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贵捋着胡须缓缓点头,叹息了一声,道:“是啊,那时当真很是害怕,叛军尚未杀入合州地界,咱们石镜县的人已经跑掉了三四成了。当时我们也想跑来着,还是姑爷说了,朝廷大军正在赶来,而且,这支叛军也还算仁义,要收买人心,就算破城也不会乱杀乱抢。所以才留了下来。”
侯普有几分得意,笑道:“可不是嘛,这支叛军跟别的不同,冯立、薛万砌那以前都是朝廷大将,是太子和四皇子的人,想收买人心,夺取天下,所以对百姓还是很仁义的。”
“那可不,叛军杀过来,距离咱们石镜最近的也就百来里路呢!这些叛军十分凶残,一路上烧杀抢掠,死了很多人,尸骨遍野,听说现在好多尸骨都还没来得及掩埋呢!还有啊,就上个月,年前,利州都督义安王孝常、右武卫将军刘德裕起兵谋反,也是杀得尸骨遍野的,年前听说才消停。”
左少阳听得瞪大了眼,他尽管知道,建国之初战乱肯定免不了,新中国成立,也是用了好几年来剿匪。原以为只是剿匪之类的小战斗,想不到竟然是尸横遍野的大战,而且还就在身边。
侯普见他们一脸惊恐的样子,很为自己掌握内幕消息而得意,其实这些消息并不封锁,只是古代交通通讯十分落后,所以一般人对外界发生的事很少知道。衙门因为有公文往来通报,所以大事情还是知道的。
侯普咂了一口酒,又吃了一口菜,这才又神秘地低声道:“原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也就是当今皇上的两个兄弟,他们虽然被皇上杀了,但党羽有不少还逃散各地,都在密谋起事造反呢!你们想想,天下还这副样子,谁敢花冤枉钱买田地啊?朝廷老早就在出售那些无主的撂荒田地了,老百姓任谁都可以去买,可是,从最早的一某上等良田三两银子,一直降到现在的二两银子,还是没几个人买,朝廷也正发愁呢。不光是田产,就是房产也是这个样。大好的宅院便宜得很,没人买!”
左少阳心中一动,他穿越过来的自然知道,贞观之治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太平盛世之一,尽管现在只是贞观元年,以后百余年里都会天下太平,根本不用担心兵荒马乱,但当时的百姓却不知道,眼看着天下还乱糟糟的,经历了隋末战乱之后,谁也不敢乱花钱买田买屋。所以现在有钱置办房产田产,那可是太划算了。
种药材这件事只是左少阳的远景规划,眼前首先要考虑的,自然是如何快速赚钱还债,赚钱让全家能过上不用吃野菜的正常日子。所以,左少阳没更多地想这件事,倒是炮制的金石药物不知药材商有没有兴趣收购,如果这药材商满意,愿意购买,或许以后日子就会好过一些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左少阳就醒了,他是被冻醒的,头一晚气温又降了,虽然没有下雪,却比下雪还要冷。左少阳盖的两床被子都很单薄,还是扛不住严寒。听听外面远处传来的梆子声,知道离天亮还有些时候,冻得实在睡不着,他索性起床下了楼梯,把油灯点燃了,继续炮制昨天炮制了一半的金石类药材。
他需要做的,只是把昨天下午已经煅烧醋淬好放凉的药物再碾碎成粉就行了,这工作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完成了,而且由于活动量不大,弄完了还是觉得很冷。左少阳又接着把给苗佩兰弟弟点眼的药末配制好了用纸包装着,瞧瞧窗外,天还没亮。
炮制药材生火取暖,也就不冷了。炮制了几味常用药材之后,天也蒙蒙亮了。他这才提了水桶出门去挑水。想起年前小妹要帮自己洗衣服,而刚好那天遇到急症给耽误了,随后便是年三十,没人挑水。大年初一又是在老槐村度过的,初二一下午都在忙着炮制药材,然后与姐夫一家吃饭。好不容易等到了今天。
推门出来,天寒地冻,那寒风跟小刀子似的往脸上割,跟冰凉的毒蛇一样往衣服里钻,尽管刚刚生火炮制药材了,但还是把他冻得打了个哆嗦。缩着脖子挑着水桶快步来到了河边水井石阶上。往下一看,却没见到有人挑水。
左少阳很是高兴,却发现那少*妇身后并没有跟着小妹,觉得很是奇怪。少*妇挑着水桶下来,瞧了左少阳一眼,脸上也没个笑模样,淡淡的过了他身边:“哎,挑了水就走啊,呆在这人家怎么挑水?”
“我……,大嫂你误会了,我真没有失信,那天我们药铺来了个急症,是老槐村的李大娘,跟儿媳妇吵架,结果因为生气,得了中风,到了很多药铺医馆人家都嫌他们没钱开药费不给治,到了我们贵芝堂,一直治到晚上才回去。所以就给耽误了。大年三十那天,我一大早就来井边挑水,想给小妹解释一下,可她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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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少阳吃了一惊,忙问:“小妹病了?什么病?”
“还不是被你害的!”少*妇板着脸冷声道,“那天,小妹等你你老不来,就一直在河边洗衣等,等了你差不多两个时辰,几件衣服洗了一遍又一遍,那么冷的天,你把手泡在冷水里冻上两个时辰试试看生不生病?哼,这不怪你怪谁?”
“这个……,真是不好意思,我该抽空过来说一声的,一忙起来就给忘了。”
“是!你贵人多忘事!哪理会我们这些闲人。”少*妇挑着水又要走,左少阳忙道:“小妹的病看过大夫了吗?吃药了吧?没什么大问题吧。”
那少*妇哼了一声,转头瞧着他:“你要真关心她,就自己个去给她瞧瞧,你不是郎中吗?别在这虚情假意的!”说着话,头也不回挑着水上台阶走了。
左少阳没想到这个结果,一时愣住了,都没反应过来是不是该问问小妹住哪里,那少*妇便已经走了。只得也挑着水回到了药铺。闷闷不乐开了药铺门,拿着扫帚把里外都扫了,又拿抹布把药柜也擦了。离瓦市开市还有一个来时辰,现在去找不到人的。
左贵老爹昨晚喝了酒,早上睡懒觉还没起床,母亲梁氏在厨房烧水准备给左贵老爹沏茶用。大堂里就左少阳一人,没有病患来求医。左少阳便回屋把小松鼠窝端下来,喂松鼠吃东西。
他瞧着小松鼠,低声道:“黄球,你说,我该不该去看看小妹呢?”小松鼠吃饱了,蜷缩在窝里,瞪着黑溜溜的圆眼睛瞧着他。
左少阳道:“你不能说话,也有个表示嘛,比如眨眨眼睛表示同意,摇摇头表示不同意……”
刚说到这里,小松鼠果然眨了眨眼睛。
左少阳喜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看看小妹?是的话就眨眨眼,不是的话就摇摇头。”
小松鼠又眨了眨眼。
左少阳当然知道,小松鼠眨眼睛那是本能,并不代表它能通灵性听得懂人话,可他也就是想找个借口帮自己下决心罢了。笑嘻嘻伸手指摸着小松鼠的小嘴,叹了口气:“既然你也觉得我该去,那我就去好了。可是我不知道小妹家住在哪里哟,上次也忘了问姐了,你知道吗?”
小松鼠又眨了眨眼睛。
“你光扎眼算个什么事啊,知道就告诉我啊。”
小松鼠伸出舌头舔左少阳的手指头,吱吱叫了几声。左少阳苦笑道:“我不懂松鼠语言哟,你光吱吱叫,我还是不知道呀。”
小松鼠纵身跳到左少阳的手掌里,蜷缩着坐着瞧他,小脑袋歪着,大眼睛滴溜溜转。
左少阳叹了口气:“虽然你很有诚意地看着我,可是你还是要说出来的,你不说出来我怎么会知道呢……?”
“说啥啊?”门口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左少阳忙抬头一看,见是姐姐茴香,道:“姐,你咋这么早就过来了?”
“昨天你不是在捣腾药材吗?看你昨晚胸有成竹的样子,我左右无事,就过来瞧瞧,反正家里大豆和豆花有小姑子照看着。——你的药材炮制得怎么样了?”
“炮制好了,不过要等一会瓦市开市了送去才知道人家要不要。”
“是吗?让我瞧瞧行不?”
“行啊。”左少阳进到炮制房里,把炮制好的几味药拿了出来,把纸包展开。
茴香瞧了瞧,又用手拈了一撮揉了揉,欣喜道:“这真是紫英石粉和炉甘石粉?咋这么细啊?”
“细了不好吗?”
“嘿嘿,当然好了,这么细的紫英石粉,我还从来没见过呢。一准会有人要的!”
左少阳也很高兴,道:“但愿如此,如果卖得掉,那就能多少赚点钱了。”
“碾得这么细,一定能大卖的!”茴香信心满满,“不过要找个好买家,争取卖个好价钱。”
左少阳听姐姐这么说了,更是高兴,想起刚才找小妹的事,道:“姐,你知道桑小妹家住在哪里吗?”
“知道啊,就在你挑水的水井前面一条街,挨着河边的那个杏子巷的巷口上,叫清香茶肆。铺面不大,顺带卖点茶叶。——问这干什么?”
左少阳讪讪道:“年前,我去挑水遇到她和她嫂子,她二姐给孩子断奶,奶胀不消,问我该怎么治,我给了她一个方子,她回去用了治好了,要谢我,见我衣服脏了,就说了帮我洗,我就答应了。约好的那天正好李大娘中风了,在我们家救治,结果耽误了一天,那天我就没去成,结果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后面又连着忙,一直到今天,上午我去了。听那少*妇,可能就是她嫂子吧,说小妹那天在河边等了我差不多两个时辰,结果就病了,所以,我想去给她瞧瞧病。”
茴香这才明白,瞧着左少阳笑:“你还想着这事啊,别是真的中意人家小妹了吧?”
“哪有啊!”左少阳感到脸上有些发烫,“我就怕人家误会,想解释一下。”
“有啥好解释的?不就是洗件衣服嘛。这种事你还真别往心上去,人家或许也是看你可怜随口说说的,不是对你有什么意思。”
“我知道,姐,我可没往那方面想。”
“想了也没用,她爹最是市侩的了,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没得惹气受。”
“我没想招惹谁,就想去瞧瞧她的病。”
“那好办啊,你不是铃医吗?去她茶肆门口转转,她要叫你去诊病,你不就有机会见她了吗?要是没叫你进去。你就别把这事当回事,该干啥干啥。”
左少阳喜道:“这主意好,还是姐姐有办法。那你帮我盯着点,我去去就回来。”
“你可快点!”
“我知道,很快!”左少阳把药箱背在背上,手拿铃医幡子和铃铛,一边说一边往外快步而去。
刚出门还没到巷口,迎面来了个老者,穿着锦袍,白须飘飘,满脸红光,瞧见左少阳,满脸堆笑迎了上来,拱手道:“大郎,你这是上哪去啊?巡医去吗?”
左少阳不认识这老者,听他叫自己作大郎,那应该是熟络之人,忙拱手打哈哈:“是啊。呵呵”
“你爹咋不去?”
“我爹……,嗯,我爹还没起床,我自己个出去转转,就在近左,卖卖药丸啥的,不看病。——呵呵,我爹不让我看病。”
“那是应该的,你还小,没满师嘛。”老者捋着胡须笑道。
“那我走了啊,老伯。”
“等等!老伯我话还没说完呢。”老者招手道,“我正想往你家去,没成想这里就碰到你了,既然你爹还没起床,先跟你说说也成,回头你跟你爹商量商量。然后我再来。”
“老伯有什么事请说吧。”
“嗯,是这样的。”老者捋着胡须左右看了看,没有熟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你们治好了那满城药铺都去了,都没治好的中风的老妇人?”
“是啊,”左少阳瞧了他一眼,“很多药铺嫌人家没钱,不给治。我爹心眼好,贴钱治的。”
“嘿嘿,”老者感到老脸有些发烫,低声道:“你们治疗老妇这方子,你……,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
“太好了!”老者有些激动,搓了搓手,又左右看了看,从怀里摸出钱袋,取出一吊钱,递给左少阳:“喏,你把方子告诉我,我用这吊钱跟你换,好不好?”
左少阳笑了:“对不起,我前些天摔着头有些失忆了,好多事情都忘了,请问老伯是……?”
老者惊讶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左少阳:“摔着了?严重吗?”
“我都记不清您是谁了,您说严重不严重?”
“那是,呵呵,没关系,外伤失忆,过一阵子就会好的,对了,老伯我姓封,是‘回**铺’的掌柜,也是药铺的坐堂郎中,记起来了吗?”
“哦,原来是封郎中。”
“刚才老伯说的建议,你觉得如何?一百文可不算少了,能买一斤猪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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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治疗中风,用的方子因为要使用人参,而且用量很大,算下来一剂药要用四千文左右,非常昂贵,而左少阳用的后世新方,一剂药才十几文,当真是天壤之别,这样看来,说这方子是点石成金也不为过。这封郎中闻着味就找上门来了,以为左少阳年轻,好骗,想用一百文买这方子。
左少阳也不点破,淡淡一笑,道:“封老伯,这方子嘛……,嘿嘿,我们不卖!再见!”说罢,扛着幡子扬长而去。
封郎中追了几步,道:“大郎,再商量商量嘛,价钱好说,不行我可以加啊,一百三十文如何?一百五十文!我都出到一百五十文了……!”
左少阳没理他,快步如飞,钻进小巷。这附近的街道他已经转熟悉了,甩掉封郎中后,转到杏子巷口,果然看门一间小茶肆,过年的时候逛街,曾路过,只是没在意。
走近了瞧,这茶肆不大,门前挑着个幡子,上写“清香茶肆”几个大字。大堂里摆着低矮的竹子编成的小方桌和小竹椅。此刻天亮不久,只有几个喜欢喝早茶的老茶客,散散地坐在里面,端着各自的大茶杯,慢悠悠品着茶。靠里还有个门,通向后院,门边有个陈旧得看不出本色的柜台。柜台上摆着几个大铜茶壶。
桑小妹的哥哥桑娃子提着一个壶斜靠在柜台边上,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付没睡醒的样子。柜台里,桑小妹的老爹正低头翻开一本帐,她母亲桑母手提着个大铜壶,各处走动,给客人续水,这桑母身材矮胖,不过老脸上却满是褶子。
左少阳手里当啷摇着铃铛,一边瞧一边慢慢从茶馆门口走过。并没听见里面有人招呼自己,便站住了,又慢慢往回走,把铃铛摇得更响了,只是这铃医不能吆喝,所以只能靠铃铛来告诉别人是铃医路过。
桑母提着茶壶瞧他笑道:“是小郎中啊,来喝茶吗?里面坐嘛!”
“不不,”左少阳讪讪摆摆手,“我……,我等我爹。”
“哦,你爹好长时间没来喝茶了。今儿个要来吗?”
“不不,嘿嘿,我们要去巡医,让我在这等着,伯母你忙啊……”左少阳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到了巷口,还是没听见有人招呼自己。
他有些气馁,想回去,可眼前浮现的是桑小妹幽怨的眼神,不觉还是转身过来,又慢慢往回走。这一趟走得更慢,差不多是一步三摇在踱方步了,可过了门口,还是没见桑小妹,连桑母都进厨房去了。
左少阳只好死心了,扛着铃医幡子,铃铛也不摇了,垂头丧气,返身快步走过茶肆门口,准备回家。
这时,就听到茶肆里面有人笑道:“这不是贵芝堂左郎中的儿子吗,喂,你在这转悠啥呢?”
左少阳站住了,转头瞧去,只见大堂通向后院的门边站着个老者,个子很高,跟竹竿似的,脑袋都要碰到门栏了,正冲着自己笑,却不认识。但见他挽着个发髻,用绸带扎着,花白的胡须飘在颌下,身穿圆领长袍,面料是上好的绸缎,长袍丝棉夹袄,这身打扮可不像穷苦人,不知怎的跑到这僻静小茶肆里来喝酒。但人家认出自己了肯定是熟人,便皮笑肉不笑咧了咧嘴,拱手随口说了句道:“老伯您好!”
那老茶客笑道:“小郎中,进来喝杯茶吧,顺便帮我瞧瞧病。看你学到了你老爹的几成本事。”
左少阳一听有人找自己看病,正好借这机会进去等桑小妹,忙拎着幡子进了茶肆。柜台前靠着桑娃子,还有柜台后看帐的桑老爹都冲他笑了笑,左少阳忙也回了个笑容,跟着那老茶客进了后院。
这后院很小,是靠着河边的一个吊脚楼,凌空悬在河边上。靠河边的栅栏,做成了带弧形靠背的长凳,坐在长凳上,看着吊脚楼下清幽幽缓缓流淌而过的河水,仿佛身在河中一般。这要是在盛夏,河风徐徐,绝对是避暑纳凉的好去处。只可惜现在是寒冬腊月,河风吹拂,当真是美丽冻人。
后院没人,就这锦袍老者,一个粗瓷茶杯装着大半杯浓茶,冒着热气。
老茶客走到一把竹椅旁,先把竹椅拉开,蹲了个马步,两手撑在膝盖上,皱着眉,这才慢慢坐了下去,长舒了一口气,捶了捶腰,又捏了捏肩膀,这才招手让左少阳坐。
这河边寒风阵阵,可那老者身子骨似乎很硬朗,连一点哆嗦寒意的意思都没有。只是手脚有些不灵便。
左少阳把幡子放在旁边竹椅子上,这老茶客既然认出自己,应该是熟人,可自己却不认识人家,也就不好称呼,便躬身作了个揖,陪笑道:“您老喝茶呢?”
“是啊,几十年的老习惯了,兵荒马乱那些年,这习惯也没断过。”
“这天寒地冻的,迎着河风喝茶,对身子骨不好哦。”
“呵呵,我知道,这是我多年养成的烂毛病,早年间跑码头,哪管刮风下雨,那不是倒在哪就睡在哪,坐在哪就喝在哪?习惯了,——喝什么茶?我请你。”
“谢谢,我不喝茶,给你瞧瞧病就行了,您老哪不舒服?”
“说了请你喝茶的,哪有不喝的道理,给你来杯蒙顶鹰嘴茶如何?”他提高了嗓门,冲着门外叫了声,“桑娃子,给小郎中来杯蒙顶鹰嘴!”
“好嘞!”前堂的桑娃子一听有了生意,立即来了精神,从柜台上取下一个粗瓷茶杯,从柜台的几个竹篓中写着“蒙顶鹰嘴”的竹篓里用勺子舀一勺碾碎的茶末放在茶杯里,一手提着大铜茶壶,一手端着茶杯,跨步进了后院,陪着笑过来,把茶杯放在竹桌上,提着茶壶慢慢斟满沸水。哈腰点头:“小郎中,你慢用。”陪着笑转身走了。
老茶客指了指桌上三个竹筒绑在一起的调料罐:“加什么?葱、姜还是盐?
唐朝喝茶,喜欢在茶里加调味品,常用的调味品便是炒菜的葱、姜、盐。左少阳其实不太喜欢喝茶,在茶里加上葱姜盐就更是难以接受,忙摆手道:“不加,就这样挺好。”
老茶客瞧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些赞许:“嗯,还错,我也不喜欢在茶里加这些个玩意,茶不像茶汤不像汤的。比如你爹,他喝茶就喜欢加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弄得跟汤药一样,难闻死了!这一点你没跟他学,很不错!”
左少阳见这老茶客居然能说出父亲的喝茶习惯,想必跟父亲还是比较熟的。
寒冷的河风吹来,从脖子里、袖口里往身体里钻,冻得左少阳打了个激灵,忙端起茶杯想喝了一口,暖暖身,不料那茶杯刚端起来,没等送到嘴边,就觉茶杯烫手异常,慌忙将茶杯放在竹桌上,放得慌了,溅出一些,正好淋在手上,烫得他急忙将手背在衣襟上擦,嘴里倒抽凉气。
老茶客哈哈大笑:“你呀,这一点跟你爹也不一样,你爹是个慢性子,你呢,是个急性子,嘿嘿,你说,当郎中是急性子好还是慢性子好?”
左少阳想了想,道:“该快则快,当慢则慢。”
“嗯?哈哈,有点意思。”老茶客笑了,“没错,你说很很有道理。就冲这句话,你将来的成就肯定比你爹高!——说句话你可能不爱听,你爹的医术着实不怎么地。嘿嘿”
左少阳哪敢在外人面前谈论父亲医术如何,忙岔开话题道:“您老哪不舒服?”
“着什么急?我都不急你急了,你进来不就是喝茶的吗?要不你在门外半天,转悠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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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少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回头瞧了一眼门口,还是没见到桑小妹的身影,看看天色还早,估计这会儿瓦市还没开市,这么早应该也没人会到药铺看病的,就多坐一会儿,等等看,能否见到桑小妹。
老茶客道:“我找你爹瞧过病,以前经常去……”
左少阳打着哈哈,不时回头瞧着,看看桑小妹是否出来。
老茶客见他心不在焉,眉头微蹙:“你真的有事?”
“不不,没事,嘿嘿,对了,您老不是说让我给你瞧病吗?”
老茶客微笑道:“我刚才也是一个人坐着喝茶无聊,听着外面不停响铃铛,觉得纳闷,这铃医怎么老在门口晃悠呢,出来一瞧,发现是你,以为你想喝茶没钱,所以把你叫了进来。倒不是真想让你瞧病。不过既然你这么热情,左右无事,就让你看看好了,也让我瞧瞧你到底学了你爹几成本事。——不过说实话,你爹看个头疼脑热的还能凑合,别的就不行了。嘿嘿”
左少阳忙把话题岔开:“您老哪不舒服?”
“唉,人到了这个岁数,这病自然是少不了的了,这样吧,你自己瞧我有啥病,我不说,看你说的对不对。呵呵”
左少阳苦笑:“望闻问切,问诊很重要,您老不说病症,这病还真不好瞧。”
“那才考本事嘛!嘿嘿,随便瞧瞧解闷嘛,也不当真的。”
“那好。”左少阳也是乘机想多在茶馆里呆一会,等等看能不能见到桑小妹,便坐直了身子,先上下打量一下老茶客,道:“我能给你诊脉望舌吗?”
“这当然可以。若你连诊脉望舌都不用就知道我有什么病,那不成了神仙了吗。嘿嘿。看吧!”
说罢,老茶客把舌头伸了出来。
左少阳正要观瞧,忽听得脚步声响,一人在门口笑道:“你这祝老头,倒先到了,今儿个这么冷,我还以为你还没来呢。——你这干啥呢?瞧病吗?”
左少阳回头一看,见一个矮胖的老者踱步进来,冲着老茶客笑道。
老茶客示意他坐下,笑道:“我这看病呢,这位是贵芝堂左贵左郎中的儿子,行医路过茶肆,我叫他进来给我瞧瞧病,不过我不告诉他我哪里有病,让他自己瞧,就看看他的本事,嘿嘿。”
“你这老鬼,不是只信惠民堂的倪大夫吗?什么时候信起铃医来了,他这小娃子有屁本事,能看什么病啊……”
老茶客又把舌头伸了出来,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望着左少阳,指了指自己的舌头。
左少阳觉得这进来的胖茶客说话着实难听,斜了他一眼,到没吭气,继续瞧病,看了老茶客的舌象,道:“您老舌苔白,苔白属寒,舌淡紫,紫色主寒盛血瘀。单从舌象看,您老体内有寒痰瘀血!”
老茶客呆了一下,转头瞧了瞧旁边那矮胖茶客。两人面有惊讶之色,老茶客缓缓点头:“嗯,有点门道,接着看!”
左少阳拿过对方的手诊脉,沉吟片刻,道:“脉沉涩,沉脉主里证,涩脉主血瘀。印证您老舌象,进一步说明您老体内有风寒痰湿瘀血。”
老茶客又瞧了一眼胖茶客,两人脸上惊讶之色更甚,这让左少阳都看在眼里,心中更是笃定,说道:“我说说您老的症状,说的不对的请别笑话。”
“嗯,你说。”
“您老的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一切正常,一旦发病,开始时关节发酸,轻微疼痛,一旦天气阴寒、雷雨天气或者外感伤寒之后,关节疼痛就会加重,当然,这种症状有时候是慢慢开始,有时候也是突然发作,发作起来,是一种游走性的窜痛。走路的时候问题不大,就是上下楼,蹲站会很困难,但身体却不发热。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老茶客这下真的惊诧得眼都瞪大了,一拍藤椅,指着左少阳对那胖茶客道:“高!的确是高!他说的简直跟我自己感觉一样!”
旁边那矮胖茶客也是一脸惊讶,上下打量左少阳,道:“这小子倒有几分门道!”
老茶客频频点头,手捋胡须道:“小郎中,能否说说,你是如何得知老夫的病症的?”
左少阳微微一笑:“说穿了其实也简单。刚才我们进来的时候,发现您老坐下时,双手撑着膝盖,坐下很费力。坐下之后又捶背又捏肩的,加之刚才给您老诊脉,发现您老手指关节有隐隐的环形红斑,这是关节有风湿的表现,与舌象、脉象反应的寒湿瘀血合参,加上这两天天气骤降,发这种病的老人比较多,所以可以肯定,您老是风寒湿痰瘀血留滞经络而成的风寒湿痹证!”
老茶客哈哈大笑,道;“好!很好!我敢肯定,你这医术,绝对不是你爹传你的!你爹那三脚猫的医术,我清楚得很,教不出你这样的徒弟来。嘿嘿嘿,你不仅医术不错,而且善于观察,十分难得。”
旁边那胖茶客惊讶道:“这小铃医真是那贵芝堂左贵的儿子?”
“是啊!呵呵,人说虎父无犬子,他们家就不一样,他是虎子,她老爹只能算个犬父……,”老茶客见左少阳脸色不好看,忙打住,笑道:“不好意思,我没有对你爹不尊敬的意思,也就这么一说,不妥不妥,告罪告罪。”这老茶客拱手致歉。
左少阳这才笑了笑:“您老这病开药了吗?”
“开了,不过,你再给我开个方子好了,你诊病不错,再看看你开方用药的本事如何。有的郎中,嘴皮子可以,下笔用方就差强人意了,好比你爹……,咳咳,不说他了。你给我开个方来听听。”
“好的。”左少阳想了想,道“可用炮川乌和草乌、地龙、炮天南星,加制**和制没药,做丸散剂服,用酒送服。也可煎服,不过剂量要酌减。做汤剂时,两种乌头要先煎一顿饭功夫,去毒性。”
老茶客更是吃惊,和那胖茶客对视了一眼,捋着胡须对左少阳道:“你这方子叫什么?”
“小活络丹!——若是入汤剂,可以叫小活络汤。”
“这方剂配伍有什么讲究吗?”
“嗯,您老这病是风寒痰湿瘀血,痹阻经络所致,《素问》说得好:‘留者攻之’、‘逸者行之’,所以,治法上祛风散寒除湿与化痰活血通络兼顾才行。我的方子中用的川乌和草乌,是一种大辛大热的药,长于祛风除湿,温通经络,并有较强的止痛作用。天南星辛温燥烈,善能祛风燥湿化痰,可以帮助除去经络中的风痰湿浊。**和没药是行气活血,化瘀通络止痛的,能使经络气血流畅,地龙性善走窜,是通经活络的要药。组方用意就是这样的。”
老茶客频频点头,大拇指一挑,道:“说得很不错,你这方子跟别人给我开的差不多。”说到这里,老茶客上下打量一下左少阳,叹道:“这两天我在茶肆听人说,惠民堂的倪二到你们贵芝堂,苦苦哀求要买一种开窍醒神的药方,说这药方救了老槐树村的一个土财主的小孩的命,结果被你们贵芝堂的一个女的,好像是你姐姐,用扫帚给打出来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开始还不怎么相信,惠民堂倪大夫是何等样人,如何会派人到你们贵芝堂来买药方?尽管听见好几个茶客都信誓旦旦作了证,在门口亲耳听见倪二要买药方,还亲眼看见倪二被扫帚打出门,我还是不怎么相信,心想其中必有缘故。”
说到这,老茶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一副十分惬意的样子,又才慢慢说道:“今儿个你给我瞧病之后,我倒有八分相信了。不过不是信你老爹的贵芝堂,而是信你,凭你的医术,要弄个让倪大夫眼馋的方子出来,还是有可能的。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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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少阳心中一动,这件事左贵老爹不准他们在外面宣扬,说是不准用挤兑人家的办法来抬高自己。茴香是很听老爹的话的,她肯定没说,母亲也不会说的,自己当然更没有说过,那是谁把这件事传出去了呢?不过,当时的确有不少人在门口围观,想必是那些人说的。这样倒好,对提高贵芝堂的声誉是很有帮助的。听他夸奖自己,忙陪笑拱手道:“多谢您老谬赞。只是这方子,的确是我们贵芝堂的。我可没这本事自创方子。”
“你爹没这本事,这我是敢肯定的。”老茶客那神情压根不信,摆摆手:“行了,不说这个了,还说老夫的病吧,你这方子尽管开的没错,可是,唉!只怕不管用啊。”
“为什么呢?”左少阳忙问。
“我也不清楚,我先前用的方,跟你这差不多,服药之后,头晕目眩,过不多久就吐,再吃再吐,很是难受。反正痛就痛吧,还能忍受,也死不了,宁可痛也不想受那活罪,所以吃了两剂药太难受,就没再吃了。”
左少阳问:“您老这药方是在哪开的?”
“惠民堂倪大夫啊,嘿嘿,整个合州府药铺医馆,数他老大,我们恒昌又只会卖药不会瞧病,老夫不找他瞧找谁啊。他开的方子与你的差不多,所以我才惊叹,看来你的医术应该不在倪大夫之下哟。嘿嘿”
“您老谬赞了,我哪敢与当世名医倪大夫相提并论。”
“嗯,不骄不躁,很好。其实这姓倪的医术也不怎么样,他也就在合州这一亩三分地里称个名医,老夫走南闯北的,见的名医盖过他的多了去了。他不算什么。别气馁,你现在医术已经很不错了,好好努力,将来有一天,一定会超过他的。”
“是,多谢您老的鼓励。”左少阳心想这老茶客不知什么来头,还真是有啥说啥,也不怕得罪人。摸着下巴想了想,病患喝完之后有肠道反应,这原因很多,的查清楚。问道:“服药之后,除了头昏呕吐之外,还有什么症状吗?”
“有啊,口舌发麻,有时候身体也发麻,心中烦躁不安。”
乌头中毒症状!左少阳明白了,道:“你开的这方子的用量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炮乌头用的是三两。”
一般说来,川乌单次口服散剂十二克,或者服用水煎剂六十克以内都是安全的,如果使用的是炮制方法正确的制川乌,用量可以很大,云南名医吴佩衡,中医火神派传人,因善于使用乌头、附子,人送外号“吴附子”,其人用乌头附子量惊人,常五枚八枚上百克地用,却从无病患因此中毒,疗效显著,所以,乌头、附子虽然有剧毒,但只要炮制得法,一样可以大剂量使用。
倪大夫给这老茶客开的方子中,乌头用到了三两,唐朝两跟现代市两差不多,三两就等于一百五十克,明显已经超过安全用量,是否还会中毒,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炮制方法,炮制方法决定了乌头毒性减弱的程度。从患者服用之后感到口舌甚至肢体发麻和心悸来看,已经有轻度中毒反应。很可能是炮制不得法。
左少阳道:“您老用的乌头炮制过吗?”
“当然炮制过啊。”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药材都是我自己炮制的。”
“你炮制的?”左少阳很惊讶。
旁边那胖茶客笑道:“小子,你当真是睁眼瞎吗?这老小子是咱们合州最大的药材商,‘恒昌药行’的老掌柜!人送外号‘祝药柜’!”
祝药柜乐呵呵捋着胡须有几分得意地摆摆手:“这些不提了,以前他们贵芝堂没少到我恒昌来进药的,只是前两年老夫撂挑子,把药行给儿子管了,老夫自己整天泡茶肆里,与他们见不着面,两下自然生分了。呵呵”
左少阳一听,急忙起身躬身一礼:“小侄前些日子采药摔伤头部,好些事情记不清了,失礼之处,还请祝老爷子海涵。”
“哦?”祝药柜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采药摔伤了?”
“嗯,”左少阳俯下身,歪着脑袋,两手分开头发,把后脑勺那道伤疤亮给他看,“喏,这伤疤还在呢。”
祝药柜瞧了一眼,捋着胡须感叹道:“嗯,伤得不轻啊。现在没事了吧?”
“多谢老伯挂念,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你刚才问老夫药的炮制,难道老夫用的药有问题吗?”
“应该是的,
祝药柜道:“咱们接着刚才的聊。老夫开始觉得是方子有问题,去惠民堂找倪大夫问了,他说方子没问题,如果反胃,可以少量多次地服,我照着服了,尽管好一点,但还是觉得反胃难受,干脆不服了。现在听你开的方子跟他差不多,这让我相信他方子的确没问题了,问题应该出在药上面。你说我这问题出在哪?”
左少阳道:“乌头你们是如何炮制的?”
祝药柜斜眼瞧了他一眼笑了笑:“这炮制之法,是各个药行的秘密,只怕不方便说罢?”
左少阳乃是大学科班出生,系统学过中药炮制学,毕业后又在中医院干药房,从事过常用药材的炮制,对古今各种常用药的炮制方法也很了解。特别是对乌头、天南星等有毒的药物的炮制方法更是注意。包括历代医书记载的方法都进行过研读,所以记得很清楚。
乌头的毒性成分是乌头碱,易被水解,所以炮制乌头,必须加水加热进行蒸煮,促使水解反应从而使乌头碱分解而达到去毒的目的。方法不同,效果相差很大。现代炮制乌头,都是在水中浸泡直到内无干心,然后取出用水煮沸四到六个小时,或者蒸六到八个小时,取出其中大个实心的切开,里面没有白心,口尝微有麻舌的感觉才行。
唐朝以前炮制川乌、草乌、附子,主要是用火炮炙,也就是把药材用泥巴、湿面粉之类的裹好,放在火塘边的热灰里煨,直到药材裂开。还有将药材裹好之后直接在火上灼烤的。
这种方法的弊病很明显,尽管高温能使乌头类药材的毒性降低,但是由于热力不好控制,烧烤时间也不好把握,火力大了时间长了,药材容易烤焦,低了又达不到炮制的目的。现代医学研究成果证明,这种简单的烧烤的干热尽管一定程度上可以降低毒性,但同时也会使乌头附子有效成分降低,而如果烧焦的话,甚至可能导致药效成分的丧失。正确的炮制乌头类药材的方法是一定时间的水煮或者用笼屉蒸。
由于唐初之前的炮制方法不够科学,导致炮制的药材质量差别很大,很难满足临床要求,同样是用一枚附子的量,如果遇到的是炮制太过的乌头,会因为药效成分的流失而药量不够,起不到预期的医疗效果,如果炮制不够,又会引起患者中毒,所以古代医者对乌头、附子类大毒药材,使用都十分谨慎,宁可不足也不能过量。尽管《伤寒论》规定的剂量很大,实际上使用却远远小于这个要求,就是因为炮制方法不能让人放心。
这倪大夫的用量在唐初已经算相当大的了,说明其胆量也的确够大的。只是,行医治病,没胆量不行,有时候胆量太大了也不是好事。
左少阳听祝药柜不肯说炮制方法,不禁笑了,道:“祝老伯,贵行炮制川乌和草乌,用的应该是煻灰火炮炙法吧?”
祝药柜又吃了一惊,瞪眼道:“你知道?”
煻灰火炮炙法是唐朝之前的炮制川乌的主要方法,唐朝中期之后,才出现了米炒、火煨、醋煮等方法,现在是唐初,所以左少阳估计他们使用的应该还是煻灰火炮炙法,果然一猜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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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少阳拱手微笑道:“说句得罪老伯的话,贵行知道的炮制方法,只怕我也都知道,我适才问老伯炮制方法,不是想偷学手艺,而是真心想帮老伯看看这方子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您应该知道,乌头、天南星可都是有大毒的药,弄不好对身体有极大伤害的。而贵行用的煻灰火炮炙法,并不能有效地去除乌头中的毒性,从老伯说的服后反应来看,是药物中毒了。很可能与乌头、天南星的炮制方法不当有关。”
祝药柜斜着眼瞧着左少阳,淡淡道:“看来,老夫是看走眼了,原来小郎中还是炮制药材的行家里手,佩服!没错,我们炮制乌头,的确是用的煻灰火炮炙法。不知有何不妥?”
左少阳自然不会就这样把正确的炮制方法这么重要的商业秘密告诉对方,微笑岔开了话题:“老伯,不知你们的天南星又是如何加料炮制的?”
祝药柜愕然道:“天南星也要加料炮制?”
天南星是一种名叫天南星的植物的块茎,是一种有毒的草药,早在《神农本草经》便有记载。但是,对天南星的炮制方法在唐朝之前,仅限于除去茎苗须根、外皮、洗净晒干的最基本的净化处理。唐朝末年才出现了用石灰炒黄等方法。所以祝药柜听左少阳说要炮制,很是意外。
左少阳微笑点头:“当然要炮制的,而且要认真的炮制,因为您也知道,天南星是有毒的。必须炮制去毒,天南星生服会口舌发麻,也要加料炮制去麻。你服药口舌发麻,只怕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使用了没有炮制的天南星!”
“是吗——?”祝药柜拖长了声音道。瞧向左少阳的神情也有些古怪,里面更多的是一种调侃的味道了,显然不怎么相信左少阳所说的话。
炮天南星与乌头有些类似,也要长时间用清水浸泡,其间要加白矾,泡好之后在锅里加姜片、白矾煮沸,再倒入浸泡好的天南星煮到内无干心才行。加白矾是去麻的关键环节。这些说着简单,但炮制技术往往就是一张纸,说穿了也没什么,可不说,却只能干瞪眼。
左少阳道:“老伯,您这**又是如何炮制的?”
“哈哈,听你这话,莫非这**也要炮制?”祝药柜哑然失笑,又觉这样有**份,忙把笑容又收敛住。
“那当然。”左少阳叹了口气摇摇头,“小侄现在明白了,老伯为什么服药之后很快呕吐,因为生**服用会刺激肠胃,很容易导致呕吐的!”
**是一种名叫**树分泌的一种树脂干燥而成。是活血止痛、消肿生肌的常用药。但是,这种药很坚硬,不容易粉碎,由于是树脂类药,又不能煅烧粉碎,在唐朝,主要的炮制方法就是研法,捣碎了慢慢研磨细。
由于**气味辛烈,对胃有刺激性,所以不经过加料炮制的**,服用之后很容易引起呕吐,炮制方法不当,又会流逝挥发油,降低止痛效果。炮制方法说穿了也比较容易,就是把**捣碎,放在炒锅里,先用文火加热,炒到冒烟了,药物表面微溶,然后喷淋少许米醋,再接着炒。炒到这**表面呈油亮光泽为止,取出放凉,便可以用了。
这种醋灸**的方法是宋朝之后,各医家经过长期反复实践,才慢慢总结出来的。不仅能矫正味道,缓解对胃肠道的刺激,有效防止呕吐,还能增加活血止痛的功效。
祝药柜两手抱肩,饶有兴趣地瞧着左少阳:“嘿嘿,照你这么说,这没药和地龙,只怕也需要炮制的了?”
没药跟**类似,是一种叫没药树的树脂,唐朝对没药的炮制跟**一样,只是研碎成细末。地龙也就是蚯蚓,唐朝对地龙的炮制就是除去泥土,然后切细用。
左少阳道:“几乎每一种药材都需要炮制,比如这没药,气味浓烈,如果不经炮制,生用对胃也有很强的刺激性,也能引起恶心呕吐。生地龙直接煎服,一来生品不容易煎出有效成分,二来腥味太大,直接煎服很败胃口,也会引起恶心呕吐。所以,这两味药也是需要加料炮制的。”
祝药柜嘿嘿笑了笑,俯身瞧着左少阳:“这地龙嘛,有腥味很难吃,这倒是实话,至于你说的,别的药也需要炮制不然就如何如何,也说句你可能不爱听的话,老夫是不怎么信的。”
左少阳说的这些,都是后世经过数百年上千年的实践才发现的,在炮制方法相对落后的唐初,这时的人听都没听说过,特别是从一个摇铃铛走街串巷行医的小郎中嘴里说出来,就更不足为信了,祝药柜也是有身份的人,说话还有些分寸,要是换了旁人,只怕老早就嘲笑他信口胡说,危言耸听了。
左少阳年轻气盛,特别是自己说的这些又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时,不禁有一种受委屈的感觉,挺直了腰,淡淡道:“老伯不信,我也没办法,如果老伯有胆量吃上我的几付药,或许就能知道我没有说谎。”
“哦?”祝药柜斜眼瞧着头,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想起刚才他诊病精准,看起来的确不是只靠嘴皮的江湖郎中,又听他刚才说的也并不像信口胡诌的,不禁捋着胡须沉吟起来。
旁边那胖茶客笑道:“行了,小郎中,你也不需要用激将法了,漫说是你,就是你爹开的方子,祝药柜也是不会吃的,这合州府上下百十号药铺,他只认惠民堂倪大夫。而且,祝药柜从来都是只开方子不开药,这药都是吃自家药铺的,别的药铺的药,就算说得天花乱坠,祝药柜也是不会吃的,能不能治好病倒还次要,主要是万一药有什么不妥,吃出个三长两短来,那不冤枉嘛。”
胖茶客歪头瞧了一眼祝药柜,见他捋着胡须微笑不语,便知自己说到他心坎上了,接着笑道:“小郎中,你刚才说这药也要炮制,那药不炮制就不行,那你们贵芝堂是否也用的是这些炮制的药材?若按照你的方法炮制的药材有这般好处,为何你们贵芝堂却没什么人上门求医问诊呀?呵呵呵”
左少阳斜眼瞧他,站起身,冷冷道:“我贵芝堂会有让阁下刮目相看的一天!告辞!”说罢,背上药箱,拿起铃医幡子和铃铛,转身就走。
胖茶客愣了,瞧向祝药柜,祝药柜也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有脾气,有性格,有胆量!哈哈哈——小郎中,回来,话不投机也不必走嘛。你的茶还没喝呢……!”
左少阳迈步正往前堂走,忽然站住了,迎面看见那跟桑小妹一起的少*妇站在门外瞧着他,不禁一喜。
这少*妇瞧着祝药柜,大声对左少阳道:“小郎中,来,给我家小妹瞧瞧病,我家小妹不怕死,有胆量喝你的药!”
左少阳欣喜地点点头,跟着那少*妇进了前堂,上了旁边的楼梯。只留下后院神情尴尬的祝药柜和胖茶客面面相觑。
外堂提着铜壶的桑母用迷茫的眼神望着左少阳跟着儿媳妇上楼,她没注意他们先前说的话,有些疑惑地望着柜台后的桑老爹。低声道:“他干嘛去?”
“嘘!”桑老爹听到他们说话了,知道小郎中上去看病去的,示意不要做声,指了指楼上,低低的声音道:“给小妹看病去的!”
桑母撇了撇嘴,有几分得意地低声道:“明白了,待会药钱我们可不能给,反正是他自己要看的,又不是我们请来的!”
“就是!”桑老爹嘿嘿笑道,“这小郎中老实巴交的没个主意,我们不提,他是不敢跟我们要药费的。又省了一笔。嘿嘿嘿”
桑母脑袋点得跟老母鸡啄米一般,又仰头瞧了瞧楼梯上,两手抱在胸前,想了想,眉头一皱,低声道:“可得留心!我瞧着三丫头对这小郎中有点意思,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回头瞒着咱们跟这小子私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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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敢!”桑老爹脖子一梗,觉察声音大了点,有茶客瞧他,又忙压低了声音道:“小郎中那畏畏缩缩的怂样,做我们女婿,不被人笑掉大牙才怪!”
桑母又是一声冷笑:“配不配的倒是次要,就是他们家穷成那样,出不起彩礼的!三丫头两个姐姐出嫁,咱们收了两笔彩礼,也亏得这,才开得起这个茶肆。三丫头可是最后的摇钱树,怎么也得换个酒楼才行!”
桑老爹贼眉兮兮瞅了一眼后院,吃吃笑道:“金玉酒楼的朱掌柜不是提了吗,他有心收三丫头做个小。只是,这家伙也是个抠门的主,只肯出五十两银子,再不肯多出一个子!”
“没钱就让他滚一边凉快去!”桑母哼了一声道,“不见兔子不撒鹰!管他猪掌柜还是牛掌柜,五十两银子就像把新嫩嫩的黄花闺女骑在身上,我呸!春楼破处也不止这价吧?”
“那是,那是!”桑老爹嘿嘿笑道。
“这钱拿到了,米行的曲掌柜上次来喝茶说了,有余钱可以借给他,五分利呢!”
“五分利?乖乖!”桑老爹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咂吧咂吧嘴,道:“稳妥不稳妥哟?”
“咋不稳妥?曲掌柜开的米行,都几十年的老字号了,祖辈传下来的!用他家几个米行作保,怕什么?再说了,人家家财万贯,只不过现在看着四处灾荒,所以到处做米粮生意。这生意做大了,这本钱周转不过来,所以才放话出来让利借贷,而且,放贷给他之后,随时可以要求还贷,按日计息,随时要随时退,哪怕是当天贷的,你又后悔了,马上去要回来,他二话不说,连问都不问,马上还给你。嘿嘿,只不过,以后再想贷给他,他就不要了。”
“呵呵,这曲掌柜还挺有脾气的嘛。”
“那是,人家是做大事的,哪像你,弄个小茶肆都整不好!”
“嘿嘿,放贷的人多吗?”
“当然了,我都打听了,前面街文房店的老王掌柜、玉石店的洪掌柜、裘皮店的李掌柜,早两年就开始借钱给他,年前已经分了红利了,翻倍给的呢!”
“是啊?这等好事,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有屁用!”桑母撇撇嘴,冷笑道,“人家曲掌柜小钱不收的,最少都是一百两以上才收!一百两呢。你拿得出来吗?”
桑老爹讪讪笑道:“要这么多啊。”
“那是,我就指望着三丫头这聘礼来钱呢,拿到钱贷给他,五分利,嘿嘿,年底一百两变二百两,两年下来,二百两变四百两!三年后,四百两变八百两,你想想,白花花的八百两白银在手里,咱们还开什么茶肆,坐着吃都够吃一辈子了!嘿嘿嘿”
桑老爹眼都红了,全身热血沸腾,使劲咽了一声口水:“这干的过哟!”
“那当然!老娘看准的事情,什么时候错过了?嘿嘿,就是现在,没人肯出一百两彩礼啊!”
“那……,要不五十两就五十两吧,等一年不就赚到一百两了吗?”
桑母小圆眼一瞪,手指头指着桑老爹的脑门:“你穷疯了?一年之后,谁知道人家曲掌柜还收不收贷了?万一人家生意做大,本钱周转过来了,还会把五分利让你来吃?人家自己钱多了没处花吗?”
“嘿嘿,那倒是,还是娘子考虑周到。”
“那是,你可听好了,我们可就三丫头这最后一棵摇钱树了,大丫头出阁,六十两你就给人家了,二丫头更亏,才收了五十两。开了这家茶肆就没什么余钱了。这三丫头我可说了,少了一百两我可不干!我还指望这笔钱养老的呢!”
“对对,少了一百两我也不干啊。嘿嘿。”
“那就好!”
过了一会,桑母抬头瞅了瞅楼上,见左少阳还没下来,心中有些毛躁,来到柜台前,朝楼上努努嘴,低声对桑老爹道:“不会有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儿媳妇不是也在上面嘛,能搞出什么苟且之事来!”
“你个死人!”桑母啪的一声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你当那娃子媳妇是个贴心的?我可是偷眼见着她跟那小郎中软言好语的说话,她若帮了三丫头跟小郎中私通呢?又或者不守妇道,自己跟那小郎中不清不楚的呢?你如何就知道她带着小郎中上楼是给三丫头看病去?不会带到自己房间里去?哼!我告诉你,要是弄巧成拙了,把她们两个谁的肚子搞大了,我看你怎么收拾!”
“不会吧!”桑老爹讪讪从柜台出来,“这青天白日的,哪能就干这种事?”
“我呸!青天白日的就不敢了?你当年还不是青天白日的把我按在船板上就……”
“行了行了!”桑老爹红着脸两手乱摆,讪讪道,“你这婆娘也不看个地方就乱说。——那你说怎么办?”
桑母越想越觉得不安,满口黄牙一咬,哼声道:“我去听听墙根去!”桑母把铜壶放在柜台上,提着襦裙,蹑手蹑脚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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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少阳跟着少*妇上到二楼,走过靠街一面的走廊,来到最里一间。少*妇推门进去,道:“小妹,我把小郎中请来给你瞧病来了。”
左少阳往里一瞧,见这房间并不大,门边是个陈旧的梳妆台,当中一面圆圆的铜镜。屋里靠河边方向开着三扇窗户,此刻都紧闭着。窗户左边是一把交椅,旁边一个书架,叠放着不少线装书匣。墙角放着一个花瓶,里面插着几支腊梅。窗户右边是一张木床,四脚撑着四根竹竿,挑着一笼薄纱维帐,帐帘左右挑开,挂在两个月牙形的挂钩上。
床上斜斜地靠躺着一位姑娘,正是桑小妹。一床丝绵被一直拢到了下巴,两侧严严实实掩着,被子上面还加盖了一件石榴红的襦裙,她一头秀发披散着,两眼有些红肿,还挂着泪花,瞧见他们进来,忙把头扭到一边去。脸颊上红扑扑的。床边一张矮桌,上面放着一碗稀粥,插着一把汤勺,却没看见有热气,估计已经放冷了。
左少阳这一次见到桑小妹跟以往不同了,想起姐姐茴香说的话,现在知道其中还有王婆帮着说媒这档子事,不禁有些面红心跳,偷眼望着桑小妹,见她显然偷偷哭过,哭得眼都肿了,不禁心中有些怜惜。
少*妇笑着对桑小妹道:“这左郎中还真够仗义的,我刚跟他说你为了等他生病了,他还就马上背着药箱摇着铃铛来了,就是胆量差了点,光站在门外晃悠就是不敢进来,我在楼梯口瞅着他想走,正要叫他,恒昌药行的老掌柜却把他叫到后院去了,我想听他们说点啥,就躲在门后听,那祝老爷子让他帮着瞧病,还故意刁难他,不说自己有什么不舒服的,只要他自己瞧是什么病。听着人家说对了,不但不感谢,还跟金玉酒楼那死胖子朱掌柜一起拿人家说笑开心,说什么只认惠民堂的方子,只认他们恒昌的药,好象别人的药吃了要死似的,我听得一肚子气,小郎中甩了他两句扭脸就走,当真是个有骨气的,我就把他给你叫上来了。”
左少阳这才知道,刚才说话损自己的那胖茶客,是一家名叫“金玉酒楼”的掌柜,姓朱。不禁心中疑惑,问道:“看样子,这两位掌柜都是有身份的人,怎么到你们家这小茶肆来喝茶?”
他说了这话,又觉有些折损人家桑家的意思,正想解释一下,桑小妹却不以为意,弱弱的声音道:“他们与我爹早年有些矫交情,所以常来坐坐。——嫂子,拿凳子让小郎中坐啊。”
少*妇忙从屋角拿了一根圆凳放在床边:“小郎中坐罢!”
左少阳第一次到古代女孩的闺房,很是有些窘迫,忙接过凳子,陪笑说了句:“多谢嫂子!”
少*妇掩嘴笑了起来:“嘻嘻,小妹你听,他叫我啥?——嫂子!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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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小妹本来就红扑扑的脸蛋,此刻更成了块大红布。羞涩地把眼泪汪汪的脸扭了过去。
左少阳这才回味过来方觉称呼欠妥,听姐姐茴香说,桑家有女三个,大女儿和二女儿都成亲了,只有桑小妹待字闺中,这少*妇是桑小妹哥哥的老婆,也就是桑小妹的嫂子,而自己刚才随口称这少*妇为嫂子,岂不是成了桑小妹的男人了吗,顿时面红耳赤,讪讪地对那少*妇道:“不好意思……,我……,这个,请教姑娘如何称呼?”
少*妇吃吃笑着,道:“你都叫我嫂子了,还想改口啊?”
桑小妹又羞又窘,冲着少*妇嗔道:“你!你!这会子还拿人家取笑!咳咳咳……”一着急,捂着胸不停咳着。
“好好!看你病成这样,暂且放过你,不说笑了!”那少*妇扭脸瞧着左少阳,道:“我娘家姓黄,我闺名一个芹字。你就叫我芹嫂子好了,嘻嘻”
桑小妹脸上更是红晕满腮,直接以名加嫂子的称谓,是自家人才这么称呼的。要是外人,应该称为桑家嫂子,或者桑家大嫂。她这称呼还是有把左少阳当自家人的意思在里面。
左少阳哪里知道古代称谓里的这些门道,老老实实拱手作揖:“哦,芹嫂子。”
黄芩笑得前仰后合,羞得桑小妹把脸都躲进了被子里。左少阳愣头愣脑瞧着她们两,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黄芩嘻嘻哈哈笑着对黄芹道:“你这几天哭得稀里哗啦的不就是为了这个吗。这下行了吧,人家小郎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不用哭了吧?”
桑小妹把被子往下拉了一条缝,眼中虽还有泪花,但却已是喜上眉梢,却故意板着脸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好好,我不说了,”黄芹一边笑一边招呼左少阳:“快坐下,给小妹瞧病吧。”黄芹接过左少阳手里的铃医幡子放在墙边。
左少阳虽然有些不明白她们说的话,但多少猜到与自己有关了,脸上有些发烧,正不知如何打发这尴尬,听黄芹这么说了,正好叉开话题,忙把背上的药箱卸下来,放在圆凳边,撩衣袍在圆凳上坐下,瞧了一眼桑小妹,陪笑道:“真是不好意思,上次我没来河边,是因为……”
“我听我嫂子说了……”桑小妹脸红红的,慢声细语道,“多谢你来给我看病。上次你教我的方子,用了很好,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上次的方子?”左少阳一时没转过弯来。
旁边黄芹嗔道:“哎哟,就是上次在河边水井挑水,你告诉小妹的,给她二姐回乳消胀的那方子啊。她二姐用了果真就好了。”
“哦,是啊。那就好。”左少阳讪讪笑了笑:“姑娘哪里不舒服?”
桑小妹正要说话,黄芹已经抢先说道:“等等!刚才小郎中在下面给那祝老爷子瞧病,祝老爷子不说自己如何不好,只让小郎中自己瞧,还真就把病给瞧出来了,看那祝老爷子的神色,小郎中说得很准的。要不,你也让他给你瞧瞧,看能不能说准了你的病?”
桑小妹勉力一笑:“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这里有没有外人,他就算瞧不准,难不成咱们还笑话他?就让他自己个瞧瞧吧!”
左少阳道:“行啊,我先瞧瞧,看能不能说准了姑娘的病,不过,这外感病辨证很多情况下是靠病人的自我感觉,大夫是没办法直接感受到的,我只能说个大概,如果说的不对,姑娘得给我纠正,因为我需要知道你的感受。”
桑小妹点点头,
“那好,我先给姑娘摸摸脉。”
桑小妹把一只手慢慢从厚厚的棉被下伸了过来,黄芹帮着将她衣袖挽起,露出了雪白的皓腕。左少阳伸出三指,中指定关,余下两指轻轻搭在寸、尺部上。凝神体察脉象。片刻,又道:“我再瞧瞧姑娘舌象。”桑小妹羞答答把香舌吐出半截,左少阳凑上去观瞧。又道:“我能摸摸姑娘的额头吗?——我想看看姑娘是否发烧。没别的意思。嘿嘿”
黄芹嘻嘻笑道:“你就是有别的意思也没啥。”
“嫂子!”桑小妹娇嗔道。
“好好,我不说了!”
左少阳小心地伸手探了探桑小妹的额头。微微点头,道:“桑姑娘这是外感风寒,气郁不舒证。”
桑小妹瞧着他,显然没听懂这证名。
左少阳道:“姑娘,你是不是感到很冷,但身上却很烫,头痛,却不出汗,胸脘处感到痞闷,胃口不好不想吃东西?”
他说一句,桑小妹就点点头,本来无神的双眸慢慢有了光彩。
旁边黄芹道:“我说小妹,你别光乱点头哟,他说的不对你就要说他,别什么都向着他!”
“他说的……,都没错啊……”苏小妹弱弱地道。
黄芹兀自不信,瞪眼瞧着左少阳:“哎,小郎中,你就摸摸脉,瞧瞧舌头,摸摸脑门,就能知道小妹患的啥病?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左少阳笑了笑,道:“桑姑娘脉浮,浮脉主表,舌苔薄白而不腻,苔白主寒,姑娘额头发烫盖着这么厚的丝绵被,上面还要加一件襦裙,肯定是怕冷了,但额头无汗,而诊脉时也发现姑娘手心无汗感。姑娘说话之时,眉头一直微蹙,这是头痛的自然反应。加之我已经知道姑娘是在河边洗衣服等我受的寒生的病,根据观察到的情况判定姑娘恶寒身热,头痛无汗,在结合脉象舌象,便可以肯定是外感风寒证了。”
“是吗?那你又如何知道她胸脘痞闷呢?”
“很简单。”左少阳指了指床头边的那矮桌上的大半碗稀粥,“这应该是姑娘早上准备吃的早餐吧?”
黄芹道:“是啊,早起我给她做的,她只吃了两口就说吃不下了。”
“这就对了,外感风寒不一定必然影响饮食的,一般是体内气郁湿滞,才会没有胃口不想吃东西。舌苔薄白而不腻,就是气郁的最好证明。所以,我才断定姑娘是外感风寒,气郁不舒证。”
“呵呵,”黄芹乐了,“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他看病还是真有两下子的。既然你把我们小妹的病都说对了,那你说说,小妹这病该怎么治?”
“既然知道病证,下方就容易了。风寒在表,自然要用解表的药,同时又有气郁不舒,那就要理气宽中了。有一味药叫紫苏叶,既能发表散寒,又能理气宽中,一举两得,正好可用于姑娘的病。”
“就用这一味药?”
“自然不是,要配伍别的药了,一个国家光有皇帝是不行的,得有文臣辅佐治理,得有将军冲锋陷阵,还得有百姓耕织供养,那才是一个国家嘛。治病也是这样,一般来说,君臣佐使,各种药都是要有的。这紫苏叶只是君药,相当于国家的皇帝。”
“君臣佐使?还有这么多讲究啊?”
“那当然,用药如用兵啊,这臣药,就用香附,香附不仅自己可以行气开郁,还可以帮助紫苏叶调畅气机,就像一个国家的大臣一样,辅佐君王治理国家,同时,臣药香附也可以借苏叶的升散,上行外达祛邪。你们看,这像不像一个国家君王与朝廷重臣的关系?”
“那佐药和使药呢?”
“胸脘痞闷主要原因是气郁,但也与湿滞有关,所以,还要配伍理气燥湿的药,陈皮这味药最适合担当此任。可以帮助君药和臣药行气滞舒畅气机,自己还能化湿浊行津液。另外,再配伍一味药甘草。能健脾和中,与香附、陈皮相配,行气而不致耗气,还能调和药性,身兼二职,算是佐药兼使药双重身份吧。另外,姑娘有点咳嗽,再加点桔梗帮助化痰止咳……”
“行了行了,说得好不如做得好,我们可不管你用的什么君药臣药,能治好小妹的病就行!”
“是你自己要问的嘛。”左少阳环顾四周,道:“我是开个方子给你自己抓药呢,还是我给你们抓药?”
“当然是你给小妹抓药了,连这点殷勤都不会献,当真是个木头,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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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少阳讪讪地把药箱拿过来,这是他和老爹左贵走村串寨行医用的,常用药差不多都带着的,取了需要的药包好,放在桌上,交代了煎法服法,又道:“姑娘恶寒比较厉害,可以在药里加些生姜帮助发汗解表。”
黄芹笑嘻嘻道:“知道了。
多少钱?”“算了,姑娘是为了等我才着凉生病的,算是我赔罪好了。”
“你这嘴还真甜,难怪我家小妹牵挂你放不下心。”
桑小妹却急道:“嫂子这不行,听说他们堂这些日子也艰难,该给的得给……”“我没说不给啊,是他自己不要。”
“真的不用了,”左少阳微笑道,“你这不是什么大病,花不了什么钱,说句实话,这点钱帮不了我们贵芝堂渡过难关的,我们正在想别的办法。”
桑小妹道:“听说你们差了赵三娘好多房钱,是吗?”“嗯,已经还了一部分了,还差一些。”
桑小妹轻轻咬了咬嘴唇,把半张俏脸都埋在被子里,弱弱的声音道:“我这还有几件首饰,是我奶奶临终的时候,留送我……,做嫁妆的……,要不,你先拿去当了先用吧?”“不不,我怎么能要姑娘的东西呢?”“又不是给你,等你以后凑够了钱,再赎回来还我就是了。”
“不用了,真的,多谢姑娘,房东给了我们半个月宽限,我已经想了一些法子,估计应该可以凑够钱的。”
瞧见桑小妹眼神有些黯然,知道她多想了,便又忙道:“要不这样吧,我先凑,若是到时候还凑不够,我再来跟你借,好不?”桑小妹这才转忧为喜,泪眼扑闪两下,点点头。
左少阳想起一事,道:“我刚才在下面喝茶,茶盏太烫了,只有等凉了才能喝,很不方便。
而且,茶杯就这样敞开着,不保温,很快就凉了。
我以前在一家茶肆见过他们的茶盏,有一个防止烫手的茶托,还有一个保温的茶盏盖子。
要不我画给你,你看合适的话就请人照着做,或许对你们茶肆生意有所帮助呢。”
桑小妹道:“好,有劳公子了。”
桑小妹话语间已经已经把小郎中改成了左公子。
左少阳有些诧异,他还不太习惯人家叫他公子。
当下走到桌前,上面有笔墨纸砚,提笔画了一幅茶盏三套件,也就是下面的茶托,中间的茶盏,和上部的茶盏盖子。
古代这种三件套茶具,出现在唐朝末年,在唐初自然没有。
所以左少阳画了之后,黄芹取过一瞧,皱眉道:“这么麻烦啊?会有人使吗?”“给我瞧瞧。”
桑小妹把手伸出来道。
黄芹把画递给她。
桑小妹瞧了片刻,道:“我瞧就不错,用手端着下面这茶托就不会烫手,上面的茶盏盖子盖上了,可以防灰尘落进去,还能保温。
挺好啊,左公子,你真聪明!”“嘿嘿,不是我发明的,是我在一家茶肆看见的。
照猫画虎给你,觉得好用就用,不好用就算了。”
黄芹撇撇嘴,道:“我瞧不怎么样。
太麻烦了。
茶客未必会喜欢。
而且,要做这么一大套,得花多少钱啊,公婆他们不会愿意花这钱的。”
桑小妹道:“不试又怎么知道,先做几套看见,若是茶客喜欢了,再多做就行了。”
左少阳道:“这主意好,先试点,试点成功了再推广,呵呵……”三人刚说到这里,就听见外面走廊上有人叫道:“娃子媳妇!娃子媳妇你死哪去了?下面忙得团团转,你还在屋里享清福?!”“我在这!”黄芹没好气道:“谁享清福了,我这不是带小郎中过来给小妹瞧病吗?”随即便听到脚步声咚咚响,一个胖胖的中年妇人挤进门来,正是桑小妹的母亲。
桑母先前上楼先到儿媳妇窗下偷听墙角,听了一会没听到什么动静,又蹑手蹑脚猫着腰来到小女儿的闺房窗下偷听。
就听着里面小郎中跟儿媳妇和三闺女在说话,不时笑几声,门是关着的,她又不敢靠得太近,隔着窗户听不真切,不知道在说什么,但听着不像是在看病,有些急了,这才撅着屁股退后到楼梯口,扯着嗓门喊了起来。
桑母进了屋里,小眼睛满屋子一扫,见女儿穿着衣服好端端的躺在被子里,儿媳妇也是衣着整齐,坐在一旁,小郎中衣着神色也不见有什么异样,这才暗自舒了口气,换了一副笑脸道:“小郎中,小妹的病看好了吗?”左少阳忙起身施礼:“好了,已经看完了。”
桑母甚至没问女儿什么病,开了什么药,就怕说到药钱,脸上笑容更欢了:“小郎中辛苦了,楼下喝杯茶再走吧?”“不了,我得赶紧回去。”
左少阳拱手道,“桑姑娘好好歇息,我告辞了。”
“多谢!”桑小妹抬起半个身子。
黄芹忙把她按住:“别动,当心受凉了病加重。
你躺着,我送她下楼。”
黄芹陪着左少阳出了门。
桑母在她身后拿眼再次上下扫视了一下桑小妹,有看了看黄芹的背影,确定三人没有出轨,这才紧跟着出门下了楼。
柜台后面桑老爹听到楼梯响,仰着脑袋巴巴地望着,眼见小郎中神色正常踩着木楼梯咯噔咯噔走下来,后面跟着的儿媳妇和老婆也没什么不对的,这才舒了口气,心里嘀咕道:“这死婆娘就会穷捣腾,我就说了,大白天谁哪会干那事嘛。
——除了老子当年,嘿嘿”见小郎中下到楼下,桑老爹迎了出来,满脸是笑,道:“小郎中,你是给小女瞧病去了吧?”“是,桑姑娘受了风寒,我已经开了药了。
服药之后没什么大问题的。”
“哦,那就多谢了。
——你不喝杯茶再走?”“不了老伯,我出来好一会了,得急着回去。”
左少阳背着药箱正准备往茶肆外面走,就听见后院有人叫道:“小郎中!贵芝堂的小郎中!进来一下!”听声音正是恒昌药行的老掌柜祝药柜。
左少阳站住了,略一犹豫,还是提着幡子走进了后院。
后院除了祝药柜和那金玉酒楼的胖掌柜之外,又多了三个老者,衣着却很朴素,五人看样子是这里的常客,也不知在聊什么,很是投机,不时哈哈大笑。
见到左少阳进来,祝药柜招手道:“小郎中,给桑家妹子瞧完病了?过来,坐这边来。”
他旁边一个老者急忙起身让座。
左少阳拱手道:“不了,家中事情比较忙,我还得尽早赶回去。
——不知老伯有何吩咐?”“嘿嘿,我吩咐得着你吗?你且过来!坐下了,我再给你说,就几句话,耽误不了你的事!”左少阳只得提着幡子过去,把幡子放在旁边,卸下背上的药箱,给在座诸位老者团团作了个揖,唯独没理那金玉酒楼的胖茶客朱掌柜。
撩衣袍在竹椅上坐下。
“喝什么?老规矩,我请你。”
祝药柜道。
“不不,真的不喝了,我这就走。”
“那好吧。”
祝药柜瞧了他一眼,取下腰间一个金线编织的佩袋,扯开口子,当啷倒出几块碎银子,随手拿了一小块,递给左少阳。
左少阳不解:“老伯您这是……?”“你刚才给我开的药,我决定还是喝,这是给你的药钱。”
左少阳瞧那小块银子,大概有个二三钱,也就是铜钱二三百文,超出药费十多倍了,忙道:“用不着这么多,老伯,那药也就十几文钱就够了。”
祝药柜道:“这是药钱加跑路费,——我这人怪脾气,别人开的方子我用,但别人的药我不吃,就吃自家的,所以,要辛苦你走一趟,去我药行拿药,回去按照你的法子炮制,把炮制好的药再送到我们药行去,告诉他们如何按方煎熬。
这差事比较辛苦,而且还要耽误你特意专门给我炮制药材,估计要费不少时间,所以多给你一些跑路费。”
左少阳听罢,这才接过那小块碎银,道:“行!不过,这几味药炮制比较费时,估计要一天时间,所以只能明早再给您送来。”
“没问题,要是明早能送,你就送这来吧,我早上都和这几个老哥在这喝早茶的,顺便就把药吃了。”
“好的。”
祝药柜从竹桌上拿起一张写好字的纸条递给左少阳:“喏,我已经写好了,你把这纸条拿去我恒昌药行,给掌柜的,就是我儿子,就行了,他会把需要的药给你的。”
左少阳答应了,接过纸条,拿着药箱幡子,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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