,鲁王仍心情不虞,不由蹙眉,又坐回到椅子上。

    他按眉苦恼:人总有感情,这几个女人也陪了他几年了,又无明确偷人把柄,现在该怎么处理?

    都杀了,且不说他心里是否忍心,就说这府里的动静,怕也瞒不住外人了。

    “王爷。”旁坐着的桂峻熙一直没说话,此时开口劝着:“其实您无需担心此事。”

    “怎么讲?”鲁王望过来。

    桂峻熙低垂着眸子,思量了一阵:“王爷,三洞娘娘素来有名,水云祠更是不少人拜过求过子,谁知道是淫窝呢,也不能怪她们去上香。”

    “而且,现在水云祠名声不好听,去过的人都被说,别说是没有事,就算是有事,也只能先掩盖,日后再处理。”

    “这也是为了防着有人将您扯进去,现在京城局势可不简单,代王受旨处理神祠,却一直没有动静……”

    下面话没说尽,但意思已很明确。

    水云祠的事,可是把整个王府的女眷都牵扯进去,一个两个还好办,弄个病逝就算了,放在京城权贵后宅里,这种事根本就不出奇,病逝个把人,连个水花都荡不起来。

    可把除王妃外妾侍都除了,这不等于是公告天下,鲁王后院出了大事,鲁王被人戴了蓝帽子?

    更何况,王妃也同样去上过香,能让妾侍轻松病逝,鲁王妃可是上了皇家族谱的正妃,难道还能让王妃也跟着病逝?显然是不能!

    再者说,这事就算鲁王本人算受害者,蓝帽子王的标签贴上,可就乐子大了。

    怕是回头有人再见到鲁王,第一反应不会是鲁王胸有乾坤有潜龙之资,而是鲁王的脑袋绿油油。

    鲁王何尝不知道这些?

    他再次按了按眉心,有些阴郁:“是啊,先生说的有理,此事只能暂时压下,也只得这样了。”

    说着,又有些心软,唉了一声:“今日将所有选侍都盘问了一遍,她们怕也人心惶惶,过几日再安抚下吧。”

    见桂峻熙不答,他有点诧异:“是我说的不对?”

    “不是,大王说的很对,此乃仁德之心……”桂峻熙心里暗叹,既有点不满意,又有点欣慰。

    要是明君,女人可以多,但不可痴情,不可重情。

    撂到了皇帝的手里,怕是立刻赐死了。

    不过这也是好处,这样君王,臣下才能安心,要不,如履薄冰动辄获咎的生活,谁都受不了。

    才想着,目光扫过,突然之间心一惊,脸色都变了。

    为什么,为什么鲁王贵气,一瞬间削去大半?

    这情况太诡异,桂峻熙毫无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心中顿生强烈危机,立刻仔细回忆对话,按说这事,鲁王虽初时冲动了些,但也只是在府内审问一下丫鬟侍妾,可没对府外做什么,因此只要此时按下了这事,就不该有影响才对。

    难道说,是府外现在出了什么事?水云祠出事了?

    但能一下子削去鲁王大半贵气,这得是多大的事?

    区区水云祠又算得什么?

    一时间根本想不明白,桂峻熙顿时一阵心悸。



    “桂先生,你脸色不好,是有什么地方不妥么?”鲁王一眼就觑到了桂峻熙脸色,不由诧异。

    桂峻熙勉强一笑,还没有来得及回话,就见张管家急急跑进来,翻身跪倒:“王爷,不好了!”

    “周良突然之间不见,大家寻不着,还以为有事出府,刚才顺天府的文吏,偷偷传来消息。”

    “说这厮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夜去告官,要告水云祠藏污纳垢!”

    “什么?”鲁王大怒,立刻站了起来:“竟然是周良?”

    “这厮疯了么?”

    “回王爷,是他,周良敲响了顺天府衙门的鼓,告发水云祠,还诬陷大王您要杀他。”张管家立刻重重磕个头说着。

    “胡说八道!本王何时说要杀他?”

    头一次被人碰瓷,还是被自己的奴婢碰瓷,鲁王再好涵养也忍不住了,气到七窍生烟,咆哮:“不过,现在本王倒真的要杀,来人啊,快把他抓回来审问,这厮喝了什么浑酒,这样丧心病狂?”

    “传我的帖子,把这厮逮回来!”

    “不成啊,王爷,文吏说,当时顺天府中,首相赵旭赵大人在,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崔兆全崔大人在,更重要的是,西南总督罗裴和代王都在。”

    “什么,这厮竟然在代王面前出本王的丑?”鲁王听的全身乱颤,一脚踢翻了桌子,左右看看,抽出挂在墙上的剑,在手中一挺:“来人,跟本王去砍了这个背主的奴才。”

    桂峻熙急急拦下要冲出去的鲁王:“王爷,先息怒!”

    “先生,周良这厮竟敢诬告本王,本王该如何能不怒!”鲁王气的说着,难道自己以后就是蓝帽王?

    桂峻熙忙说着:“正因是府内的管事去告官,王爷,您才不能乱了阵脚,否则,恐中人奸计!”

    鲁王慢慢压下了怒意,问:“依先生看,本王现在该怎么办?就这样放任这厮败坏本王名声?”

    “王爷,顺天府府尹为人如何,您该知道,断然不会与您结仇,现在当务之急,是问清楚审案的过程……”

    这种事,若是顺天府府尹想压下,也未必没有办法,别的大臣也不会得罪鲁王,唯代王可虑。

    鲁王觉得是这道理,就对张管家就是一脚:“你还不去查!”

    “……是!”

    顺天府,鲁王也花了大价钱在里面安插了人手,这次消息能这样快送回来,也是多亏了有这先手。

    鲁王现在就盼着,顺天府府尹能将事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千万别传到父皇耳朵里。

    顺天府衙门

    顺天府府尹此时面色铁青,额上浮着一层冷汗,却不得不努力保持着官威,听着下面跪着的人一直说。

    “除了几个选侍,卫妃多次上香?”

    嗓子发干,但在首辅跟代王的旁听下,顺天府府尹不得不问出这话。

    在得知鲁王府从王妃到选侍,竟人人去过水云祠后,他就知道,今天事怕是不能善了。

    而在听到这个周良为了脱罪,竟供出宫中卫妃也曾多次去水云祠上香,他整个人都惊的僵坐如偶,几乎唬得魂不附体。

    真如周良所说,这件事真是天下第一号的丑闻!

    事实上,不仅顺天府府尹知道这事的可怕,别的官吏亦心中有数。

    就连兵部尚书崔兆全也都额头见汗,心里后悔方才招呼大家一起来旁听了,你说多这个嘴干嘛?

    竟不小心听到了这样宫中阴私!

    事关宫妃清白以及皇室血统真假,可以想的到,这件事必会成一个导火索,让神祠显灵带来的闷雷“轰”的炸开!

    而他们这些此时就被无意中卷入的人,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未可知!

    场内一片静悄悄,首辅赵旭都拿出手帕擦汗,暗暗使着眼色,不过这是深夜,蜡烛本来就弱,顺天府府尹潭平还真看不出。

    这时周良跪在地上,还哑着嗓子嚷着:“大老爷,千真万确!在小人逃出前,王爷正在府中审问此事,还打死了丫鬟!”

    嘶!

    这供词,更是让人心中惊骇,浮想联翩,做笔录的文书满脸是汗,擦了擦额,继续写着。

    顺天府府尹潭平死死盯着这阶下囚,要不是代王和首辅在场,自己又是特殊的身份,早就下令,立刻将这人杖毙在公堂。

    这样或有小小处分,但却不会有祸,可在这时,他只得啪一声,再次拍了惊堂木。

    “大胆!堂下周良,你可知道,诬告主上和王爷,乃是死罪?!”

    反正横竖都可能是死,此时承认诬告,怕是死的要更惨,连痛快死去都不能,而咬牙顶住了,说不定还能活!

    事到现在,周良横下心了,重重磕头,说:“小人知道,这事一查就知,小人怎敢谎报?有不对,请斩小人之头!”

    这话说的底气十足,让人一听,就知必有十全把握。

    看来此人并非诬告,是说了实话。

    罗裴听了,又看了看代王。

    本来说实际,因他被调去西南,以及代王负责神祠的事,心多少有点摇摆,不是为自己而摇摆,是为留在京城的妻儿摇摆,这时却想,天命在代王!

    “果然,我坚持投靠代王是对的,卫妃的事一牵涉在内,鲁王怕是在劫难逃。”

    而同时,也有一人起了相同的念头。

    此人是首辅,左右看,见个个脸色煞白,特别顺天府府尹几乎瘫在座位上,代王则面无表情。

    首辅心中暗想:“真有天命?”

    这事,顺天府府尹处理不了,也不好处理,见由于夜深,潭平实在看不出自己的眼神,又心慌意乱一时想不到这点,心里掂量,再兜出丑闻,等于给皇帝出难题,扫了皇家的体面,实在不宜再细问下去。

    思索定了,见旁人都不说话,首辅起身:“此事不宜细审,还是上报给皇上才是适宜。”

    这话一说,潭平顿时醒悟,又一阵心悸,自己怎么了,怎么鬼迷心窍继续问下,当日说到卫妃,就应该退堂。

    这时就不由分说:“来人,把这贱奴拉下去,关入大牢,不许任何人探望。”

    “大老爷,大老爷,我说的是真的……”立刻就有衙役拉着下去,周良顿生不祥之感,拼命嚷着,长长的声音远远去了,越来越弱。



    一片乌云压上来,再次挡住才冒头的月亮,牛车不急不缓走回到城南罗府前,仆从先下车,唤了一声:“老爷!”

    车内沉思着的罗裴这才惊醒,掀开车帘,从牛车下来。

    罗府的大门紧闭着,仆从上前叫门,只片刻,大门一开,罗裴夫人莫氏与长子罗正奇就出来迎接。

    除这些罗家的主人,也只有丫鬟两人、仆妇几个,小厮也不过数人,这都是在罗裴入狱后没有离去的人。

    罗裴入狱才半年,有点身份和财货的管家管事之流都已经走了,只留了些身份低、无处可去的人。

    而在罗裴出狱后,不是没有管家管事痛哭流涕想要回来,可他们当时走的绝情,罗裴没有追究这事就罢了,想回来,断无可能!

    也因此,偌大的罗府,现在就显得过于冷清。

    “夫人,我无事。”

    在妻儿陪同下进了府门,大门重新关上,罗裴牵着夫人的手,温声安慰:“不过是辞别宴,能有什么事?你说你,竟还等着我。”

    这般晚了还不去睡,明显就是担心,在等他。

    莫氏听了叹着:“你不回来,我如何能安心?”

    京城处处都是危机,走错一步,焉知不会重蹈覆辙?

    自从罗裴入狱半年多,莫氏可是尝尽了心酸,饱尝惊惧惶恐,早就有些草木皆兵了,大概时间长了这忧虑之心能慢慢放下,短时间内怕难以改变。

    罗裴也知妻子心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放心吧,很快我们就能离京,到了西南,天高皇帝远,你也可安心睡一觉了。”

    想到刚才听到的秘宫廷秘闻,他甚至觉得,几年内离开京城,对老妻次子来说未必是坏事。

    他能忍受这宦海沉浮,可老妻已五十余岁,跟着他这些年并没有享受到多少好生活,老了,总要为老妻考虑考虑。

    这也是他这几日又生出点动摇的原因,但有了刚才的事,心再次坚定下来了。

    哄着老妻先去睡,罗裴没有立刻去睡,而是去了书房,望着摇曳不定的烛光,不知在想什么,却脸上毫无表情。

    长子罗正奇跟着到了书房,有丫鬟进来奉茶,罗正奇让她退下,亲自端着茶碗放到父亲的跟前。

    “父亲,请喝茶。”

    罗裴慢慢喝了一口,润了下喉咙,也安抚了一路上复杂忐忑的心情。

    “奇儿。”又喝了一口,罗裴将茶碗放下,看向长子:“你是不是有话要跟为父说?”

    “是。”罗正奇作进士出身的正七品官,现在官位还太低,其实并不能上朝,也挤不进上层圈子,但爹是罗裴,从父亲这里得到信息,就足以弥补他在别处的不足,也因此,罗正奇也知皇帝命代王处理神祠一事。

    此时被父亲催了,就问:“父亲,儿子是好奇代王处理神祠的事。”

    “皇上命代王处理神祠,这可是过去数日,现在代王还没有动静,难道代王是打算继续拖下去?还是无从下手?”

    “父亲,您今日去顺天府赴宴,见了代王,可有什么说法?”

    官场上,有着上命,不管事情能不能解决,第一就是必须作出姿态来,哪怕表面都可以,代王什么都不动,这真是奇了。

    听了这话,罗裴的表情很奇怪,一时竟沉默了。

    罗正奇见了,越发不解。

    但他也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了,二十多岁做爹的人了,父亲不开口,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他就老老实实地站在跟前,一声不吭。

    良久,罗裴才慢慢开了口:“奇儿,此事你不必再问,只管看着就是。”

    “以后我去西南,你在京不要怠慢代王,要知道,道一认,就不可改。”

    罗裴说完,就叹着:“天命啊!”

    以罗裴的地位和敏锐,他能感觉到,连接着几波,齐王蜀王都吃了很大的亏,皇帝似有转而注意鲁王的意思。

    可是,这风还没有吹起来,今天这一大缸冷水就泼了上去。

    “这是人略,还是天意?”

    “这可是釜底抽薪。”

    鲁王能封王,甚至有继承大位的可能,并非是他有才德,而仅仅是血脉,血脉出了问题,他的一切都荡然无存。

    别的不说,单是皇帝一猜疑,这争嫡的可能性就没有了。

    “就算皇家有着鉴定血脉的秘法,但如果有冲突,父子之间怕就会起裂痕了,心里有刺,怎能继承大位?”

    可惜,这样的话,不能对儿子说,皇家血脉的消息,可以在任何人口中流露,断然不能在自己口中流露,因此罗裴长叹了口气,却什么都不说。

    “……”

    长子罗正奇本还想从父亲这里打听一下代王的情况,结果却听到父亲说了这么一番话。

    因着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父亲这番话说的也不清楚,让他有些莫名其妙。

    可到底是父亲的叮嘱,罗正奇不敢反驳,只能:“是,父亲,儿子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罗裴点首,又说着:“这次去西南,我与你母亲连同你弟弟前去,你在京中做官,需要多加小心。”

    “有什么事,可以向代王府求援。”

    罗裴长子早已成亲并有了子嗣,又在中进士,在京中做官,不可能再跟着他去西南。

    但次子才十六岁,原本要定亲,因着他半年多前突然下狱,议亲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次子性情冲动一些,经过这场家庭变故,就有些性情阴郁,罗裴此次就打算带着老妻跟次子去西南。

    毕竟此番前去西南不知要待多久,次子若留在京城,其兄嫂纵能照顾,到底比不上父母。

    罗正奇犹豫:“弟弟已十六岁,若是去西南,婚事……”

    “男儿晚些成婚也无妨。”

    对这件事,罗裴现在已看开:“你弟弟读书差些,此番去西南,有我在,也好对他严加督促。再者,有他陪着,你母亲心情也能好些。”

    父亲都这般说了,罗正奇不再坚持了。

    想到最近岳家频频示好,甚至还有意撮合弟弟与岳家亲戚的女子议亲,这等事怕是以后少不得还有,倒不如让弟弟跟着父母去西南,还能各得些清净,万一留在京城,在他看顾不到的地方着了别人的道,被卷入什么争端里,也是祸事。

    罗正奇是知道父亲,既有这提示又不明说,他就闻到了不好的味道——看来这京城,眼看着就又要起乱子了。



    皇宫

    此时夜已深,皇帝刚刚批完奏折,突然有些兴致,打算叫个低位鲜嫩些妃嫔到殿内伺候。

    才让太监将妃嫔牌子端过来,不等选人,就看到赵公公急匆匆从外面小跑进来,脸上竟还带着满满的一层汗,在烛光下透着油腻。

    皇帝见了,就有点不耐烦。

    “先退下!”挥手让捧着牌子的太监退下,皇帝居高临下,直视给自己跪下见礼的赵公公。

    “你这样急见朕,又有什么事?”

    “虽六月天热,也不至于那样多汗吧?”

    这老东西,莫非在自己跟前待久了,忘了分寸,连这点礼仪都忘了?

    以上念头只一转,皇帝心里又推翻了猜测,暗想:“不对!这老货既急急来见朕,必有大事!”

    面前跪下的赵太监,头埋得很低,却没有立刻开口。

    这情况不对!

    赵太监可是他身边老奴,若是小事,不至于跑到跟前却一言不发!

    “怎么,又出了什么大事?”皇帝心中起了警醒,淡淡的说着。

    “奴婢不敢说。”赵公公低着头说。

    “你这老奴,朕赦你无罪,说!”皇帝皱眉。

    “奴婢还是不敢说。”赵公公头垂着,却高高举起一张供状。

    见都这样了,这老奴还这般害怕,皇帝心里一惊,知道发生了大事,一把抓过被高高举起的供状,看了起来。

    赵公公偷偷抬眸看了一眼,发现皇帝正蹙眉看着这供状冷笑了一声:“代王倒是有些运气!水云祠成了淫窝?呵!整治神祠的理由,这就自动找上门了!”

    这话说的让赵公公没法接,皇帝也不需要他接话,知道下面内容才是最可怕的,赵公公忙再次垂下眸光,跪在御前,一动不敢动。

    皇帝继续看着,初时还能有心情去想,这代王好运,莫非真是上天眷顾?

    可看到鲁王后宅女眷竟也跟水云祠扯上关系,这脸色就不那么好看。

    鲁王怎么说也是自己儿子,可不像是代王,一直放养在外面,这两年才认祖归宗,且还与他隔着杀父之仇,纵然是祖孙,皇帝也难以真心喜欢这个孙子。

    而鲁王却是他亲儿子,是养在跟前二十余年的儿子,皇帝再薄情,只要没触犯底线,没让他真的起了杀心,还是多少能有一点父子之情。

    也因此,儿子头上有了绿色,当父皇的自然是觉得不爽。

    难看这就是老奴不敢开口的原因?

    不,不是!

    皇帝知道赵太监不是这样胆小如鼠的人,他继续往下看着,看到下面“卫妃”这一段,原本因着鲁王家事而沉下来的脸,顷刻间就变了色。

    就像是一下子打翻了调色盘,脸色真煞是精彩!

    原本眯着看供状的眼,也瞳孔猛缩,拿纸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赵公公打了个冷战,不敢抬头看,却已是有些瑟瑟发抖。

    前朝魏世祖,称之千古一帝,算得上宽宏大度,宰相一次下朝,还是说着,皇帝稍有薄怒,他就全身颤抖。

    天子之怒,纵是赵公公这样在天子身边服侍的老人也仍是畏惧。

    换句话说,正因为明白天子掌握了多大的权柄,才会更加敬畏。

    “混蛋!”短暂的寂静,突然之间暴喝响彻殿中,被点燃的怒火直冲皇帝的脑门,让皇帝额头青筋都在跳。

    他伸手撕扯这张供状,喊:“混蛋,都是一群混蛋!”

    赵公公急了,跪爬几步,急急劝:“皇上息怒!请您千万保重龙体啊!”

    太医已经暗示,现在皇帝身体已经很不好,全靠丹药吊着,千万不能震怒,每次震怒都是一次重大损耗。

    皇帝也知道这点,却还是咆哮:“朕也想保重龙体,可一件件都在刺朕的心,让朕如何保重?”

    说着,皇帝突然之间就想起三代而亡的预言,之前总想,难道是太祖借了妖运,使妖人能在本朝兴风作浪?

    于是上位,努力打压妖运,可偏偏齐王却和妖族勾结,还以为他不知道。

    又怀疑太祖驾崩的早,诸将诸公尚未死绝,有着颠覆之可能,故上位后,重文抑武,徐徐削减武人势力,到现在也基本上完成。

    代王回来,他又想,这事莫非应在继承上?

    代王表现出老实臣服一面,并且办事还可以,齐蜀二王,虽各有脾气秉性,但都不算无能,怎么都看不出是亡国之君。

    后来京城出事,皇帝觉得,莫非是跟神祠显灵有关?毕竟地洞跟天上坠下大石,都不是小事。

    要不是神祠显灵的事,让京城百姓将坠石跟地洞与之联系到一起,加上让皇城司引导舆论,就那日异象,怕就要下罪己诏了!

    “卫妃几次去水云祠上香,之后就有了蜀王!”

    而现在,皇帝看着这条,突然有个不寒而栗的念头。

    蜀王和齐王使自己失望,代王更不考虑,自己最近自省,已有些念头要考察鲁王,可要是鲁王不是自己亲儿子,又传位给他,江山不就是落给外人了?

    这岂不正好应了姬家的江山三代而亡的预言?

    想到这里,一股急火攻心,皇帝心跳加速,喘息着几乎有些呼吸不过来,一下就踉跄了一下,险些晕过去。

    “皇上,皇上!”

    赵公公早有观察,这时惊得“唿”一下扶了上去,他有了经验,忙一个小药瓶取出来,就是茶水喂了小还丹。

    小还丹还是有效,过了一刻,皇帝神色渐渐和缓,赵公公却没有喜色,心里担忧,这小还丹的药效越来越短了。

    皇帝睁开了眼,用目光睨了周围一眼,深长叹息一声,说:“朕是老了……老了……”

    说罢良久不说话,只是望着御书房,似乎在沉思,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神色平静了,突然之间,声音小而清晰:“你去传旨,削去卫妃妃位,削去鲁王爵位,都禁足于府内。”

    “啊?”赵公公蓦出了一身冷汗,今天上午皇帝还赞鲁王“条理清晰,不负朕望”,不到四个时辰,就突然之间削爵囚禁,这诏,他几乎不敢奉了。

    皇帝见面前的大太监不敢奉诏,摆手:“朕还没有糊涂,不为这无法确定的小事而这样处置。”

    “但朕老了,许多隐患,必须提前拔除。”

    “鲁王我是深信,但只有削去了爵位,才能测试其血脉,要不就有混淆……要是检得清白,朕自会复他的王爵,你去执行吧,先传口喻,正式旨意等会来朕这里拿。”

    “是。”赵公公略心安,看了看皇帝没有别话,应声退出。



    “等下!”眼见着赵公公就要退出门槛,皇帝突然又叫住。

    赵公公忙又回来,垂手等候命令,皇帝脸色阴沉沉的,沉吟半晌才冷飕飕说:“你去传朕口谕,先去代王府,问代王,既领了朕的差事,为何不速速处理?还有,让罗裴迅速上任,不得再拖!”

    “是!老奴这就去办!”赵公公忙弯着腰应着。

    皇帝面沉似水,说完就转过身,背手望着烛火出神。

    见皇帝再无话,赵公公慢慢退着,一直退出大殿,才转身向外大步而去,擦了擦汗,才换了人问了问,就向皇后处而去。

    “赵爷爷,这样晚还要去皇后处?”见着有些雨丝,一个小太监机灵上前帮着穿上蓑衣,同时小心翼翼问。

    赵公公冷冷一瞥:“在宫中,想活的久一些,就要学会该闭嘴时闭嘴。”

    “是,是!小人受教了!”小太监被吓得脸色一变,忙说着。

    见赵公公远去,小太监拔腿就走,此时更阑夜露,宫舍之间曲折纵横,到处都是路,踅几道已使人眼花缭乱,绕出一条路又在偏门进,直向卫妃宫殿跑去,才走到几步,突然就被一队太监拦住。

    “拿下!”为首太监冷冷喝着。

    “洪公公饶命……”小太监吓的脸色煞白,还想求饶,两个太监扑上去,一把毛巾堵嘴,立刻就拖下,按在了长凳上。

    “给咱家打!”

    “唔唔唔……”小太监还想挣扎,啪一声,重重打下去。

    “一、二、三”

    伴随着数数叫喊,粗实刑棍毫不留情狠狠落在小太监的腰腿上,只几下,鲜红的血色就染红了衣衫。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

    十棍以后,一开始还挣扎的小太监此时已没了声息,一动不动,鲜血顺浸透的衣衫滴落而下,在长凳下形成了一滩血迹。

    所有人都冷眼看着,洪公公手一挥:“停!”

    有人就上去检查气息,抬首禀告:“人没了。”

    “没了就好,这种没规没矩的人,宫里不需要。”洪公公丢下小太监奉的茶水,冷冷说着起身。

    他知道活不了,宫内规矩,要给条活路,是会说杖数,这种不说数字的就是打死勿论,施刑的太监重重打下去,十棍其实就已经断气,之后十棍,就是防止死的不透。

    以前宫内可出过这事。

    “你们可听到了什么声音?”不急不慢在御路上,卫妃突然侧耳听下,问着。

    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都摇摇头:“娘娘,奴婢不曾听到声音。”

    那就是听错了。

    卫妃压住心中隐隐不安,继续向皇后处而行。

    作宫妃,按规矩,一般早晨去皇后处问安。

    但皇后从十几年前就免了后妃晨时请安,一直闭宫门不出,不见妃嫔,轻易也不见外人。

    也就是这一年来,才渐渐有了改变。

    可后妃仍不必过去请安,卫妃仔细回忆,她与皇后怕已有十几年不曾见过面。

    在她脑海中浮现出,还是十几年前笑容温婉的中年美妇,穿着凤袍,连眼神里都能流露出温柔,那样女子,经历了太子之死,经历太子满门被诛,现在会变成怎般模样?

    卫妃有些紧张,尤其是她突然请她过去,就更让她忍不住想得更多。

    快到殿门口,里面灯火通明,她突然停下脚步,捂着心口,脸色一下苍白下来。

    突然的心悸,让她觉得呼吸都困难。

    陪她一起来的女官听到动静,见她脸色不对,也被唬了一跳,忙上前,细问:“娘娘,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身体不舒服?”

    “无事。”卫妃低声:“只是有些不安。”

    女官见她的脸色果然慢慢恢复,这才信了真的无事,压低声音:“可是因为皇后?”

    “不是。”卫妃摇头。

    女官安抚:“已到了门口,必须去朝拜,不过您放心,鲁王现在渐得圣眷,您是他母妃,看在这份上,皇后娘娘也不会有意为难。”

    卫妃看了女官一眼,在这十几年里,就是此女一直辅助自己,堪称自己心腹,她的话,的确有效安抚了卫妃的情绪。

    她点了点首,就进去。

    一路上,能看到这处皇后临时搬来大殿有些小,可小归小,因皇后搬到这里,妆点的金碧辉煌,透着一种大气,比卫妃住处可是威严了许多。

    在皇上心中,正妻原配到底是不同。

    卫妃也有受宠时,尤其这十几年,她也曾因鲁王少年时可爱灵秀,得过两年专宠,也是那时晋为了卫妃。

    可就是那时的她,也不曾见过这样多好东西。

    这一件件的宝物,应该都是皇上最近才赐给皇后娘娘吧?

    毕竟皇后的宫殿在前段时间受到波及,瓦片掉落,砸坏不少陈设,又死了不少工匠,纵救出来了一些物件,也仿佛带上晦气,除非是皇后娘娘看重的东西,否则不会再送到这新住处来。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走进去,见殿中央坐一女子,穿着私服,正看过来,卫妃不敢多看,忙收敛神情,庄敬拜见。

    “卫妃,免礼,平身。”上首传来声音:“来人,给卫妃赐座。”

    就有宫女上前搀扶她起来,并且还有人将圆凳搬来,就放在挨着上首位置处,请卫妃落座。

    “谢皇后娘娘。”卫妃忙说着,也直到这一刻,卫妃才看清上首位置坐着的女子模样。

    之前只看到穿着藕色绣着凤凰的衣裙,此时慢慢移到脸上,端庄秀丽的脸上毫无脂粉,已带上一些岁月痕迹,与十几年前的美妇有些区别了。

    可说区别很大,似乎又不大。

    眸子仍黑亮温和,表情恬淡,嘴角弧度都恰到好处,让人觉得岁月虽带走了她的青春,却留下了更多的豁达平静。

    只对视了一眼,卫妃原本提着的心就松了一下,心里一安,看来不是坏事,转眼,又产生些佩服和妒意。

    看这情况,皇后娘娘比她想象中要好,她本还觉得,一个失去唯一的儿子,儿孙还是死在丈夫手里的女人,会更极端一些,没想到身为一国之母,皇后果然是皇后,非常人可比。



    看这情况,皇后娘娘比她想象中要好,她本还觉得,一个失去唯一的儿子,儿孙还是死在丈夫手里的女人,会更极端一些,没想到身为一国之母,皇后果然是皇后,非常人可比。

    皇后也浅笑着打量卫妃,寻思着刚才传话太监的用意,突然问:“卫妃,你怎么看上去有点神色不好?可是身体有所不宜?”

    卫妃心里一惊,忙站起来回话:“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可能是有点着凉,并无大碍。”

    “那就好。”皇后点头,不急不缓的温声说着:“不过,虽到了六月,天气已热了,但还是不该过于贪凉,你要多加休息,万不可大意了。”

    “先前的杨妃,本来好好的,皇上也宠爱,结果贪了凉,一病就不行了。”

    “皇后娘娘说的是。”虽然这话说的不吉利,卫妃还是面现感激,恭敬回话:“臣妾必回当心。”

    二人原本就都是宫中老人儿,倒也不是完全无话可说,但要说有很多话题,那也没有。

    十几年前,一个为皇后,一个只是卫贵人,在皇后丧子自闭宫门,卫妃后来才慢慢升到卫嫔,又因资历深,坐上了妃位。

    昔日地位相差悬殊,让卫妃现在心里也有些没底气,更猜测着:“皇后深夜召见我,难道就是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

    才想着,外面突然一阵骚动,宫女分开,卫妃突然之间心悸,几乎不能自制,勉强镇静自己,放眼看去,一个大太监入内,不是别人,正是皇帝身边的首脑太监赵公公。

    赵公公先给皇后行礼,却没跪,只说:“老奴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目光一凝,猜到了些,已经款款站起身,身为皇后,除非是专门给她的旨意,要不,不需要下跪,只要起身就可。

    果然赵公公就转身,对卫妃说:“卫妃,接口谕!”

    卫妃心一跳,竟有一种大祸临头之感,当即就脸色大变,忙起身,跪倒叩拜:“臣妾接口谕!”

    赵公公却不单单对她宣布口谕,又对已走下来的皇后说:“皇后娘娘,您也请接口谕吧。”

    “臣妾接口谕。”皇后亦要拜倒,却被赵公公拦住。

    “皇后娘娘,您不必跪下接口谕,这是皇上的意思。”赵公公面无表情,只是沉声说着,一个字一个字很清晰。

    “皇上有旨,卫妃用度奢侈,有过其位,皇后宜下懿旨,削去卫妃的妃位,并且严加管束。”

    “啊!”卫妃听了,一下就歪在地上。

    皇后都不由变色,卫妃别的不说,一向小心翼翼这是真的,都二十年了,谁不知道?

    这用度奢侈,有过其位,从何谈起?

    当然,宫中行事,只要个理由,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皇后冰雪聪明,立刻明白:“必是鲁王出事了。”

    见赵公公传了旨意要走,忙说:“公公请留步!”

    赵公公忙停下,躬身听着皇后问:“这样晚了,你还要去哪里?”

    赵公公恭恭敬敬说着:“皇后娘娘,老奴刚宣了口谕,还得去请正式旨意,去鲁王府传旨。”

    “去鲁王府传旨?可否诉本宫,这又是因何事?”

    皇后既问了,而且问的还是大家马上就要知道的事,赵公公没隐瞒,直接回话:“回皇后娘娘,皇上已经下旨,削去鲁王的王爵,废为庶人。”

    噗通!

    “卫妃娘娘!”

    不远处,本就强撑着的卫妃,恰听到这句回答,顿时晕了过去。

    “削去鲁王的王爵?”

    皇后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既然严重到这地步,就不能多问了。

    虽不知道具体是何事,能让皇帝直接废了一个后妃妃位不说,还削了已成年皇子的王爵。

    这可是足以惊动整个京城甚至天下的大事,其隐含着的风雨欲来之感,让皇后甚至有了一种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错觉。

    那个狠心人又要做什么了?

    这就是皇后的第一反应,第二反应就是,此事会不会牵连到代王?

    见赵公公告辞离开,皇后才收回思绪,吩咐:“你带着几人,伺候卫妃去侧殿休息。”

    又特意叮嘱:“虽皇上口谕,削了卫妃的妃位,但毕竟是后妃,更为皇上生育了皇子,不许冷遇,皇上既没有说削了妃位,现在是何级,那就从本宫份子钱里拨出一部分,给予嫔级的待遇。”

    妃下面就是嫔,既合了皇上的旨意,又显的自己仁德宽大,至于皇帝如果再不满,也可以随便打落,这其实不耗几个钱。

    “是,皇后娘娘。”女官立刻应了,带几个宫女架起还没苏醒的卫妃就向偏殿走去。

    又有女官出去,让跟卫妃来的人先回卫妃住处,等候最终的发落。

    待事情都处理好了,皇后重新走回座位,坐了下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沉思着:“皇上为何突然发落卫妃与鲁王?难道这对母子犯了皇上的忌讳?”

    但除了十几年前的那场前太子灭门惨案,大多数时,皇帝对皇子皇女及后妃,都还算宽容大度。

    甚至是那些不得宠的后妃,也不至于被人欺辱,都能有一个温饱的日子过。

    而成年了的皇子,都封了王,开了府,如齐王那般高调嚣张,至今也没被皇帝弄死,而鲁王这样不知道真假的低调,日子也过的去。

    未成年的皇子皇女有几个,都是跟着她们母妃过日子,虽不受重视,母妃品级也低微,皇上平时甚至都轻易想不起她们,可也不至于到夭折的地步。

    这样的一个皇帝,突然对开府几年了的成年皇子发难,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卫妃是被鲁王给连累了。

    皇后寻思良久,却觉得这里面的事不对。

    “最近皇上其实渐渐恩宠鲁王,我还担忧对代王不利。”

    其实她早就发觉皇帝对鲁王态度转变,知道纵然代王回来了,受封了王爵,也不在皇帝选择里,外面再觉得太子之子有名分,高过诸王,皇帝却只会觉得如鲠在喉,越发不顺眼。

    皇后暗暗警惕:“为什么突然之间雷霆大作?此事必须要查清楚,弄个明白!”

    想到这里,皇后当下吩咐跟前大太监:“你去查一下,鲁王出了什么事,回头告诉我。”

    “奴婢遵命。”



    代王府

    内院门口,府兵按刀守卫,两盏灯笼随风微微摇晃,除此寂静无声。

    一个上了岁数的妇人在后门不紧不慢过来,手里提个竹篮子,一块蓝布半遮,隐约露出几个鲜嫩多汁的毛桃,要是这一篮子都是毛桃,怕少说也有二十个。

    “贾嬷嬷,您怎么还没歇息?”

    门口府兵认识她,这可是在王妃跟前服侍的嬷嬷,十分有脸面,是主子面前的红人,对她自然很客气。

    贾嬷嬷笑着掀开蓝布,给看了一下竹篮子:“哎,这不是王爷心疼王妃,让我一直盯着,看到有毛桃就买回来给王妃吃么?”

    “昨个我就去找了,那时还不见有人卖,今日凑巧,后门来了个小贩,恰就卖这毛桃,我忙挑了上好的二十个,个个鲜嫩多汁,这就送去给王妃!听王爷说,吃这个,对孩子好!”

    毛桃这可不是普通人吃得起的,虽外表看着有些怪,可吃过的都难以忘怀,府兵忍不住看了看篮子里满登登的毛桃,就觉得嘴里已有口水泛滥了。

    “这可是好东西……行了,嬷嬷您快些进去吧。”其中一人怕口水滴下来,忙挥手让她过去。

    贾嬷嬷暗暗松了口气,快步走入。

    “这、这是怎么个情况?那不是洛小姐么?怎么跪在那里?”才进院子,就看到一个背影纤细的少女跪在地上,背脊挺直,一动不动,细一瞅,这不是府中的女教头洛姜又是谁?

    贾嬷嬷心一动,小声问着一个路过的丫鬟:“洛小姐犯了什么事?怎么没人去拉她起来?”

    “不是小事,她跪着,我们可不敢去拉。”

    被唤住的丫鬟低声:“说是她擅自夺了马出去,现在知道错了,回府就直接过来跪下,这是在向王爷请罪。”

    走廊上停着一些丫鬟仆妇,因晚上不那么忙了,都在看热闹,此时有人说:“洛小姐这也是不知规矩,在府里再是教头身份,与我等不同,也该知道本分二字。”

    “是啊,她也太过鲁莽冲动些,莫非是觉得王府是江湖,能容得撒野?”

    也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洛姜全是错,也有人替她说一两句话:“倒也怪不得她鲁莽冲动,听说是她母亲得急症去了,这母亲死了,回去也应该。”

    这就是因孝道而帮着说话,前朝跟本朝都以孝治天下,忠孝难两全,能全一个,也不算错了。

    可赞同这想法的却不多,毕竟仆人,尤其王府里的仆人,更讲究一个忠字,洛姜一直住着独门小院,还派了丫鬟服侍,平时却只做一些简单的事,待遇与做的事不太匹配,就容易引来非议。

    就有人说:“再急,难道连请示的时间也没有?想要出府,总得报告大王一声。”

    “说的也是,听说她出府时还夺了马,纵马出府,这可不仅仅是擅自出去的罪了,也不知道大王会不会原谅……”

    更有人一向对这个洛姜看不惯,平时不欲多说,此时撇撇嘴:“只是罚跪,还不算原谅?洛小姐虽是教头,但也是王府的人,就该守王府的规矩,把自己当成主子一样,也要看自己有无那般的命!”

    真有好命,那也是王妃这样的贵人!

    贾嬷嬷听了,也有些幸灾乐祸,嘴上说:“这可真是让人说什么好,哎,洛小姐也实在是太不注意了些!”

    一个路过的管事听到这边聚集着仆人仆妇嘀嘀咕咕,就一蹙眉,插话:“王府规矩最重,无论是齐王府还是蜀王府,甚至是鲁王府,一旦做错了事,被杖毙也不是稀罕事,鲁王府上个月就有仆人被后门拖出去,扔到乱坟岗,那都是不守规矩,做错了事的人。”

    “现在大王虽没有接见洛小姐,只是罚跪,已经非常宽宏,但……”

    说着,又扫视一圈这些八卦的人,语气严厉:“大王宽宏,却不代表着你们可以如此懒散说闲话!现在虽是晚上了,也有许多活计要做,你们一堆人围在这里,莫不是还想陪着她一起罚跪?”

    这话一出,立刻让在场的人立刻鸟兽散。

    贾嬷嬷是心中有鬼的人,讪笑了下,沿着走廊折过假山池塘,见着四下无人,摸了摸胸口。

    在衣服里面,藏着一个拇指大小的银器,这就是她奉命要带到王妃跟前的法器,有人让她必须带这个东西靠近王妃三米处。

    “要是被发现……”想到刚才管事所说的话,贾嬷嬷有点不安,迟疑了下。

    她虽年纪不算小了,可还没活够,得了银子跟田地,以后有更好日子过,被府里的人发现……

    “不,就如那人所说,这银器不起眼,也不需要刺伤王妃,只要靠近到三米处,就有可能发动。”

    “外人只会认为是王妃突然之间动了胎气,只要我小心些,就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做的手脚。”

    “毕竟贵人动胎气的原因多的是,饮食问题,天气问题,心情问题,甚至住的问题,最先查的应该的是饮食,最多就是厨房的人倒霉些,我是靠不上。”

    “再者,王爷跟王妃年轻,这法器对子嗣有些影响,也算不得什么……”贾嬷嬷虽不知道谁是背后的人,但也能估计些影子,这时自己给自己鼓着气,还是下了决心,低头摆弄一下篮子里鲜嫩毛桃,就顺着走廊继续向里去。

    “贾嬷嬷过来了?”门口挑帘子的丫鬟一身嫩粉,看着就很水灵,见到她顿时笑着唤了一声。

    又目光落在其提着的篮子上,惊喜:“毛桃?”

    “正是,恰刚才后门处有人卖毛桃,我就买了一篮,这是好毛桃,还有些次一点也极是鲜嫩可口,放在我房里,等一会你下了差,就去我房里拿,我啊,给你们这些小丫头留着!”贾嬷嬷亦笑着说。

    丫鬟立刻抿着嘴笑:“那就先谢谢嬷嬷了。”

    “王妃可安睡了?”贾嬷嬷这才问。

    “还没睡呢,您直接进去便可。”丫鬟并无半点戒心,论亲近和身份,贾嬷嬷比她强多了。

    贾嬷嬷见一切无异样,深吸一口气,这才自己挑开珠帘,向里而去,进门说着:“王妃,看看奴婢给您带了什么来!”

    这是一间布置得十分清雅的小厅,窗上糊着名贵的蝉翼纱,一入眼,却看见厅内不仅坐着王妃,代王也在,正和路先生说话,甚至连江义江管事,都在一旁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