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化县笼罩在烟雨中,淅淅沥沥,在四月连下几场。
县城街道虽用碎石修过,因此变的泥泞不堪,走几步就会在鞋底沾上小半鞋的泥,有钱人坐牛车不太受影响,路上百姓少了一些。
至于城外,更笼罩在雨雾中,由于畏惧风寒,除农民和不得不赶路的商人,半里一里往往不见一个行人。
苏子籍和叶不悔并肩站在城外一处坟地。
面前是用砖石垒砌而成一个坟包,有石碑,简单写着叶维翰之墓,再下面则有着叶不悔跟苏子籍之名。
奇特的是,不远还跟着一个人,却是野道人。
野道人这时指的说着:“公子,夫人,你们看,这块山岗地形,是余山地脉下来的一线余脉,整个山岗,就这块最佳。”
“虽谈不上风水宝地,但也有地气滋润,安宁家宅最是合宜。”
“而且,不远还有梵庙,这梵庙虽没有显圣,但法事祈福,也有着安抚阴灵之效。”
叶不悔听了,很是感激:“多谢先生了。”
说着递过去三两碎银,野道人也不推辞,坦然受了。
这时雨还在下着,落在脸上凉丝丝,周围是一片坟岗,只不过葬着叶维翰的这一片区域,的确建有一所梵庙。
庙里常年传出鼓钹诵经之声,只要捐些香火钱,就常年有僧人打理,并无杂草丛生、荒芜破败的景象,还可以祈求冥福。
对外地来,并无亲族,亦无祖坟,家里有些银钱的人家,最好结果也就是这样了。
叶不悔对此并无意见,甚至很感谢帮忙的街坊,特别是野道人,而苏子籍更没有让她失望,坟地、香火、街坊、葬礼处理的井井有条。
要不是苏子籍在她身边,只靠着她一个才刚刚过了十五岁生辰的少女,骤逢唯一亲人过世,实在不可能将丧事办得妥当。
“我已和梵庙说定了,每年一两银子香火钱,就有人顾看,每月初一十五,还可受些法事供养,我已经一口气交了十年。”苏子籍并不看野道人,只是淡淡说着。
“十年后呢?”
油纸伞下,被斜风细雨打湿侧脸的少女,发髻别着一根木钗,青布衣裙,仍带着稚气。
“不悔,到时,我应该可以给岳父大人挣个敕封。”
野道人接了一句,“夫人,公子说的不错,地脉流转,风水非一人一家常有,而祈求冥福之事,梵庙更不可靠,敕封才是真正的冥福,远超过梵教所说的天人。”
“以公子才格,不出十年,必可挣个敕封。”
“恩,多谢先生吉言。”叶不悔经过了这些天,悲戚已渐渐压下,她转过身,对着苏子籍说:“我们回去吧。”
在这种气氛下,苏子籍能做也只是稳稳举着伞,沉默保持着体贴,任由她最后无声发泄着最后的悲怆。
身后呱呱叫着的乌鸦,与不停歇的小雨,编织出四月。
耳朵微微动了下,听到不远处有衣服摩擦声,苏子籍没有回头,继续举伞陪她前行。
几个人影,在苏子籍跟叶不悔走远,在藏身之处出来。
其中一人犹豫着说:“刚才我差点以为,被苏秀才发现了,不过,我们只是远远看着,这样也行?”
对苏子籍,现在不知道该给予什么称呼,索性就称呼秀才,也算是恭敬。
“上官既让我们盯着苏秀才,又不让发现,只能这样远远跟着,左右只是保护平安而已。”
几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再次跟了上去。
“夫君,眼下你有什么打算?”在回去的路上,周围安静,只有雨声,叶不悔沉默着走了一会,开口问。
在二人拜天地后,叶不悔就对苏子籍改了称呼,更显亲近。
二人虽只是名义夫妻,可此时已都当彼此是家人。
苏子籍已考取了秀才,还是禀生,可以每个月都从官府领到钱粮,且禀生还可以给人作保,每年都会有一笔不小的收入,更可不用服徭役,可以说,虽不如举人改换门庭,也已脱离了普通百姓范畴。
但苏子籍还年轻,不可能一直留在临化县,要考取举人,必要去更高学府,叶不悔有些迟疑,是不是该主动说,自己留在县里。
苏子籍其实也想过这事,叶不悔既问了,就说:“我打算去府学,县学的夫子多是秀才,偶有个举人也不亲自教导,而府学讲师最差也是举人,还有退下来发挥余热的进士,去那里更能对我有助益。”
别的不说,现在要快速进步,县里的举人文章,已经基本无用了。
这些天,其实也抽空获得了一位举人的文章,但是只增了200点经验,聊胜于无吧!
叶不悔沉默了一下:“你说的对,我在家里等你回来。”
“你打算留下?”苏子籍停下脚步,这个伞下青衫少年带着一点无奈望着少女,二人在细雨中对视。
“不悔,你当然是与我一同去府城了,不要担心花销,我昨日得县令大人五十两赠银,过两日参加县里的文会,还了银子,剩下这些,再加上积攒,足在府城里租个小院落,留你在这里,我如何放心?”
“可是……”叶不悔没想到苏子籍是这样安排,她微微睁大眼,看着名义上的丈夫:“府城花销大,我跟去,岂不是给你添麻烦?”
“再大,也没有让你一个人留下道理,放心吧,你夫君,养得活你。”
“现在就跟我直接去码头,那里有船。”
这句话,略带一点亲昵,与往日有着一些不同,让叶不悔的心跳了一下,再没有比这一时刻,更让她感觉到,她并非孤独一人,还有亲人在。
“嗯。”叶不悔点了点首。
虽知道跟着苏子籍去府城,必会让他负担加重,但留下来,只有她孤单一人,这种生活,她的确不想。
“待我去了府城,安顿下来,找些可以做的活计。”叶不悔暗暗想着。
才出了坟岗,有两辆租的牛车,是运祭祀品,这时正好去码头,才靠近,一只小狐狸就奔了过来扑入叶不悔怀中,见此情况,野道人不由眼皮一跳。
而苏子籍和野道人入了后面,才入车,苏子籍就冷不防问:“野道人,你这次自动前来,为叶叔挑选坟地,处处帮衬,所为者何?”
青衫少年的话不冷不热,野道人有些无奈,自己曾得罪了苏子籍,就算前一次有示警之功,这些天主动帮忙,尽心奔走,还是有心结未解。
当下野道人递给苏子籍一个暖炉,将暖炉上煨热的毛巾抖下来:“公子,用热毛巾擦把脸。”
又抖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酱牛肉和茴香豆,却是下酒物品。
“公子,你是读书人,现在又中了案首,以后举人、进士,都可期望。”
“而我呢?”野道人满嘴苦涩:“我自幼,老师教的是奇门遁甲,观天象,察地理。”
“本以为出来后,寻明主,襄大事,封妻荫子,不想天下太平,四海归心,虽有屠龙之术,却只能跟着泥鳅,在烂泥里爬着混口饭吃。”
说着,取出一个瓷瓶,倾一杯酒放在苏子籍面前,又举手“咕”了一声,先干为尽:“我当时也没有办法,有得罪之处,望看在我赔罪罚酒的份上,还请宽恕一二。”
“你区区一个落魄野道人,竟然学的是屠龙术?”苏子籍以嘲笑的口吻说,想了想,还是把这杯酒喝了:“罢了,你我虽有小冲突,但并没有大损害,看在你这些天帮忙的份上,就扯平了。”
“……谢公子。”野道人暗暗舒了口气,顺手端起瓷瓶,替他斟了一杯,又自己一饮而尽,苍白的脸泛上血色来:“落魄,落魄又怎么了?”
“那个横死的张大措,还是龙蛇之种呢!”
“噗……”苏子籍差点半口酒喷到对面,连忙避到侧面,忍不住连连咳嗽了下,指着:“你这是说笑么,张大措这个区区帮会头目,还是龙蛇之种?”
“公子,你笑什么?”
“大魏五百年江山,压了不知道多少龙蛇,而且所谓的龙蛇,也没有你想的那样强,一旦失了天时,退化成泥鳅在淤泥里爬,不是很自然么?”野道人不胜感慨:“古人争论,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依我之见,必先有天时,才有人杰,这就是群雄辈出。”
“等本朝太祖削平群雄,天下太平,就奠定几百年气数,这就是豪杰改变造就了天时。”
苏子籍一凛,不由侧目,本来他以为野道人是江湖骗子,心里其实是看不起,但这几句话一说,就见得了水平。
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原本自己世界都争论不休,谁也说不服谁,现在一针见血,鞭辟入里,顿时使苏子籍再也不敢轻视。
苏子籍缓缓坐下,已变了颜色,替野道人斟了一杯,野道人端起酒杯,咽了一口,一时不言语。
但见车外雨丝迷离,良久,野道人轻轻一叹:“我跟着泥鳅混,四十有余,虽谈不上一事无成,也仅仅是混口饭,手中不得已还脏了些,眼见五十知天命,也没有那样多想法,其实我这次帮衬,不仅仅是为了向公子赔罪,也是想给自己找个出路。”
“公子能读书,以后前途广大,但总有些琐事要办,这些都可以交给我。”
“我只求公子以后当了官,能给个西席就行。”
“……”这就是纳首就拜了,苏子籍无语,在车中看,外间雨丝纷纷,不由笑了:“先生不怕投错了注,血本无归么?”
野道人略偏转了脸,看一眼苏子籍,半新不旧的青衫,穿在少年的身上,一刹那间,似乎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风韵,他笑了笑:“那就是我看人不精,活该潦倒。”
“那行,我的确需要人!”苏子籍微笑,语气已不再不冷不热,变得柔和:“你帮我,我肯定会给你待遇,不会只让牛耕,不让牛吃料。”
野道人真正暗舒了口气,才想说话,突然之间车一震,就问车夫:“怎么了,为什么停了?”
“到了码头了,只是有段路,官差在修路修渠,得步行过去。”
苏子籍看了看,几百米的路段,的确有人在挖修路修渠,几个公差在巡查,这非常正常,平民(农民)满一定岁数的男子,每年都必须服劳役,从事地方的造桥修路、治理河渠、转输漕谷等,直到50岁才可免除徭役。
自己要不是考取功名,满了十五岁就得服徭役了。
才下了车,有个小亭就过来了中年人。
“您就是苏案首吧?”中年人看到苏子籍,松了口气,作揖,说:“我家公子命我给您送来请帖,邀您参加府城的文会。”
中年人先去了苏宅,被街坊告之祭祀会去府城,因此就在码头等待了,现在终于等到人了。
苏子籍接到手里,展开一看,顿时笑了:“原来是张公子,这是读书会?请他放心,我定会准时赴会。”
苏子籍随手把请帖给了新收的小弟野道人,又进了几步,对叶不悔解释:“请我的就是我们在画舫上认识的张墨东张公子。”
“是他?”作为棋手,叶不悔对张墨东有些印象,棋艺不错,尤其是在苏醒后,更仿佛被点开了灵窍,进步神速。
“这张公子是个好人。”想到张墨东出身好,一开始就很礼遇,叶不悔点点头,不反对苏子籍与这样的人相交。
“是啊,的确很是体贴。”为照顾他这个服丧的人,所谓文会特意点出,只是读书会,并无娱乐。
张墨东举办的文会,是在七日后,去府城参议院。
苏子籍这些天,斟酌挑选着参加了两场县内的文会,将欠的银钱都悉数还了别人,终于无债一身轻。
他本就对人和气,只要不是仇敌,哪怕是乞丐,都不会恶言恶语,就算现在成了秀才,对曾与自己有过帮助的童生甚至白丁,都客客气气,还将自己的一些经验,耐心说给他们听。
因作女婿服丧,凡邀请了苏子籍参加的文会,都并无酒乐助兴,只是读书会形式,会来的人,自然也是对科举有着野心一类,苏子籍的经验之谈,正是他们所需要。
两场文会下来,苏子籍名声在临化县学子中传播出去。
苏子籍深知,未来若为官,人脉与名声的重要性,才会这样行事,至于太子血脉,可以未雨绸缪,却从不先把它当成事实。
再说,就算是太子血脉,难道就不要人了?
相反,越是需要人,所以野道人投奔,他就坦然受之。
渡口
一行人上去,有数个人也在等候,一行人很熟悉,除了张胜,还有着方惜,余律因有事耽搁,不能立刻去府学,也跟着张胜一起相送。
还有一个人穿着青衫,浆洗得有点褪色,却修眉凤目,一脸书卷气,苏子籍不禁微微一笑,打一揖:“我是苏子籍,兄台你也是赶去府试么?”
“是,我叫曹易颜。”年轻人显得有点矜持,一笑算是见礼,笑:“不过府试要到八月,时间宽裕,我是到处看看,游玩下。”
苏子籍一笑:“这是游学,是学子的本分……这位兄台,我去和人打招呼,过会船上再聊。”
说着,笑着去了,与诸人见礼。
因苏子籍服丧,就算是余律也只是请了苏子籍这一次,其余有酒水娱乐的文会都没再打扰。
现在是四月末,临化县事情都处理妥当,苏子籍再次拜见了县学教谕,得到几句叮嘱勉励,才踏上了去府城的旅途。
“等我处理完事情,就去府学找你。”余律说着。
张胜真的是有点感叹:“今日一别,下次再见,就要称举人了。”
“那你就好好读书,别再游玩。”余律白了一眼。
“原本我也想去府学,但老师最近来了,打算去庄子上小住,作弟子,我要侍奉,就不一起去了。”
方惜很有些遗憾。
对苏子籍,本是有好感,现在又考取了一榜案首,下科举人几乎必中,就是他的父母也不敢把苏子籍当成普通秀才看待。
不过方家号称三分之一镇,典型官绅之家,是正规拜了老师,这是个远亲,还是进士,一对一教学,可远比去府学强出许多,现在就要跟着老师去庄子小住。
庄子距离临化县城不远,可距离府城就有些远了。
苏子籍说着:“读书要紧,等你来省试了,到时我定会上门叨扰。”
郑朝建立,规定每三年在各省省城举行省试,因在秋季八月举行,又称秋闱。
今年恰就赶上了省试的年头,方惜考取秀才时,却是省试后一年,苏子籍知道举人与秀才之间的天差地别,不能在今年考取举人,就还要等三年,有些等不及。
不是浮躁,而是杀了曾静,血脉这件事,让苏子籍心中忐忑,其实也想趁机试一试上面对自己的态度,因巡检司明显不愿说,也就只能靠着几个月后的省试来试探了。
当然,在省试前就有结果,到时是否还能参加科举,还未可知。
可总不能就真荒废了。
想到自己与叶不悔随时可能掉落的“剑”,苏子籍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也是不打算让叶不悔留下的原因,且不说叶不悔年纪还小,又失去了亲人,只有自己一个家人,就说叶不悔的身世,就让苏子籍放心不下。
“哎,前几日是不悔生辰,偏偏在生辰前一天,叶叔丧命。”想到叶不悔,苏子籍就更想起了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忍不住叹息。
按照郑朝法律,未嫁儿女需为父母服丧二十七个月,出嫁女为父母服丧一年,女婿则需要为岳父岳母服丧三个月,一般在父母去世四十九日内,可婚嫁,四十九日后,若婚嫁则视不孝。
而在郑朝,不孝,轻则仗责十下,重则或游街或入狱。
叶不悔与苏子籍拜了天地,哪怕没有请客摆酒,也成了既定事实,治丧时,苏子籍就已公开了此事。
原本停尸七日,但因对血脉一事有警惕,为了不生变化,让叶维翰早日入土为安,苏子籍跟叶不悔商量过,只停了五日。
五日也符合大多数普通百姓情况,再久,对普通人来说,就是沉重负担了。
方惜本想赠银给苏子籍,可惜余律、张胜都被婉拒了,到这里,自然也是没把银子送出去。
“我该走了,你们也请回吧。”众人又说了一会话,苏子籍看了看天色,见天色已到午时,就说着。
众人与之惜别。
叶不悔穿着淡色衣裙,就站在苏子籍身侧,安静贤惠的模样,就要上船而去,她的目光淡淡,唯有望向暂时离开的县城,带上了一点复杂。
此一时,彼一时,当日离开这里去参加棋赛,与此时离开这里再去府城,明明都是去同一处,但心境已天差地别了。
远远的道路上,看到这一幕的谭安瞳孔一缩,终于忍耐不住,拔腿欲行。
“混蛋,你要干什么?”在不远处看着儿子带着民夫修路的谭右山,这时候直接起身,将其拦下。
谭安脸色阴沉,还带着焦虑:“苏子籍简直厚颜无耻,竟然趁人之危,爹,你让开!我不能让他就这么带走不悔!”
“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肯罢休?你且歇歇吧!想要跟案首抢人,也要看看你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谭右山气得大骂。
他一向以这个儿子为荣,托人使了关系让儿子成了县里有正规编制的公差,心里满是期待。
可师爷让人传话,叫他好好管教儿子,不要惹是生非,谭右山心里就时刻被油煎火烤着,难受极了。
这一切,都是因叶不悔这丫头,真是祸水!
虽儿子现在还没丢了公差身份,但是这孩子为了这女人去诬告人家苏秀才,苏子籍是一榜案首,虽不是举人,更不是官,但前途无量,也难怪师爷都给了冷脸。
儿子还能在县衙里待着,就已是不幸中万幸,至少部分原因是自己一知道,就宁可丢了脸也去上门道歉,谭右山绝不能放任儿子继续做错事。
再闹一场,怕就要被革职了。
也因此骂了一番,谭右山仿佛没看到儿子痛苦表情,狠下心肠说:“再有,你就算喜欢那丫头,可人家与苏秀才在灵前拜了天地,成了别人的妻子!”
“就算现在服丧,没有同房,可已成事实,你有何理由去拦截,又有什么理由替她喊冤?”
“带走她可不是别人,是她的丈夫!”
没看人家已要去府学了?
到时考取了举人,就是乡绅,足跟县令大人平起平坐,到时还有儿子好果子?
岸上的细微骚动,引得上船的苏子籍一眼,野道人就凑了上去:“公子,刚才路过时我看了一眼,那人脸泛青灰,本来就是霉星高照,要不要我动些手脚,别的不敢说,脱了他的虎皮,肯定可以。”
“罢了,他也是尽自己职责。”苏子籍沉默了下,摆了摆手。
苏子籍并不是圣母,只是谭安的父亲谭右山是县城里老公差,当了一辈子的捕头,可以称得上清廉严正,小时就认识,前几天还到自己宅里道歉,实在可怜天下父母心。
看在谭右山份上,也不能多计较。
说完,取出一份名单:“我倒有个事,你给我查查这几个人贯籍和官职,不需要深入,应该不是难事。”
野道人有点可惜,这人看起来就是霉星照耀,其实不需要化力气就可摆平,不过这是公子吩咐的第一件事,当下接过:“行,公子放心,到了府城,给我几天,保证能查到。”
说着,目光在上船的曹易颜身上一转,而恰在这时,曹易颜也注目看来,两人目光一对,各自转开。
野道人就低声说着:“公子,这人有点不对。”
“哦?”苏子籍微微一凛,却不说话,带着叶不悔上了船。
这时,岸上一阵骚动,谭右山一腔心肠,没能让谭安醒悟,谭安反觉得,连爹都看低了自己,这让一向自尊心强的他更难接受,沉默片刻,就突然奔了出去。
“哎,你……”见儿子奔去的方向与码头相反,虽有些担心,可谭右山还是哎了一声,没再追上去。
“让他自己冷静一下也好。”摇摇头,谭右山叹着气,忙又指挥着民夫干活。
这些人都是附近村落征来服徭役,对公差有天然畏惧,谭右山更是老捕头了,他在这里,谁也不敢偷懒,继续干着活。
而奔出的谭安只咬牙猛跑,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再抬头时,周围是一片沙滩芦苇。
这不奇怪,挨着码头这多是荒地,不适合耕种,只生长着芦苇和杂草。
谭安心乱如麻,不想立刻回去,往前继续走,与一个戴着斗笠的人擦身而过。
这斗笠人身材魁梧,灰扑扑袍子,行走间几乎无声。
谭安原本没在意这人,可走出不到几十米,就看到路边倒了两具尸体,看它们衣着,应该是年轻夫妻,衣裳偏鲜亮,还歪倒着一辆小推车跟货物。
看到的一瞬间,谭安就觉得整个人都浸泡在寒潭里,瞬间僵在了那里。
“莫、莫非是妖物?”
这两具枯萎的尸体,看着诡异至极,明明尸体已枯萎,像过去了很久的干尸,衣裳却干净,才穿上不久。
要知这几日,临化县可是一直下着雨,之前就死在这里,经过几场雨,不可能衣服干净。
可刚刚死去,怎会变成干尸?
细想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这不似是人为!
谭安其实很小就跟着父亲学刑堪,想到刚刚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人,哆嗦了一下,顿觉十分可疑。
那人可是从这个方向而来,除非眼睛瞎了,没看到路边诡异死尸,又或者……那个人就是凶手,不然不该是毫无反应。
冷汗不仅从额头冒出来,更浸湿了里衣,谭安打了个激灵,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走远了的斗笠人,立刻朝着前面跑去。
再前面一些,有一条小路,可以回县衙,他打算立刻向县令报告此事。
先不说妖物距离这么近,若是不除,会不会哪天害到了自家头上,就说他最近明显感觉到了县令张大人的不喜,能靠着这一功劳拉回印象,就是好处!
才跑到小路上,正打算看看斗笠人有没有发现自己时,一转头,谭安心脏就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
本已距离很远了的斗笠人,此时就在距离不到半米的地点,他回头瞬间,就正好对上这人的目光。
被斗笠挡住了的脸,全部露了出来,普普通通的一张脸,但目光对视的一瞬间,眼镜就突然变成了兽瞳。
更可怖的是,这斗笠人没有影子。
“啊……”谭安下意识发出尖叫,手抓向了铁尺——没有腰刀,腰刀只有捕头才可以配。
可才短暂发出一声,喉咙就被无形一只手扼住,接着眼前一黑,谭安最后看到的是一张诡异笑着,不似活人的脸。
“嗯?竟是个公差?”
白气徐徐吸取,就要变成枯萎尸体,在此时,谭安的记忆在妖物眼前闪过,让妖物停了下来。
“与本次的目标苏子籍有过节?倒真有趣。”妖物怪异笑了两声,明显改变了主意。
就见一股黑气从身体上溢出,呼一下窜入了倒地的脸色惨白的谭安里。
地上的谭安,慢慢睁开了眼睛,又坐了起来。
望着同时倒地,并快速腐坏,臭味四溢的前身,“谭安”嫌弃的鄙视了下。
“人类的身体,还真没用,只是借住几日,就已从内到外腐败不堪了。”
手一挥,尸体被黑气笼罩,下一刻,就化为同样枯萎的干尸。
又想了下,“谭安”抬手,地面陷下一块,三具干尸自己慢慢爬起来,相继掉落进了坑中。
泥土再次重新覆盖上,“谭安”满意点点头:“这样就能无人发觉了。”
“这人是谁?怎么看起来有些不对?”方惜离开,虽乘坐牛车,将车帘掀开望着外面。
这时目光一凝,看到一个人由小路转上大路,此人穿着公差服饰,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此时望过来,古怪的目光让方惜心里有些不悦。
不过,下一刻,牛车就快速而过,方惜收回了目光,自嘲着摇摇头,觉得自己是多心了。
“不过是个陌生人,许无意中看我而已。”
“你跑去哪了?”谭右山看到儿子回来了,松一口气同时,也有些火大。
儿子跑走,原以为过一会就会回来,结果许久都不见归来,谭右山怕人告状,说怠慢公事,只能装着不在意的到处寻找。
结果看到儿子站在路边,望着某方向发呆,这怎能不让谭右山生气?
说着,就已拍了儿子一下。
被“卑贱之人”打了脑袋一下,让“谭安”脸上布满戾气,恨不得立刻转身,将这大胆之人直接捏死。
但想到自己的计划,又将这戾气压下去,转过身时已是恢复原本谭安会有的阴沉模样。
“心情不好,随便走走。”谭安解释。
“心情不好?怎么,我刚才骂得不对?”儿子变成这样,谭右山也心中窝火,恨不得再来一下,好打醒对方。
但思及儿子刚刚经受了打击,到底心疼儿子,没在这河道边再说什么,只是沉下脸提醒:“县令大人安排的事,你总不能丢下不管,你已经出了差错,再被人告状,这差事就可能直接革了。”
谁知,一向以公差身份为傲的儿子,冷笑一声:“革了就革了。”说完这句话,就朝着远处走去。
“你这孽障说什么?”留下目瞪口呆的谭右山,片刻咆哮着,自己怎么会有这个儿子?
谭右山的不安没有错,谭安擅离职守,很快就被看不顺眼的人得知,并向张县令告了状。
“既谭安心思不在差事上,就换人吧。”
因命案的事,本想收拢的本县才杰疏远了,更重要的是,给上级不好印象,张县令早就暗暗郁闷,如果不是州府递话过来,需压下命案,张县令就已让谭安滚蛋了。
现在谭安因擅离职守告发,张县令再不犹豫,直接下令换人。
郑继魏制,实行的是官吏一体,虽现在有了天花板,但县里的公差,在普通人眼里还是美差,一个萝卜一个坑,谭安罢职,别人就能想着办法让亲朋顶上,加上谭安人缘不算好,竟无一人为其说话。
就连拿过好处的师爷也毫无异议。
谭右山也因谭安罢职,直接气病了。
并不知道在自己走后还发生了这些事,此时的苏子籍,已带着叶不悔乘船回府城。
此时正值五月,河道左右畦田青翠,杨柳垂地,想自己二个多月遭遇,苏醒、杀贼、县试、龙宫、府试,苏子籍恍惚一梦,回首对野道人说着:“还有件事,当日张大措挖我祖坟,这事你可知道,现在怎么解决?”
挖人祖坟,无疑杀人父母,哪怕沾点边都很难释怀,这事野道人提都不想提,所以宁可给叶维翰的坟墓奔走,也不想多说一句,现在苏子籍提到了,野道人只得苦笑:“这事我原本不知道,但也看过。”
“其实我原本说的没有错,公子家祖墓沿河而垒,山水聚汇,白气笼罩,中吐微红,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地,也福泽绵长,可以出秀才,举人也不是不能指望!”
“但现在已经残破,不但无益,反是有害。”
“要寻找合适的墓地,实在不易。”野道人面露一点苦色,这世界可是有风水,自然有风水师,虽大部分是滥竽充数,但也有真材实料,风水墓地,大家都要争,现在叶维翰的一块,已经是自己费了心力,还费了些关系人情才得到。
“不需要太好,只需安抚祖先,使其安宁就可。”苏子籍其实不太懂风水,但是自己有外挂,不需要风水地。
“仅仅是这样的话,事情就好办多了,我再找找。”野道人说着,看了叶不悔一眼,父亲去了,她似乎一下长大了,眉似蹙非蹙,两眼微红,也是一个看不透的人。
两个看不透,不,三个。
野道人看了下不远的一脸书卷气的人,这曹易颜不简单啊!
曹易颜若有所觉的回看了一眼,淡淡一笑,心中浮现出疑团。
第一次看见苏子籍的名字,是被认为是鲁王一系的嫡系子孙,只是在大魏灭亡时,为了避祸改了姓,这也是很平常的事。
汇集大魏嫡系宗室的余气,方能重新凝聚天命,因此勾笔一下,他没有任何的感慨。
只是沈诚失败,他有点意外,也并不太重视。
可卷入本朝太子血脉,就有点意外了。
前后朝龙气根本不能融洽,不可能误判,难道此子不是大魏子孙,而是本朝的天璜贵胄?
而且就近,也的确感觉不到任何大魏的余气。
这样的话,沈诚失败就说的通了。
既是大郑的天璜贵胄,曹易颜就根本不想多照面,苏子籍已有朝廷派人特别看守,这气机隐瞒不了自己,一旦有了冲突,就很可能使自己暴露,不能妨了大计。
太子血脉的事,自己是断不能擦手,当然齐王也有自己的手段。
寻思而定,曹易颜也不多想,一路无话,很快抵达府城,跟上次来时稍不同,已过了府试时间,明显城门口兵卒都少了一些。
苏子籍本打算在府学附近租个小院,结果得知府学的宿舍竟然分着几等,分别有二人间、单人间以及独居小院,便改了主意。
这里的二人间,是两个同学合住的那种双人宿舍,需要交的银钱极少,哪怕是贫寒子弟,只要是读得起书,基本就能住得起这种宿舍。
单人间,其实不比二人间小,一人居住会很宽敞,这一般给不缺钱,又没带着书童的独身学子居住。
而独居小院则由三间小屋并一个只有几步来回的小院组成,院落狭窄,空间也不大,胜在可以二三人合住,这种一般就是给带着妻子或书童的学子居住。
跟私人书院不同,是因私人书院一般招收的是十几岁少年,最多二十,一般过了三十岁的学子,私人书院不会收。
而官学,上府学的大多是秀才,大部分已成家立业,三十多岁的学生很常见,这样还住双人宿舍,就不通人情了。
独居小院占地也不大,建几排也不费事,在府学里其实最受欢迎。
得知这种小院,需要银钱远比在外面租房实惠,跟叶不悔商量一下,苏子籍就决定暂时与她住在这宿舍了。
“一会我去拜访一下教授、训导,你在这里好生休息。”苏子籍带着叶不悔相中一个小院,就立刻交了钱。
虽还没有正式入学,但有县学教谕的证明,又是案首,不会有谁刁难,除搞定了住宿,一应入学手续,苏子籍也一并办了。
叶不悔整理着房间,打算将三间屋子打扫一下再休息,苏子籍也就依她,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就去拜访教授训导。
到的时候,就已是上午,此刻是临近中午,苏子籍过去,不由暗暗称奇。
府学据说继承大魏时,并不符合印象中官学的古板,有一人工湖,还有沿湖长廊,连接着多处楼、台、阁、斋、轩、榭、亭,来往路上都是有功名的人,并且小径相连,青砖铺路,旁栽绿树繁花,设有石凳石椅供休息,有点自己原本世界大学的味道。
“讲堂没人?”苏子籍正打算寻人再问,一个清癯的老者走了过来,穿着倒不出奇,只是浆洗很干净。
“你是苏子籍?”这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苏子籍,开口就问。
苏子籍一打照面,忍不住一惊:“此人有点面善,难道哪里见过?”
等行礼,自报家门,老者一笑:“果然是你,听过应慈说起过你,说你才思敏捷,勤奋好学,今天一见,果然不俗。”
其实县学还罢了,府学中基本上见不到二十岁以下的人,苏子籍这年纪,又是新入学,一看就知。
“您认识郑兄,敢问大人的名讳?”苏子籍反应了过来。
郑应慈是官宦子弟,听说未分家的叔伯里就有着一个进士,苏子籍暗想:“莫非此人就是郑应慈考取了进士的家中长辈?”
但没有记错的话,应该并不是府学的,而是有着别的官职才对。
正想着,老者就已招呼:“我不仅认识应慈,还是一家,你是刚到的新进秀才吧,来,到树荫说话。”
在树荫石桌落坐,竟然还能招呼茶点,这人才说:“我是应慈的二叔,现在在府学担任教授一职。”
“原来是郑教授。”苏子籍一惊,行礼。
这人是郑立轩,二榜进士,记得当到三品,已满六十,告病退下,现在看来,保养的还不错。
前朝的府学,设有一个学正和三个训导,郑朝建立,更重视科举及官学,增设了训导。
至于教授,一般是退仕的官员(进士)发挥余热,可遇不可求。
当然,退休官员也愿意,不仅仅教授非常受人尊重,而且府教授还是正七品,半俸(退休金)外还可以享受七品待遇。
更重要的是,教出来的学生,但凡有做官,总要顾念几分香火情。
郑立轩却没有坦然受这一礼,摆了摆手说:“这是私下,不必多礼。”
这时书童上茶,郑立轩招呼苏子籍喝茶:“你才来府学,未必知道,这周围有茶点,可以招呼,十文一碗,可以继水。”
“来,天热喝口,虽不是上佳,倒也解渴。”
这样亲切,让苏子籍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虽我与郑应慈认识,但并无深交,说不定还有夺取机缘的可能,教授是郑应慈长辈,难道会因郑应慈的面子,对我这样好?”
“或并不是因为郑应慈。”
苏子籍沉思的同时,郑立轩其实也在打量面前的苏子籍。
不得不说,苏子籍的容貌颇好,加上觉醒了前世记忆,又修炼蟠龙秘法,在底气上就比一般学子足,连杀人时都不会手抖。
人有底气,就万事从容,自有气度。
“难怪会认为是那一位的血脉。”郑立轩只觉得瞧哪里哪里顺眼,几个王爷的世子都比下去了,心中不禁叹息一声,暗暗想着:“果然英雄出少年,看着就不是池中之物。”
“哪怕不是那人血脉,只凭这气度,怕也不会久居人下。”
随后又仔细问了苏子籍一些问题,发现苏子籍的确不是绣花枕头,有着真才实学。
对聪明学生本就有着好感,苏子籍又年少,郑立轩满意点了点头。
“下午你来上课吧,陈训导下午教授《尚书》,他虽是举人,但教出过一个进士,在府学很有名气。”
苏子籍知道,这是郑立轩在指点自己,不要错过下午的课,立刻说:“学生明白了。”
郑立轩又对苏子籍叮嘱一番府学的注意事项,这才让他离开。
回到宿舍,才一进门,就闻到阵阵饭香,不是叶不悔生火,毕竟刚到,柴木还不知道去哪里买,做饭也来不及。
“府学外面就有着卖饭食的摊子,我就买了一些回来。”见苏子籍望过来,叶不悔解释。
又说着:“不过,没想到价格比县里还要便宜一些。”
“这边人多,许是薄利多销。”苏子籍洗了手,招呼叶不悔坐下,二人吃着热腾腾的菜饼,并低声交流。
见叶不悔虽因赶路有着一些疲倦,但在入住小院,多了一点轻松,苏子籍心下稍安。
二人中午随便吃完,苏子籍叮嘱叶不悔歇息,有事明日再忙,自己稍打盹了一会,重新洗漱,打起精神去了讲堂。
过去时,还带上了书本,虽自己用不着,但这是礼貌。
到了才发现,府学看着不小,实际上学生却不算多,只有六七十人,这些都是秀才。
按郑朝律法规定,考取秀才并不是一劳永逸,不再参加科举,秀才也要参加岁考,各省提学主持岁考,成绩则分为六等。
一般一二等,可升补廪生、增生;三等算是普通成绩,不好不坏;四等就要受责处,若考了五等,廪生增生递降一等,附生降为青衣。
这还不是最可怕,最可怕是考了六等,就要黜革。
秀才也不是那么好考,黜革,不仅是心血付诸东流,且对面子上也是极大伤害,所以为了不黜革,秀才们每年也都要认真复习,不敢懈怠。
这也是考取了举人才能真的松一口气的原因,因只有考取了举人,才算是终身体,若无大罪,功名不会黜革,也不用再岁考,真正改换门庭。
苏子籍作廪生,一到府学讲堂处,就受到了陈训导跟秀才同窗的关注。
毕竟廪生是直接有资格参加乡试的秀才,哪怕刚入了府学,在一众秀才中,也是拔尖,而身为读书人,又有几个愿意压在人下,自认不如?
面对着这些隐晦的目光打量,苏子籍很从容,向这个教授书、礼两门课的陈训导行礼,在他的示意下,坐到了一个空位。
书这门课很重要,苏子籍对《尚书》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凡是考取了秀才,基本都能对《尚书》倒背如流,但背下来,不代表着理解。
陈训导虽仅仅是举人,但只是因运气不好,接连经历为父母为祖父母服丧,又来又丧妻,等终于能参加会试,又几届考运不佳,就索性不考了,回府当训导官了。
而陈训导教出来的弟子,有顺利中了进士,讲课与县学相比,更灵活,也更适应科举。
“陈博南向你传授【尚书奥义】,是否学习?”
终于,又到了这快速增长的时间了,苏子籍泪流满面,老鼠进了米仓,真不容易啊,当下就应了下“是”!
才应下,一堆信息瞬间进来,视野冒出了淡青色的提示:“【尚书奥义】已习得,【经验+4】、【经验+3】、【经验+5】……”
“的确有真货,比方举人的经验还多。”
“府学不愧是一府精华所在。”并没有省学,或者说省学和府学差距不大,讲堂的窗敞开,站在外面看的郑立轩,目光落在苏子籍身上,见少年听得认真,点点头走开了。
走出一段路,处在林荫中,停下脚步,回首:“苏家三代都清白可查,怎么可能是太子血脉?再说,年岁也差得一岁。”
身后安静,但他知道,有人就在不远处听着。
他转过身,继续往前慢慢走,嘴里说:“不过,我既奉了旨意,自当尽心尽力。”
“依你看,才学如何?”有声音在耳畔问。
郑立轩想了想:“他的卷子我也看了,基础扎实,天赋过人,能举一反三,还勤奋,只差着名师教导。”
“而现在府学训导,陈博南、张平志这样的举人,也都是名家,他真有天赋的话,必可中举人。”
“今年能中么?”
“开什么玩笑,才学不能一步到位,以苏子籍的天赋和根基,三年后能中举,现在才三个月,怎么中?”郑立轩怔了一下:“前朝总共三个连中三元者,龚源、陆献、魏沆,都是隔了少者三年,多者六年才中。”
“不行,就算不能中解元,今年必须中举。”
“选才是国家抡材大典,皇上几次叮嘱,要公平取士,不能构私,这个要求,请恕我难以答应。”郑立轩冷冷说着。
说话的声音缓缓:“郑大人,我曾受过您的恩,这时不能不关照一声,此事事关太子血脉,社稷骨肉,不仅仅你奉旨行事,黑衣卫也奉命保护,更有张公公在京师星夜赶来。”
“虽已经基本上确定苏子籍就是目标,为了安全起见,但还是各州(省)都有候补人选,人数浓缩到十三人,个个同样待遇,以图鱼龙混珠。”
“并且皇上还警告了齐王、蜀王不得妄动。”
“科举是国家抡材大典,平时我你都不能动,也不敢动,但现在让苏子籍中举,是皇上的旨意,只有这样,才能看出,是不是龙气之种,毕竟这事关系太大。”
“郑大人,你仔细思量,好自为之。”说着,声音消失了。
郑立轩望着花园,有些怅怅,却抿嘴不说话。
“府学的教导果然厉害,光听这一课就已受益匪浅。”待陈博南教授完这一课,苏子籍听得入神,有些恋恋不舍。
好在今天只第一课,以后来日方长,当然,苏子籍也渐渐摸索清楚,所谓的授课的经验,其实就是陈教导对《尚书》的感悟,并不需要教完,估计下一课经验就下降许多,第三课就可能汲取完。
只是别人的感悟,终不是自己,有个转化过程,因此单听一人的话,只能抵达一半程度。
所以必须多听课,多找人。
等苏子籍与周围一些秀才互道姓名,彼此间算是认识了,就回了宿舍小院。
“不悔难得睡得香甜,还是不要叫醒她了。”本想唤醒她出去吃饭,在开门后发现叶不悔正趴在桌上,脸贴着桌案,显已睡了。
苏子籍怕吵醒了她,过去给叶不悔盖了薄衣,出去买了一些菜饼回来。
叶不悔醒来时,苏子籍已买了一担柴,还起了火,烧了一锅水。
“你回来了?下午跟老师同窗相处可还好?”叶不悔揉揉眼,见他回来了,立刻问。
“还好,陈训导有才,虽是举人,但比遇到的方举人还要有才学,只是不知道他为何没考取进士。”苏子籍说,示意她过来洗手吃饭。
叶不悔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已是夫妻,她跟了来,还让苏子籍吃着外饭,连水都是他烧的,有些内疚。
“别多想了,你这几天,睡的不好,我都知道,今天能睡的这样沉,我是喜出望外,还能怪呢?”苏子籍说着,叶维翰去了后,叶不悔几天都睡不着,他是看在眼里,也明白。
叶不悔从小没有母亲,她的世界只有父亲,现在父亲去世了,哪能不惶恐失落呢?
不过这心理创伤,只有等时间愈合了。
洗手坐过去,叶不悔说:“明日我去买些米面,免得总在外面买着吃。”
苏子籍说着:“不急,你在府城多逛逛,上次来得匆忙,你还没时间逛一逛府城吧?银钱我拿一部分,平时应酬用,剩下的放你那里,想买什么就自己去拿。”
叶不悔虽心中感动体贴,还是摇头:“我们存银不多,都说穷家富路,人在外面,还是要省着花才成。”
心里则盘算着,是不是过几日在附近找些可以带回来的活计。
或者下指导棋?
这也是棋手的主要收入来源,可自己才十五岁,有人会要自己下棋么?
而且最好是指导小姐下棋。
叶维翰还活着时,父女二人看店,爹爹去了,店也关了,总要找个收入,才好让她心安。
苏子籍并不知道叶不悔打算,心里感动,忙笑:“还不至于到这地步,我是廪生,月有俸米,等我中了举,更是不用担心生计。”
“对了,你养的小狐狸呢?”在船上就没有看见它了,不过租房时看见过,现在又不见了。
“它很乖,不是在睡觉么?”叶不悔说着一指,苏子籍一转身,就看见它在垫子上伸个懒腰,一脸莫名其妙。
“得,是我多心了,休息吧!”
今天刚到,下午又忙碌,早早洗漱睡了。
苏子籍睡略大一些的房间,同时充书房,叶不悔睡一小间,就算睡过了,她心力憔悴,还是继续睡着。
苏子籍打了哈欠,略看了书,昏沉中,发现自己又来到了宫殿。
“这次莫非还是龙宫之梦?”让自己清醒起来,苏子籍打量四周,大体上的形态并没有变化,但废墟似乎清理了一些。
顺着上次走过的路,不一会就再次到了小宫殿,让苏子籍有些诧异的是,这次迎接的,不是上次贝女,而是一个背对的小女孩。
她梳着垂挂髻,身着淡粉色衣裙,看背影,应该只有八九岁,苏子籍停下脚步,暗想:“莫非我猜错了?这次并不是小龙女引我入梦?”
“老师,你来啦!”小女孩似乎察觉到有人来,转身望来,见来人正是自己等着的老师,立刻露出浅浅笑容。
苏子籍一眼就看出,这小女孩与小龙女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一个略小几岁,一个大了一些。
虽说这种情况下,将她认作是小龙君的姐姐更符合情理,但苏子籍还是下意识觉得,她应该不是别人,就是自己认识的小龙女。
“你怎么……突然大了一二岁?”苏子籍沉默了一下,问。
“多亏了老师教导,让我能有机会长大。”小女孩看起来很高兴,不然,以前总表情寡淡严肃认真的她,也不会露出这样神情。
“难道是蟠龙秘法还有着帮着成长的奇效?”苏子籍转念一想,“或龙族成长,不光是靠着时间,还靠着力量?”
这是修炼了蟠龙秘法,力量增长的显现?
苏子籍对龙族并不了解,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但苏子籍本就对此兴趣不大,也不打算深挖秘密,只是笑着:“能对你有帮助就好,也不枉我梦中过来。”
这话看似是随便一说,实际上也是一种试探,因他对自己梦里过来这事,总有些怀疑。
只是小龙女并没有接这话茬,似乎并不知道苏子籍的好奇,说:“老师,你继续给我上课吧!见你一面可真难,幸我现在长大了一些,可以经常见到老师你了。”
她缓步带着进了殿,这殿的确修过,本来崩塌的半片已修复,矮几上摆放着几本书。
苏子籍的目光落在书籍上,《论语集注》、《大学章句》、《中庸章句》和《礼记》,这都是读书人读的书。
小龙女请苏子籍落座,苏子籍暗叹了口气,既是她老师,自然也不客气了,坐在上首位置。
见小龙女子在旁坐下,殿内静悄悄,不说话有些怪异,苏子籍问:“上次记得多少?”
小龙女皱起小脸,低着脑袋:“还是只记住了一点点。”
“那我再给你朗读七遍。”
苏子籍声音朗朗,只是念着,渐渐淡金色的天穹上隐有雷声相随,而随之,对面的幼龙,若有所思的样子,笼罩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没有变化,不,有点变化。”
才读完一段,【经验+1】一行字飘起,苏子籍不动声色,继续朗读,只是蹙眉细看,却见她的身子上,有隐隐云雾弥漫,却是极淡,不仅仅这样,雷声似乎也大了些。
“这是龙性的天然神通?”
想到这里,低眉看去:“蟠龙心法2级(1994/2000)”
这次故意留下了7点经验没有填补,就看是不是能在龙宫内突破。
府学·院落
月光在窗的缝隙爬到叶不悔身上,打下光影,她的睡姿并没有变好,而是缩成了个球躺着。
“爹……不要走。”突然之间,叶不悔身子一颤,轻颤了一下睫毛,在梦中惊醒。
梦中原本很好,她还好好的在家中,给爹忙着作饭,可是爹又要自己给苏子籍送饭去,自己不情愿的答应了。
只是出了门,外面就一片迷雾,路径若隐若现,她有点害怕了,转身回家,可硬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一急下,醒了,这时长发散落在榻上,叶不悔抬手理了理,看了看天色,这时难得有月光,她低吐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经常这样惊醒。
“小白?”
怀里没有小狐狸温暖的身体,她想出去找,但又躺下了,半夜了,自己不能打搅苏子籍,他忙了一天也得休息,想着,闭上了眼。
“唧唧!”小狐狸不知何时奔出,轻盈的呆在了隔壁的窗口,这时若有所觉回首看了眼,又专注着看着月光。
在它眼中,清凉的月光中,金色的橄榄贯串垂下。
“这是帝流浆!”
“唧唧!”小狐狸跳下窗,奔出去,只奔到院门口,它停住了,只见月光似水,照在走廊上,却没有半点异常。
转身缩了回去,又跳到了窗口,金色的橄榄又出现了,它向着苏子籍看去,水盈盈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
苏子籍这种形态,已经出现了一次了。
但必须在他十步内有效,并且按照经验,还有时效,它不再犹豫,立起两脚,对着月光拜下,吞吐之间,一颗金色橄榄落到它的嘴中。
“蟠龙心法2级(1999/2000)”
“四书五经7级(1255/7000)”
苏子籍却一无所觉,他很懊恼的发觉,又卡在了1999上面了,看来在龙宫里朗读并无特别效果。
只是除了蟠龙秘法,小龙女竟然对儒学和别的学说也感兴趣。
于是,教授时间里,只有三分之一时间用于讲秘法,别的时间,都是说一些人间的风土人情,或是儒家学说的知识。
一榜案首,给小女孩讲课,还是绰绰有余,苏子籍讲到兴起处,用竹筒在砚台上倒了点水,拿墨锭一下一下研磨起来。
墨水渐浓,在几案上铺开纸,拈起柔毫,舔墨,画了起来。
古代读书,必研书法。
“馆阁字体3级(1865/3000)”
“水墨画3级(1765/3000)”
读书人所谓的书香门第,琴棋书画必须样样精通,但是自己有这水平,并不是继承,而是前世学过一点绘画技巧,记忆融合后,水平涨了些。
拿过纸笔,给她画了一些树木花草,这是因她好奇陆地植物,想知道她从别的妖怪那里得知的是否真实。
“老师画的真好。”拍着小手,小龙女望着桌案上铺着的花草画作,眼眸里满满都是喜欢。
“老师,这画,可以给我吗?”
苏子籍笑着:“我只是略懂一些书画,并不精通,只能画出形,没有灵魂,这本就是画给你的,你喜欢收着就是。”
自己应该只是梦入到此,便是想拿走也没办法吧?
不过想到上次给她的酒食,苏子籍又觉得自己这推论有些过早。
“醒来手上有着墨迹,就是身体来此,醒来手上没有墨迹,就是梦入到此。”苏子籍暗想。
不久,他就感觉到了疲惫,小龙女一见,就说:“老师,时辰到了,我送您回去。”
下一刻,苏子籍就在床上醒了过来。
抬手看了一下,让苏子籍觉得遗憾的是,手上无墨。
“难道真的只是梦入?上次酒食失踪,只是巧合?”他蹙眉想着,有点可惜,不过又若有所思。
“小龙女的处境,似乎在改善,虽没有看见,但多了几个妖仆的样子。”
“不管了,这次府学第一天,就给了我300经验,可惜明天最多就是200,榨干了陈训导,就可以换个目标。”
“以后经验越来越难了。”
最早一本举人心得就有一二千经验,可现在明师教导都只有几百,经验要求越来越高,获得越来越难。
“是不是,刷些别的技能?只要五级就可以?”
按照苏子籍的经验,五级就是登堂入室,天下虽大也可用得,最重要的是,有机会能提高自己素质。
这是苏子籍觉得最有价值之处。
“这可以一试!”
龙宫
在苏子籍梦里出现过的小龙女正托着腮,望着画发呆。
“原来外面的植物,竟然品种这样多?哎,只有几样曾在水镜术里见过……”
“可惜,我还没有真的继承水府,无法离开此地,不然,真想去外面看一看。”
叹了口气,小龙女在案前离开,看了眼淡金色的天穹,步行到了又一处殿。
这里比刚才要大,原本应该金碧辉煌的大殿,在此刻仿佛什么东西罩住了光彩,虽摆设在,黯淡无光。
整个大殿内空无一人,小龙女到来,才给这里增添了一点生气。
她慢慢前去,一直到了大殿上首位置,原本应该是宝座,现在空空,只剩下一个龙案摆在前面,往上看,一处金印悬在龙案上方,仿佛有一股力量托着它,使其静止不动。
小女孩掂着脚伸手去摸金印,触碰到一瞬间,细微金光一闪,以金印为中心,向外面扩散了一些。
龙案后面,一道宝座的虚影突然之间出现,但随着金印光芒黯去,虚影也跟着消失不见。
小龙女抿唇,再次盯着金印看。
“恭喜姬君!”这时贝女过来,也跟着看向金印。
“您这位老师,果然有才,连我听了,都觉得有收获,不像以前龙君请过来的秀才,都是徒有虚名,连人间的事都讲不明白,辨不清楚,有了这位老师,这金印迟早您能全部掌控。”
“老师的确厉害。”小龙女小脸严重,对此很认同。
其实在龙君在时,她不是没有拜过老师,可请来的秀才或棋手,哪怕在某一领域有着天赋,总是不能令她学到东西,毕竟她是幼龙,很难真正理解人间。
而这位老师,不仅看懂蟠龙秘法,让她修学,而且还能给她讲各种各样人间的事。
最重要的是,讲了,她就若有所悟,这实在太神奇了。
她从出壳以来到现在,因没能继承水府,从来都没有出过这里,这座宫殿,从前,到现在,都是个精美的牢笼,将她困在其中。
偏偏,继承这里,是她的责任,也是她唯一能来去自由的办法。
她对贝女说:“走吧。”
然后率先走了出去,贝女心情颇好跟在后面。
龙君失踪,水府就封印,水族四散,就算有坚贞的妖,也在几百年内坚持不下去,连她自己,有时都怀疑自己坚持有没有用。
现在,姬君苏醒了,虽还没有真正继承,但一切都很顺利,就连自己,也招募几个新生的水妖,给水府清理。
“只要姬君在,就算水府荒废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水妖会有的,供奉会有的,就连威严也会有的,一切都会回到以前。”
贝女是当年龙宫提拔的女妖,可以说,她一张开眼,就伴随着龙宫的建立和壮大,对她来说,这就是最念念不忘的家园。
现在一切都好了。
小龙女认真的小脸,也露出了笑容,贝女是她苏醒时唯一还在的水族,她的开心,让小龙女心情也跟着变好了。
再加上她最近长大了一点,要不是现在不适合化成龙形,她甚至想变回幼龙,在水中摇摇尾巴。
“你说,外面的世界,真有老师说的那么有趣吗?”小龙女望着宫殿外面,好奇的问。
“这……其实我也不知,我也从未出过水府。”
“那等我可以出去,就带着你也出去看看。”小龙女想起了龙君当年的教导,连忙许愿。
“那应该用不了许久,不消多少时间,您就可以继承水府,就算是现在,有关的水祠也已复苏了。”贝女毫不怀疑,满是期待。
当年龙君水祠超过千数,由于久久没有响应,以及朝廷停止祭祀,许多消失了,但还有一些顽强的坚持下来。
龙宫,不,水府重开,别说是小龙女,就是贝女都感应到,水祠在复苏,就代表着龙宫会获得不少给养。
总有一天,姬君会行云布雨,履行神权,自然可踏足陆地。
小龙女听了,重重点头,露出喜悦,一握拳说着:“放心,我一定会继承水府,重建龙宫!”
府学·小院
天还没亮,苏子籍就醒了,也不下地,直接在床上体会着身体。
“修炼的话,还是没有什么灵气,在经脉中循环几周,根本没有增长,或者说增长微乎其微。”
“不过,今天明显凝实了一些。”
想到昨晚夜梦那个小龙女,苏子籍陷入沉思:“莫非,是跟梦中教授小龙女有关?”
“只靠着身体修炼,这进度连我都觉得心焦,难怪炼丹士都想要猎取妖丹。”
桐山观沈诚的几封信,反复读过,其实除了隐隐暗示的计划,有的涉及到了修炼的秘密(常识),苏子籍看了,就大致知道炼丹士猎取妖丹的目的。
现在就算福地洞天,也是补充非常不易,用一点少一点,无论是妖怪还是道人,只有启蒙的第一口灵气,才会汲取,以后只有慢慢修炼。
就算有名师指点,天赋过人、悟性颇佳,也有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样说来,其实武功之道,就是缺了这第一口灵气,因此只有宗师返后天为先天,才能赶上修二代?”
“修炼可真现实!”
“所以炼丹士杀妖猎取妖丹,炼成可服食的灵丹,大幅度增长修行。”苏子籍猜想着,不过对杀妖取丹,没有什么兴趣,利用金手指提升自己的经验值才是王道。
而且提升同时,是在融会贯通,与勤修无异,有时苏子籍觉得,这是一种利用累加的数字,激励自己的一种方法。
就如有人用利诱导懒汉干活,干一天,给一天钱,指明道路,只需要按部就班,就可积累财富。
“我虽在修行一道并无师傅,但实际上这金手指就是教授了。”
“蟠龙秘法,现在除了给我加了个文心雕龙,其实就是把我的武功改成了灵气,起点甚高。”
“但现在级别太低,还是刷技能和经验为妙。”
“再说,这文心雕龙,也得善加利用才是。”苏子籍目光微妙,这力量他其实有许多想法,一个人的结交,是得经过许多考验,但是有着这个文心雕龙,似乎就不一样了。
“每天二次文心雕龙,就可获得二人好感,虽有时效,但这时间内一切行动,都能以朋友的状态进行,这就是事半功倍,等好感过了,也与陌生人不同,这样的话,我似乎能在几天内,交上朋友?”
“府学学生不算多,只有六七十人,加上教授,或我能几月内就刷完?”
不过,这想法一闪便过,叶不悔出去又回来,苏子籍就出来。
“今日我看有馄饨,就买了一碗给你,还有些小包子并咸菜,你快吃了,好去上课。”叶不悔换了一身深蓝衣裙,虽不是鲜艳颜色,因她的清丽,也并不显老气。
她的小脸也在这段时间消瘦不少,还带些许苍白,可此时望过来,瘦了几圈的小脸,更显得眸子又大又亮,在晨辉下,美若星辰,苏子籍脚步就是微微一顿。
将某种微妙情绪压下,苏子籍看了一眼,问:“你不吃?”
“我买了豆浆。”叶不悔说,就从放到桌上篮子里取出吃食,热气腾腾,光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苏子籍洗漱后回来,吃了一口,点头:“味道不错。”
招呼叶不悔也坐下,这时小狐狸奔来,拱手讨吃,叶不悔已经知道它爱干净,拿出新碗盛上。
“不悔,你有没有觉得,它的眼很贪婪?”苏子籍记起了早晨起来对上的眼睛,总觉得有点发寒,又给它扣个黑锅
“……唧唧”小狐狸不由抬首,发出了抗议声。
“夫君,你别开玩笑了,小白最纯真不过,不能总欺负它!”叶不悔看着它郁闷的样子,被逗笑了。
“……”也行吧,反正得警惕下这狐狸。
“张兄送我们走时,除了礼物,还赠送了一份棋谱,这明显是给你,你自己待着无聊,可研究下棋谱。”想到叶维翰去世前的叮嘱,苏子籍温声提醒。
哪怕叶不悔有着天赋,更在水府棋局中得到机缘,可荒废了,想夺得棋圣,也并不容易。
苏子籍不是成了亲就将妻子拘于后宅的人,更何况叶不悔本性开朗,正是娇憨可爱的年纪,苏子籍也喜欢看她神采飞扬的模样,也愿意让叶不悔继续棋手之路。
叶不悔果然心动:“原来是棋谱?我还没来得及看。”
“张兄出身名门,现在的老师也是大儒,能赠送的棋谱,必是精品。”苏子籍说着,又想到余律:“倒是余兄,也不知道什么时过来。”
才想着,就看到挨着自己独院宿舍的一处舍院,有个熟悉书童在指挥着人往里搬行李。
苏子籍看到时,这书童也看到了苏子籍,眼睛就是一亮:“苏公子!”
这书童正是余律的书童琴墨,当日曾跟着余律一同去码头送过苏子籍,虽然二人只见过一面,但书童长着一张娃娃脸,相貌看着讨喜,苏子籍对其还是有些印象。
“你终于来了,你家公子呢?”苏子籍过去看了一眼,只有两个帮忙,并无余律身影,遂问。
书童琴墨回答:“公子去拜访教授跟训导,我在这里收拾行李,苏公子,你也住在这边?”
待苏子籍给他指了位置,琴墨更是高兴:“原来竟是邻居,我家公子知道了,必定高兴。”
余律在半个时辰回来,见到了苏子籍跟叶不悔,得知是邻居,果然十分高兴。
因府学是学府重地,不能随意饮酒,书童带人在宿舍里打扫,三人在苏子籍的宿舍里喝茶,闲聊。
看着苏子籍这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用想,必是叶不悔的功劳。
当初得知苏子籍竟仓促成亲,老丈人还去了世,余律还觉得惊讶,毕竟苏子籍是一榜案首,又这样年轻,明显前途无量,别说中进士,就是考取了举人再娶亲,一个年轻举人,娶个六品同知家的千金也属正常,就是知府之女,看中潜力下嫁,也不是不可能。
偏偏苏子籍竟然娶了一个县城书肆老板之女,还是孤女,哪怕余律曾见过二人相处,知道感情不错,也觉得惊讶。
就觉得,这必是苏子籍为了报恩,让恩人安心,自断姻亲这门助力,着实让余律敬佩。
眼下看到二人相处和谐,又觉得,苏子籍选择也不算是荒唐。
虽不好对叶不悔细看,也能看出,此女姿容秀丽,虽未长开,再过上几年,必是美人,而举止言谈,虽因丧父,沉默寡言了些,也口齿清晰,进退有度。
“上课时间到了,余兄,我们一起去。”苏子籍却没有注意到余律的可惜,见时间不早了,起身说着。
“这里环境清幽,是个适合读书的地方。”余律跟着起身,转过一处走廊,看到小湖,遂笑着点评。
苏子籍有着“府学布武”之心,跃跃欲试,就想在余律身上试用下文心雕龙,只是看了余律一眼,心里暗叹:“这异术终不是自然,余律是真当我朋友,我何忍用上此法?”
也觉得这处不愧是府学,的确符合文人审美,不过这些并不是最重要,叹着:“讲师也出色,我昨天才听了一课,都觉得受益匪浅,不愧是府学,训导讲师都很博学多才。”
“对了,你可见到了郑教授跟陈训导?”
“我只见到了郑教授,之前只听郑兄提过这位长辈,没想到他竟到府学当教授,对了,闲聊时,可对我夸奖了你,说你学问扎实,为人沉稳认真,颇有天赋。”
余律并不嫉妒,相反,还因当初就能慧眼识英雄而感到骄傲,觉得自己有眼光。
苏子籍因此对这郑立轩更多了几分好奇,昨天并未上郑立轩的课,莫非郑立轩从别的讲师处打听到了自己的事?
“不过,看样子,不是对我有着恶意。”
才寻思,又听着余律指着一人说着:“不过,郑教授称赞,这位仁兄,可是当场黑了脸。”
苏子籍看了上去,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穿着青杉,相貌不错,两道浓重的剑眉扬起,紧绷的双唇,总有点高傲。
“是丁同知家的公子丁锐立。”
同知本是知府的副职,正六品,权力不大,但本朝分掌盐、粮、捕盗、江防、海疆、河工、水利以及清理军籍、抚绥民夷等事务,衙署称“厅”,等同或略高县令,不再是副职。
再上此人是前二年的案首,难怪不服气自己。
苏子籍就上去一揖:“丁公子,你好!”
说话之间,就想发动文心雕龙,只是身一震,感觉眉心刺痛,似乎这一发动,就有不好的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