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僵的四肢逐渐感受到温度,鼻尖传来牲畜皮毛和粪便的气味。
意识好像还停留在冰水中,脑海中一片空白。
耳边满是火焰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下一刻响起沉重脚步声,有人在火堆边走动。
“还没醒?手脚搓了么?”
一个苍老的声音站在火堆边说道。
“都搓了,”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很快地回答,“手脚都回温了,虽然有些冻伤,但应该不会脱落。”
“这姑娘倒是命大,”老人回头看了她一眼,“身子虚的跟小产了似的,真不是你造的孽吧?”
年轻人显然吓了一跳,“阿父,您误会了,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老人的目光在年轻人慌乱的脸上转了一圈,“不是最好,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老人语气淡淡的,“我去挖些草药,你在这守着吧。”
“阿父,”年轻人犹豫了一下道,“给您添麻烦了。”
“雪太大了,今日放不了羊,我不过是找点事做,”老人的声音十分冷漠,似乎很不待见这个年轻人。
“行了, 你也别废话了。”
年轻人还想说什么, 但老人阻止了他,“不管你们怎么认识的, 既然你将人捡了回来,就负责到底吧。”
说完老人重重咳嗽一声,掀开帐篷走了出去。
年轻人站在火堆边沉默片刻,回头看了一眼睡着地铺上的少女, 走过来将她身上的羊皮往上拉了拉, 随后往火堆里丢了块羊粪,盘腿坐了下来。
嬴抱月僵硬地躺在羊皮之中,她能听见周围人的声音,透过眼皮也能看见人影晃动, 但眼皮却像有千斤重, 怎么睁都睁不开。
她的意识想要苏醒过来,但身躯却过于沉重,肉体无法醒来。
“睡吧。”
这时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她在睡梦中也在不安地挣扎, 那个年轻人再次走了过来,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的目光长久地停在她的身上,“你应该很累了吧。”
因为睁不开双眼,嬴抱月并不能看见此人注视着她的是怎样的一种眼神。
但这个人的声音就像是有魔力,她的意识重新模糊起来,向黑暗中沉去。
在再一次睡着之前,嬴抱月脑海中只浮现起一个想法。
这个人的声音, 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
……
在火焰的温暖中, 嬴抱月睡了黑甜的一觉,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再一次清醒起来。
在通红的火光中, 她缓缓睁开双眼。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顶简陋的帐篷,破旧散乱的毡毛从帐顶垂落下来, 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她正睡在一个干草和羊毛铺就的地铺上, 嬴抱月微微抬起头, 环顾四周。
整个帐篷内只散落着一些羊皮干草和几个瘪了的口袋, 堪称家徒四壁,帐篷中心有一个火塘, 火塘上垂着一个铁锅,里面散发出浓重的药味。
一个干瘦的身影正盘腿坐在火塘边, 是一个披着破烂羊皮袄的少年。
从他的身形和之前她在睡梦中听见的声音判断,这个人应该就是将她从雪地里捡回来的人。
他正对着火塘,位置正好背对则她,嬴抱月看不见他的面容。
这时火塘里的火晃动了一下,将要燃尽。少年探出身去够放在旁边筐子里的羊粪,在拿取的过程中他侧过了脸来,嬴抱月终于得以看见他的侧脸。
然而首先印入她眼帘的,却是一道疤。
嬴抱月缓缓睁大双眼,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道巨大而丑陋的疤痕横亘在少年右边的侧脸上, 让他原本清秀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
但让嬴抱月震惊的却并不是这道疤,而是这道疤下原本的那张脸。
她左手在羊皮下猛地掐了一把右手的掌心, 痛感袭来,但嬴抱月还是怀疑自己在做梦。
这时坐在火塘边的少年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转过头来看向她。
四目相对之时, 两人都怔住了。
嬴抱月定定望着眼前之人的正脸,说不出话来。
“你醒了?”
还是披在羊皮袄的少年最先反应过来,望着她睁得大大的眼睛, 他苦笑了一声,犹豫片刻后轻声问道,“你……还记得我吗?”
她记得。
嬴抱月望着对方的面容,轻声问道,“我死了吗?”
“没有,”少年摇头,“这里不是地府。”
她也不是在地府见到他。
是吗,她没死。
嬴抱月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此时出现在她眼前的,也并不是幻觉。
可为什么,她会见到一个亡者呢?
望着眼前少年的眉眼,嬴抱月的目光恍惚起来。
“我是生而有罪之人, 我不要上来, 这样归宿最适合一个鬼。”
她仿佛再一次回到了初阶大典结束的那一天, 山崩地裂之际, 她紧紧拽着那个落下山崖的少年, 然而他仰面看着她,露出一个微笑,随后掰开她最后一根手指,松开了手。
“你不是鬼,你是个人。”
坐在火堆边脸上带着刀疤的少年静静注视着她。
“公主殿下,好久不见。”
慕容音凝视着眼前少女的双眼,轻声问道。
“我现在,像是个人了吗?”
“你……”
嬴抱月坐起身来,怔怔望着这个本应该在南楚初阶大典上就死去的少年,说不出话来。
“果然我这个样子还是太丑陋了吗?”
慕容恒摸了摸脸上的刀疤,苦笑道,“吓到你了?”
嬴抱月摇了摇头,神情复杂,“我以为……”
“以为我死了?”
嬴抱月没有回答,但她的沉默已经是回答。
当初在山崩地裂那么危险的情况下,以慕容恒的境界就那么落下山崖,绝没有生还的可能。
再加上他在初阶大典上带来了那么严重的危害,成为全修行界通缉的对象,事后南楚的仙官曾大肆搜寻他的下落,却一无所获。哪怕他只剩下尸体,想在姬墨的眼皮子底下转移出南楚都几乎没有可能,故而所有人都以为他被山里的野兽给吃了。
慕容恒笑了笑,“没错,我本来应该是死了的。”
他当时落下山崖,已经做好了必死的觉悟。
只是他没有想到。
“就在我落下山崖后,有人救了我。”
有人救了他?
嬴抱月心头一跳,怔怔望着慕容恒的脸庞,“谁救了你?”
在那种情况下,什么人能救得了一个告诉落下山崖的人?
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预感。
“准确来说,救了我的不是人。”
慕容恒的目光比起在南楚遇见时柔和了许多,他静静注视着眼前燃烧的火堆,轻声道,“是风。”
每当回想起那段经历,他都觉得好似是在做梦一般。
他当时满怀绝望落下谷底,耳边风声呼啸,他已经做好坠落在山石上粉尸碎骨的准备。
然而就在他即将坠落谷底之际,急速坠落的身体却仿佛摔到一团棉花之上,等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居然全身腾空,飞了起来。
“风?”
嬴抱月重复着这个字眼。
“没错,是风,”慕容恒笑了笑,“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吧?”
风虽然常见,但想要救一个急速坠落的人,还是天方夜谭,一般修行者听了估计都会以为他在胡说八道。
其实她并不这么觉得。
嬴抱月目光闪了闪,到底是谁救了慕容恒,她已经心中有数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就在我坠入谷底之时,有一股风将我托起, ”慕容恒注视着火堆,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被带到了一片偏僻的山林之中。”
怪不得当初南楚仙官没有在紫华山下找到慕容恒的尸骨, 嬴抱月心中顿时了然,慕容恒早在那之前就被人带走了,还是用一种寻常人想不到的方式。
这片大陆上,也就只有那个人有那样的手段, 并且同时有着能不被姬墨察觉到的能力。
“后来呢?”
嬴抱月追问道。
对于谁救了慕容恒她已经没有疑问了, 但让她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慕容恒人会在这里?
为什么他会在西戎?
有人救了他?
嬴抱月心头一跳,怔怔望着慕容恒的脸庞,“谁救了你?”
在那种情况下, 什么人能救得了一个告诉落下山崖的人?
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预感。
“准确来说, 救了我的不是人。”
慕容恒的目光比起在南楚遇见时柔和了许多,他静静注视着眼前燃烧的火堆,轻声道, “是风。”
每当回想起那段经历,他都觉得好似是在做梦一般。
他当时满怀绝望落下谷底,耳边风声呼啸,他已经做好坠落在山石上粉尸碎骨的准备。
然而就在他即将坠落谷底之际,急速坠落的身体却仿佛摔到一团棉花之上,等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居然全身腾空,飞了起来。
“风?”
嬴抱月重复着这个字眼。
“没错, 是风, ”慕容恒笑了笑,“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吧?”
风虽然常见, 但想要救一个急速坠落的人, 还是天方夜谭,一般修行者听了估计都会以为他在胡说八道。
其实她并不这么觉得。
嬴抱月目光闪了闪, 到底是谁救了慕容恒, 她已经心中有数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 就在我坠入谷底之时, 有一股风将我托起,”慕容恒注视着火堆,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被带到了一片偏僻的山林之中。”
怪不得当初南楚仙官没有在紫华山下找到慕容恒的尸骨, 嬴抱月心中顿时了然,慕容恒早在那之前就被人带走了,还是用一种寻常人想不到的方式。
这片大陆上,也就只有那个人有那样的手段,并且同时有着能不被姬墨察觉到的能力。
“后来呢?”
嬴抱月追问道。有人救了他?
嬴抱月心头一跳,怔怔望着慕容恒的脸庞,“谁救了你?”
在那种情况下,什么人能救得了一个告诉落下山崖的人?
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预感。
“准确来说,救了我的不是人。”
慕容恒的目光比起在南楚遇见时柔和了许多, 他静静注视着眼前燃烧的火堆,轻声道, “是风。”
每当回想起那段经历,他都觉得好似是在做梦一般。
他当时满怀绝望落下谷底,耳边风声呼啸, 他已经做好坠落在山石上粉尸碎骨的准备。
然而就在他即将坠落谷底之际,急速坠落的身体却仿佛摔到一团棉花之上,等他睁开双眼, 发现自己居然全身腾空,飞了起来。
“风?”
嬴抱月重复着这个字眼。
“没错,是风,”慕容恒笑了笑,“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吧?”
风虽然常见,但想要救一个急速坠落的人,还是天方夜谭,一般修行者听了估计都会以为他在胡说八道。
其实她并不这么觉得。
嬴抱月目光闪了闪,到底是谁救了慕容恒,她已经心中有数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就在我坠入谷底之时,有一股风将我托起, ”慕容恒注视着火堆,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被带到了一片偏僻的山林之中。”
怪不得当初南楚仙官没有在紫华山下找到慕容恒的尸骨,嬴抱月心中顿时了然, 慕容恒早在那之前就被人带走了,还是用一种寻常人想不到的方式。
这片大陆上,也就只有那个人有那样的手段,并且同时有着能不被姬墨察觉到的能力。
“后来呢?”
嬴抱月追问道。有人救了他?
嬴抱月心头一跳,怔怔望着慕容恒的脸庞,“谁救了你?”
在那种情况下,什么人能救得了一个告诉落下山崖的人?
她心中忽然有了一个预感。
“准确来说,救了我的不是人。”
慕容恒的目光比起在南楚遇见时柔和了许多,他静静注视着眼前燃烧的火堆,轻声道,“是风。”
每当回想起那段经历,他都觉得好似是在做梦一般。
他当时满怀绝望落下谷底,耳边风声呼啸,他已经做好坠落在山石上粉尸碎骨的准备。
然而就在他即将坠落谷底之际,急速坠落的身体却仿佛摔到一团棉花之上,等他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居然全身腾空,飞了起来。
“风?”
嬴抱月重复着这个字眼。
“没错,是风,”慕容恒笑了笑,“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吧?”
风虽然常见,但想要救一个急速坠落的人,还是天方夜谭,一般修行者听了估计都会以为他在胡说八道。
其实她并不这么觉得。
嬴抱月目光闪了闪,到底是谁救了慕容恒,她已经心中有数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就在我坠入谷底之时,有一股风将我托起,”慕容恒注视着火堆,“等我回过神来,已经被带到了一片偏僻的山林之中。”
怪不得当初南楚仙官没有在紫华山下找到慕容恒的尸骨,嬴抱月心中顿时了然,慕容恒早在那之前就被人带走了,还是用一种寻常人想不到的方式。
对于谁救了慕容恒她已经没有疑问了,但让她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慕容恒人会在这里?
为什么他会在西戎?
对于谁救了慕容恒她已经没有疑问了,但让她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慕容恒人会在这里?
为什么他会在西戎?
“因为你说过,我不是鬼,而是个人。”
慕容恒注视着嬴抱月的双眼,认真地说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在想要选择死在姐姐手下之时,他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出这句话,浮现出了这名少女趴在山崖上死死拉住他的眼神。
就在回想起那双眼睛的时候,他心中忽然鬼使神差地涌起一个极为强烈的愿望。
“也许是因为我既卑劣又太胆小, ”慕容恒摸了摸右脸到底疤痕,“那一刻我忽然不想死了。”
他想要活下去,作为一个人,好好地活一回。
嬴抱月望着火光边的少年,目光微微怔忡。
她感觉到的没有错, 慕容恒的确已经脱胎换骨了。
嬴抱月轻声问, “后来呢?”
“我告诉那个声音我选择活下去, ”慕容恒平静道, “我告诉她,只要能弥补我的罪过,我什么都愿意做。”
死了的确能一了百了,比起作为罪人死去,他更想弥补自己的罪孽。
只是当时他也不知道,他还能做些什么。
“那个声音告诉我,如果我想要赎罪,最好的方式就是回到西戎。”
“回到西戎?”
嬴抱月隐约猜到了慕容音的目的。
她恐怕是想让慕容恒当一个双面间谍,让慕容恒将西戎这边的情报传出去。
“我到底是从西戎王庭出来的人,只要找好借口,回去并不难,”慕容恒看了嬴抱月一眼,“我应该还没和你说过吧,我曾是十二翟王的人。”
淳于夜的人?
嬴抱月心头一跳,她虽然知道慕容恒是西戎人安插在北寒阁中的细作,却没想到他之前居然隶属于淳于夜麾下。
“将我养大的人不是十二翟王, 但就在我十岁后, 他在一场围猎中选中了我, 让我当了他的部下。”
“围猎?”
嬴抱月心中忽然泛起一种诡异的预感,“不会狼追奴隶,贵族在后面射杀的那种围猎吧?”
“你怎么知道?”
慕容恒诧异地望了她一眼。
这种围猎对西戎贵族而言不仅只是一种取乐,也是从中挑选手下的途径。少数能在这种残酷厮杀中活下来的奴隶会被翟王看中,收为羽翼。
对奴隶而言这堪比一步登天,看中自己的翟王也相当于再造的父母。
“因为我刚刚到这里的时候,经历了一场这样的围猎。”
嬴抱月解释道。
想到慕容恒也是从之前那种血腥的围猎中活下来的,她的心情就异常沉重。
“刚到这里的时候?”
慕容恒蹙眉,“我还没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高阶大典应该才结束不久才对,没人比他更清楚这里离西岭雪山到底有多远,就算是天阶修行者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个地方,清晨在湖边发现嬴抱月倒在雪地里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说来话长,”嬴抱月苦笑一声,她如何到了这个地方,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更别提三言两语和旁人解释清楚了。
“比起这些,这里到底是哪来?”
嬴抱月神情有些紧张,“既然你是十二翟王的人,这里难道是十二王庭的领地?”
慕容恒是为了赎罪自己主动回到了西戎,那么他最有可能回到的地方就只有淳于夜的领地了。
之前在黑洞中淳于夜推了她一把,难道就是为了将她丢到自己的地盘上?
“不是,”慕容恒摇了摇头,看向帐篷外的风雪,目光有些复杂,“这里是丁零。”
丁零?
嬴抱月一怔,她知道这个地方。
因为丁零位于西戎领土的最北端,是西戎部落联盟中最偏远的部族。
其原本是一支在漠北第一深湖黑湖边游牧的部落,在上一代白狼王在世的时候,丁零被西戎征服,成为西戎的臣属之一。
如果嬴抱月没有记错,丁零部落归西戎王庭第十王庭管辖,再往旁边的坚昆部落则属于第十一王庭管辖。
也就说,她之前在围猎中见到的那个肥胖的翟王,是第十翟王?
“等等,”想到这里嬴抱月忽然回过神来,看向慕容恒,“你为什么会在丁零?”
且不说这里是第十王庭的地盘不是十二王庭的,丁零部落本身地理位置也十分偏僻,在漠北各部落中是最穷的一个,远离西戎的王权中心。
丁零哪怕在西戎王庭内部也是用来流放罪人的地方,一般西戎人只有犯了什么大罪,才会被流放到丁零。
如果慕容恒真想当一个双面间谍,呆在这里他根本获得不了任何情报。
“我本来是想回去白狼王庭,”慕容恒道,“但救我的人说我就这么回去不合适。”
说起来,的确不合适。
嬴抱月想了想,大概明白慕容音考虑到了什么问题。
慕容恒作为细作被用来在初阶大典最后一天引发布置在山上的阵法,很明显被当成了弃子,他的任务就是在最后死去。他如果就这么安然无恙地回去,反而会引起西戎人的怀疑和戒备,搞不好会再次招来杀身之祸。
再加上他如何解释在山崩地裂中活了下来也是个问题,总不能和西戎人也说是一阵风救了他吧?
“我到底用什么样的身份回到十二翟王的身边,这是个问题,”慕容恒苦笑道,“况且救我的那个人说,她也没完全信任我。”
“这……”
嬴抱月神情复杂地看着慕容恒,但慕容恒面上却十分坦然。
“我到底是曾经鬼迷心窍为西戎人卖过命的人,”少年自嘲道,“如果这一次我只是为了求生嘴上哄骗她,回到西戎依旧我行我素,那么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被亲姐姐怀疑让他十分痛苦,但做过的事摆在那里,他无话可说。
信任需要用时间来证明。
“救我那人画了一幅地图,指引将我来到了这里,”慕容恒注视着帐篷外的风雪,“她说这里有她的一个老朋友,让我来找他。”
慕容音的朋友?
嬴抱月有些困惑,丁零离后辽路途遥远,慕容音的风法应该也到达不了,她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有认识的人?
“你说的那个朋友,是谁?”
“他出去为你采药去了,”慕容恒看向帐门,“应该快回来了。”
“不过……”
“不过什么?”
慕容恒看了嬴抱月一眼,犹豫着道,“他性情有些古怪,你等下见到了,还请不要见怪。”
古怪?
嬴抱月自认为自己迄今为止也见到过不少怪人,能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下活下来的人,本身大概率也不是善茬,于是闻言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她环视了一眼这个破烂的帐篷。“你说的那个人,就是这个帐篷的主人?”
“没错,”慕容恒点头,“我刚到丁零,就是他收留的我。”
那这个人就是慕容音说的朋友了?
想起在昏睡间听见的那个和慕容恒对话的苍老声音,嬴抱月觉得应该就是慕容恒口中的那个怪人了。
“救我的那个人让我先跟在他身边放牧一年, 磨砺一下心性, ”慕容恒道,“等时机成熟了,她会再找机会安排一个理由让我回到白狼王庭,回到十二翟王身边。”
原来如此。
嬴抱月了然,这的确是个稳妥的打算。
不过慕容音原本应该是打算为她解咒并牺牲自己的,嬴抱月推测,慕容音应该是已经将所有的打算都告知了她这个老朋友,将慕容恒的一切都交托到了这个朋友身上。
这恐怕也是她之前没有直接和慕容恒相认,并将其接到自己身边的原因。
嬴抱月心中有些苦涩,慕容音当时估计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所以为弟弟安排了一条能够自力更生的路。
这一年的时间,不光是为了磨练慕容恒,更是为了让他能够获得这位老朋友的信任所安排的。
“慕容恒,”嬴抱月轻声问道,“救你的那个人是不是让你给她的朋友带了一封信,还不许你在路上打开?”
慕容恒更加震惊了,“你怎么知道的?”
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果然如此。
嬴抱月苦笑,虽然二人不是母子, 但她只想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慕容音的这些举动看上去残忍, 却无一不是在为慕容恒的未来打算。
由此可见,慕容音相当信任和尊重这位“老朋友”。
同时要慕容恒亲自表现才能赢得对方的信任,也说明了此人的脾气估计真的相当古怪。
嬴抱月眼前不禁浮现出一个满脸胡渣的怪老头的形象。
“等等,”这时嬴抱月忽然想起,之前她昏睡时慕容恒和老者对话时,用的是中原话。
虽然其中掺杂着浓重的西戎口音,却确确实实是中原话。
嬴抱月心中一惊,“慕容恒,收留你的那个人,是中原人?”
一个可怕的想法忽然从她心底浮现,难道说这个人是当初大秦留在西戎的暗桩?
然而之前滔滔不绝的慕容恒闻言却忽然沉默了下来。
“公主殿下,关于他的事,我没有资格多说,”慕容恒看了一眼帐外,“等他回来后你自己问他吧。”
嬴抱月察觉到他到底表情有些不自在,心中疑惑浓了起来。
这人的身份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这时帐篷隔壁忽然响起一阵幼童的啼哭声,随之而来的还有女人嗯嗯啊啊的哄睡声。
听见这个声音,嬴抱月整个人愣住了。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孩子?
慕容恒注视着她的神情变化,在心中叹了口气。
“隔壁帐篷住着他的家眷,”慕容恒轻声道,“西戎妻子和一个五岁的儿子。”
他在“西戎”二字上加了重音,嬴抱月闻言双手颤了颤。
她听懂了慕容恒的言下之意。
收留他的这位老者的确应该是个中原人,且应该在此地生活了很多年,在这里娶了一个西戎女子为妻,还生了一个儿子。
“我的事差不多说完了,你呢?”
慕容恒看向嬴抱月,“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还有,”少年疑惑地皱紧眉头,“你身边人呢?”
他如果没有记错,嬴抱月身边一直有很多人,有男子有女子,宛如星辰般环绕在她身边,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她一个人出现,还是在这么偏远的地方。
“他们……”
嬴抱月语塞,这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掀开身上盖着的羊皮,扭动身体急切地在身边找寻着什么。
“你在找这个吧?”
慕容恒从手边拿起一柄长长的乌黑物事,递到嬴抱月手中。
嬴抱月一怔,接过他手中的物事,抱进了怀里。
慕容恒注视着被她抱在怀中的长剑,心中喟叹一声。
他在雪地里捡到她的时候,她也像是这般紧紧抱着这把剑,像是抱着经年的珍宝。
“这不是你的剑吧?”
慕容恒打量着着她怀中的那把剑,“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剑好像是叫巨阙?”
嬴抱月攥紧剑身,点了点头。
果然如此,这果然是李稷的剑。
“昭华君他人呢?”
慕容恒不解地问道。剑是修行者一半的身体,李稷的剑居然被嬴抱月带在身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李稷遭遇了什么不测。
‘’他……”
嬴抱月怔了怔,目光有些恍惚,“他应该还在西岭雪山。”
……
……
“给你。”
西岭雪山云首峰,峰顶。
慕容音走进洞府,将放在床边的落日剑取出,递到站在洞口的李稷手中。
“谢谢。”
李稷双手接过剑,目光静静停在这把粉碎过多次却又奇迹般恢复的剑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那名少女人不在,这把剑剑身的色泽都黯淡了不少。
“昭华君,你……”
慕容音站在他面前,虽然隔着面具看不到脸,但李稷的眼神让她觉得瘆得慌。
自从昨天嬴抱月消失在山顶上后,他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嬴抱月消失后,姬墨在苏醒后也即离开,只有李稷留了下来。
慕容音带着他和白虎神一起将整个山头翻了个底朝天,又彻底调查了西岭雪山拐拐角角各个地方,结果没有发现任何嬴抱月和西戎人的踪迹。
到了今日清晨,他们终于不得不承认,嬴抱月应该是真的被转移到了极其遥远的地方,在这座山上已经什么都找不到了。
既然找不到嬴抱月的踪迹,高阶大典也已经结束,那么李稷不可能一直呆在这不走,他今日就要下山了。
望着双手托着剑的他,慕容音眼中却忽然划过一丝怜惜。
她没有同情过什么人,但此时却有些同情这个男人。
因为他一人下山,要面对的是无数等着嬴抱月的人。
其中应该就有嬴抱月的未婚夫,姬嘉树。
李稷要做的,就是将嬴抱月消失的噩耗告诉这些人。
“你真的决定下山了么?”
慕容音问道。
“嗯,”李稷点了点头,“还有人在山下等我。”
不光是在等他,更多的人是在等嬴抱月的消息。
“我的风法封锁了整片山顶,山下之人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慕容音注视着李稷的双眼,“你这么下山,恐怕不会发生什么愉快的事。”
她是神子, 了解天阶修行者在其他修行者眼中的地位。
若李稷不是天阶就罢了,偏偏他是天阶,还是嬴抱月遇险时唯一在场的她的“身边人”。在其他人眼里,嬴抱月这么一去不复返,和李稷没有保护好她有很大关系。
“你真的做好了准备,去面对所有人的怒火了么?”
“怒火?”
李稷喃喃重复,随后苦笑了一声,“我倒是担心,他们不对我发怒。”
“不管我下山遇见什么,都是我该面对的。”
他罪有应得。
李稷凝视着眼前白衣胜雪的女子,昨日发生的景象一遍遍在他脑海里盘旋。慕容音现在能站在这里,是因为白虎神救出了她,可他同样握住了嬴抱月的手,却没能抢出她,只来得及将巨阙剑丢给她。
李稷握紧手中的剑,剑身的纹路深深烙印进他的掌心。
“你也别太自责,”慕容音醒来后发现嬴抱月被带走她也痛彻心扉,在听了白虎神所描述的当时的情形后她原本也对李稷产生过埋怨,可此时看着他的目光, 她却反而不忍心了起来。
“当时的事怪不了你,”慕容音叹了口气,“白祂到底是个神灵,所以才能把我救出来,可你不一样。”
当时她和姬墨两个神子都受了暗算,李稷只是个天阶,无法力挽狂澜也是没办法的事。
“神灵吗?”
然而李稷闻言握着剑的手却没有放松,他静静注视着手中的剑,“那还是我太弱了。”
不是,正常人怎么会想着去和神灵相比?
慕容音蹙紧眉头,下一刻她吐出一口气,放缓语气,“对了,算起来你是这次高阶大典的亚魁,你有没有什么心愿想让我满足的?”
如果她没有记错,李稷之前一直都表现得很想上山见到她。可他真见到她人后,从昨日到现在却没有提任何一个和他自己相关的问题。
“心愿……”
李稷闻言沉默了。
他之前的确拼死拼活想要见到山鬼,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但真的见到了,他却犹豫了。
因为就在见到山鬼前,他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心意。
如果他要肯定他现在的心意,那么他就已经背叛了过去的自己。
他承认了, 承认他爱上了第二个人。
李稷心乱如麻,现在的他到底应该去何方, 该为了什么继续走下去,他快要搞不明白了。
他如果真的弄明白了李昭的死因,那么他应该克制不住立刻就为她报仇的欲望,可嬴抱月这边……
嬴抱月现在还生死未卜,他亲手弄丢了她。
他必须要去找回她才行。
到头来,他既失去了弄清过去发生的事的勇气,同时还弄丢了他重新爱上的那个人。
这就是他的报应吗?
可是他并不想承认,他不想承认他迄今为止和嬴抱月之间发生的事都是错误的。
“如果你现在没想好,可以将这个心愿寄存下来。”
慕容音观察着他的表情,心中不禁叹了一声,“可以等抱月找回来后,你再向我提出这个愿望。”
李稷怔了怔,随后再次向慕容音一礼,“谢谢山鬼大人体谅。”
“我本不是魁首,按理说不该得此垂爱。”
“你昨日也帮了很多忙,是你应得的。”
慕容音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他。
她站在外人的位置看得最清楚,从天起峰到云起峰,从第一关到最后一关,嬴抱月身边的那些人,发生的那些事,她都看得清楚。
“山鬼大人,”这时李稷忽然长揖到底,“关于抱月的去向,我想拜托你。”
“如果查到蛛丝马迹,请一定要告诉在下,如果有什么难处,算到刚刚那个心愿里也没有问题。”
慕容音被他这突如其来地大礼吓了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去找的!”
只是她的身体昨日受到重创尚未恢复,嬴抱月估计又被带到了极远的地方,她一时还未找到她的气息而已。
“在下明白,只是……”
李稷犹豫了一下,“抱月她如果真的被带到西戎,山鬼大人想要找到她的踪迹,是不是有困难?”
慕容音僵了僵,下一刻吐出一口气,“没错,我的风法想要到达西戎,的确有困难。”
她虽然被称之为这片大陆上的观测者,但西戎却一直是她的风法里的禁区。
后辽离西戎的距离比离南楚要近的多,可从她成为神子后,她就发现她的风法很难穿过永夜长城。
哪怕集中全部的注意力才能勉强到达漠南的位置,想进入漠中已是难上加难,而进入漠北她就从未成功过。
原本她还以为是永夜长城的阻隔作用,但在得知云中君是风法者后,她才后知后觉,很可能是云中君的风法在和她对抗,阻隔了她对西戎内部情况的窥探。
但这个猜想如果是真的,那就证明云中君的风法在她的风法之上,也意味着云中君能看到长城内的情形,她却看不到长城外的情形。
那么这就太可怕,慕容音恨不得立刻就去闭关提升自己的能力。
同时她也知道李稷问这句话的意思。
“不管多困难,哪怕抱月被弄到了漠北,我也一定会全力去找,”慕容音认真地看着他,视线锐利起来,“哪怕耗尽我所有的真元,我也必定会找到她。”
“抱歉,”李稷直起身,眼含歉意,“晚辈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明白,”慕容音伸出一只手打断他,“总之,我会继续寻找抱月的气息,若是找到了,会通知你們。”
嬴抱月是在云首峰峰顶弄丢的,她当时什么都没做到。
不光是李稷无法原谅自己,她也无法原谅她自己。
现在还不知道云中君想把她和嬴抱月弄去西戎到底有什么目的,但她一定会调查到底。
“不过……”
望着面前身姿挺拔的青年,慕容音犹豫了一下问道,“如果我真的在西戎找到了抱月,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
李稷闻言怔了怔。
“亏你还是个天阶,难道对会发生的事毫无计划?”
慕容音皱起眉头,“如果抱月真的被困在西戎,你们要怎么办?”
李稷并非是毫无计划,而是他没想到这种事有什么好犹豫的。
“当然是去救她出来,”他不假思索道。
“怎么救?”慕容音面无表情,“一个人越过永夜长城,去西戎人的大本营里救?”
李稷愣住。
慕容音在心中叹了口气, 嬴抱月现在人是消失了,但还不确定她是否真的落入西戎人之手。
可不管她有没有被西戎人控制,就算她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一人从群狼环伺中逃出来。
嬴抱月还不是天阶,而就算是天阶也做不到。
“哪怕你是天阶,也敌不过千军万马。”
慕容音静静注视着李稷,“一旦你越过永夜长城,你就是所有西戎人的敌人。你准备怎么找到抱月,把她带出来?”
如果说永夜长城外是山海大陆上的另一个世界,那这就是真正意义是上的与世界为敌。
“我……”
李稷身躯有些僵硬。
慕容音心中叹了口气,但就在她感到有些失望之时,李稷却抬起头来。
“我并不是一个人。”
“你说什么?”
慕容音一怔。
“我说,我不是一个人,”李稷轻声道,“我并不打算一个人去面对千军万马。”
就像是这一次参加高阶大典一样,他也好,嬴抱月也好,都不是只靠着自己一个人走到了最后。
“我认识一个人,他认识去西戎的路, ”李稷微微垂下视线,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戳这个人心中的伤疤。
可如果嬴抱月真的在西戎,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李稷闭上双眼,又睁开。
“前辈,”他诚恳地望着慕容音的双眼,“您尽管去找,只要您能找到,救援的事就交给我們吧。”
他也许十分弱小,但他的亲人,他的朋友,嬴抱月的亲人,嬴抱月的朋友,所有人合在一起,并不弱小。
每个人都能做到其他人做不到的事。
“另外,”李稷目光一闪,认真道,“前辈,抱月她并不是会等待别人来救她的人。”
慕容音一怔。
“虽然不知道她现在身陷何等处境,”李稷坚定道,“她一定在努力自救。”
甚至比起自救, 她也许还能整出什么大动静来。
这才是他一直以来认识的嬴抱月。
望着眼前男人坚定不疑的目光,慕容音微微有些恍惚。
“你还真了解她。”她忍不住开口。
原本嬴抱月被带走后她就一直心慌不已, 但李稷此时的一番话却让她安心了不少。
“只是见过太多而已,”李稷轻声道,“她就是那样的人,不到最后一刻她都绝不会放弃。”
那也证明他一直在她身边注视着她。
慕容音微微垂下视线,“我明白了,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找到她。”
“谢谢,”李稷俯身再次一礼,“那么晚辈就下山了。”
“好,”慕容音点点头,注视着李稷转身离开。
李稷走出洞府,穿过冰湖,走到湖边的龟背石旁。
地上还残留着昨日战斗的痕迹,他最后看了一眼,抬脚走上下山的小道。
这时他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我原本以为你会消沉,现在看来这么快就打起精神了?”
李稷回过头,看向忽然出现坐在龟背石上的银发少年。
面对这位帮他看清内心的神灵,李稷目光有些复杂。
他躬身也向白虎神行了个礼。
“你我之间就不用这些虚礼了,”银发少年从石头上跳下来,走到李稷面前紧盯着他的眼睛,“听说,你准备去西戎救前秦公主?”
“如果她真的在西戎的话,”李稷平静道,“我会去的。”
估计想去的还不只他一人。
“你们啊,果然是保护过度了。”
然而白发少年叹了口气,注视着李稷的双眼,“暂时放她一个人在西戎,也许对她更有好处。”
李稷一愣,他倒是不怀疑白虎神和西戎人会是一伙的,可祂为什么这么说?
“前秦公主,嬴抱月,”银发少年静静念叨着这个名字,“她从去南楚和亲时开始,身边就没少过人吧?”
李稷怔了怔,“前辈,您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这是事实。”
有李稷这样的天阶修行者在身边,也就意味着即便嬴抱月闯下大祸或者做了什么冒险的事,都有人帮她兜底。
可差不多该改变这一切了。
银发少年上下打量着李稷,“她也该孤身一人,去看这世界了。”
“这丫头一直以来都被你们这群世家子弟所包围,也该看看不一样的风景了。”
银发少年吐出一口气。
“王道荡荡,得民心者得天下。”
“民心?”
望着银发少年的眼神,李稷忽然气息变得急促起来
“你也差不多该发现了吧,”银发少年瞥了他一眼,“那个丫头有着聚拢身边人的能力。”
能够吸引能臣强将,对于君王而言,这是立身之本。
“前秦王嬴晗日是个昏君,”银发少年缓缓道,“大皇子嬴苏留下的那个儿子虽有人望,但能力不够。”
可前秦嫡支王室里,除了这两个男人之外,还有一个姓嬴的。
“您是说……”
李稷的气息愈发急促。
“前秦公主嬴抱月,她是适合成为王的人。”
银发少年轻声道,“可要成为王,她还差最后一念。”
李稷心头一震,死死盯着银发少年的双眼。
“差什么?”
“这不是当事人无法明白,”银发少年淡淡道。
“这一次的旅途,她如果能大难不死,她也许能将这最后缺少的东西补上,”他轻声道,“一切都看她的造化了。”
……
……
白虎神说的一切都太过震撼,直到走到天起峰脚下,李稷都还有些恍惚。
“昭华!”
“李稷!”
然而山下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却让他再次清醒。
李稷站在出口处,看向不远处的同伴们。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其中的姬嘉树。
因为姬嘉树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看着他。
李稷定了定神,带着落日剑走到众人身边。
“二哥,你受伤了吗?你……”
赵光看见他激动不已,正要问什么,却被姬嘉树打断。
“昭华,”他注视着李稷手中的落日剑,轻声问道。
“抱月呢?”
姬嘉树的话一出,所有人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连原本全部注意力都在李稷身上的赵光都僵住,迟疑地望着眼前沉默不语的男人。
昨日应龙神出现后没过多久,原本在山下的姬墨忽然消失,再然后山上出现了火光,姬墨也加入了战斗之中。
谁也不知道山顶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需要两名神子共同战斗,但既然姬墨都上了山,那么想必能控制住情况。
山脚下有季大拦着他们不让众人靠近, 他们这些人只好都在山下焦急地等待着结果。
姬墨上山后果然没多久战斗的动静就小了下来,随后应龙神也被白虎神赶走,众人望着这一幕欢欣雀跃,认为危险已经解除了,但季大却忽然神情大变,往山上冲了几步,但最后望了身后众人一眼,又停了下来。
再然后……再然后就再也没有动静发生了。
姬嘉树注视着面前沉默如水的李稷。
再然后,他在山下等了整整一夜,却没有等到他想见的人。
深夜时分他倒是察觉到了他父亲的气息,可等他冲出帐篷,却只看见他父亲的身影一掠而过。
一直停在他帐篷顶端的一只胖麻雀像是一颗流星般砸到他父亲肩上,随后他父亲带着那只胖麻雀消失在南方。
只留下他愕然站在寒风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父亲走了,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没有留下一句话。
再然后,天亮了。
在看到李稷的时候,姬嘉树原本是十分高兴的。
从陈子寒的叙述中众人都知道李稷落到了山谷之中摔断了骨头,此时看到他能恢复到这种状态下山,他原本也松了口气, 可当他看见李稷手中的那柄剑的时候, 整个人心跳停跳了一拍。
李稷落下了山谷,嬴抱月登上了峰顶,这两人本来应该不在一起。
可为什么嬴抱月的剑会在李稷手上?
既然嬴抱月的剑在这里,那她人呢?
那个他一直在等的女孩,去哪了?
“抱月她……”
在那么多双眼睛地注视下,李稷知道自己不能一直保持沉默。
他握紧手中的落日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她被人带走了。”
山脚下寂静了一瞬。
所有少年少女们都呆住了。慕容飞澜猛地看向季大,却发现对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带走?”
众人久久说不出话来,最先打破平静的是陈子楚,“怎么带走的?带去哪了?”
李稷抬起头,简单地将乌禅胥身上长出一枚眼珠,这枚眼珠炸裂后化为黑洞,黑洞将嬴抱月吸进去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在叙述过程中,他用屏障屏蔽了慕容飞澜身边的普通仙官,因为他不能判断这些事可不可以让这些人知晓。
“也就是说,抱月掉进那个黑洞, 下落不明了?”
李稷说完, 陈子楚愕然问道,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还不如真的说有西戎人带走嬴抱月更容易让人相信。
“我知道很难相信,”李稷平静道,“但这就是我的眼睛看到的事实。”
“你说黑洞里的那个声音,是云中君?”
姬嘉树袖子下拳头攥紧又松开,他不知该如何平复自己的心情,浑身筋肉绷紧得像石头,他压住心中汹涌的情绪,一字一句问道。
“也就是说,抱月被带到了西戎?”
“现在还不能确认,”李稷垂下视线,“山鬼大人尚且未找到抱月的气息。”
西戎距离后辽不算近,中间还有永夜长城相隔,云中君的转移之术是否真的能将一个大活人瞬间带到西戎,还不能下定论。
“不过,”李稷抬起头,直视着姬嘉树的双眼,“这种可能性最大。”
云中君在话语中对慕容音和嬴抱月的渴望暴露无遗,既然嬴抱月掉入了黑洞,那么他的目的恐怕已经实现。
“抱月她……被带到了西戎?”
死一般的寂静再一次笼罩在少年人们之间。
哪怕稳重如慕容飞澜此时也觉得浑身冰凉。
中原修行者被带到西戎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們这群人再清楚不过。
这和一只羊羔被投入狼群没有什么两样,他甚至不敢想落入西戎人手中的嬴抱月会遭遇什么。
更何况乌禅胥是禅院的人,她可能进入的,是最黑暗残忍的西戎禅院。
咯吱,咯吱。
姬嘉树的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李稷垂下头,静静注视着对面少年青筋暴起的手背。
“你……”
姬嘉树忽然伸出手,一把攥住了李稷的衣领。
“嘉树!”
“春华!”
赵光陈子楚等人吓了一跳,可看着姬嘉树望着李稷的眼神,所有人想阻拦的双手却又无措地停在了空中。
谁也无法说这两人谁对谁错,也无法掺和进这两人的事中。
“你……”
姬嘉树听见自己嗓子发出难以想象的嘶哑声音,“你没有拉住她。”
李稷怔了怔,他原本以为自己听到的会是质问,比如“你为什么没有拉住她?”
可即便如此,姬嘉树的眼神还是悲伤愤怒到让人难以触及。
“没错,”李稷垂下视线,“是我没有抓住她。”
白虎神抓住了慕容音,但他没有抓住嬴抱月。
姬嘉树望着李稷脸上宛如被冻结了一般的面具,和面具下深邃到仿佛没有感情的黑眸,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他攥紧拳头缓缓提起。
李稷注视着这一幕,闭上双眼。
但他想象中的一拳却没有到来。
脖子下的衣领被人松开,姬嘉树一把推开了他。
“春华?”
李稷站定,怔怔看着面前嘴角有血的少年。
“你不会是在等我揍你一拳吧,”姬嘉树侧身对着他,淡淡开口,“我才不会让你如愿。”
“我也没那个资格。”
李稷的确没能保护得了嬴抱月,可他这个未婚夫连在最关键的时刻呆在她身边都做不到,还有什么资格责怪李稷。
“不,你有资格。”
李稷凝视着他的侧脸,“春华,在山洞里你提的那个问题,我想清楚了。”
姬嘉树的瞳孔收缩,侧目看向李稷。
“春华,”李稷静静注视着他的眼睛,“我果然也想要。”
姬嘉树的脸色变了。
姬嘉树转过头,死死盯着李稷面具下的双眼。
李稷也抬起头和他对视,从他的双眼中能看到歉意,却看不到丝毫的犹豫退缩。
他是认真的。
姬嘉树咬紧牙关。
“我果然也想要。”
这是只有他们俩才能听懂的话。
他想要的珍宝,李稷也想要。
他们终究,还是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李稷的话语,表明了自己对嬴抱月占有的欲望,也是对他这个未婚夫的宣战。
胸腔内的热血上涌, 姬嘉树握住了腰边的春雷剑,但望向李稷腰边时,他眸光微顿。
“昭华,你的剑呢?”
周围呆呆看着二人剑拔弩张的其他少年们这时才反应过来,发现巨阙剑居然不在李稷腰边。
“我丢给抱月了,”李稷瞥了一眼手中的落日剑,“她当时自己的剑不在身边,我只能把巨阙丢给她。”
之前在山顶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姬嘉树在嘴中尝到了血腥味,李稷为什么突然看清了自己的心意?他和嬴抱月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他们两个……走到哪一步了?
姬嘉树闭了闭双眼,最终没有拔剑出鞘,直起身注视着李稷的双眼,“你和她说过了?”
“没有,”李稷别开视线。
他没来得及,也根本没去想要不要嬴抱月开口。
“是吗?”姬嘉树转过身去,“那你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去哪里?”
李稷一怔,这时忽然发现姬嘉树朝向是其他所有人的方向。
“嘉树?”
陈子楚望着自己忽然变得成熟的好友,“你怎么了?”
“诸位,高阶大典已经结束了,”姬嘉树面朝环绕在身边的朋友,认真道,“能一路和诸君同行, 是我的荣幸和最感激的事。”
“只是接下来, 大家都准备去哪?”
是了,高阶大典已经结束了。
姬清远站在人群外,心中被重重一击。
之前季大问过他的问题,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高阶大典结束了,他要去哪?
他当时的回答是要跟着嬴抱月,可现在嬴抱月下落不明,他失去了他的目标。
面对这个问题的不只是他,陈子寒、孟诗、归辰、归离等人都站在原地,环顾四周,眼神迷茫。
他们这群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拥有共同的目标和嬴抱月这个人的存在才聚集在一起的,可现在大典结束嬴抱月消失,将他们聚集在一起的力量已经消失了。
等待在他们面前的,是分道扬镳。
“我们……”
陈子楚愣了半晌,随后看向姬嘉树,“等等,嘉树,你问这事问得这么急做什么?难道你不打算去找公主殿下了么?”
“我自然打算去找,但我和抱月有婚约,我找她是天经地义, ”姬嘉树认真道,“但谁都不知道要找多久,要去哪找,大家各自都有的使命,不可能所有人都耗在这件事上吧。”
“借此机会,我想知道大家之后各自的打算。”
人群再一次沉默了下来。
“我准备回南楚,”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从外围传来,众人一愣,都闻声望去。
看见站在人堆外的那个人,姬嘉树有些意外,“二殿下?”
姜元元抱着手肘站在几步开外,身边除了身边的护卫,居然还站在嬴珣和霍湛。
之前季大来了后让慕容飞澜驱逐其他国家的修行者,姜元元和嬴珣曾暂且离开,但众人没想到他们居然又回来了。
“二殿下你准备回南楚去了?”
姬嘉树上前一步问道。
当然,这个结果并不让人意外。
南楚大王子的病情进一步加重了,姜元元作为二王子肯定是要尽快赶回南楚。
“嗯,”姜元元目光投向站在姬安歌身边的李堇娘,视线忽然有些局促,轻咳一声,“咳,我也该回去成婚了。”
李堇娘知道他在看她,但不管身边的姬安歌如何撺掇,她都没有抬起头。
姜元元身体有些僵硬,咳嗽的更大声了。
姬嘉树不禁为他觉得有些尴尬,但同时他也有些疑惑,通过这些天的相处,他隐隐能察觉李堇娘对姜元元已经并非无意,可为什么她不愿跟着姜元元回去?
“表哥,”为了避免姜元元将嗓子咳破,姬嘉树看向他身边的嬴珣,“你也准备回南楚去么?”
“我……”
嬴珣的视线有些复杂,他看向李稷,“昭华君,我堂妹她真的落入西戎人之手了么?”
想起临走前白虎神和他说的那些话,李稷现在不知该如何对待嬴珣,只能言简意赅道,“我正要调查这件事。”
“也就是说你接下来会去寻找抱月的下落?”
嬴珣问道。
李稷点头。
嬴珣视线微微闪动,“那我也……”
就在李稷以为他会喊出“我也去”之时,浑身裹着绷带的霍湛却拽住了嬴珣的胳膊。
“大公子,你忘了昨晚收到的信了么?”
霍湛语气急促道。
信。
嬴珣的目光瞬间黯淡下来。
虽然担心嬴抱月的安危,可他却偏偏走不开。
他昨晚收到密信,信上说嬴晗日的王后有早产的可能,随时都可能生下孩子。
这意味着离前秦遗老們为他所准备的“大事”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了。
他必须要回去南楚,同时准备前往前秦了。
然而想起这一次在雪山之上的见闻,嬴珣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了心脏。
他真的,应该去完成那件“大事”吗?
可不管他如何犹豫,他身后有无数人在推着他往前走。
“抱歉,”嬴珣垂下视线,“嘉树,我也要回南楚去了。”
姬嘉树摇摇头,他理解嬴珣的难处,真诚道,“那二殿下,表哥,你们路上小心。”
“我也要回北魏去了,”这时耶律华也走出人群,他看向孟诗,“阿诗,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北魏等着他回去监国,相信他的母后应该也想孟诗了。
比起姜元元,耶律华还是有足够的自信能把孟诗带回去的。
然而孟诗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看向姬嘉树,“春华君,你不准备回南楚了么?”
姬嘉树一愣,没想到忽然问到自己身上,好在他早已做好了决定。
“不了,”他摇了摇头道,“我不回去。”
孟诗目光微深,直直注视着他,“那你准备去哪?”
姬嘉树沉默了片刻,轻声道。
“永夜长城。”
既然嬴抱月有可能在西戎,那么他要去的地方就只有一处。
姬嘉树看向北方。
他要去,离她最近的地方。
“永夜长城?”
听到这句话其他少年们都一惊,姬嘉树怎么忽然决定去永夜长城?
“嘉树,你这是……”
陈子楚有些不知所措,“你这是要参军不成?”
中阶大典和高阶大典都已经结束,他们这些境界不算低的他国修行者其实已经没有理由在其他国家乱窜。而永夜长城无论是在后辽境内还是在北魏境内的部分都属于军事要地,之前大典举行时是因为特殊情况北魏和后辽才开放了这部分的地区,可现在这段特殊时期已经结束了, 除了本国的军队,其他人等是不能靠近永夜长城的。
“如果那里的守将愿意要我,我是很乐意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的。”
姬嘉树看向杵在孟诗身边的耶律华,微微一笑,“光华,你意下如何呢?”
“你……”
连耶律华都有些措不及防, 姬嘉树的意思表示得很明显了,他不禁问道,“春华,你不会是要去北魏境内的长城吧?”
“没错,”姬嘉树额首,“我打算先前往山海关城。”
山海关城。
孟诗眸光微怔。
姬嘉树要去的地方,是灵壁附近。
她垂下视线,万流云站在城楼上的身影和在灵壁前痛哭的嬴抱月的身影从她眼前拂过。
他们离开那座城池其实并没有过多久,但离开后实在是又发生了太多事,现在回忆起来仿若隔世。
“山海关么……”
不光是孟诗,耶律华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姬嘉树的目的。
山海关外的灵壁,是上一次的长城破损之地,某种意义上而言,也是离西戎最近的地方。
他直直望着姬嘉树的双眼,“你果然还是觉得抱月被带到了西戎。”
姬嘉树额首,这几乎已经是明摆着的事。
不管嬴抱月在西戎的何等地方,从长城内想要前往西戎,北魏境内永夜长城上的山海关城绝对是最近的地方。
只要查清楚了她的所在,他能够立即前往西戎救援。
“怎么样?”
姬嘉树凝视着耶律华的眼睛,弯腰行了个礼, “北魏太子殿下, 小子不才,愿意收留吗?”
耶律华苦笑不已。
以姬嘉树的境界和能力,不管是哪国执政者都会抢着想要,但问题是这也是块烫手的山芋。
“小王倒是想要,”他瞥了一眼一旁神情微妙的姜元元,“可惜我怕南楚王和南楚国师事后找我算账。”
南楚春华君居然加入了北魏的军队,这可不是件小事,不仅代表北魏挖了南楚墙角,姬嘉树日后还可能被打上叛国的烙印。
上一个加入他国军队的出身南楚的高阶修行者,叫作林书白。
姬嘉树闻言嘴角的笑容淡去,他父亲虽然没留下一句话就离开了,但他的确不能保证哪天他父亲想起他来了,向北魏发难。
“如果我不参军,只是帮忙呢?”
姬嘉树想了想,看向耶律华,目光诚恳,“只要能让我进入永夜长城,不管做什么,哪怕打杂我也愿意,另外我能起誓绝不泄露任何情报。”
堂堂春华君在北魏守军中打杂……
这画面太美耶律华简直很难想象。
但看着姬嘉树的目光,他已经充分明白了此人的决心。
“好吧,我明白了,”耶律华吐出一口气,“我们北魏军也很久没来过这么强的外援了,我回去和父王商量一下,我想应该有办法能安置你的。”
姬嘉树松了口气,下一刻他身边响起一声叫喊声。
“哎,不光是嘉树,还有我呢!”
陈子楚举起手跳到姬嘉树身边,“我也要去!”
陈子寒跟在他身后,也默默举起手。
“子楚,你……”
姬嘉树有些反应不过来,“等等,你们不回家吗?”
陈子楚和陈子寒是南楚大司马的公子,两人这么跑去北魏军,哪怕只是打杂也不是闹着玩的。
“我爹想必不会反对的,”陈子楚向他挤挤眼睛,“理由我以后再向你解释。”
如果他爹允许他说的话。
没人知道,就在他和陈子寒离家前,他们的父亲陈岩曾特意将他们找去,郑重向他们嘱托过一件事。
那就是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嬴抱月去哪,他们两人都要一直跟在她身边,并尽力保护她。
当时陈子楚听了是一头雾水,甚至都怀疑嬴抱月是不是他爹私生女,他爹要这么拼命护着她。但不管他怎么问,爹愣是不解释缘由,反而举起重剑恶声恶气地威胁,说他们如果敢丢下嬴抱月一个人跑回来就打断他们的腿。
如果陈子楚没有猜错,当时他爹口里的“不管嬴抱月去哪”,估计也包括西戎。
现在嬴抱月被带到了西戎下落不明,而他和陈子寒如果就这么回到了南楚……
他估计他们的腿真会被他爹给打断。
为了自己完整的双腿着想,陈子楚觉得自己还是跟着姬嘉树为妙。
不过……
也许他们想跟着姬嘉树,并不是只是因为父亲的嘱托。
陈子楚看了一眼身后浑身狼狈目光却坚定不移的弟弟,从风法觉醒后陈子寒一直都在拼命和嬴抱月联系,他早就以自己的意志拼命地在保护嬴抱月了。
“我知道了,”姬嘉树笑了笑,“那我们一起去。”
耶律华叹了口气,“行吧,那就一起去吧,还有其他人要去么?”
既然连姬嘉树都能去,那么现在已经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他话音落下,一只手从他身边举起。
耶律华心头一震,愕然看向身边举起手的孟诗。
“阿诗?”
“我和你一起去,春华君,”孟诗平静道,“我曾在山海关城住过一段时间,应该能帮上忙。”
姬嘉树对孟诗的选择倒是并不惊讶,毕竟一开始询问他的人就是孟诗。
只是看着耶律华一副受打击的模样,他顿时对这位朋友感到有些抱歉。
不过孟诗很明显不是为了他才要去永夜长城的,她是在牵挂着嬴抱月的下落。
在孟诗的心中,嬴抱月的位置永远高得难以想象。
“你为什么这个表情,”孟诗瞥了一眼身边的耶律华,“山海关城难道不在北魏内?我这不算和你回去么?”
耶律华一怔,双眼忽然亮起来。
然而不等他兴奋地确认孟诗的心意,孟诗已经看向了站在姬嘉树身后的那个男人。
“昭华君。”
孟诗静静望向握着嬴抱月的剑的李稷。
“你呢?你要去哪?”
站在耶律华身边的少女眼神明亮锐利,仿佛能看到人的心底。
“我……”
李稷沉默一瞬,“我也去山海关城。”
山鬼说过调查到嬴抱月的下落后会第一时间告诉他,一旦有了消息,山海关无疑是最适合出发去西戎的地方。另外他本人其实对灵壁的存在十分在意,上一次众人行程太过匆忙,无法在山海关内多加停留, 他有很多在意的人和事都没能仔细查探。
“看来你也决定了,”孟诗点点头,她的视线掠过在李稷身后低着头的赵光,有些奇怪。
赵光一直和李稷同进退,按理说他此时应该和陈子楚一样跳出来表态说自己也要去,可他却低着头一言不发, 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赵光应该也不至于和李稷唱反调吧, 孟诗移开视线,没有多想。
这时归辰牵着归离的手上前一步,望着李稷道,“昭华君,我们和你们一起走。”
姬清远低着头摸了摸怀里的书册,也牵起妹妹的手,望向姬嘉树,“嘉树,我们一起走。”
姬嘉树点点头,站到了兄长和长姐的身边。
这两对兄妹的去向是已经定了,孟诗的目光停在了宋谦身上。
“诸君,”宋谦抬起头,向众人躬身一礼,“小王在这里要和大家别过了。”
姬嘉树一怔,他没想到在云首峰上和他与李稷一起留到最后的宋谦在这里放弃了和他们一起走。
“我虽然也很担心抱月殿下的下落,但我想先回中唐一趟。”
望着众人不解的目光,宋谦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怀中。
他已经将两个锦囊都交给了嬴抱月,叔父交给他的任务,他已经完成了。
他本身境界不算高, 也不擅长战斗, 就算和众人一起前往永夜长城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李稷之前提到的眼珠和云中君的小世界一事让他非常在意,他现在想立刻急速奔回中唐,向他叔父请教这件事。
以他叔父宋斋的聪慧,也许能从别的角度找到解救嬴抱月的方法。
李稷注视着宋谦出神的目光,意识到了什么,他从怀中的空间法器中掏出纸笔,匆匆写下几行字,绘下几个图案,仔细折起来交给了宋谦。
“这是?”
宋谦愣愣问道。
“这是我想请你交给琼华君宋斋的信,”李稷向宋谦躬身一礼,郑重道,“麻烦了。”
宋谦的目光认真起来,小心地将折好的信放入怀中,还礼,“昭华君请放心,我一定带到。”
两人直起身来相对而立,看着他们的动作,周围其他人脸上都染上了一丝悲伤。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分别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
姬嘉树李稷陈子楚等人站在山脚下,目送着姜元元嬴珣宋谦几人挥手离开,身影渐渐消失在南方。
……
……
“我们这些人,休整一个时辰后再出发吧。”
耶律华和慕容飞澜商议完,走回姬嘉树身边道。
“没问题,”姬嘉树看向不远处正在准备返回宫中的后辽官员们和正在指挥官员的慕容飞澜,问道,“后辽太子果然不去山海关城么?”
“他没办法,”耶律华叹了口气,“毕竟他现在已经变回了慕容飞澜,不再是慕容飞旭了。”
从刚刚的对谈中,耶律华能明显感觉到慕容飞澜对嬴抱月的担心也溢于言表,但后辽这边局势不稳,他这个太子必须留下来主持大局。
“对了,后辽太子虽然不能去,但风华会和我们一起去。”
一个带着白狐狸皮帽子的脑袋从耶律华身后冒出来,慕容飞星向姬嘉树咧嘴一笑,“我哥去不了,我和你一起去!”
“那真是帮大忙了。”
姬嘉树差点忘了这小子也在这附近晃悠,伸手揉了揉慕容飞星的脑袋,他这也算是帮他兄长完成心愿了吧。
谈起兄弟,姬嘉树忽然发觉身边好像少了什么人。
“对了,你看见东陵郡王了么?”
周围其他人都在收拾行李打点行装准备前往永夜长城,姬嘉树环视四周,忽然发现赵光不见了踪影。
同时李稷也不见了。
“你说赵光?”
耶律华向远处一树木茂密的僻静之地努了努嘴,“我刚刚看见他一个人往那边去了。”
“估计是方便去了吧,”陈子楚走到两人身边,“昭华君刚刚跟着也过去了,不会是怕这家伙被山里野兽给叼走了吧哈哈哈。”
陈子楚开着玩笑,姬嘉树却笑不出来。
“说起来,赵光他之前是不是没说自己要去永夜长城?”
“好像是没说,”陈子楚皱皱眉头,“估计是忘说了吧?李稷都去,他会不去?他敢一个人回东吴么?”
一路同行,赵光的胆小已经成了他们这群人里的共识。
“况且……”
陈子楚向待在姬清远身边的姬安歌挤挤眼睛,“有你姐姐在啊,东陵郡王可舍不得走,他可没有我们南楚二殿下那般狠心。”
之前就在姬安歌和归离都表示要前往永夜长城后,李堇娘也抬起头,说自己要去永夜长城。
姜元元当时明显整个人都僵硬了,但不知为何,他最后只是深深看了李堇娘一眼,并未出言挽留,也没有强硬地要将李堇娘带走,一个人带着部下离开了。
“二殿下他这么做,是有缘由的。”
姬嘉树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李堇娘想去永夜长城,不光是为了嬴抱月,在永夜长城恐怕有她相见的人在。
姜元元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没有强硬地阻止她。
那位原本只会考虑自己的南楚二王子居然变得会为身边人考虑,姬嘉树不禁感叹这半年来,果然所有人身上都发生了变化。
虽然姜元元没能带着李堇娘的人一起返回南楚,但就在他一个人离开时,姬嘉树注意到李堇娘注视着姜元元的背影目光有些恍惚。
这一次姜元元对她的尊重,恐怕已经传达到了她的心里。
等等,传达?
想到这里,姬嘉树忽然目光发直。
传达到……心里?
“嘉树,你怎么了?”
陈子楚望着浑身猛地僵住的姬嘉树,不解地问。
“子楚,”姬嘉树忽然一把抓住他问道,“这附近有树吗?”
“树?你傻了么?”
陈子楚迷茫地看向山脚下的树林,“这山上不到处都是树么?”
没错,山上有树。
姬嘉树心脏忽然急剧跳动起来。
他怎么就将那个法子给忘了呢?
“子楚,我好像有法子找到抱月了,”姬嘉树猛地吸了口气。
“什么法子?”
陈子楚刚想问,一道黑影已经从他身前划过。
姬嘉树向山边的一棵树奔去。
他要再试一次那个法子,那个让他第一次和嬴抱月隔空对话的法子。
他曾在千里之外,听到过她的声音。
如果一切能够重演,他是不是能再一次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