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死的死
左少阳道:“咱们这次卖绷带给官军,可算发了一笔横财了”
说起这件事,左贵顿时不笑了,苦着脸道:“发什么财啊没拿到什么钱”
“啊?怎么回事?”
“刚开始说得好好的,钱货两清,可是一个多月敌军不进攻,官军也放松了,也不来催货。最后一批货交了之后,我去找傅队正要货款,傅队正打官腔,说军饷实在抽不出这笔钱,剩下二百五十贯,只能等平叛之后班师回朝再给。还拍胸脯保证不会赖账。唉,制作一万卷绷带用的纱布,总共用了一百贯,预付的一百贯已经被刘火长扣下用来打点关系了,买绷带等用的钱都是赊购的,人家天天上门要债,我被逼得没办法,求傅队正好几次,最后还许诺给他二十贯好处,他才带着我去找人说了,又给我们还了一百五十贯,剩下的一百贯,只说没这笔开支,要等班师回朝才能给了。”
“钱拿到手了吗?”
“拿到了,一百五十贯还了一百贯的买绷带等赊的债,二十贯给了傅队正好处,只剩十贯了。还有一张一百贯的欠条。就这么些。”
左少阳有些傻眼:“咱们忙了一个多月,就赚了十贯?那一百贯班师回朝才给?我们难不成还要追到朝廷要去?京城衙门可不比县城衙门那么好办事,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这钱只怕要泡汤啊。”
左贵也愁眉苦脸点头,叹了口气:“唉,早知道这样,当初也懒得去招赔本赚吆喝的事情了。刘火长他也挺同情我们的,说打点的钱都跟人家说好了的,不能拖延,不然以后可不好办事。他也说了,等官军回了京城再去要钱,简直比登天还难,现在建国之初,百废待兴,哪里都要用钱,这笔钱十有**要黄,他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就给我出了个主意。”
“他能出什么馊主意?”左少阳没好气道。
“这主意是不怎么好,所以我一直犹豫着没去做。”
“什么主意?”
左贵捋着胡须道:“他说如果我们同意用朝廷待售的五十亩田来冲抵这一百贯欠债,这件事就好办了。他说,他听傅队正说,大将军是这个意思。”
“什么?”左少阳又惊又喜,“用五十亩田冲债?这办法可行啊”
“可行什么”左贵老爹道,“回来一商量,都觉得这主意不好,特别是你姐夫,坚决反对。他说咱们合州本来就田多人少,加上这场仗打了都两个多月了,饿死了好多人,一旦平叛了,粮食不可能马上运进来,合州没有粮食,大量的劳力只能出外逃荒,还找谁来种地?没人种地,咱们这么多田拿什么纳税?”
“这个……”左少阳皱着眉思考着。
左贵又道:“你姐夫还说了,这场仗现在僵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根据得到了密保,朝廷在北边征战突厥的战斗不是很顺利,一直找不到突厥的主力决战,也是拖着不敢撤回来。所以这边平叛的事情,还是只能指望咱们合州这数万老弱病残,但是大家都知道,叛军是没有打,真要打,咱们不够人家吃的。现在也闹不明白叛军究竟想干什么,围着也不打也不放,这场仗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左少阳原先以为叛军是围点打援,想利用合州地形优势打围剿前来增援的朝廷主力,可是两个来月了,朝廷也没派兵来,叛军也不打出去,好象把叛军给忘在这了似的。真是闹不明白了。
左贵又道:“估计平叛的时候,也过了播种的季节了。又要耽误一年,这一年要白交税,现在的税是‘五交一’,五亩地要拿一亩的收成来交税,不管你种没种都要交,咱们现在有八十亩地,加上这五十亩冲抵债务的田,那就是一百三十亩,要交二十六亩收成的税,我们算了一下,要交五百多斗稻谷就算按照打仗前的粮价计算,要交一百八十多贯的税咱们哪里找这么多钱来赔?所以,这五十亩地绝对不能要,要了就是烫手的山芋,吃不得也扔不得。就算低价卖,这时候只怕也没人会要的。还不如留着这一百贯的债,到时候想办法打点关系要回来,哪怕要回一半,也比拿五十亩地砸手里一文不赚还倒贴钱划算。”
左少阳有些傻眼,虽然自己知道,现在投资田地,将来肯定赚钱,可是,现在的田税这么高,如果找不到人耕种,只怕还没等到赚钱,就已经赔得血本无归了。这件事暂时先搁下再说,反正也不着急。
左少阳拉门出来,见乔老爷夫妻和余掌柜家人站在店铺门口,朝他点头陪笑,显然已经得了消息说左少阳回来了,便过来想让他过去给病人复诊。左少阳现在还顾不上这个,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歉意一笑,示意让他们稍等,然后对萧芸飞道:“萧老哥,能进来一下吗?我有话说。”
萧芸飞似乎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板着脸进了屋子,把门关上。
左少阳道:“萧老哥,你让我有事找清风寺的智空方丈帮忙,我把你帮我买的粮食寄存在了清风寺,智空方丈以我照顾的人太多,担心影响家人生活为由,限量供应我们粮食,你能跟他说说吗?粮食还是让我随意提取吧。行吗?”
萧芸飞摇头道:“抱歉,我知道你想帮别人,我们大家都想,都不忍心看着别人死,但是,帮人必须量力而行,只有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再帮助别人,这才是有意义的。你们的粮食顾你们家就已经不错了,不够别人的。所以粮食不能超量给你,我要为你们家负责。当然,除非你能找到更多的粮食,才能帮更多的人。”
“可是,你也看见了,家里人还有亲戚朋友,都饿浮肿了,再不增加营养,会死人的。”
“那是你们家自寻烦劳本来粮食就不多,偏偏这个也想照顾那个也想周济,若不是智空方丈硬着心肠,任由你们家胡来,只怕你现在回来,已经见不到他们了”
“可是……”
“别可是了,现在已经快三个月了,后面战乱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你们的粮食也不剩多少了,还是想着该怎么办吧我不能眼看你们饿死”
左少阳苦笑:“唉,算了,那就还是吃野菜熬稀饭好了,反正我也不是没吃过。”
萧芸飞道:“你要愿意,每天可以跟我去吃。管你一个人的饭菜还是够的。”
“真的?行啊,少我一个,别人就能多吃一点粮食。——你那里不会也是野菜吧?”
“呵呵,当然不是,不过只能带你一个,别的任何人都不能带。”
“那是,我一个人蹭饭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哪还能多带人呢。”
“那说定了,我先回去预备,你给病人复诊,说说家里的事,等一会来接你。”
“今晚就开始蹭?”
“是啊,你不也没吃饭吗?”
“那好,多谢了”
萧芸飞告辞出门走了。
送走萧芸飞,左少阳接着跟父亲聊这两个月的事情,问老爹左贵道:“我看城外尸体成山,死了不少人吗?”
“是啊,”左贵叹息道,“真可谓惨不忍睹。你姐夫说了,刚开始衙门还是一天清理一次死尸,到后来,死尸太多了,天又热起来了,一天改成两次、三次、四次,都还清理不完,唉。回春堂的封郎中,就是来跟我们买方子的那个,一家人饿得没办法了,拿了全部家当包括药铺,跟人家换五斗米,结果被人举报了,封郎中和那家卖粮食的都被当街砍头,枭首示众,交易的粮食和药铺也都充公了。他一家人没了依靠,过没几天,全都活活饿死了。”
左少阳感到后背一股凉意,忙问道:“祝老伯他们恒昌药行呢?”
“他们粮食吃光了,来找我想办法,我也不敢卖粮食,也没有粮食卖,他们懂药材,我就让他们上山采挖三七来换药粥,就这样,他们一家人才挺过来了。对了,经常跟他们在一起的那个矮胖子,上次想娶桑小妹的那个……”
“金玉酒楼的朱掌柜?”
“对,他也被砍头了”
“是吗?”左少阳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怎么被砍头的?”
“家里没吃的了,他找到了官军的一个管粮食的,是他同乡,买了一点粮食,觉着这是发财的好机会,两人商议倒卖军粮,牟取暴利,得手了几次,后来被发现了。大将军知道他们买卖军粮,很生气,将所有涉案的人,包括朱掌柜全家,全部砍头,并枭首示众,朱掌柜别看平时凶悍,临死的时候都吓得屎尿失禁了。唉,真惨”
左少阳心中有些黯然,虽然很讨厌这朱掌柜,可听说他全家惨死,心里还是很难过。又问道:“惠民堂的倪大夫他们呢?”
“只剩倪母,还有倪大夫和他兄弟倪二他们三个人,另外还有在我们家的儿子倪智。其余的,两个媳妇,还有几个妾室,几个堂兄弟姐妹,全都饿死了”
第292章 亡的亡
左少阳吃惊道:“不是商量好了,请倪大夫过来当坐堂大夫换粮食的吗?他没来吗?”
左贵老爹道:“来了,我们没那么多周济的粮食,只给了他两个人的,本来是给他和他老母的,可他拿回去全家平分着吃,我看他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后面就浮肿了,这才怀疑,追问之下才知道了,就说不能再给他粮食,他可以接两个人来我们这一起吃饭,接谁他自己定。他就把他老母和残废的弟弟接来了,说三个人吃两个人的饭,苦苦哀求,没办法,只好留下。加上他儿子倪智,一家四口在我们这吃住。其余的人最后都饿死了,——唉,想着让人难过,你母亲为这哭了好几夜,很想帮,可是……”
“爹,你们已经很尽力了,再帮,自己都得饿死。”
“唉,看着人活活饿死却帮不了,真是心伤啊。”
“倪大夫呢?我怎么没见到他?”
“他上山采三七去了。——这些天,很少有病患来求医,大家都忙着想办法糊口,生病也顾不上了。但听说他在我们药铺坐堂,还是有些病患来找他看病的,但是不多,而且只付银钱,不能给粮食,因为官军规定了,不准变相买卖,包括用粮食来支付药费啥的,都不行。其实病患自己也没有多余的粮食交药费的。因为病患少,他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闲着,他不愿意每天这样闲着在我们家吃饭,听说我们药铺要三七,他就让我们转告找他求医的病患,傍晚时分再来找他。白天的时间他就上山采药回来给我们。我劝他别去了,他没答应,说我们救了他一家四口,他得想点办法回报。”
左少阳有些黯然,想不到堂堂名医,饥荒战争年代竟然沦落到靠挖药材养活自己的地步。
左贵老爹又道:“其他郎中见他每天上山挖药,问了原因,他说用来换药粥,这些郎中便也跟着上山挖三七来跟我们换,可是咱们家的稀粥不多,能帮的都帮了,凡是药铺郎中挖回来的三七,我们都是首先收的,而且,绷带定做任务完了之后,不需要三七了,也不敢说,生怕断了他们的生路。就这样,还是好些郎中的家人给饿死了。”
“都有谁啊?”
“灵仙堂的徐郎中一家,妙手医馆的王郎中一家,都饿死了。仁寿堂的薛郎中,他年迈体衰,上不了山挖药材,他徒弟阎郎中,就是那个说话很难听的那个,自己上山挖三七来跟我们换稀粥,一口不吃给他师父吃,自己差点活活饿死,给人抬来了,我这才每天让他换粥的时候,自己先喝一碗,然后才让他拿粥回去,这才保住了他的命。可是他和他师父两家人老小十几口人,全都饿死了。”
左少阳感叹道:“这石郎中,平时看着不怎么样,关键的时候,还这么孝敬师父,宁可自己饿死,也把粥领回去给师父吃,真是人不可貌相,疾风知劲草啊”
“可不是嘛。”
“对了,先前听父亲说,咱们药铺对面杂货店的蔡大叔父子两,也在咱们家吃饭,怎么回事?”
“唉,你蔡大叔也是个耿直善良的人,不愿意拖累别人,尽管住在咱们家对面,却不上门求救,他不想拖累咱们家。结果,一家老小七八口,一个个饿死了,最后是你姐姐要到对面杂货店买东西,敲门半天没人应,我们破门而入才发现的,只有他跟他儿子还剩一口气,其余的都饿死了,抬回来抢救,才活下来的。”
“姐夫他们呢?没事吧?”
“他们口粮吃完之后,我就马上把他们一家人接到家里来了,反正我们搬到瞿家老宅,那里地方宽,能住得下。他们一家都没事,只是跟我们一样也浮肿了。不过,听你姐夫说,衙门民壮、捕快和衙役,饿死了许多人。其他的都浮肿或者消瘦,根本没办法干活了。你闻街上这么臭,那是很多尸体腐烂了不能及时运出去造成的。”
左少阳想不到饿死情况会如此严重,不觉一阵胆寒,问道:“余掌柜家也在咱们家吃吗?”
“嗯。”左贵长叹一声:“余掌柜是个好心人,可这年头,好心就没好报。他们家老少四代同堂,三十多口人,粮食半个月就吃光了,又从来没吃过野菜,人口那么多,我们家也周济不过来,只能接济余掌柜和他夫人两个。他们俩在这边,咱们吃饭的时候,也就一起吃了,开始余掌柜抹不开面子不肯要,后来饿得狠了,他夫人又劝,便接受了。一家老小三十几口人,除了两个儿子接过来跟我们一起吃,其余的差不多都饿死了。没办法,我们只能做到这一点。”
左少阳明白了,先前萧芸飞说余掌柜很忧伤的样子,自己还以为是他忧伤腿瘸了,没想到却是家人差不多都饿死了。抬头看看老爹瘦的皮包骨的样,黯然道:“爹,你们已经做的很好了,很抱歉,在你们最艰苦的时候,我没能在你们身边……”
“你说的啥话,你们被困在绝顶上,也吃了不少苦呢。”
左少阳心想,岂止是吃苦的问题,还差点没命了,不过这不需要跟老人家说,免得他们担心。又问道:“对了,咱们最先卖粮食给他的那个开绸缎店的傅掌柜,他家情况怎么样?”
“还行,不过粮食快吃光了,咱们给他的粮食,加上野菜,省着吃坚持了一个来月,没饿死人,后来没粮了,来找我们说用绸缎店换,我们自然不敢卖。就让他上山采三七来换药粥,他们一家都上山采药来换,前两天我问了,好象没饿死,毕竟他们前一个多月都有粮食吃,身体还扛得住。”
左少阳道:“官军不是许诺说,将来口粮吃完了,会放粥济民吗?不是说征粮的目的就是打击奸商囤积粮食,让百姓人人都有饭吃,都不会饿死吗?那官军放粥了吗?”
“放什么粥啊,官军自己都饿死了不少人了,哪里还有粮食放粥?经常来咱们家的那个樊黑脸,一条壮实的大汉,都饿得皮包骨了,他肚量大,一口气能喝七八碗呢,只是稀粥太细了,都找不到米,其实跟白汤没什么两样,七八碗喝下去,肚子鼓鼓的,一泡尿就瘪了。他好几次都饿昏了。”
这个结果左少阳早就预料到了,只是真正听说这个结果之后,不免还是有些黯然。
听老爹说到放药粥,左少阳环顾了一下房间,这才意识到,房间里原来堆得满满的可以充饥的药材,全都没有了,忙问道:“那些充饥的药材还剩多少?”
“最多还能顶个七八天的,就全部光了。”
爷俩说起这些,两人心里都沉甸甸的。叹了一会气,推门迈步出来。
左少阳见到白芷寒站在那,她现在知道为什么白芷寒没有给清香茶肆追加馍馍的原因了,便走了过去,歉意地笑了笑:“芷儿,抱歉,我不了解情况就乱发脾气,让你受委屈了。”
白芷寒微微一笑:“少爷,今年开春之后热得快,你穿的丝棉夹袍太厚了,奴婢帮你换一件薄一点的夹袍吧?”
白芷寒不说,左少阳还不觉得,这么一提醒,果然觉得跟蒸笼似的,忙解开扣子道:“的确热。”
夹袍脱了之后,里面穿的是一件夹袄短衫,白芷寒道:“这短衫比较薄,我正好还没给少爷做短衫,就先穿这件吧。只是有点大了,少爷脱下来我给改一下再穿吧。”
左少阳知道白芷寒心灵手巧,裁缝针线活最为擅长,便脱下短衫递给她,先把夹袄穿上。见她两手都很利落了,想起先前她受伤的手,忙问道:“你的手伤好了吗?”
“早就好了。少爷的腿也好了吧?”
“完全好了。”左少阳见丁小三哈着腰站在一旁,便对老爹左贵和母亲梁氏道:“他叫丁小三,原来是回春堂的店伙计,他们掌柜的没粮食吃,把他撵出来了,在山顶上遇见了,见他挺勤快的,就让他到咱家药铺当伙计吧。”
现在这困难时期,左贵老爹从心里是不愿意增加人手的,但是这是儿子收的伙计,也不好拒绝。便点头答应了。扭头招手将梁氏背后的小姑娘草儿叫了过来,对左少阳道:“上次草儿吃了你的药之后,很快就好了,问了才知道,她爹娘弟弟全都饿死了。她没地方去,跪在地上哀求你母亲收留她当丫鬟,一文钱都不要,只要有口饭吃就行。你母亲见她可怜,就留下她了。”
左少阳点头道:“草儿很有志气,值得帮。”
这下子,家里又多了两张嘴吃饭。
左少阳让白芷寒接着给桑小妹喂稀粥。然后来到病房复诊。
樊黑脸的伤兵都已经治愈归队了,那场大战之后,官军知道不是叛军的对手,不敢再主动出击,叛军却也按兵不动,所以双方一直相安无事,没有新的战事发生,也就没有出现新的伤员。
第293章 采药活命的名医
由于左少阳不在,左贵老爹的医术虽说比以前好一些了,但还是没有根本性改变,所以并没有新的病患留诊。现在留诊的病患,只有乔巧儿和余掌柜。
乔巧儿一家人住在老爹他们原来的房间里,乔巧儿正在床上昏睡。乔老爷勉强陪着笑望着他:“左公子,你快给巧儿看看吧。”
听到说话声,乔巧儿睁开了眼,望见左少阳,眼睛立即睁大了,惊喜道:“哥你回来了你咋去了这么久?”
“有点事被绊住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难受死了,全身发热,口渴得很,出汗哗哗的,伤口也疼得很,烫得很。——天天盼着你回来帮我治伤,你就不回来,问他们,只说你有事。哼”
“呵呵,我看看你的舌头。”
乔巧儿忙把香舌吐了出来。左少阳看罢道:“苔黄,你大便不很顺畅吧。”
“岂止是不顺畅,每次上茅房简直就是受罪”乔巧儿在左少阳面前说话有些没遮拦。
“嗯,骨头呢?感觉如何?”
“已经能下床慢慢走动了,脚也能吃一些力了,就是伤口痛得厉害。”
左少阳道:“我给你看看。”
揭开被子,乔巧儿的裤子已经按照左少阳的要求剪掉了一条裤腿,这样方便换药。查看之后,发现伤口肿胀还是比较明显,伤口仍然有脓性分泌物流出,自己没能及时把紫背天葵子采回来给她用药,所以伤口感染没有能治愈,但是,前面配置的药还是起到了相当的作用,至少两个多月过去了,伤口没有恶化很厉害,但是比刚来的时候严重一些了。
左少阳看罢,微笑道:“放心,我回来了,很快会帮你治好,吃了药,你大便会正常的,而且连续用药最多半个月,伤口就能愈合。”
“真的?你不会是骗我的吧?”乔巧儿甜甜笑道。
“当然没有骗你,我这两个多月不是去闲逛去了,把你需要的药采回来了。我这就给你开方煎药。然后给你伤口冲洗换药。”
“太好了哥回来了,我就放心了。”
左少阳回到大堂,提笔写了一个方子,以黄连解毒汤为基本方,加入紫背天葵子、半枝莲、白花蛇舌草和生大黄。
写完方子,把丁小三叫过来:“你以前在回春堂是做什么的?”
“回少爷的话,是负责柜台拣药的。”
“那好,以后你还负责药柜拣药就行了。”
“是,少爷。”
左少阳把方子递给他:“上面有几味药是新药,别的药铺没有的,我上次采回来了。”说着,左少阳走到药柜前,在几格空着的药抽里找到了新药,分别写了名字,把标签贴在上面,教丁小三辨认了几味新药。然后把药拣了煎熬送服。
接着,左少阳来到隔壁,查看余掌柜的伤势。
余掌柜侧身朝里睡着,他夫人坐在床边的圆凳上,两个孩子在旁边一张床上躺着。见到左少阳进来,余夫人忙起身福礼:“左公子来了。快请坐。”到旁边拿了一根凳子过来。
左少阳谢过,看了看空空荡荡的留诊病房,整整齐齐拍着两排木床,这是李大壮打的,工艺还真不错。只是留诊的伤兵都归队了,百姓也治愈走了。没有新的病患,留诊病房就变得空荡荡的,成了余家专用病房了。
左少阳瞧了一眼余掌柜,低声问余夫人道:“余老伯睡着了吗?”
“我没睡”余掌柜瓮声瓮气道,却没有转身过来。
左少阳道:“老伯伤势如何?我来复诊看看。”
余掌柜这才慢慢转身过来,一张脸已经肿得跟猪头似的,左少阳吃了一惊,饥荒开始之后,他见过太多的这种浮肿了,低声道:“老伯应该多吃一点……”
“我知道啊,可是吃什么?每天就两顿稀汤,都能当镜子照,里面的野菜都能数得清——对不起,我心情不好,乱发脾气,没有针对你们的意思,你们从牙缝里挤出粮食来,救了我们一家四口,我已经很感激了……”
“老伯不必客气,我先看看你的腿伤,再想办法找些粮食。”
“唉,城里哪里还有什么粮食,连树皮都吃光了。算了不说了,死就死好了。”
左少阳掀开被子,查看他的伤腿,骨折恢复很不错,能自由弯曲伸展,只是也浮肿了。另一条腿已经残废,萎缩变形了。
旁边余夫人说,余掌柜已经能下床拄着拐杖慢慢走动。
左少阳道:“骨折恢复得很好。再过两天就可以拆除外用固定器了。”
左少阳从留诊病房回到药铺,迎面见到一个胖子从里面慢慢挪着步子走了出来,
近了看,其实不是胖子,而是浮肿了,脸都肿平了,花白的胡子稀稀落落的,一步一喘,背上背着一个箩筐,手里提着一个竹篮,用蓝布盖着。这只手被一个小孩托着搀扶着,却是父亲新收的徒弟智儿。他眼里都是哀伤。
左少阳见这浮肿的胖子很是面熟,不禁多瞧了几眼。
那人也站住了,慢慢抬起肿胀的脑袋望着他,两人都是一愣。这浮肿得跟大胖子似的中年男人,却是合州赫赫有名的倪大夫
倪大夫瞧见左少阳,勉强一笑,手里提着篮子不好拱手,便哈腰点点头:“左公子”
“是倪大夫啊?”左少阳忙拱手道,“你……,怎么浮肿成这个样子?”
倪大夫勉强笑了笑,却没说什么。
左少阳着急了,他知道,人如果完全没有粮食,会七到十天内死亡,外在表现一般是很快瘦弱,然后身体机能衰竭而死。但是,如果是半饥饿状态,则不会很快死亡,但长期的饥饿,人就会先消瘦,然后浮肿,再消瘦,再浮肿,反复几次之后,最后常因为心力衰竭而死。
饥饿引起的浮肿很好治,只要能持续正常进食,很快便会治愈,但是,这个治疗方案,在现在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
倪大夫现在这种浮肿,至少已经经历这种消瘦到浮肿反复几次了,他每天还要上山采药来换稀粥,他的体力已经透支穷尽,从目前他虚弱的情况来看,只怕再也经历不起这样的折腾。很可能会等不到下一次消瘦就会死掉。
左少阳忙拉住他的手,道:“倪大夫,你这样不行,快进来,我给你看看”
倪大夫知道,自己这浮肿不是汤药能解决的,苦涩一笑:“听说你两个多月前上山采药,一直没回来,都挺替你担心的,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你的事情大了,你这样只怕活不了几天的跟我来——智儿,搀扶你爹进屋来”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篮子,一手扶着他,智儿在另一边费力地搀扶着父亲,回到大堂里,径直来到厨房。
这里有刚才用山上带下来的粮食熬成的一小锅稀粥,加了人参的。左少阳盛了一碗,递给倪大夫:“来,吃吧”
倪大夫惊喜交加望着他:“这个……”
“不用说了,你再不吃东西,真的会饿死的你死了,你老母和瘫痪的弟弟怎么办?我可告诉你,你的儿子在我们这已经够麻烦的了,你可别想等你死了,让我们来照顾他们两个,要照顾你自己活着照顾”
倪大夫呆了一下,眼眶慢慢湿热了,颤抖着伸手过来,接过那碗粥,也不用勺子,直接凑到嘴边稀里哗啦喝着。
智儿轻轻扯了扯倪大夫的衣袖:“爹——,我饿……”
倪大夫忙将剩下的半碗粥递过去。却被左少阳一把拦住了:“倪大夫,这粥是给你救命的,要说饿,大家都饿,但是,这粥是给最需要的人。智儿现在还顶得住,你放心好了,这一碗粥他不吃,不会饿死,你不吃,就熬不过去”
智儿也听懂了,忙把手缩了回来。
倪大夫摸了摸儿子的头:“放心智儿,有你师父,你大师兄在,你就不会饿死。不管怎样,要记住你师父和大师兄的恩情。”
智儿点点头,眼睛却看着他手里的那碗粥,
倪大夫又喝了两口稀粥,眼圈红红的,叹了口气,道:“早知道有今天,我就不学医了,买田地种地去,有粮食吃,比什么都强”
“是啊,生存是人的第一需要”左少阳微笑道。
“不光是为了活着,现在粮价这么高,如果有好的环境,种田绝对是最赚钱的营生了”倪大夫道。
“是呀,我手里倒是有不少田,有的还是你送给我的,就没人种。”
倪大夫道:“你们左家后面这一个多月一直在放药粥济民,救活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只要仗打完了,你们登高一呼,邀请大家来租佃你家的田地,我想肯定会有很多得到你们家恩惠的人来租佃的。也就五十亩嘛,再多十倍,估计也能租出去”
左少阳听的心头一动:“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采药换粥的时候,没少听人说你们家的好话呢,都说着如果有命活过这场饥荒,一定要好好报答你们家呢。”
第294章 以田冲债
“呵呵,”左少阳笑了,“多谢你,倪大夫,你让我做出了一个可以说非常重要的决定。谢谢”说着,快步出了厨房,
趁着左少阳出门了,倪大夫立刻将剩下的半碗稀粥递给了儿子倪智。倪智接过悄无声息几口喝光了。
倪大夫看了看锅里还剩的稀粥,有一种冲动想上前再舀一碗,可是,他只是脚尖动了动,又停住了,叹了口气,把碗放在了灶台上。拿过锅盖盖上,拉着儿子出了厨房。
左少阳跟坐在长条几案后面的老爹左贵说了有事相商,两人便进了炮制房里。
左少阳道:“爹,我希望能用衙门的五十亩地冲抵官军欠我们的债。”
“可是……”
“我已经想到办法怎么找人来帮我们种地了”
这是左贵不愿意接受这五十亩地冲抵债务的主要原因。一听这话,忙问道:“什么办法?”
“咱们家这一个多月都在施舍药粥济民,城里很多饥民都得到过咱家的恩惠,只要我们要求在施舍药粥时,告诉大家我们这个想法,希望他们在这场战争平息之后,能租赁我们家的田地种地。我想,只要条件够优惠,会有很多人愿意帮我们的。我问过兰儿,她说一个壮劳力能同时种五亩地。这样,如果我们换了这五十亩地,加上原先的八十亩,总共一百三十亩,只需十六个壮劳力就行了。”
左贵老爹一听这话,捋着胡须沉吟片刻,道:“这办法……能行吗?”
“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左贵老爹苦笑道:“战乱结束,百姓很可能会外出逃荒,除非我们能提供吃的,否则,就算肯帮我们,也留不住多久的,人家也要活命啊。”
左少阳愣了一下,这话倒也是,总不能让人家留下来吃野菜帮自己种田。想了想,又道:“只要帮我们几天也行啊,帮我们翻地耕地,把秧苗插下去,剩下的中耕除草、灌溉排水,施肥杀虫,以及将来的收割,都比较好办了。”
“嗯,那也行,只要把种子撒下去,能长成什么样就什么样,能收多少粮就收多少吧,也好过撂荒着。再说了,这笔钱本来就是用你的药方制作的绷带换回来的,你既然想换良田,就按你的想法做吧。而且,一旦官军走了,这笔帐咱们可不好去京城要去。不如将就眼前吧。”
左少阳大喜:“好我这就去办”
左少阳兴冲冲出来,见到白芷寒,便道:“你跟我来,咱们去一趟州府衙门。”
白芷寒答应了,又道:“少爷等等”
左少阳疑惑地瞧着她。只见白芷寒跑进厨房,一手揭开铁锅,伸手抓了一把锅灰,抹在冰晶玉洁的脸蛋上,成了个大花猫,这才出来道:“行了,走吧。”
左少阳笑了,迈步出门。
门外梁氏见他要出去,忙问道:“忠儿,天快黑了,马上要起更了,你这是上哪里去?”
“我有急事,很快就回来。”
苗佩兰道:“我也陪你去吧。”
“不用了,又不是打架,去那么多人做什么?”
左少阳带着白芷寒来到州府衙门,
说着话,左少阳带着白芷寒已经匆匆走远了。
街上乞讨的饥民已经少了很多,多半都已经饿死了,随处可见倒毙的死尸,剩下的饥民,也都饿得不成*人形了。一个个歪在地上,无助地听着死神脚步的临近。
左少阳没有办法救他们,只能带着白芷寒迎着心肠从他们身边走过,来到州府衙门口,这里值守的兵士还站得笔直,只是也没什么精神头了。
左少阳上前跟一个卫兵拱手道:“这位兄台,我是贵芝堂的小郎中左忠左少阳,有急事要找大将军亲兵护卫队的傅队正,能否麻烦通传一下。”
那卫兵一听贵芝堂三个字,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忙点头哈腰道:“您就是左楷模吧?”
现在城里好多人都这么叫自己,这个拥军楷模在军队里知名度还挺高,军士们对他都有一种亲切感。
左少阳忙拱手微笑点头:“是我。”
“您稍等,小的这就立马给你通报进去。”
“有劳兄弟了。”
那卫兵是个小头目,低声陪笑道:“左楷模,另外有点事想跟你商量商量,是这样的,我们兄弟几个两天才吃了一顿饭,饿得头昏眼花的,听说你们贵芝堂每天中午放药粥,虽然难吃,但还能保命,我们也想去排队等粥的,只是当官的不让,说那是给百姓的。唉,您能不能私下赏我们一点吃的,救我们一救啊?”
其他几个卫兵也是陪着笑,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左少阳知道,衙门通报是要给钱的,现在能有粮食,那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左少阳已经知道这个规矩,忙对白芷寒道:“你跑回去拿两个馍馍来,给几位兄弟吃。”又对那小头目歉意地笑了笑:“真是抱歉,家里也快揭不开锅了,只能给几位两个馍馍。”
几个卫兵已经是惊喜交加,这时候哪怕有一个馍,都能救活一条命,高兴得差点没跪在地上磕头了。那小头领忙不迭谢过,然后喜不自胜地踉跄着跑进去通报去了。
州府衙门距离贵芝堂只有几条街,那小头领出来报告说傅队正有请,左少阳却不着急进去,又等了一会,白芷寒气喘吁吁跑了回来,天气热,她又穿着紧身的胡服,跑得汗流浃背的,一张俏脸抹着锅灰,被汗水一冲,更是稀里哗啦不成样了。
不过,比他更狼狈更好笑一百倍的也引起不几个卫兵的兴趣,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白芷寒从怀里掏出来的两个馍馍上面了。
左少阳将两个馍馍递给那卫兵小头领,那小头领眼泪都下来了,双手接过,哽咽着说道:“左楷模,你当真是我们兵士的亲人啊……”
“快别这么说,我们进去了”
“好好,您请——我领您去”卫兵小头领撕了一小半馍馍,将其余的给了那几个卫兵,一边嚼着一边领着左少阳他们进了州府衙门。
这还是左少阳第一次进来,因为合州是州府所在地,城里就有两个衙门,一个是整个合州的州府衙门,一个是州府治所地石镜县的县衙门。州衙门比县衙可大多了,高墙碧瓦,气势森严,只是,没见到什么人影,或许是为了省点力气,又或者是已经饿得动不了了,当然,最大的可能是许多人都饿死了。
那小头领带着左少阳和白芷寒来到会客厅,让了座,左少阳坐下,白芷寒站在他身后,那小头领这才低声谢过退了出去。
有仆从奉茶。又等了片刻,门口卫兵高声叫道:“傅队正到——”
左少阳忙起身垂手而立。只见傅队正背着手慢慢走了进来。瞧见左少阳,勉力一笑:“左公子,听说你上山采药,就一直没回来,还以为你……,呵呵,有惊无险吧?”
“托队正的福,侥幸逃得性命,”左少阳拱手道,瞧这傅队正,依旧面容不改,还是跟着大将军好,至少不会饿肚子。
“嘿嘿,请坐,”傅队正示意左少阳坐下,自己在当中太师椅上落座,道:“公子有事吗?”
“是,我是来跟队正商量绷带欠款的事情……”
“这个我已经跟令尊说得很清楚了,”傅队正打断了左少阳的话,“这笔货款不在我们军饷范畴之内,而且数量很大,无法从别的地方筹措。所以,有两个办法解决,一个呢,等我们班师回朝,向兵部请求下拨这笔钱,实不相瞒,这个可能会很麻烦,京师兵部那帮人的办事效率你是知道的,拖个一年半载也未必能把钱拨下来,有耐心可以慢慢跑,慢慢催;二个办法呢,就是用衙门出售的撂荒田冲抵。这样有个好处,回去之后大将军通告一声兵部和户部,将这笔债冲销就行了。你很省事我们也很省事。大将军希望你们采纳用后一种办法。”
左少阳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傅队正生怕他不答应,忙又补充了几句:“当然,现在地多人少,找不到人种地,而且,田税也很高,这些都是很不利的,也正是因为这,很多人不愿意买田。但是,也要看到,一旦找到人种地了,产出粮食来了,那可就是相当值钱了,现在粮价这么高,卖粮食一准赚钱的,嘿嘿。——你意下如何啊?想不好没关系,回去可以再商量商量,反正一时半会我们也不会离开这里的。在我们得胜班师回朝之前,你都可以做决定。只要你们同意了,马上就可以到衙门办手续。大将军一句话的事情。”
左少阳道:“田地折抵债务,怎么个折抵法?”
傅队正一听,喜道:“按衙门售价啊。一亩两贯,五十亩冲抵欠你们的一百贯。”
左少阳道:“好,我们愿意用田地折抵”
傅队正大喜:“你能做得了主吗?要不要回去跟令尊商量一下?”
“这就是家父的意思。”左少阳道。
“好我立刻向大将军禀报,然后马上通知衙门,明天一早你直接去州府衙门找户房签文契,清点交割田地就行了。”
第295章 蹭饭
“好的”左少阳道,“还有一件事,嗯,我想买点稻种,不知道行不行?”
“稻种啊……?”一说到这件事,傅队正脸就拉下来了,淡淡道:“这个,如果数量不多的话,应该问题不大吧。”
“不多不多,我们家田地本来就不多。”
“那……,我禀报大将军之后再说。”
“好的。”
左少阳带着白芷寒回到了药铺。瞧见萧芸飞在药铺里,见他回来,微笑道:“老弟,咱们走吧”
左少阳还在想如何找人种地的事,听他这话,一时没有回过神来,问道:“去哪?”
“你这人真是,说好了,到我哪里蹭饭啊”萧芸飞笑道。
“哦对对,”左少阳一拍脑门,“忙得我都忘了,怎么去?城里还是城外?”
“吃顿饭跑城外?你不累我还累呢。就清风寺旁边。”
“啊?你原来住在清风寺啊?”
“不是,我居无定所的,只是那里清静,暂借吃饭饮酒罢了。”
左少阳又惊又喜:“饮酒?你还备有酒?”
“瞧你那馋样,当心把舌头都吞下去了。”萧芸飞笑道,“走吧”
左少阳跟老爹说了一声之后,跟着萧芸飞出了后门,穿过小巷,来到清风寺。里面依旧冷冷清清的,穿过僧房,从后门出来,后面是一块菜地,用篱笆墙围着,却一颗菜都没有,早被饥民偷光了。紧挨着清风寺的围墙边,有一座两层小木楼。踩着吱嘎作响的楼梯,上到二楼。
楼梯口有个老婆婆,背微微有些驼了,眯着眼,见他们上来,忙福礼。
萧芸飞道:“她姓黄,教她黄婆就行了,是我的仆从。”
“你一个飞……,咳咳,还有仆从?”
萧芸飞展颜一笑:“我们就不能有仆从了?”
“说的也是,有钱就是老大。”
“我没钱”
“对对,我忘了,你除了够吃饭的,其余的钱全部捐给寺庙了。好人啊”
左少阳一边说一边走进房间,只见二楼靠窗放着一张四方桌,桌上摆着几碟精致的菜肴,有荤有素,旁边还放着一小坛酒,一个温酒的酒盅,两个小瓷杯。
左少阳眼都直了,他这已经两个月没吃过荤菜了,瞧得哈喇子都要下来了,走过去,又闻到了酒香,更是急不可待,揭开小酒坛盖子,凑鼻子过去用力一吸,一股清香直沁心脾。赞道:“好酒真是好酒”
萧芸飞捋着胡须呵呵一笑:“这叫菊花酒。本来应该是重阳节喝的,但我很喜欢喝,所以弄来了。这种酒清淡而余味无穷,很适合女……,嗯,我们老人家喝。就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没事,有酒就行。”
“那好,坐吧。”
左少阳忙撩衣袍坐下,望着满桌精致菜肴,笑道:“现在满城饥荒,你居然还能吃到如此精美的酒菜,当真厉害”
萧芸飞笑道:“满城饥荒?嘿嘿,那是一般老百姓,当官的依旧吃得满嘴流油,酒足饭饱。他们有的吃,我就有的吃。”
“哦,原来你这些菜肴都是顺来的?嘿嘿,厉害”
“别的不说,欧阳刺史的几个厨子还真是手艺不错的,大将军的厨子也还行,我都各自顺了几盘回来,给你尝尝,”萧芸飞笑了,指着一盘豆腐道:“这一盘,叫做‘貂蝉豆腐’,是用泥鳅和豆腐烹饪而成。”
“哈,这有什么讲究不成?”
“董卓老奸巨猾,无孔不入,好比泥鳅,貂蝉皎洁如明月,好比豆腐,这道菜中,活泥鳅为逃避滚汤,钻入豆腐内,岂不是跟董卓死在皎洁美丽的貂蝉的怀里一般?”
“原来如此,很是形象啊”左少阳笑道。指着一道菜,白色的跟蚕蛹似的,“这是什么?”
“这道菜叫‘扒鱼福’。”
“也有典吗?”
“当然有。”萧芸飞道:“传说先秦皇帝秦始皇喜欢吃鱼,又怕刺,因为吃鱼被刺扎了,杀了不少厨子。”
“这都杀人?当真残暴之至”
“但凡有权有势之人,难有不草菅人命者”
“这话到也是,你接着说。”
萧芸飞又道:“秦始皇这一天巡游,到了山东福山,又要吃鱼,叫了一个当地名厨帮他做鱼肉菜肴。这厨子知道大祸临头,气急之下,就把气撒在鱼身上,将鱼搁在案板上啪啪拍了几刀,咒骂这鱼害了自己性命,没法逃避,只能硬着头皮将鱼肉过水做成了丸子给秦始皇吃,不料秦始皇吃了之后,居然丝毫没有被鱼刺伤到,顿时龙颜大悦,重赏了这厨子,还叫他当了自己的御厨,专门做鱼。这厨子侥幸逃得一命,一琢磨,才知道自己先前将鱼在案板上这么一拍,倒把鱼肉和鱼刺分开了。这之后,他就靠这道菜,得到皇恩,福寿终老,便把这道菜叫扒鱼福。”
左少阳叹道:“唉,伴君如伴虎,这厨子也算是万幸了,这般侥幸的,只怕十个也找不到一个。”
“是啊,”萧芸飞用筷子点了点其他几道菜:“这些菜都有名堂,等一会吃的时候我慢慢跟你说,先吃吧”
左少阳却拿过酒盅,先斟了两杯酒,举起来道:“老哥,这一次饥荒劫难,若不是你鼎力相助,我们全家已经饿死了。我敬你一杯”
萧芸飞笑了:“别这么说,你当初要是不救我,我早就死在捕快手里了,哪里轮得到我来救你。应当我先敬你才是。”
“那咱们就互敬吧”两人相视一笑,仰脖子饮干了杯中酒。
这酒果然香醇甘美,酒劲绵绵,满口留香。
萧芸飞放下杯子,提起筷子,见左少阳却没动筷,不禁诧道:“吃啊”
左少阳黯然道:“爹娘现在只能喝稀药粥,食不果腹,人都浮肿了,想想他们,我哪还有心思在这大鱼大肉推杯换盏啊。算了,我不吃了,回去陪他们喝药粥好了。”说罢站起身,拱拱手就要往外走。
“等等”萧芸飞道,“要走也行,喏,把门边竹篮提走。那是我给二老预备的。”
“什么?”左少阳回头瞧了他一眼,“给我爹娘预备的?”
“嗯”
左少阳忙蹲下,将竹篮的盖头揭开,里面放着个食盒,又把食盒揭开,香气扑鼻,竟然是一小盆白米饭,还有三荤两素的精致菜肴。旁边还有一小葫芦酒。
左少阳又惊又喜:“你这是……?”
“我没你想得那么狠心,”萧芸飞悠然道,“不过,我能做的就这么多,帮二老可以,但别指望我会帮其他的那些乱七八糟大一堆人。我这人不是侠盗,我也不是正人君子,所以别让我提着脑袋去做善事。”
左少阳笑了:“你做的善事不少了,满天神佛都没少得你的好处……,”本想调侃两句,眼见萧芸飞脸沉下来,忙改口:“对不起,我没有对神佛不敬的意思,我是说你把那么多钱财捐给寺庙,潜心礼佛,佛祖一定会保佑你。”
萧芸飞这才转嗔为喜:“行了,我让黄婆帮你把饭菜送去。你回来吃吧。”
黄婆施礼之后,提着饭菜走了。
左少阳回到座位上,抱拳拱手:“多谢老哥想得周到。”
他是两月不知肉味,现在父母有了酒肉,也就吃得安心了,吱的一口酒,吧唧一口菜,有滋有味。
萧芸飞吃得很少,酒也是象征性的抿一口就放下,说一些这两个月他自己 在外面行走江湖各寺庙捐赠布施的事情。
窗外就是石镜河,流水潺潺,已经阳春三月,春暖花开了,河风吹来,暖洋洋的。只是此刻,外面却是细雨蒙蒙。在傍晚时节,更是愁云惨淡。
天渐渐黑下来了,左少阳打了个饱嗝,道:“酒足饭饱,老哥,我想去找智空方丈,能陪我去吗?”
萧芸飞道:“如果你是为了每天多要一点粮食,那就不必去找他了,找我就行了,因为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你也知道,这都是为了你们好。其实智空方丈给你们每天的定额口粮,足够你们一家人吃饱了的。但是,你们一家的心肠都太好了,看不得人家受苦,所以只能自己受苦。这是我不能容忍的。今年这农事是耽误了,只怕一年都没有收成。就算大着胆子把稻种播下去了,没有饥民偷拣种子偷割秧苗吃,也要到秋后才有收成,据我估计,这大半年,咱们合州日子会很苦,没多少粮食的,就算有,也肯定高得吓人。我不能总呆在合州,这边战乱一平,我或许就要离开,继续浪迹天涯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必须救你一次,救人救到底才行,不能我前脚走,你后脚就饿死了。我于心不忍,所以我才做出这个很残酷又很无奈的决定。”
左少阳道:“这些我都明白,不过,我也有个决定,想跟你和智空方丈说说。你要不肯去找他,能不能把他请到这里来。”
“什么决定?”
“他来了一并说。”
萧芸飞笑笑道:“你要是想花言巧语说服我给你追加每天定量口粮,那就错了。”
“先听听再说不迟。”
“好”这时黄婆已经送回饭菜回来了,萧芸飞让她去把智空方丈请来,有事商量。
黄婆出去,很快把智空方丈领来了。
智空见到他们俩在此喝酒吃肉,也不惊讶,也不厌恶,只是微笑合十道:“阿弥陀佛,萧老哥有何吩咐?”,萧芸飞先让智空方丈坐下,然后让黄婆把酒席撤下,送上香茶来,等黄婆退了出去之后,这才笑道:“是左公子有个重要决定要向我二人宣布,所以让你来听听。”,两人一起望向他。
左少阳道:“说正事之前,先向大师姿询一件事。”,他从怀里取出那串从鬼谷寺了禅方丈那得到的佛珠,递给智空,“大师请帮忙看看,这佛珠是不是宝物,值不值钱?”
智空接过,咦了一声,走到窗户前细细观瞧,好一会,才扭头过来:“公子这佛珠从何而来?”,“嗯,是一个老僧临死之前……,嗯,送我的。”左少阳不想说得太细。
“这老僧叫什么?现在何处……”
“名字不知道”来不及问他就圆寂了。”,左少阳随口编了个谎话,“怎么?有问题吗?”
智空将佛珠递还给了左少阳,道:“这串佛珠,叫做五眼六通佛珠。是用一种十分罕见的树木的果实制作的,这种树只有西域才有,一般难觅踪迹,维有缘人才能得见,但是这种果树,据说却要三百年一开花,又三百年一结果,而所结的果实,满树也就寥寥数颗而已,所以,要凑足一串佛珠,非得莫大的机缘才行。”
左少阳惊喜道:“这么说来,这佛珠当真是宝贝了?”,“那得看在谁的眼里来说了……”
“对大师而言呢?”,“一无用处。”,“不会吧?”
“出家人不打诳语……”智空合什道,“这种佛珠,只有修炼邪法的西域密宗才使用。正宗佛家视其为邪物,避之不及,如何会当宝贝呢?”,左少阳听智空说得头头是道跟自己看见了禅的修炼很像,忙问道:“这么说来,在那些修炼邪法的密宗修炼者眼里,这玩意才是宝贝了?”,“嗯”智空道,“据老衲所致,西域这种神秘的教派,修炼一种密宗佛法,供奉一种邪神,用杀人来修炼佛法十分恐怖,令人齿寒。这种五眼六通佛珠,是他们修炼的主要法器之一。据说可以大增法力。所以,在他们看来,这应该是一件宝物。不过,在不知道其中内幕的普通人眼里,他也就是一串普普通通的佛珠,不值什么钱。”,左少阳叹了口气,有些沮丧地说道:“我还指望将来逃出去,拿它卖钱活命呢看来没戏了……”
萧芸飞笑道:“你要是遇到一个修炼这种密宗佛法的人,把这佛珠卖给他,应该就能卖大价钱,不过,既然修炼这种密宗的人是用杀人来修炼佛法,你还是不要遇到他们的好免得人家杀人越货,钱没挣到,倒先把脑袋丢了。”
“正是,还是回去把它压在箱子底的好。”,左少阳将佛珠揣进怀里,拱手问智空道:“大师我寄存贵寺的粮食,目前还有多少?”,“五十六斗。”,“嗯,感谢智空方丈,如果不是你帮忙隐藏粮食,这些粮食就全没了,我们一家人只怕早已经饿死了。
另外智空方丈限量供养粮食,这个举动虽然残酷,但的确是不得已的选择如果这些粮食任由我爹娘取用,只怕爹娘已经饿死了。对二位的帮助我代表父母和本人,深表谢意。”说罢,深深鞠了一躬。
两人急忙还礼。都是面露微笑。
左少阳又道:“我的决定其实很简单,我现在有八十亩亩的良田,我要把这些良田全部播种,秋后才有粮食维持生活,这个险必须冒。现在问题是没有稻种……”,弃芸飞想了想”为难地捋着胡须道:“我是不能帮你偷稻种…………”
“这个我知道,你有你的原则,所以我也没指望你去帮我偷稻种。我听说官军把衙门的稻种都收走了,但是应该没有吃掉,我被大将军册封做了,拥军楷模”我今天去州府衙门跟傅队正说了,想必问题不是很大。”
萧芸飞微笑点头:“稻种用量不大,大将军应该不会不给你这个面子的。你要说的决定就是这个?”
左少阳道:“不是,这只是告诉你们我作出决定的一个原因。我家现在供养的一共有四十多个人,现在只剩五十六斗了,满打满算也最多能支持一个来月。现在山上能吃的野菜包括树皮都吃光了,一些人已经开始吃观音土,再也坚持不了多久了。我家的药材也只剩几天的量了,所以,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活路。我想将他们集中起来,给他们三天,提供比较充裕的粮食用来恢复体力,然后再分给他们十天的粮食,那时候,我想请大师兑现以前的承诺,帮他们穿越封锁线,送他们出去逃荒。同时也请萧老哥帮忙协助突围。没办法了,这是最后的抉择。
不过,我和兰儿我们俩要留下种地。一、不种地就没有粮食,没有粮食就没有未来……”
萧芸飞和智空方丈很是惊讶,互视了一眼。萧芸飞道:“这就是你的决定?”,“是,你们两武功高强,非送一些百姓突破敌军岗哨应该问题不大。送他们外出逃荒,我目前能做的,就这些了。”
“阿弥陀佛!善哉!”,智空方丈道了一声佛号:“左施主宅心仁厚,舍己为人”令人佩服”老衲早先也答应了,愿助一臂之力。”,萧芸飞捋着胡须点头道:“瞧你这样,如果不让你帮他们,单纯用粮食来逼你不帮人,也太残忍了些,现在把他们送出去,强过在这里坐以待毙,那好吧,我和智空大师帮你就是。”
左少阳夹喜,起身一礼:“多谢两位!”,萧芸飞道:,“行了,你去召集他们吧,我马上把粮食送来……”
商量好之后,左少阳急匆匆返回药铺,现在距离宵禁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了,得加紧时间。
回到药铺,左贵老爹已经喝得有点晕乎乎的了,笑吟吟道:“忠儿,你这萧大哥真是够义气,送了这么多吃的过来……”
“吃了吗?”
“还没呢,你娘正在做,那壶酒我已经喝了一大半了。呵呵呵”,左少阳奇道:“那都是煮熟的呀,还做什么?”
“煮在一起熬粥啊……”
“啊……”左少阳这才闻到厨房传来药材和米饭菜肴的香味,急忙钻进厨房,只见一口大锅正冒着热气,揭开锅盖一瞧,只见满满一锅药粥,先前给的一小盆米饭和菜肴,全都跟药材粉集煮在一锅了。
左少阳哭笑不得:“黄婆没说吗?这是给二老你们两吃的!”,“说了,你娘跟我一商量,总不能我们躲在一边吃肉喝酒,他们在一旁喝那淡如水的药粥啊。所以就煮一起大家吃呗……”
“不用忙了!”,左少阳道”“我已经想好了一个主意,说给萧大哥了,他也同意了……”左少阳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左贵和粱氏都连连点头,都觉得突围出去,强过在这里坐以待毙。
左贵老爹道:“余掌柜和巧儿姑娘的腿伤能行吗?”
“我看过了,现在已经能吃住力。可以取下外用固定器了,然后给穿洞的伤口上药,几天之内就能收口。再给他们带上药,而且路上有人照顾,不要太用力,问题不大的……”
“嗯,敌军岗哨那边好过吗?”,“应该没问题,清风寺的智空方丈也是武功高手,加上萧老哥也是高手,利用上山挖野菜的机会上山之后,他们两人对付这些个岗哨轻而易举……”
“好,这样就好。”
粱氏诺诺道:“可是……”,……,巧儿姑娘要是走了,那这门婚事……,这个……”,左贵捋着胡须道:“是啊忠儿,你想好没有,究竟是娶芷儿,还是娶巧儿?也早点做个决断。一一对了,上次倪母保媒拉纤,让巧儿到咱们做媳妇换粮食,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就走漏风声了,后来十几家人家都把姑娘送来,说要嫁给咱们家,有的只说姑娘和父母能有口饭吃就行,聘礼一文不要,有的甚至只要求能让姑娘留下,有一条活路,什么都不要,无论妻妾都行。还有的宁可让姑娘来做奴婢。唉,我们家实在没办法周济这么多,只能狠着心肠一一拒绝了。你还是尽早决断,要不然,后面更麻烦。”
“可是我真没想好……”左少阳道,“我觉得,娶妻不是菜市场挑白菜,看着好就买,我这两个月困在山上,跟芷儿和乔姑娘她们两都没接触,实在不好做出抉择,再说了”现在决定的话”对芷儿来说还好办,对巧儿姑娘来说,烦有乘人之危的嫌疑,我不想给人留下这个印象,所以,这件事还是先放一放吧。”,粱氏道:“可去……”
左贵瞪眼道:“别可走了,忠儿说得有理,我也觉得现在决定,是有点乘人之危的意思,倒不如先就这么着,等饥荒过去了,再做决定……”
商定之后,立即派苗佩兰、丁小三去召集其他人,在崔家老宅集合,带上所有值钱的细软和铺盖。
第297章 自己种田
萧芸飞已经把米送来了。
很快,这些人都来了,在瞿家老宅正堂前的院子里,四十多个人,大部分都已经出现饥饿导致的严重浮肿病或者消瘦病,倪母等老太太甚至都起不了身,是用软椅之类的抬来来的。都不知道左家叫自己来做什么。
赵三娘带着两个孩子也来了,时隔两个月之后,赵三娘瘦了很多,眼窝都陷下去了,两个月前的风韵已经荡然无存,两个孩子肚子鼓鼓的,显然吃了野菜之类的东西不消化。
左少阳瞧见她,叹了口气,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道:“等一会我给孩子开两剂药,先把肚子里乱七八糟的泻下,同时给他们喝些稀粥,不要加野菜了,就在这喝,再吃点肉汤,很快能恢复的。”
赵三娘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捂着脸哭得很伤心:“谢谢你……,大郎,你给了我那么多粮食……,全被他们……”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放心,后面供应你们的粮食,不收钱。放心吃。”
“真的?”赵三娘惊喜交加抬泪眼望着他。
左少阳涩涩一笑,提高了声音,对在座所有人道:“城里粮食已经告罄,而这场战争还没有看到结束的希望。敌军也没有放弃围困的任何可能。再等下去,只有饿死。所以,从今天起,大家留在瞿家老宅院子里,这里有足够的房舍给大家住,我们准备了三天的充足粮食,让大家恢复体力,三天之后,我们有人会护送大家越过敌军封锁线,逃出去。——所有的人,除了我和兰儿我们俩留下之外,所有人,包括我爹娘,芷儿、草儿他们,全部都逃出去。因为已经没有更多的粮食了。我还准备了每人半斗的粮食,给大家逃出去之后路上食用。等过了饥荒了,战乱平息了,大家再回来。不知道大家意下如何?”
场中静悄悄的鸦雀无声,这些人,除了左少阳姐夫侯普一家,其他人跟左少阳都没有什么亲属关系,听人家竟然愿意拿出这么多粮食让自己逃难,都感动不已。
当然,这里面也有例外,那便是桑家老母和倪二。桑母嘴里一直不停嘀咕着什么,还低声对桑老爹呵斥着。倪二则装死,躺在软榻上直哼哼,他想不到有一天自己居然靠这个讨厌的小郎中来救命。
桑小妹神情黯然地坐在椅子上,喝了加人参的稀粥之后,她已经有体力坐起来了,听左少阳让自己跟着家人逃难去,却不把自己留下,心中有些黯然,她不知道左少阳这样安排,到底是不把自己当作自己人,还是心疼自己,让自己逃出去有一条生路,不想让自己陪着一起死。这会儿人多,也不好问。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却是一个天上掉馅饼的好消息,现在这时候,能逃出这个死城,差不多是每一个人的希望,更何况还有三天恢复体力,另外还有一个人差不多半斗的粮食作为逃荒的干粮。只要能逃出敌人的封锁圈,可以说便有了生的希望。强过在这里活活饿死。
瞿老太爷颤巍巍道:“左公子,如果不是左家这两个多月的周济,我等只怕都饿死了。现在左家能帮助我们逃离这里,是帮我们找了一条生路,哪有不依从的道理”
茴香拉着丈夫侯普的手,哭着对左贵老爹和梁氏道:“你咱们都走了,就留弟弟跟苗姑娘两个?他们怎么办啊?”
这个主意左少阳已经跟老爹左贵和母亲梁氏商量过了,二老也觉得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同意了左少阳的建议。听这话,叹了口气:“只能这样,已经给他们留了半年的口粮,他们留下来种地,不然,今年明年吃什么?口粮不够了,咱们只能出去找生路了。”
茴香和侯普都哭了,流着眼泪一个劲点头。
倪大夫的儿子倪智过来扯了扯左少阳的衣袖,仰着小脸问:“大师兄,那我呢?”
倪智拜师只是为了活命,现在逃出去还有一条活路,留在这,只怕最后还得活活饿死,自然不能把他留下,左少阳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你跟你爹和奶奶逃出去。等将来日子好了,再回来了。”
“哦……”倪智回到父亲倪大夫身边,倪大夫垂泪拱手道:“大恩不言谢老朽铭刻在心,永世不忘。”
倪母、蔡大叔、余掌柜等人都垂泪表示感谢。
左少阳见他们都哭哭啼啼的,便道:“大家别难过了,老天爷不长眼,不让咱们活,咱们非要好好活下来给他们看看。要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才好”
乔巧儿高声道:“正是日子本来就已经很苦了,大家再哭,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吗?应该像我哥说的那样,高兴起来,将来渡过难关了,别忘了左家的恩情就是”
“这话对极”倪二突然振臂高声道,“左家活命之恩,谁要忘了,天打五雷轰”
左少阳想不到这时候他突然来这么歇斯底里的一嗓子,见他躺在软榻上,身形憔悴,表情激动,却看不出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不过众人听了却都觉得说出了心声,齐声附和,纷纷发誓。
左少阳一家人也忙还礼。
这时,屋角传来一个苍老的妇人的声音:“我们一家不走。我们要留下来,帮左家耕地。”
所有的目光都投了过去,说话的,却是老槐村的农妇李大娘。
她的四个儿子和大儿子的儿媳妇坐在身后,都是全身浮肿,有气无力的。
祝药柜道:“老人家你这时候说这种话做什么?谁不想留下来帮左家啊?可是,左家没有多余的粮食了,多出来的都给了咱们,就不要再给左家添麻烦了。”
李大娘慢慢道:“按刚才左公子说的话,我们一家六口可以分三斗米,我们准备剥树皮挖草根合在一起吃,估计能吃到帮左家春耕、中耕之后,帮不上别的忙,我这四个儿子种地还行,只能帮着种种地。我和媳妇,耕地碎土这样的重体力活是不成的,不过播种、拔草、看水之类的,还行。”
祝药柜笑道:“你们一家三斗米,加野菜能吃一个月就不错了,能帮左家多久啊?”
“能支持多久就支持多久吧,分了这粮食以后,我李大娘发誓,再不接受左家一粒粮。我们一家人的性命,都是左家救的,要死早该死了,能办一点帮一点,也算报答一点恩情了。再说了,我不相信这场仗会打上一百年?总有停止的时候,到时候敌军撤了,山头上,别的山,还多的是野菜,这两个月困在城里都没死,那时候有了满山的野菜,还饿得死我们不成?”
左少阳忙道:“大娘,不用了,你们还是逃难去吧,田地我会另外找人种的。”
“找什么人啊?”李大娘道,“我这一辈子,遇到的战乱不少了,我敢说,只要仗一打完,一大半的人都会逃荒走的,剩下的,便是走不动的老弱病残,你想指望他们种地?”
左少阳讪讪道:“再不济,我们自己种呗。”
众人都笑了,祝药柜也乐呵呵捋着胡须道:“小郎中,这是我听过的最有豪气的一句话了。嘿嘿。”
左少阳说这话自己都笑了,不过,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左少阳对农事并非一无所知。
左少阳的老家在农村,父母原先都是农村的孩子,跳龙门成了干部的。由于父母是双职工,左少阳小时候没人照顾,就托养在农村爷爷奶奶家,一直长到上小学。整天给农村一帮泥孩子在田间地头摸爬滚打,虽然那时候小不懂事,但耳闻目睹也见得多了。
后来上学之后,经常跟父母回乡下探亲。农忙季节,父母还会请假回去帮几天忙,那时候会带着他回去。所以基本农活还是懂的。知道该怎么做,但很多没有亲手操作过。
李大娘的豪迈之气,感染了众人。只是,众人都感到有些爱莫能助。祝药柜笑道:“可惜我只会撑船卖药,种地嘛,怎么拿锄头都不知道,帮不了你们。”
余掌柜、倪大夫和对面杂货店的蔡大叔等也歉意地摇头苦笑,他们也不会种地。
赵三娘抹了一把眼泪,道:“要不,我也留下吧,我小时候也种过地的。”
左少阳笑道:“算了吧,种地要靠体力,你身体太单了,再说了,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你还是带他们走吧。”
一说到孩子,赵三娘就没话了,低下了头。
左贵老爹和梁氏劝李大娘一家还是跟着逃难,李大娘一家人却铁了心坚持要留下来帮忙种地。左少阳什么话都说尽了,人家就是不改口。
瞿老太爷叹了口气,对左少阳道:“既然李家执意报恩,也有了活下去的办法,那就留下帮你们吧,只靠你和苗姑娘只怕不成的。”
左少阳嘴皮都磨破了也没办法说动李大娘他们走,现在瞿老太爷也劝他同意李大娘一家留下,只好苦笑答应了。
祝药柜又问李大娘道:……你们既然要留下来帮忙种地,准备住在哪里?不可能住在城里吧?”,左少阳道:“还是住在瞿老太爷这里吧瞿老太爷,您说可以吗?”,“当然可以。”瞿老太爷微笑道,“老朽巴不得呢,人多热闹。”,李大娘屈身福礼:“多瞿老太爷,不过,庄稼人不习惯住城里头,我们原先的房子在老枕村,当时耕种的贾老爷的田,所以住在那里。现在贾老爷的田都卖了,我们又不想佃租新主的田,所以也就不想住老槐村了。现在佃租了贵芝堂的地,自然要住在田地附近了。所以,如果我们一家人能活下去,活过饥荒,就在田地附近盖个房子住下来。这之前就叨扰茬瞿老太爷了*……”
“好说!”,瞿老太爷微笑道。
侯普道:“那田地附近有个河滩村,以前租住我岳丈那片田地的佃户,好多都是住在那河滩村,到时候可以在那里买块地盖房子,地很便宜的。”
“那感情好!”李大娘喜道,“多谢侯书吏,等战乱平息了,如果能活下去,我们就把老枕村的房子拆了搬下来,在河滩村盖房子。一上回我家大郎陪左少爷出城采药,杀了一个敌军,得了三贯钱。其中两贯是左少爷和苗姑娘的,已经给了左郎中和苗家嫂子了。我们这一贯钱买一块宅基地绰绰有余了。大郎会木匠活,四个儿子都是壮劳力,这盖房子自己家就能行,不用雇人,又有老房子现成的木料,不用huā什么钱的*……”
说着话”那边粥饭已经熬好,这是为了恢复体力用的,所以前很稠,差不多跟干饭类似了”还有猪肉白菜汤。这猪肉是左家用冬天收集的冰块放在地窖里冰冻起来才保存到现在的,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已经分给大家吃去一大半了。
吃完之后,便在狸家老宅留宿了,都带着悄盖的,曾家老宅房间很多,住宿不成问题。
接着,左少阳给巧儿和余掌柜取掉了外用固定器,然后给钻孔的伤口敷药。
乔老爷夫妻连声感谢。
忙完之后,左少阳从乔老爷他们住的房里告辞出来,天已经黑了,乔巧儿要点个灯笼给他,被他拒绝了,说今晚月色不错,想走走,欣赏一下月夜的老宅景物。
左少阳独自走在老宅的石径小路上”慢慢往后huā园走。
左家在左少阳山上采药被困住那天就搬进了整家老宅,左少阳回来之后,也住进了后huā园小阁楼,这还是他回来之后第一次住整家老宅里。
今晚月光很好,明日看样子应该是个大晴天。他背着手慢慢踱着步走在石径上。突然,有人在黑暗中叫他:“哎!左公子!”
左少阳扭头一看”借着月光,瞧见一个人影站在路边huā丛中,吃了一惊,惊问道:“谁?”,那人咯咯笑了:“你这人怎么这么胆小,是我!”,听声音却是黄芹”左少阳松了口气:“是芹嫂子啊,躲在暗处,想吓死人啊*……”
“谁吓你了,离得老远我就叫你了,谁叫你这么胆小,还是郎中呢。嘻嘻*……”
“有事吗?”,“没事不能叫你啊?”,“不不”当然不是。”,黄芹款款走了过来,吃吃笑着,低声道:“唉”多亏你及时回来了,不仅救了小妹,也救了我,救了我们一家人,白天人多,不好跟你说话,瞅着空,在这拦你,跟你说声谢谢。”,“不用,你和小妹本来就是我雇佣照顾茶肆的,照顾你们也是应该的嘛。”
“是吗?”,黄芹歪着头瞧着他,月光下,俊俏的脸蛋别有一份滋味。
“是啊!”,左少阳躲闪着黄芹有些火辣的目光。
“那你救我公公婆婆,还有我男人,却是为什么呢?难不成肩人当掌柜,还得管他们家人吗?”
“这个……”左少阳心想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看着可怜,所以一并照顾了呗*……”
“冲你这一点,足以说明你对小妹的情义。小妹很感激,特意让我来找你,说声谢谢*……”
“她让你来的呀。”
“你以为呢?”黄芹眼睛幽幽的。
“我以为是芹嫂子来找我呢*……”左少阳故意调侃道,说完又有些后悔了,自己这是做什么,怎么跟小妹的嫂子开这种玩笑。
黄芹上前一步,都快贴到左少阳的身上了,眼睛亮亮的:“你希望我找你?”,“不*……”左少阳急忙后退了一步,讪讪道:“芹嫂子找我也没问题啊,你是小妹的嫂子,也就是我的嫂子嘛。”,黄芹扑哧一声笑了:“瞧你吓得那样,我逗你玩呢!我再不济,也不会抢小妹的*人啊,咯咯咯!”
左少阳这才舒了口气,赶紧转开话题:“小妹吃饭了吗?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一整天我都在忙,没空去看她。”,“好多了,你让人送来的加了人参的瘦肉粥,很养人的,小妹已经能搀扶着下床了。所以让我来谢谢你啊。”,“她是给钱的,有了吃的,将养几天很快就会康复*……”
“嗯,我们都想不到你还愿意救济公公婆婆他们,特别是婆婆,老念叨你的好呢*……”
“但愿*……”左少阳可不怎么相信桑母会念叨自己的好,她这样的人,心里只有钱。
说道:“这段时间就不要回茶肆了,反正现在也没人喝茶,等饥荒过了再说*……”
“*……”黄芹随手扯了一井树叶,在手里把玩责,慢慢走到小径边上,转头道:,“白大哥……,他好吗?”,“白大哥?”左少阳一时没回味过来。
“就是以前跟着你的那个,挺帅的那个药童啊!”
左少阳这才想起来,黄芹说的是白芷寒,白芷寒一直穿的是男装,又冷冰冰的不怎么爱说话,黄芹一直误会她是个男人,看样子对他还有点意思,估计这两个月也没被揭穿过,觉得这样不好,一来黄芹已经成家,二来这种误会若真发展下去,的确不是什么好玩的,有心便说穿了,正琢磨这事,忽听得远处有人叫道:“少爷!是少爷在那边吗?”,一听声音,正是白芷寒,左少阳忙答应了:“是我!”
黄芹却慌了,低声道:“我走了,别告诉她是我!”,说着,猫着腰钻进路边树丛,很快消失没影了。
白芷寒手里提着个八角灯笼,快步走了过来,探头看了看黄芹消失的方向:“刚才那是谁啊*……”
“什么谁啊?”左少阳故意茫然回头道,“就我一个人啊,一黑灯瞎火的你别吓人好不好!”,白芷寒嫣然一笑:“回去吧,夜深己 *……”
左少阳往前走,白芷寒走在他侧前方,提着灯笼给他照亮:“天黑的时候我就说要过来接你的,偏巧太太把我叫去了,说来了这么些人,好多都没合适的被褥,让我跟她赶着缝被褥,缝好了叫龙婶给送去,一直忙到现在才得空,正要来接你,可巧你就回来了。一你咋也不提盏灯笼呢!”,“刚刚给余掌柜和巧儿姑娘取了骨折外固定器,处理了一下穿孔处的伤口,又说了一会话,反正是在院子里,也不用担心有什么事,又想看看月色,所以就这样回来了*……”
“那我把灯笼灭了,好不好*……”
“好啊!”,白芷寒吹灭了灯笼,四周一下子暗了下来,踩着石径小路,两人谁也不说话,在月色下慢慢往前走。进了垂huā门,便是后huā园了,设色的声响也多了起来。有蟋蟀声,有青蛙声,还有单丛里一只不知名的鸟儿被惊飞而起的扑棱声。
左少阳站住了,望着那鸟儿飞入月色里,叹道:“这样的夜,真好*……”
白芷寒歪头看了他一眼:“那少爷何不做一首诗?”,“作诗?嘿嘿,我只会看病,不会作诗。”,“那天你在池塘边作的诗,一“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便是绝好的!”
左少阳这才想起来,两个月前,正是收白芷寒为奴的那天,在这池塘雪地红梅树下,自己看着落梅,闻着幽香,随口吟诵过陆游的这两句名句,没想到却被白芷寒记住了,这小妮子还以为是自己做的诗词,便道:“那不是我写的*……”
“是吗?那是谁写的*……”
“这个…*……”
左少阳知道白芷寒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吟诗作赋也很在行,古人没那么多繁杂事情牵扯精力,闲暇时间,除了看书还是看书,小时候又没有那么多需要学的功课,尤其是女子,更不需要研读四书五经,如果喜爱诗词,专心致志,将前朝诗词都背个滚瓜烂熟也非难事,更何况现在才是唐初,唐诗绝大部分都还没出来,宋词更没影,需要背诵的诗词的确不多,就相对更加容易了。而且唐初之前的书籍本来就很少,自己如果杜撰一位前人,她肯定不相信,说令人,她如果刨根问底,更难以圆谎,月光下瞧着白芷寒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自己,左少阳更不知道该如何编谎,支支吾吾道:“是一个,嗯……,反正你不认识的人写的*……”
“是啊?”,听声音就知道白芷寒显然不相信,“那他还有没有更好的诗句,念一两首我听听?难得这么好的月色呀。”,
第299章 一封密信
最后一句倒引起了左少阳的共鸣,也想考考自己,看能否搜肠刮肚想出一两句诗词来应景。便背着手道:“他写得诗词不少呢,你想听什么的?”
“眼前的景就挺好。”白芷寒道。
左少阳沿着石径慢慢往前走,一轮明月下,池塘一冬的残荷并没有捞走,夹杂在新生的嫩绿荷叶里,夜色中,影影绰绰,显得格外凄凉。顿时想起李商隐的那首名诗来了,当下拖长了声音,慢慢吟诵道:
竹坞无尘水槛清,
相思迢递隔重城。
冬阴不散霜飞晚,
留得枯荷听雨声。
白芷寒站住了,望着月色池塘,细细回味,由衷赞道:“好一句‘留得枯荷听雨声’园子里的花掉落之后,我都全部收集起来放着,只是这池塘的残荷,总觉得不好收拾,又觉得拔了反而少了几分韵味,可又想不出韵味出在哪里。现在你听你这首诗,才知道这韵味却是跟梧桐、芭蕉一样,只有在雨夜里听着,才分外的触动心弦。”
李商隐这首诗左少阳原是不知道的,后来看电视剧《红楼梦》听到林黛玉说起过这句诗,便上网一查,看了这首诗也很喜欢,就背下来了,这首诗是李商隐寄宿在朋友家的园林里,怀念友人而写了这首诗。写诗当时是秋天,所以第三句原诗是“秋阴不散霜飞晚”,为了应景,左少阳把“秋”字改成了“冬”,现在刚刚开春不久,塘中枯荷这样的残冬景象偶尔可见,倒也贴切。
左少阳道:“我也很喜欢雨夜静坐窗前,看看书,写写字,又或者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享受这雨打浮萍的清幽寂寥。”
“是啊”这几句说到了白芷寒的心坎里,“所以我在阁楼四下里都种了芭蕉梧桐,还有一湾池水,我喜欢白天看雨景,细雨蒙蒙的,趴在窗台上,能一看好半天。夜里下雨,看不见,只能听,而且滴滴答答,冷冷清清的,太凄凉了。”
“这倒也是,”听他说的寥落,便想起李清照的词,随口吟诵了两句:“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白芷寒又呆了:“少爷当真是出口成诗,若说还是那位不知名的人写的,我怎么都不信了。”
左少阳笑道:“还真是他写的,我其实不会写诗,只是记性好,背了别人的几首,拿来糊弄你。”
“是吗?”白芷寒话语显然是不相信的,左少阳越是这么说,她就越觉得左少阳这种含蓄内敛的文采,更让人心仪,不禁幽幽瞅了他好几眼。又道:“对了少爷,你先前那首‘留得枯荷听雨声’中,有一句‘相思迢递隔重城’,这相思,却是相思的谁呢?”
“这个……,嘿嘿,我都说了,这首诗是别人写的,我怎么知道他当时相思的是谁?”
“这人一定是心中最挂念,又相隔千万重的。”
左少阳站住了,这静夜里,提起来,到让他想起来相隔千年的父母亲人,不知他们可好。
白芷寒见他呆立荷塘边小径上,望着明月发呆,想着果真让自己说中了,不禁心中暗忖,能让少爷如此动心的,一定是位绝世美人,却不知是何等样人,能让少爷如此相思。
左少阳呆立半晌,这才轻叹一声,摇摇头,背着手踱步来到阁楼下。
这荷塘边的阁楼分上下两层,下层是个大堂。左少阳迈步进去,白芷寒忙晃火石点燃了手里的灯笼,在旁照亮。左少阳抬头一看,只见大堂正中挂着一幅画,是一湾寒池,边上满是绒绒的白雪,一树腊梅,迎寒俏立,美艳不可方物。应该是外面池塘冬景的写照。题款字迹娟绣,写了一首诗:
历尽水霜雪中埋,
不问东风默默开。
芬芳未了化为泥,
寒风难禁暗香来。
左少阳看罢,觉得这首诗意境很熟悉,意境很像北宋陆游的《咏梅》,似乎是从那首诗的合诗注脚,别有一种滋味。细看落款,正是白芷寒,不禁回头望向她。
一盏红灯笼,照得白芷寒温玉般脸蛋红扑扑的。白芷寒仿佛猜出了左少阳的想法,轻声道:“那天,我听少爷你在那树腊梅下吟咏了两句词:‘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很是喜欢,后来闲暇时便画了这幅画,想起你说的这两句词,就写了这首合诗,只不过是东施效颦罢了。”
左少阳道:“想不到你书画双绝,不仅画出这么好的一幅画,还写出这么好的一首诗,意境并不逊色于原词。当真厉害”
“随手涂鸦,少爷见笑了。”白芷寒有些不好意思,“我一直以为那两句是少爷随口吟诵的,原来是一整首词,那少爷能不能念给我听听?”
“行啊,”左少阳慢慢吟诵陆游的《咏梅》:
驿外断桥边,
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
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
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辗作尘,
只有香如故。
白芷寒痴痴地品味着,半晌,才轻叹道:“落寞凄清,孤傲高绝,我若能写出这样的词来,就算是……,就算是……,唉怎么都写不出来的。——少爷,这首词又是你那朋友写的吗?”
“嗯。”
白芷寒轻轻咬了咬嘴唇,丹凤眼幽幽瞧着他,没说话。
左少阳从大堂上了楼梯来到二楼。
二楼只有两间闺房,一间是书房,一间是卧室。书房比较大,临池塘一面窗户边放着一张书桌,摆着文房四宝和一叠书,靠里的两面墙,一面是书架,整整齐齐摆满了一匣匣的线装书。另一面是一张软榻,中间放着一张小茶几,取下小茶几,便是一张床。
墙的另一侧,放着一扇古雅的屏风,绕过屏风,后面是一扇小门,推开进去,便是白芷寒的闺房。
这闺房香喷喷的,装饰却很简朴。靠里一张简单的木床,四角支着竹竿,挑着一笼皎白透纱帐幔,两边分开拢起来用黄铜月牙勾儿挂着,床上也是雪白的被褥,窗边一张方桌,上面放着针线筐。
左少阳道:“你还是睡你的房间,我睡这边书房好了。”
“好的,我给少爷铺床。”
白芷寒拿被褥铺床这工夫,他趴在窗台上,望着窗外月色下的池塘发呆。
白芷寒铺好床,便坐在灯下做针线活,帮他改那件从鬼谷峰上穿回来的短袄。两人谁也不说话,屋里静悄悄的。
突然,白芷寒咦了一声,道:“少爷你看这是什么?”
左少阳回头一瞧,白芷寒拿着夹袍走了过来:“我裁开夹袍,就发现这个”
左少阳一瞧,衣服边已经撕开一条寸许的口子,往里一瞧,有个白色的东西,好象是一封信。由于这短衫是丝棉夹层的,里面的信封又十分柔软,所以从外面捏着压根便感觉不到。
白芷寒递了一把剪刀给左少阳,左少阳将口子小心剪开,把那封信取了出来,看了看封面上的字,身子猛然一震,——封面上写的是“右骁卫大将军亲启”
右骁卫大将军?这不是这次领兵平叛的给自己题匾的那位赵王爷吗?大堂上还挂着他题写的拥军楷模的匾额呢,这封信是写给他的?
谁写的呢?信封上没有落款。密封的火漆上还加盖有一方印章。他和白芷寒两人辨认了半天,好像是一种特殊的符号,并不认识。
他心中疑惑,这短袄是自己在鬼谷峰上擒住邪僧了禅之后,从他地窖的大木箱里找到的,当时山峰上老是下雪,冷得很,苗佩兰就让自己穿上了这个丝棉短袄御寒,没想到里面有这样一封密信。
这密信是写给大将军的,不知怎么的落到了这邪僧了禅手里?这了禅武功很高,或许凑巧碰到了送信的密使,因为什么原因而被了禅杀了,东西拿回了山上。了禅不知道短衫夹层里有这封密信。
左少阳有些好奇,有一种想拆开看看到底是什么信的冲动,可是,这封信隐藏在衣服夹层里,又用火漆密封了,肯定是高度机密的信件,自己可不能乱拆。而且,火漆密封这种送信方式一般都是官府或者军队的机要信件,不可能是百姓写的,涉及到官府军队,就更不能乱来了,还是赶紧给大将军送去。
左少阳带上白芷寒,拿着那短袄,从后花园后门出去。后门暂时由李大娘照看,跟他说自己去衙门,李大娘不放心,让两个儿子跟着一起去。
四人来到州府衙门,说自己有事要见傅队正。那卫兵小头目忙进去通报,很快传见。但是让李大壮兄弟在门外等,只让左少阳带那个脸上脏兮兮的文弱的小药童进去。
左少阳带着白芷寒来到大堂,傅队正已经坐在哪里了,勉强一笑,道:“大将军已经同意用五十亩朝廷的田冲抵欠你们的债,并且写了手谕给县衙送去了。怎么,不放心,又来问问?”
“不不,不是这件事,嘿嘿。”
“那是什么事?”傅队正皱皱眉,“马上就要宵禁了,公子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
“有件事我也不知道急不急,但是不敢耽误,所以来见大人。”
第300章 无人报恩
“哦,什么事?”傅队正道。
左少阳掂了掂手中的信:“是这样的,我在鬼谷峰上穿回来一件短衫,我的书童帮我改衣服时,在短衫的夹层发现了一封信,是给大将军的。还有火漆封口,不敢怠慢,便立即送来了。”
“哦?”傅队正接过信,扫了一眼,微微一怔,侧过身,就着傍晚的余晖仔细看了看火漆上的印章,突然猛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窗户下,又仔细看了一遍加盖的印章,紧紧攥着那封信,急声对左少阳道:“公子这信到底是怎么来的?”
“是从山上得到了。”
左少阳便把自己在鬼谷峰得短衫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然后将那件短袄也递了过去。
傅队正接过,看了看,急声道:“公子稍候,我去禀报大将军”
说罢,不等左少阳表态,便急匆匆进了后堂。
左少阳和白芷寒面面相觑,对傅队正这表情当真有些琢磨不透,又坐回椅子上,捧着茶装模作样喝着。
等了好一会,从后堂来了一个侍卫,抱拳拱手道:“左公子,傅队正让我传话给您,多谢你来送信,这封信非常重要,现在大将军有紧急军务需要商议,他得陪着,不能来跟你说话了,请您先回去,明早记着去衙门户房把田地过户交割。另外,队正特别交代,关于这封信的事情请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左少阳忙拱手答应,带着白芷寒离开了州府衙门。刚才傅队正匆匆走了,还来不及问稻种的事情,只能改天再问了。
回家的路上,白芷寒低声道:“少爷,想不到你们在峰顶遇到了这等惊险的事情,你还说得轻描淡写的。”
左少阳笑道:“你别告诉老爷、太太,免得他们着急。”
“是”
晚上,左少阳依旧小松鼠放在枕头边的盒子里跟自己一起睡。躺下之后,满脑袋都在琢磨那封信到底是什么内容,想来想去也没头绪。
第二天一早,左少阳和老爹左贵来到县衙户房,他姐夫就是这里的书吏,所以都认识。只不过,衙门不少书吏都饿死了,剩下的书吏都浮肿回家躺着了。因为大将军有手谕交办这件事,所以钱知县只能派人把这些个书吏叫来,办理了田产过户手续。
按理说,书吏还应该带着他们去城外指明田产,交割清楚的,可是书吏们都孱弱的走不动路了,左少阳也没为难他们,反正有出售田产的四至图,而姐夫就是县衙门户部的书吏,他很清楚这些田地在哪里。
左少阳跟户部的商量能否买一些稻谷,户部书吏们苦笑,说衙门仓库里所有的粮食,包括稻种,都早就被官军征购了,现在连一粒粮食都没有,所以书吏、三班衙役才饿死了这么多人。要买稻种,只能找官军商量。
左少阳跟老爹左贵来到州府衙门找傅队正,准备问大将军是否答应卖稻谷种子给他们。看门的那个小头领头天吃了左少阳给的馍馍,很感激,低声告诉左少阳,说傅队正昨晚带着亲兵护卫队跟随大将军出城了,至今未归。问他有什么事可以转告。左少阳便抱着试试看留下话,说了自己想买稻种的种田,家里稻田要种,不能再耽误农时了。那小头领拍胸脯保证一准把话带到。左少阳又让丁小三给了他们送来两个馍馍。
左少阳跟老爹左贵回到家,头天商量好的招募佃户的办法,左贵想了一夜,想好了一个主意,写了一张大大的告示张贴在药铺大门旁的墙壁上。也就是施舍药粥的地方。然后,请姑爷侯普丁小三把内容都背下来,在领粥点旁边,等领粥的时候大声地念出来,让领粥的饥民都知道。
这两天,空闲的时候,左少阳依旧跟父亲左贵坐在药铺等人上门求医,现在都在为活命奔波,就算有病,但凡不是病重的,又有谁还有力气求医,所以饥荒之后,前来求医的人日渐减少。两天里总共不到五个病患来求医,其中四个还是饿得昏倒的。用药粥灌下苏醒之后,无可奈何送走了。
中午,是左家施舍药粥的时间,这还是左少阳回来之后第一次看见家里施舍药粥。
官军有气无力站列两厢,手持兵刃,而领粥的饥民,更是一个个跟饿鬼似的,孱弱不堪,队伍一直排到了巷口。其中不少人穿着整齐,衣着华丽,应该是小康之家的人,只是要么浮肿如球,要么瘦弱不堪。一双双无神的眼睛瞪着,盼望着队伍能加快一点步履,早一点领到保命的药粥。
丁小三早已经把告示的内容都背会了,其实很简单,就几句话:——“贵芝堂左家在城外有良田一百三十亩,现招募佃户,佃租每亩一石。有意者请与贵芝堂联系。”
告示贴出之后,加上丁小三不停地大声宣讲,可以说每一个领粥的饥民都听到了,感谢颂扬之声不断,可是,一直到一大桶药粥全部发放完,却没有一个人来登记承租。
左少阳很纳闷也很不能理解,拦住了几个饥民询问为何不愿意承租,是不是觉得交租太高了。
几个饥民都表达了深深的感激,都说定的租子很合理,大家都是这标准。但是,他们的回答让左少阳再也说不出话来,——穿锦衣的告诉他,他们是城里人,从来没种过田,在吃光了每人一斗的口粮之后,也厚着脸皮乞讨领粥接受救济了,所以现在排队领粥的,大部分都是城里居民,他们都不会种地。而逃难进城的农民,大部分都饿死了,剩下的小部分逃难进城的庄稼人,已经对合州这饥饿的死亡之城恐怖至极,一旦停战,都想立即逃出去,找一条活路,如果没有吃的,他们虽然很想帮忙,可是,却不愿意用生家性命来谢恩。
左少阳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父母,让他们迷惑不解但还心存希望,总比没有希望的好。
施药粥结束之后,已经是下午了。左少阳又去了一趟州府衙门,那小头目又悄悄告诉左少阳说傅队正已经护卫大将军回来了,跟刺史大人等商议军情。左少阳又给了卫兵小头目两个馍馍之后,让他通报一下,告诉傅队正,自己想买些稻种。
那卫兵头领进去了,片刻又出来,陪笑告诉左少阳,傅队正已经向大将军禀报了,大将军说这个是小事,已经答应了,让他明早来领稻种就行了。
左少阳惊喜交加,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他还没说买多少,人家就满嘴答应了,当真痛快。中午的郁闷顿时一扫而光,有了稻种,至少有了希望。
左少阳兴冲冲回到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老爹左贵和母亲梁氏等人,大家都很高兴。左少阳决定马上召集耕种会议,商议春耕问题。
李大娘已经决定全家留下来帮左家种地,加上苗佩兰,能种地的,就李家兄弟四个和苗佩兰,一共五个人。
李大壮三兄弟和老母李大娘四个,这两个多月全靠左家的药粥过了下来,虽然浮肿了,但至少把命保住了。这两天集中在瞿家老宅里改善伙食,增加营养,体力恢复很快,浮肿也开始消减,所以李家对左家的感恩之心更重了,听说要冒险出城播种,都满口答应。一起商议。
衙门的五十亩到底如何,还不得而知,左少阳他们原先的八十亩良田他去看过,这八十亩的耕种率都不高,只有一小半被佃户佃租了,一大半都撂荒了好些年了。由于这么些年缺乏管理,需要进行整地、犁地等工作。而耕种的那一小半,佃户都逃难去了,现在也撂荒着没人管。
目前能动员的劳力便只有他们几个,现在已经是三月底(农历),官府出售的田地都是绝户无人继承收归朝廷的,这些肯定都是撂荒地,所以这一百三十亩田中大部分是撂荒多年的土地,要整地、耕地、浸种、施肥、播种,留给他们的工作太多了,必须得筹划好再行动。
左少阳和老爹左贵、梁氏,姐夫侯普和姐姐茴香,还有苗佩兰和李大娘一家四口,以及奴婢白芷寒和草儿,参加了这次春耕筹划会。
大家听说左家现在又得到了官府五十亩良田冲抵绷带的债务,不知道该祝贺还是该替他们难过,一时都不吭声。
左少阳道:“今天告示贴出去了,本来指望能请到人帮忙种地,可是,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愿意帮我们。家里一百三十亩田地,只能靠咱们在座的人了。请大家帮忙想办法,该怎么准备春耕的时候?”
这下子,话匣子终于打开了。
李大壮一般都是在外面搞木匠活,地里的农活主要是二弟李二壮负责。李二壮道:“要播种必须乘现在播种,否则等到四月上中旬才播种,那将来霜降之后秋收,稻米还不饱满就得收割,如果拖延往后,又会落粒而影响收成。”
李二壮的弟弟李三壮没好气道:“现在也播种不了啊,地都撂荒这么久了,还没翻地整地呢,怎么播种?现在撒稻种下去,不是给鸟吃吗?该早先翻地整地,完了之后才能播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