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言情小说 > 大月谣 > 全文阅读
大月谣txt下载

    第五十五章义父

    大步流星走到伊稚邪身边的是一个看上去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一身西戎贵族的打扮,袒露的胸口处刺着明晃晃的狼头刺青。

    看到这个刺青的瞬间,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

    狼头刺青是西戎王族的标志。也就是说,伊稚邪的养父,姓淳于。

    这时有卫兵打着火把跟了上来,火光下,这个有着狼头刺青的青年抬起头来。

    看清此人的面容,嬴抱月眼睛微微睁大。

    这个人,她认识。

    伊稚斜的养父原来不仅仅姓淳于。

    还是个翟王。

    站在树下的青年是她曾经在东吴遇见过的老熟人。

    “你这臭小子!让我好找,你跑这来做什么?”

    青年提着伊稚斜的衣领火冒三丈,嬴抱月躲在暗处怔怔望着他的脸。

    这张脸她绝不会认错,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包括她在内的很多人都将此人误认为是鬼华君。

    青年的面容在火光下因为恼火而格外生动,他正是曾经假冒淳于夜带着西戎修行者参加中阶大典的十一翟王,淳于惮。

    为什么淳于惮会在这里?

    不对,说到底,他为什么会收养伊稚斜?

    嬴抱月心底泛起一阵凉意,她和伊稚斜相遇在丁零,而丁零是第十翟王的领地。淳于惮作为十一翟王,自然不会专门跑到第十翟王的地盘上去收养一个奴隶。

    时间也来不及让他这么做。

    除非……

    除非围猎的那一天,淳于惮也在丁零。

    说起来,之前在救了伊稚斜后逃亡之时,她隐隐到觉得有一道视线一直在后面注视着她,她一直以为是当时混在狩猎队伍的大巫,现在看来,那道视线明显像是认识她似的,应该就是淳于惮。

    嬴抱月心头一缩,手掌在袖子下也握成了拳。

    如果当时就淳于惮认出了她,也就是说,他知道她人在西戎,还落到了丁零。

    如果淳于惮将这个消息告诉正在寻找她的人,比如云中君,那么此事对她而言将是致命的。

    这意味着西戎人很可能已经得知了她的下落。

    甚至以云中君的老谋深算,通过推算她的行动轨迹,已经知道她现在就潜伏在白狼王庭中。

    嬴抱月袖子下的拳头抑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不,不行。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不能先自己吓自己。

    之前淳于夜在黑洞中将她推开的异常举动,表明他很可能和云中君并不齐心。西戎本就是个松散的联邦之国,有多少个部落就有多少个派系,很难说淳于惮到底站在哪一方。

    比起淳于惮到底有没有泄露她的下落,他为什么会收养伊稚斜反而更加令人寻味。

    这时淳于惮抓着伊稚斜的领子使劲摇晃了几下后将他放回了地上。

    “好了,我是要带你去见你的叔父,又不是要送你回狼群中,你小子刚刚跑什么跑?就跟那闻着腥的猫似的。”

    闻着腥的猫?

    嬴抱月闻言一怔,说起来她躲在这么隐蔽的地方,哪怕是从帐篷边经过都不见得能发现她,伊稚斜到底是怎么找到她的?

    难道说……

    谷筵

    望着伊稚斜在夜风中抽动的小鼻子,嬴抱月吃惊地睁大眼睛。

    不会真是闻着她的味儿找来的吧?

    像是在肯定她的猜想一般,伊稚斜抽动着鼻子又在空气里闻了闻。

    “你闻什么呢?这里到底有什么?”

    察觉到他的动作,淳于惮疑惑地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

    嬴抱月连忙又往深处躲了躲。

    伊稚斜抬头望了淳于惮一眼,主动伸手牵住了他的手,开口道,“亚父,走。”

    “哟,难得你肯说话了,”淳于惮注意力被分散,冷笑一声,”肯跟我走了?“

    伊稚斜点点头,“去见,叔父。”

    “行,那我带你去见吧,”淳于惮牵起男童的手,淡淡道,“但你要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话,别乱看别乱闻,你那位叔父性子不好,一时兴起把你宰了都有可能,到时候我也管不了。”

    伊稚斜点头,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慢慢走向帐篷外的另一条路。

    嬴抱月神情复杂地注视着两人牵手离开的背影。

    淳于惮说要带伊稚斜去见叔父,也就是说他们将要去见的那个人是淳于惮的兄弟。

    那么,会是谁呢?

    这时,就在伊稚斜和淳于惮即将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前一瞬,伊稚斜忽然抬起头向她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

    嬴抱月心头一跳。

    少年的碧瞳在黑夜里熠熠生辉,消失在数顶帐篷的深处。

    ……

    ……

    伊稚斜牵着淳于惮的手,停在一顶通体纯黑的帐篷前。

    这顶帐篷在翟王们的帐篷深处,位置极其隐蔽,淳于惮牵着他的手七拐八弯走了很久才走到,走到之时连天边都微微发白了。

    可即便在曙光之下,这顶帐篷却还是黑得出奇,看上去极为不祥。

    即便到了白狼王庭这么久,伊稚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颜色的帐篷,不禁睁大了双眼。

    他发现和其他翟王帐篷不同,这顶帐篷外居然没有站着卫兵,只有在距离帐篷百步之外才能看见有其他翟王的卫兵在巡逻。

    “你这位叔父和其他人不同,不喜欢有人呆在离他太近的位置,”察觉到他在打量远处的卫兵,淳于惮牵着他的手淡淡开口,“不过他也不需要别人保护。”

    不需要?

    伊稚斜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望着眼前这顶黑帐篷,这时一阵夜风吹来,他忽然闻见一股恶臭从帐篷中散发出来,这味道难以形容,奇臭无比。

    伊稚斜猛地后退一步,用手捂住自己的鼻子。

    “喂,我不是叫你不要乱闻了么?”

    之前一直没有真的发怒的淳于惮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狠狠掐住手心里的那只小手。

    伊稚斜吃痛,闷哼了一声,但没有挣脱淳于惮的手。

    因为从小在奴隶堆里打滚,他十分擅长察言观色,知道他这是触及了淳于惮的逆鳞,连忙放下了捂鼻子的手,死死忍耐着帐篷里散发出的臭味,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这才对,”淳于惮满意地点点头,“记住,接下里不管你看到什么,都给我保持住这个表情。”

    伊稚斜点头。

    淳于惮牵着他的手走到了黑帐篷前,伸手掀开帐门。

    帐篷里黑黝黝的,隐隐能看见一个躺着的人影。

    无弹窗()



    ,!

    帐门掀开的瞬间,一股更浓厚的腐烂臭味从里面冲出来。

    一股恶心顿时从伊稚斜心底涌起,但想起淳于惮的话,他硬生生忍住了,小脸憋得通红。

    这么浓烈的味道即便是嗅觉不灵敏的人也受不了,伊稚斜偷偷瞥了一眼牵着他的手的男人,却发现淳于惮面色如常,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

    淳于惮望着帐篷中的黑暗,澹澹开口。

    “进去吧,记住我的话。”

    因为帐篷全由黑布搭建,内里不见天日,就像一个无底的黑洞,只在帐门掀开之时透进去一丝光亮。

    借着这点微弱的光亮,伊稚斜发现这个帐篷内空空如也,只在最里面有一个床榻,床榻上好像躺着一个人。

    不等他看清,淳于惮一把将他推了进去,随后放下了帐门。

    没了帐外的光线,帐篷内重新归为黑暗,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彻底被黑暗吞没,身处这样一个阴暗恶臭的地方,伊稚斜心中顿时充满恐惧。

    “亚、亚父?”

    他死死抓住淳于惮的手,小腿发抖。

    “哼,没出息,”淳于惮冷笑了一声,“马上就能看清了。”

    随着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伊稚斜发现前方忽然出现了两点萤火。

    豆一般大小的两个圆点,碧莹莹的,就像是草原夜晚上狼的眼睛。

    童年的经历让他本能地勐地趴到地上,后背弓起,嘴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喂,你这是做什么?你是狼吗?”

    淳于惮低头看了伊稚斜一眼,一把将他从地上扯起来喝道,“睁大你的眼看清楚,这里没有狼。”

    伊稚斜从地上爬起来,怔怔看向自己的掌心。

    他的掌心黏腻湿润,浮动着一股和帐篷内同样的腥臭味。

    即便眼睛看不见,但伊稚斜本能地察觉到了他手心沾着的是什么。

    是血。

    他惊恐地发现,这地上的地毯上全都是血,地面都被血给浸透了!

    就在这时,远处的两点碧绿的萤火动了动。

    帐篷深处的床榻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人翻身坐起,拿起床边的一把剑。

    随着他的动作,两点萤火也随之摇晃。

    伊稚斜睁大眼睛,发现那两点萤火居然是镶嵌在一把剑鞘上的两颗夜明珠。这把剑的剑鞘上绘着一只狰狞的狼头,这两颗夜明珠正是狼头的眼睛。

    “吵醒你了?”

    淳于惮松开牵着少年的手,一个人走向帐篷深处。

    手被松开,伊稚斜一个激灵,向前挥舞着手臂,“亚父!”

    “站在那别动,”淳于惮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他走到帐篷深处的床榻边,摸索着拿出火石,哧的一声擦亮,点燃了床边的一张油灯。

    “抱歉啊,我知道你见不得光,这次我带了个人过来,不点灯我能看得见,可这小崽子看不见。”

    “咳,”床榻上的人动了动,声音嘶哑,“随便你。”

    听到这个声音,伊稚斜浑身难受。

    这声音难听到就像冬日里吹过奴隶棚子的冷风。

    油灯的火苗慢慢变大,照亮了床榻边的情景。

    看清眼前的一切,伊稚斜勐地后退一步。

    这帐篷深处果然只有一张矮榻,榻上堆满了染血的破羊皮,一个浑身漆黑的人就躺在这堆羊皮中间。

    这个人身上不知是沾满了血还是烧焦的灰烬,已经分不清哪里是肉身哪些是衣裳,一眼看去黑乎乎的一团,整个人都像是泡在淤泥里一般。

    男人披散着满头黑发,长发凌乱如杂草,垂下来挡住了他的整张脸。

    这是个不人不鬼,看上一眼就会做噩梦的身影。

    “你就不能把你这头发整整么?都快要成亲的人了。”

    淳于惮却已经对此人的尊荣见怪不坏,无比自然地坐到了一边,打了个呵欠,“你也不怕你这副模样将你阏氏吓跑了。”

    “哼,”坐在床上的人冷哼了一声,“她要是真能被吓跑,倒也不错。”

    淳于惮啧了一声,“还说这种话呢?就算不是她,也会是别人,你倒是说说,你还想娶谁?”

    坐在床上的人不说话,淳于惮伸手捞了一把这人挡在眼睛前的头发,“别的不说,你这头发拖这么长还能看得见吗?”

    坐在床上的男人啪的一声打掉淳于惮的手,那些野草般的长发又落了回去。

    伊稚斜脚底生根一般站在地上,愣愣望着这男人眼睛的位置。

    在油灯的光线下,之前剑鞘上的两颗夜明珠已经不怎么亮了,可就在刚刚短短一瞬间,他彷佛看见了一双真正的属于狼的眼睛。

    碧绿的,充满冷漠的眼睛。

    “你在那杵着做什么,还不过来见过你叔父。”

    这时淳于惮想起了呆立在一边的伊稚斜,朝他招了招手,“来磕头,这是你十二叔父。”

    伊稚斜魂不守舍地走上前,乖乖跪下向床榻上的男人磕头。

    “怎么样,阿夜,我这个儿子收得不错吧?”

    淳于惮望着听话的养子笑起来,看向床上躺着的淳于夜。

    “哼,不知道还以为你自己生不出儿子来了,”淳于夜瞥了地上的孩童一样,目光在伊稚斜的眼睛上停了停,澹澹道,“你脑子出问题了么?什么玩意儿都往回捡。”

    “我生不了?”

    淳于惮嘿了一声,“我还怕我女人生太多,将来家产不够分呢。”

    他望着跪在地上的男童的眼睛,眯起双眼,“阿夜,你可知道,我这儿子是为你收的呢。”

    “我?”

    淳于夜目光变冷,“是么?看来连你都觉得我要死了,急着找人继承我的王位。”

    先是为他娶正妻,然后再收义子,再下一步,怕就是等他死吧。

    按照西戎的传统,翟王的王位一般都是传给儿子,除非那个翟王没有娶妻生子或者是被其他想抢王位的人所杀,翟王位才会由外人开始争夺。

    他原本没有后代,如果现在就死了,他的王位原本应该是由其他王族进行抢夺。

    可现在不一样,他有了正妻,如果再来一个“养子”,一切就都安排妥当了。

    只要乌日娜承认这个孩子的身份,不管是哪里来的阿猫阿狗还真能摇身一变成为他的儿子,名正言顺地继承他的王位和财产。



    ,!

    “喂,你搞清楚,我可没盼着你死。”

    面对淳于夜这番诛心揣测,伊稚斜已经听傻了,但淳于惮却依旧满脸笑容地坐在他的床边。

    “再说了,就算你想死,你死得了吗?”

    淳于惮伸手一把掀起淳于夜身上的破羊皮。

    更加浓烈的臭味从下面冲出,伊稚斜实在忍不了了,死死咬紧牙关屏住呼吸。

    淳于夜眼中喷出怒火,一把夺走了羊皮,但淳于惮还是一眼瞥见了藏在羊皮下的那具腐烂不堪的**。

    “啧啧啧,”他摇着头,表情戏谑,“都烂成这样了你还死不了,简直比羊圈里的虫子还能活。”

    伊稚斜勐地睁大双眼,进来前亚父明明叮嘱他不要乱说话,怎么他自己说起话来却这么肆无忌惮?

    然而这位十二叔父也没有像淳于惮描述的那样,脾气坏到动不动就要拔剑杀人。

    淳于夜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只有捏着羊皮的手掌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冷冷道,“你今天过来,原来是来嘲讽我的么?”

    “怎么会,”淳于惮嘴角含笑,瞥了一眼已经憋得面色铁青的伊稚斜,“我可是真心来给你介绍儿子的。”

    “我不需要儿子,”淳于夜的碧瞳盯住他,眼里浮起冰冷的杀意,“你说你不盼着我死,那好端端地想给我收义子作什么?”

    “我可没说谎,”淳于惮耸耸肩,“你死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你的王位又不会落到我头上。”

    作为唯一年龄相彷且领地相邻的翟王,他和淳于夜之前一直都是天然的盟友。

    “我要是向对你落井下石,我当初就不会陪你去东吴,”淳于惮澹澹道,“我那时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好么?”

    “我自己可也没儿子呢,若是我死在中原,我的王位还不知会落到什么人头上。”

    这话没错,淳于夜脸色稍缓。

    虽然他准备了后手,但当初他们一行人深入中原那么多高阶修行者中间,一着不慎就可能全军覆没。

    当时除了淳于惮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大贵族愿意跟着他,只愿送几个自家子弟过来,唯独淳于惮,自告奋勇加入了队伍,还愿意假扮他。

    想起这段经历,淳于夜对淳于惮的猜忌少了几分,但碧瞳之中的防备没有褪去。

    他现在正处于最衰弱的时期,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值得信任。

    “既然你不等着我死,送这个孩子到底要做什么?”

    淳于夜打量了一眼莫名其妙心情很好的淳于惮,“再说了,你好好的怎么想起收义子?”

    西戎贵族之中的确有收义子的风俗。但淳于惮年纪轻轻的又不是生不出儿子了,压根没有收义子的必要,之前更没见他有多喜欢孩子。

    且以翟王的身份收义子不是小事,淳于夜眯眼看了一眼呆立在一边的伊稚斜。

    从这男童身上的伤痕和举止来看,他轻而易举地就猜出这男童之前是个奴隶。

    淳于夜冷笑一声。

    “收一个奴隶当儿子,淳于惮,你昏了头了么?”

    如果淳于惮正式收这个孩子当儿子,那么这个孩子之后就会姓淳于。

    淳于夜很难相信他那位父王会同意淳于惮干这样的事。

    “奴隶么?”

    淳于惮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伊稚斜的头发,“你不愿意收一个奴隶当儿子?”

    淳于夜心中觉得愈发不对劲,冷冷道,“你这不是废话么?”

    因为他是被人从外面带回白狼王庭的,从小就一直被人质疑是个野种,这种情况下他再收一个奴隶当儿子,他是脑子出问题吗?

    “废话么?”

    淳于惮忽然笑起来,“我若是告诉你,这孩子原本要被狼活活咬死,却被一个忽然出现的女人救下才逃了性命,你还不愿意么?”

    淳于夜闻言眼神忽然变了。

    伊稚斜僵硬地站在床边,打了个哆嗦。

    帐篷内忽然变冷了,寒风飕飕吹过,之前令人无法忍受的恶臭都澹了一澹。

    淳于夜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伸手握住了身边的剑柄。

    伊稚斜后背的汗毛根根树起,从小在死人堆里的打滚的经历让他明白,眼前这个人男人身上满溢着杀气。

    一种难以想象的威压弥漫开来,伊稚斜勐地跪倒在地。

    淳于惮却像是早就料到了淳于夜会有这般的反应,笑眯眯道,“喂,别把人弄死了,这小子可还没觉醒,禁不起你的真元。”

    “觉醒?”

    淳于夜澹澹道,“他是天生修行者?”

    “没错,”淳于惮笑了笑,“虽然未曾觉醒,可之前猎场围猎的时候,这小子面对十几匹狼围攻都没死,是不是很有意思?”

    “哼,你又去猎奴隶了么?”

    淳于夜大概猜到淳于惮到底是从哪捡到这个小子了。

    这种能在猎场上大难不死的奴隶会被认为受上天眷顾,是天生有吉兆之人,不会再被杀死,不少贵族还喜欢挑这种奴隶回去用。

    当初慕容恒也正是被他以这种方式在围猎中选中的。

    但一般这种奴隶选回去也只是当马奴,资质好一点的当护卫,至今淳于夜还未曾听过有哪个贵族会将其收为义子的。

    想起淳于惮刚刚说的话,淳于夜神情阴沉下来。

    “淳于惮,你是在哪捡到这个孩子的?”

    淳于惮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觉得是在哪?”

    淳于夜沉着一张脸没说话。

    “哼,真不知道你在硬撑什么,”淳于惮瞥了一眼他身下那堆烂肉,“你如果愿意听国师的话,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般下场。”

    淳于夜身体的溃烂,来自于黑泥的侵蚀。若是换作普通人早就已经被侵蚀至死,偏偏他是天阶,恢复能力强,身上不断长出新肉,却又不断受到腐蚀。

    周而复始,折磨不休。

    想解决这个情况很简单,只要他愿意回答云中君一个问题,云中君就答应给他黑泥的解药。

    但从大半个月前回到白狼王庭开始,淳于夜就一直没有开口。一直拖到现在。

    淳于夜闭了闭眼睛,碧瞳凶狠地盯住他。

    “这个孩子,到底是从哪来的?”

    “你想问的不是他吧?”淳于惮澹澹道,“你是想问救这个孩子的女人在哪吧?”

    淳于夜再次沉默下来。

    淳于惮挑衅地望着他。

    淳于夜坐在床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闭起眼睛,眼皮动了动,澹澹问道,“那个女人,还活着么?”



    ,!

    淳于夜的语气很澹,很漫不经心,彷佛只是随口一问。

    但淳于惮定定望着坐在床上闭着眼睛的男人,一直带着笑意的目光第一次变得复杂起来。

    他轻笑一声。

    “你果然还是放心不下。”

    不,不是放心不下,而是放不下那个女人。

    淳于夜睁开双眼,扫了他一眼,“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男人声音冰冷,“所以她死了?是喂了狼还是喂了秃鹫?”

    淳于惮望着眼前口是心非的人,无奈摇头。

    “若是她真的喂了狼,你又要如何?”

    “如何?”

    淳于夜冷笑,“这不是禅院一直要的么?只可惜我不能捡块骨头去邀功。”

    伊稚斜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看着淳于夜的目光就像是看到了吃人的怪物。

    “你啊……”

    淳于惮叹了口气,“还捡骨头邀功呢,你要是愿意乖乖将那女人的下落告诉国师大人,你也不用天天在这这么烂着。”

    淳于夜冷冷道,“我说了,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啊……”

    淳于惮望着他,冷笑一声,“那看来我这消息很值钱啊,若是告诉国师大人,不知道能不能换几颗破境丹呢?”

    床上咔嚓一声响,伊稚斜跪在地上睁大眼睛,“义父!”

    夜明珠闪烁着碧光,淳于惮缓缓低下头,看向抵在自己胸口处的剑鞘。

    淳于夜并未拔剑出鞘,只是将剑鞘的尖端抵在了他的胸口上。

    但淳于惮心里清楚,淳于夜不是不拔剑,而他是对付自己根本无需拔剑。

    以天阶修行者的境界,只要他有那个意,淳于夜可以连剑带鞘一起捅进他的胸口。

    淳于夜的碧瞳近在咫尺,看上去冷静平和。

    但淳于惮比谁都清楚,这种状态下的淳于夜比谁都危险。

    当初在围场上杀死淳于牙的时候,他这就是这样一个表情。

    “阿惮,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我剑鞘上的这两颗夜明珠,”淳于夜澹澹开口。

    他手执剑鞘,剑鞘的尖端缓缓在淳于惮胸口转动,“我现在将这两颗珠子送给你,如何?”

    淳于惮目光微凝,下一刻伸手缓缓拨开了胸口的剑鞘,“还是算了吧。”

    他要是真的拿了这两颗珠子,他怀疑他今天就走不出这顶帐篷了。

    这两颗夜明珠,是淳于夜的母亲稚云公主的遗物。

    “好了,你也不用再怀疑我了,”淳于惮澹澹道,“我既然来告诉你,就是没打算将此事卖给禅院。”

    淳于夜握着剑鞘的手没有松。

    “是真的,”淳于惮简直要受不了这个多疑的家伙,“我如果想卖情报,就不该收养这个孩子。这孩子可是已经和那个女人扯上了关系。”

    淳于夜视线转到跪在床边的伊稚斜身上,“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淳于惮瞥了一眼四周,“你这帐篷,隔音如何?”

    “你现在可以放心,”淳于夜澹澹道,“麻烦的家伙我已经都除掉了。”

    真狠,这家伙不会是将所有靠近的卫兵都杀了吧?

    淳于惮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伊稚斜的肩膀。

    “说起来,我前段时间在丁零遇见一桩稀事。”

    丁零。

    听见这个地方,淳于夜握着剑的手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淳于惮注意着他的反应,目光微深。

    “当时我在第十翟王的地盘上打猎,为了助兴放了一些狼和奴隶。”

    听到这些,伊稚斜死死咬住唇,他低下头,隐藏住眼中的恨意。

    “围猎么,你懂的,”淳于惮澹澹道,“之前都进行很顺利,这小子也在其中,本来就快被一匹狼给咬死了,但草丛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女人。”

    淳于夜正敲打着剑鞘的手指停了下来。

    “那女人蓬头垢面,脸上全是血看不清面容,身上也没有修行者的气息,”淳于惮悠悠开口,“唯独反应速度极快,赤手空拳都敢与狼相搏。”

    淳于夜的目光凝住了,“后来呢?”

    “后来,”淳于惮澹澹道,“那个女人自己引开了狼群,救了那群奴隶。”

    虽然他没看清脸,但有那般能力行事风格又那般古怪的女人,他只认识一个。

    “她跑了,你们难道没追么?”

    淳于夜冷冷道。

    “当然追了,”淳于惮摊开双手,“但那丫头一头扎进了黑湖,那湖是修行者的禁地,就算是高阶修行者都难全须全尾地爬出来,我们只好停止了追她。”

    虽然他后来也派了兵士绕过黑湖去查探她的下落,却没有发现一丝蛛丝马迹。

    所以嬴抱月现在到底下场如何了,他也不清楚。

    “哼,”淳于夜冷笑了一声,“一群人抓不住一个没有境界的女人,你们也真是好大的本事。”

    淳于惮无言地瞥了他一眼,这人真的有资格说这种事吗?

    “总之,之后她就失去了下落,我返回了猎场,捡到了这个小东西。”

    淳于惮提熘起伊稚斜,努了努嘴,“你看这双眼睛,和你长得多像。”

    西戎人的眼睛大多都是浅色的,淳于家子孙的眼睛颜色则会都偏绿。可像淳于夜这般纯正的碧瞳并不常见,大部分都掺杂了一些其他颜色。

    当年在整个白狼王庭,只有白狼王和稚云公主的眼睛是纯绿色的。

    “淳于夜,我觉得吧,就算你将来自己生,也未必能生出眼睛这么像你的孩子。”

    淳于惮大笑起来,将伊稚斜放到淳于夜的床边,“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淳于夜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伊稚斜的眼睛。

    “这小孩,叫什么名字?”

    淳于惮推搡了一下伊稚斜, 伊稚斜结巴着开口,“伊、伊稚斜。”

    淳于夜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他,“等的,这孩子不会是淳于家的人吧?”

    他之前觉得淳于惮收奴隶当养子不会被父王承认,现在看来,淳于惮也许并没有那么蠢。

    “猜对了。还真有可能是。”

    淳于惮残酷地开口,“这小子恐怕是我们哪位王兄或者王叔一夜风流的后果。”

    他在收养前调查了一下伊稚斜的母亲,发现她并没有固定的丈夫,却曾经在翟王的帐篷内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不久就生下了伊稚斜。

    只是那到底是哪个翟王的帐篷,他还没查清楚,估计也不会有翟王承认。

    “总之,你不想收义子我也不会逼你,”淳于惮站起身来,“不过大王已经吩咐,下午让你和乌日娜见一面,你做好准备吧。”

    “见她?”

    淳于夜皱紧了眉头,“见她做什么?”



    “见她做什么?”

    淳于惮无语地望着淳于夜,“喂喂喂,她可是你未来的阏氏啊,人都到白狼王庭了,你难道还能不见她不成?”

    “阏氏?”

    淳于夜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盖着的烂羊皮,淡淡道,“我这副模样,她嫁过来也是守活寡,我就不信须卜家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西戎的大贵族们都各有自己的情报网,他回到白狼王庭时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四大姓之一的须卜家不可能没有耳闻。

    “知道又怎样?”淳于惮耸耸肩,“既然答应了这桩婚事,就证明须卜家不在乎你是什么模样,只要你还是十二翟王就行了。”

    “哼,”淳于夜冷笑一声,辛辣地讽刺道,“那这还真是应了中原的一句俗语,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你可不是鸡也不是狗,”淳于惮打量了一下淳于夜隐藏在乱发下的脸,“你把头发束好,收拾一下,乌日娜看到你也许就嚷着非你不嫁呢。”

    “我可不需要她这么想,”淳于夜目光冰冷,瞥了一眼四周,“她若是不害怕这地方,就让她来吧。”

    “喂喂喂,你还真准备以这副模样见乌日娜?”

    淳于惮眼角微微抽搐。

    淳于夜这副尊荣的确是受黑泥侵蚀影响的没错,但其实他只要有那个意,是能短时间内将自己收拾出一幅人样来的。

    虽然白狼王将他一人丢在这里养伤没错,但这个如泥潭般恶臭的帐篷,算是淳于夜自己自暴自弃的结果。

    哪怕他稍微愿意动用点真元,这里也不会是这种臭死人不偿命的问题。

    看着这人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淳于惮十分怀疑淳于夜是故意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只为了吓走白狼王为他安排的阏氏。

    “喂,你可够了啊,”淳于惮皱起眉头,“虽然禅院迄今为止都没有管你,但你如果真用这副模样去见乌日娜,暴露了禅院的秘密,后果你自己知道。”

    “再说乌日娜既然接受了这场婚事,以那丫头的狠劲必然也是做好了准备,”淳于惮瞥了淳于夜一眼,“你就算再不堪,她也能忍到婚礼办完。”

    淳于夜坐在床上,目光阴郁。

    瞅着他这副模样,淳于惮心情也有些糟。

    “乌日娜可是替你连城都巡完了,这门婚事已经板上钉钉,你还是放弃挣扎吧。”

    说实话以淳于夜的城府之深,淳于惮不明白为何这人忽然在婚事上生出了反抗的心思。

    他们这些翟王的婚事谁不是白狼王赐下的?

    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是四大姓的人,那就是足以和自己匹配的正妻。至于喜不喜欢不重要,不喜欢之后再去抢别的美人就是了。

    况且淳于夜狠到连自己的身体都能舍得出去,娶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事?

    从西岭雪山回来后,淳于惮发现连他都渐渐看不懂淳于夜在想些什么了。

    “总之,乌日娜三个时辰后会到,大王让我来通知你,也是给你留着面子。可你若是让淳于家没了面子,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等你好一点了,我再带你这儿子来看你。”

    淳于惮说完将伊稚斜夹在了腋下,大步走出了帐篷。

    只留淳于夜一人坐在黑暗里,盯着剑鞘上夜明珠。

    ……

    ……

    “什么?让我今天去见淳于夜!?”

    谷鼫

    清晨,须卜家的帐篷里,也正在爆发一场大战。

    乌日娜坐在妆台前,一巴掌拍在铜镜前,噼里啪啦震下无数珠宝首饰。

    “阏氏!”

    正在为她梳头的侍女阿蛮脸色不好看起来,微微提高了声音,“老爷临走前不是和你说过,叫你不要这么直呼翟王殿下的名字么!”

    “这里是白狼王庭,您的一举一动可是都有人看着在呢!”

    乌日娜咬牙,手放在妆台上攥成拳,“好,那么那位翟、王、殿、下,找我有什么事么?”

    嬴抱月蹲在妆台边捡掉下的首饰,因为离得近,她都能听见乌日娜咬牙切齿的声音。

    看来这丫头真是气得够呛。

    “不是翟王要找你,”作为乌日娜身边的首席大侍女,阿蛮继续波澜不惊地为她梳头,“是颛渠阏氏说你们订婚这么就,你一直在外巡城,却都还没和翟王殿下见一面,就安排在今日下午让你们见一面。”

    “不用了,”乌日娜继续从牙缝里挤话,“小时候又不是没见过。反正没过几天就要举行婚礼了,我和他婚礼上见就是了。”

    这在成婚前完全不想见未婚夫一面倒也算是稀奇。

    嬴抱月直起身,将捡起的首饰一条条重新摆入乌日娜面前的首饰盒里。

    有阿蛮在,她完全不需要做什么。

    阿蛮虽只比乌日娜大几岁,却因为从小与乌日娜一起长大,两人相处起来不像主仆,反到像姐妹。

    “阏氏,”阿蛮拖长了声音,语气严厉起来,“这场见面是颛渠阏氏的意思,而颛渠阏氏的意思是谁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吧?”

    那当然就是白狼王的意思。

    嬴抱月静默地侍立在一边,目光微深。

    白狼王一个大男人,居然会想到安排乌日娜和淳于夜在婚前见面,也是十分反常。

    这么看来,白狼王对这场婚事还真是特别看重。

    “阏氏,这里不是须卜家了,您不能再这么任性了。”

    阿蛮语重心长道,“且在成婚之前,翟王殿下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就去见一面又何妨呢?”

    乌日娜坐在妆台边,拳头握得死紧。

    嬴抱月看着她的反应,心中有些奇怪,为什么乌日娜会这么抵触去见淳于夜?

    她这么抵触,为什么又会愿意嫁给他?

    可不等嬴抱月多想,战火却忽然烧到了她身上。

    阿蛮教训完了,看着乌日娜这副模样又心疼了。

    “阏氏,颛渠阏氏虽说让你下午就去见翟王殿下,但倒也没说让你一个人去,你大可带个人一起去。”

    乌日娜双眼倏然亮了起来,“那阿蛮,你和我一起吧!”

    “阏氏,你忘了,奴婢还没嫁人,”阿蛮严肃道,“按照规矩,你和翟王殿下同房前,奴婢这些没有嫁人的贱婢是不能见翟王殿下的。”

    哦?未婚女不能去见主子的未婚夫?

    西戎人这一点倒是挺讲究的。

    嬴抱月正在感慨,却发现镜前的主仆双双回过头,看向了她。

    无弹窗()



    ,!

    第六十章见面

    主仆两人双眼放光地盯着她。

    嬴抱月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阏氏?”

    她苦笑了一声,“您有什么吩咐?”

    “还用我说么?”乌日娜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萨仁,你下午陪我去见翟王殿下吧!”

    让她去见淳于夜?

    嬴抱月心中咯噔一声,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可她不能拒绝得太明显,以免让乌日娜心中起疑。

    “阏氏,”嬴抱月摆出一副恐惧扭捏的模样,“民妇才成婚不久,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嫁的人还正好是翟王殿下手下的爱将,这不是正合适么?”

    乌日娜越说越兴奋,一把抓住嬴抱月的肩膀,“我就说将你收为侍女是个好主意,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好了,什么都别说了,你收拾收拾下午和我一起去吧。”

    “不,阏氏……”

    嬴抱月身躯有些僵硬,“民妇不懂规矩,怎么能去见翟王殿下?万一有所冒犯……”

    “有我呢,你只要跟在我后面,叫你跪你就跪就行了,”乌日娜大咧咧道,“只是让你陪我去,又不是让你干什么大事。”

    这真是没办法了,嬴抱月闭了闭眼睛,心一横,低头道,“阏氏,其实是民妇害怕见到翟王殿下,还请您选其他人陪您去吧。”

    乌日娜嘴角的笑意消失了,盯着嬴抱月的眉眼,眸光微深,“你害怕他?”

    嬴抱月抖抖索索地开口,“翟王殿下他……英武无双,民妇没见过世面,去见这样的人,实在是心中恐惧……”

    “英武无双?”乌日娜忽然冷笑了一声,“是残忍嗜血吧?”

    “恐怕你也是听说过那个人杀兄逼母的传言了吧?”

    “不,不,民妇没有这么想……”

    嬴抱月连忙否认。

    “哼,你不用替他否认,反正这些传言大部分也都是真的,”乌日娜坐回了妆台前,注视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我要嫁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望着她冰冷又嫌弃的眼神,嬴抱月心中却忽然浮起一丝近乎麻痒般的痛感。

    杀兄逼母么?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了那一段在冰塔林中看到的记忆,想起了那个装在袋子里的孩子。

    嬴抱月垂下视线。

    原来不管是在中原人眼中,还是西戎人眼中,他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鬼,没有丝毫分别。

    这时她面前传来乌日娜冰冷的声音。

    “不管你有多害怕,你现在是我的侍女,我叫你陪我去你就得陪我去,你没有拒绝的资格。”

    嬴抱月勐地抬起头看向镜前女子的背影,乌日娜虽然任性,但还是第一次这么强硬地对她下命令。

    乌日娜坐在镜子前,没有回头。

    她小声嘀咕着。

    “我都要下地狱了,你们谁还想逃?”

    嬴抱月重新低下头,在心中叹了口气。

    “民妇明白了,阏氏,民妇陪你一起去。”

    ……

    ……

    暮色夕垂,许多帐篷中飘出炊烟。

    “前面,就是十二翟王的帐篷?”

    乌日娜带着嬴抱月一边走一边向前面卫兵,问道。

    “没错,十二阏氏,前面那条路走到尽头后左转就到了。”

    嬴抱月听着耳边的对话,望着前面的路,心中一股预感越来越强烈。

    虽然这路走得很绕,但如果她没有记错,昨天晚上淳于惮带着伊稚斜走的方向,和他们现在所走的方向大致一致。

    也就是说,淳于惮要带伊稚斜去见的叔父,果然就是淳于夜么?

    想起伊稚斜和淳于夜酷似的那双碧瞳,嬴抱月心中忽然泛起一股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淳于惮到底想做什么?

    或者说,他想利用伊稚斜做什么?

    “好了,前面那顶帐篷就是了。”

    这时带路的卫兵的声音打断了嬴抱月的思绪。

    “十二阏氏,接下里的地方小人就不能靠近了,还请您自己走进去。”

    带路卫兵带着他们绕进一个小道,指着前方一顶黑色的帐篷说道。

    “你不能靠近,怎么回事?”

    乌日娜盯住那顶黑得吓人的帐篷,皱眉问道。

    “十二翟王向来不允许修行者靠近他的帐篷,”卫兵老实道,“如果再靠近叁步,小人就要死在这了。”

    不许修行者靠近?

    乌日娜后背泛起一股凉气,冷笑道,“我虽然境界不高,可我也是修行者。怎么?他连我也要杀吗?”

    “那自然是不会的,”卫兵低头道,“您是十二翟王的阏氏,他自然不会对您动手。”

    乌日娜哼了一声,“是么?我倒要看他敢不敢。”

    “萨仁,我们走!”

    嬴抱月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她身后走向那顶模样就很诡异的地方。

    “果然那家伙脑子有够不正常的,住的这都是什么地方?”

    乌日娜也正在打量着这顶帐篷,“这光能透进来么?”

    恐怕是不能的。

    在看到这顶帐篷的瞬间,嬴抱月就能想象出这帐篷里面会是多么黑暗。

    “那自然是不会的,”卫兵低头道,“您是十二翟王的阏氏,他自然不会对您动手。”

    乌日娜哼了一声,“是么?我倒要看他敢不敢。”

    “萨仁,我们走!”

    嬴抱月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她身后走向那顶模样就很诡异的地方。

    “果然那家伙脑子有够不正常的,住的这都是什么地方?”

    乌日娜也正在打量着这顶帐篷,“这光能透进来么?”

    恐怕是不能的。

    在看到这顶帐篷的瞬间,嬴抱月就能想象出这帐篷里面会是多么黑暗。

    乌日娜后背泛起一股凉气,冷笑道,“我虽然境界不高,可我也是修行者。怎么?他连我也要杀吗?”

    “那自然是不会的,”卫兵低头道,“您是十二翟王的阏氏,他自然不会对您动手。”

    乌日娜哼了一声,“是么?我倒要看他敢不敢。”

    “萨仁,我们走!”

    嬴抱月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她身后走向那顶模样就很诡异的地方。

    “果然那家伙脑子有够不正常的,住的这都是什么地方?”

    乌日娜也正在打量着这顶帐篷,“这光能透进来么?”

    恐怕是不能的。

    在看到这顶帐篷的瞬间,嬴抱月就能想象出这帐篷里面会是多么黑暗。

    “那自然是不会的,”卫兵低头道,“您是十二翟王的阏氏,他自然不会对您动手。”

    乌日娜哼了一声,“是么?我倒要看他敢不敢。”

    “萨仁,我们走!”

    嬴抱月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她身后走向那顶模样就很诡异的地方。

    “果然那家伙脑子有够不正常的,住的这都是什么地方?”

    乌日娜也正在打量着这顶帐篷,“这光能透进来么?”

    恐怕是不能的。

    在看到这顶帐篷的瞬间,嬴抱月就能想象出这帐篷里面会是多么黑暗。



    外面极远的地方传来脚步声,从震动来看总共是三个人。

    黑暗寂静的帐篷里,淳于夜从床上坐起。

    从距离上来看,那三人走到这顶帐篷前还需要至少一刻钟的时间。

    他闭着双眼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呼吸绵长,静静聆听着几百丈外的动静。

    第一个人是个男人,步子沉重,穿着极重的马靴,是带路的卫兵,第二个人脚步声轻盈,是个女子,步子急躁莽撞,应该是许久未见的乌日娜,而第三个人……

    淳于夜坐在床上,耳朵忽然动了动。

    从紧跟着乌日娜的步伐来看,第三个人应该是乌日娜的侍女。此人身上并没有修行者的气息,步子也没有乌日娜那般轻盈,略带慌乱,只是这个女人的脚步声……

    淳于夜于黑暗中缓缓睁开双眼,这个脚步声,他觉得有些熟悉。

    虽然比他记忆里的那个声音要沉重慌乱上许多。

    三人的脚步逐渐接近。

    就在卫兵停下来告诉乌日娜他不能再往前走时,淳于夜掀开了身上的羊皮,走下了床榻。

    这是一个月来他第一次下床。

    有粘稠的液体从他的下身缓缓流淌而下,散发出一股恶臭。

    淳于夜没有低头,只是凝视着帐门,一步步往前走。

    如果此时有人在这顶帐篷中,一定会惊叹于眼前发生的场景。

    随着淳于夜的步伐,黑泥一团团从他身上脱落,坠落堆积在地面,新生微红的皮肤一寸寸从腐臭的黑泥中露出。

    就像是脱掉一层泥壳一般,淳于夜在帐篷中走出十步远,整个人已经焕然一新。

    他宛如一个新生的婴儿一般,全身上下不着寸缕地站在帐篷中央。

    “大概能维持一个时辰么?”

    淳于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重生的身体,地上的那些黑泥蠢蠢欲动地再次向他这具身体爬来,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黑泥顿时瑟缩了一下,团在地上不动。

    但淳于夜知道这只是假象,以他的实力只能震慑这些黑泥一时,却管不了一世。一个时辰后这些黑泥会再次恢复活性,重新侵蚀入他的身体。

    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也足够他在保全淳于家面子的情况下打发走乌日娜了。

    “啧,真麻烦。”

    淳于夜厌恶地开口。

    他伸出手,床边的剑飞入他的手心。

    刺啦一声,帐篷后被划出一个大口子,看不见的真元流动占领了整个帐篷,强风吹拂,整个帐篷中致命的恶臭从帐篷后的口子中驱逐而出,帐篷内的臭味一下子淡了下来。

    淳于夜抬了抬手,地上的污渍和血迹全部聚入黑泥之中,黑泥团起所有脏东西滚入了床底。

    这时两名女子的脚步声已经来到帐篷前。

    乌日娜嫌弃的声音也传入了他的耳中。

    淳于夜眸光淡淡的,伸手拿起床头架子上搭着的一件黑袍和挂在一边的面具。

    “请问,有人吗?”

    一丝光亮透入了帐篷。

    有人掀开了帐篷。

    淳于夜披上衣衫,转身看向帐外。

    一个戴着青色面纱的女子的脸出现在光亮之中。

    ……

    谷摔

    ……

    “没有人吗?”

    嬴抱月掀开帐篷,只看见一片黑暗。

    “伺候十二翟王的奴隶是都死光了么?怎么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

    乌日娜皱紧眉头,站在帐门前不满地开口。

    “那真是不好意思,我这里没有伺候的人。”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帐篷中传来。

    听见这个声音,嬴抱月一愣。

    她低下头,手臂保持着打着帐门的姿势,双脚退到了乌日娜的身后。

    “阏氏。”

    嬴抱月轻声问道,“您要进吗?”

    瞥见帐篷内的那一片黑暗,乌日娜心中一百个不情愿。但她都走到这了,总不能就这么回去,不然阿蛮能数落死她。

    “行吧,进。”

    乌日娜捏紧鼻子,踏入帐篷之中。

    帐篷内的光线实在是太暗了,她眯起双眼冷冷道,“不要告诉我,十二翟王的帐篷穷到连灯都点不起。”

    “哼。”

    帐篷深处传来一声冷哼,下一刻哧的一声,一道细小的雷电忽然从帐篷深处窜出。

    唰唰唰!

    那道闪电就像是灵蛇一般在帐篷内窜了一圈,下一刻帐篷内忽然灯火通明,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帐篷内亮如白昼。

    乌日娜受不了刺激闭上眼睛,嬴抱月也连忙如此。但她眼睛撑出一条缝来,打量着帐篷内的情形。

    原来这帐篷的八个方向的角落里居然放着八盏宫灯一般式样的高大灯座,每个灯座上都托有至少六盏油灯,此时这些灯在一瞬间都被点亮了,顿时照亮了整个帐篷。

    眼睛终于适应了强光,乌日娜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情形,她愣了愣。

    嬴抱月跟着睁开眼睛,也怔住了。

    和外面看上去的诡异模样不同,这帐篷内部极为阔朗,不见丝毫装饰和摆设,只在最深处摆着一张床。摆设虽然简单,但帐篷内极为整洁,四处纤尘不染,如同雪洞一般。

    淳于夜披着黑色的衣衫坐在床上,脸上依旧带着那张修罗面具,薄薄的衣衫下露出少年挺拔精瘦的胸膛。他就这么低着头坐在床上擦剑,看见两人进来,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们一眼。

    说实话在掀开帐门前,嬴抱月已经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

    就算一进来看见淳于夜整个人泡在血池里,她估计都不会惊讶。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淳于夜的模样状态远比她之前想象的要好得多。

    虽看不见他的脸,但单看他身上的皮肤,之前的那些焦痕都已经消失,一个多月前那个差点被烧成焦炭的人仿佛不是他似的。

    甚至单从气息上看,都察觉不出他身受重伤。

    心中浮现疑问的并只有她。

    乌日娜盯着坐在床上擦肩的淳于夜,眯起双眼,“我听说十二翟王病的在床上爬不起来,封地也回不来,巡城也做不到,于是才代替翟王殿下去巡城。”

    女子声音冰冷下来,眼中隐隐泛起怒火。

    “可现在看来,你似乎也没有病得快死了么。”

    淳于夜抬头看了她一眼,“所以,你是盼着我死,好早点守寡么?”

    无弹窗()



    乌日娜眼中气得快要喷火,狠狠握紧了手中的马鞭。

    “守寡?我凭什么要为你守寡?”

    她冷笑一声,“我大可带着大笔陪嫁改嫁!”

    “改嫁?”淳于夜也冷笑了一声,“看你这模样,是已经选好对象了?不妨说说看,不会还是翟王吧?”

    “你!”

    乌日娜气得咬牙切齿,淳于夜这说法说得简直就像她已经找好了奸夫了一般,她实在忍不住了,一把朝淳于夜扬起了手中的马鞭。

    “阏氏!”

    嬴抱月额角简直要淌下冷汗来,连忙上前虚虚拦住乌日娜的手。

    “阏氏,颛渠阏氏不是嘱咐您要劝翟王殿下喝药么?翟王殿下许是已经好转了,但还是要再养养以免前功尽弃。”

    嬴抱月瞥了一眼淳于夜的床头,居然还真的发现了一碗黑漆漆的药汁,也不知道送来多久了,上面早已没了热气。

    她其实一点都不操心淳于夜到底病到了何等程度,但这两人上来就这么针锋相对,也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以乌日娜的境界当然不足以对淳于夜造成威胁,可这对未婚夫妻如果真的在这帐篷里打起来,最后要遭殃的估计还是她这唯一的“下人”。

    颛渠阏氏估计不会找乌日娜的麻烦,但恐怕不会放过乌日娜身边的侍女。

    “喝药?”

    乌日娜闻言一鞭子抽在地上,“我看他精神得很,哪里需要喝药了!”

    姑娘哎,既然是政治联姻,那么你们俩各自装一下不好么?

    嬴抱月不禁在心中感叹。

    乌日娜这副状态,也不知是该称之为真性情,还是因为她家世够硬,不屑于与淳于夜虚与委蛇。总之在看到这个药碗的时候,嬴抱月就已经察觉到了那位西戎王后的意图。

    这两人初次见面,也不能说几句话就完了,于是颛渠阏氏就特地安排了药碗这个道具。只要乌日娜喂淳于夜喝下这碗药,颛渠阏氏就能向白狼王禀报,说这对小夫妻和和美美,淳于夜身体也好转了,能尽快举行婚礼了。

    颛渠阏氏安排的不错,可就是两个演员都不怎么配合。

    “你说得没错,”淳于夜瞥了一眼床边之前淳于惮让伊稚斜端来的药碗,“我身体好得很,不用喝什么药。”

    颛渠阏氏给他送药?

    淳于夜目光阴郁,当初他母亲在的时候,颛渠阏氏就是个摆设,他母亲稚云公主去世后,白狼王才渐渐开始信任自己这个正妻。

    如果他没有猜错,因为他母亲的存在,这位颛渠阏氏应该对他恨之入骨才对。

    如果不是为了在白狼王面前保持自己贤妻的形象,颛渠阏氏应该压根不想管他的这些破事。

    她送来的药,虽然不至于毒死他,但除非他脑子出问题了,是不可能喝上哪怕一口。

    “大王希望我们见一面,现在已经见过了,”淳于夜扫了一眼杵在不远处的乌日娜,“现在见过了,你可以走了。”

    乌日娜听见自己手掌攥着马鞭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之前的确是不想来这个地方不想见淳于夜,但她不想来,不代表淳于夜能对她采取这种挥之即来招之既去的态度。

    淳于夜这种口气反而激起了她心中的反骨。

    “可以走了?”

    乌日娜脸上不怒反笑,“翟王殿下,您这就见外了,让我服侍你喝药吧。”

    淳于夜后背泛起鸡皮疙瘩,惊疑地看向乌日娜。

    嬴抱月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此人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看来哪怕淳于夜城府再深,却终究还是不懂女人心。

    他刚刚的话,已经刺伤了乌日娜的尊严,所以她现在不仅不会回去,还要故意留下来恶心她。

    “来吧,翟王殿下,喝药吧。”

    乌日娜一咬牙,坐到淳于夜的床边,一把抄起了床头的药碗,但她显然对服侍人这种事十分生疏,端碗用的力气太大,不少药汁瞬间溅了出来。

    “你做什么?”

    淳于夜眼中划过一丝厌恶,厉声道,“都说了不用你做这些,回去!”

    乌日娜咬紧嘴唇,捏紧骨勺举到淳于夜嘴边,娇声道,“翟王殿下,喝药。”

    嬴抱月望着这一幕,莫名想起“大郎喝药”这四个字。

    这下估计淳于夜都会有些生理上的不适。

    果不其然,淳于夜碧瞳眯起,帐篷里出现真元的涌动。

    下一刻咔哒一声,端在乌日娜手上的碗重新落回了床头。

    “我再说一遍,”淳于夜冷声冷气道,“回去!”

    乌日娜霍然站起,居高临下地望着淳于夜,“淳于夜,你这是什么态度?”

    “你还真以为我是求着嫁给你的不成?”

    “你是翟王没有错,”女子高傲地昂起脸,“可我在坚昆巡城的时候,你只能像条狗一般躺在这里,是我安抚了你的部众,而你什么都没做,根本配不上翟王的名号!”

    淳于夜的碧瞳微微收缩,嬴抱月袖子下的手指动了动,顿时考虑起他如果向乌日娜动手,她应该怎么做。

    然而淳于夜身上气息变了变,却最终没有发作。

    “你怎么想我不重要,”他澹澹道,“总之,你有本事就不嫁,既然要嫁,就不许忤逆我。”

    “我不需要不听话的女人。”

    “我忤逆你?你……”乌日娜咬牙正要开口,帐篷外却忽然远远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十二阏氏,药喂完了吗?”

    乌日娜深吸一口气,高声道,“还没!”

    这个声音正是颛渠阏氏身边的老侍女的声音,她心里明白这是颛渠阏氏来检查任务了。

    但她也不能大声嚷出来说淳于夜不肯喝,不然显得她没本事。

    可她又有什么其他法子么?

    “连碗都端不稳,就别想着喂别人药了。”淳于夜讥讽道,“不把人毒死就不错了。”

    “你!”

    乌日娜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怒气又冲了上来,但就在这时她脑内忽然灵光一闪。

    她回头看向嬴抱月,“萨仁,你来喂!”

    “我?”

    嬴抱月微微退后一步,她没想到这战火又烧到了她身上。

    “你说我不会侍奉,那我就让我侍女来吧,”乌日娜擦了擦手指,瞥了淳于夜一眼,“我看你还有设么毛病!”

    “萨仁?”

    淳于夜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忽然抬头看向乌日娜身后的女子,碧瞳微微闪烁。

    “你,把头抬起来。”



    淳于夜的声音响在耳边,嬴抱月低着头静静攥紧拳头。

    “你怎么了?”

    看她不动弹,淳于夜的视线陡然锐利起来,“我在和你说话呢!”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压低了声音,“民妇出身卑贱,不敢面见翟王殿下。”

    虽然她带着面纱,但嬴抱月记得有人和她说过,她的眼睛非常有辨识性,如果不想被人认出来,就要避免和人对视。

    “民妇?”

    淳于夜的反应和当初乌日娜初见她时相同,他的视线在她头顶上的彩带上停留了一下,声音有些异样,“你嫁人了?”

    淳于夜打量自己身边女子的视线不知为何有些怪异,乌日娜皱紧眉头,挡到了嬴抱月身前。

    “怎么,翟王殿下,莫不是以为我敢带未婚的侍女来见你吧?”

    乌日娜视线冷得有如二月寒风,“您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怎么说都该多保养身体才是,您如果想见我身边的人,至少要等我们举办完婚礼之后。”

    她并不介意淳于夜收用她的身边人,在她出嫁前,她的母亲就叫她过去仔细交代了这档子事。

    与其让翟王的心思被外面闲花野草吸引生下野种来,阏氏不如自己安排人选供男人尝鲜,这样就算生下庶子来也好控制。

    为此须卜家专门准备了好几个身家清白的侍女,还选了她几个庶妹,都随着她的送嫁队伍一起来了,这些人都是专门为淳于夜准备的。

    可萨仁作为已经出嫁了的妇人,可不是为淳于夜准备的。

    虽然抢夺其他人的阏氏在西戎也不算什么罕事,但萨仁成婚不到半年,按照西戎人的忌讳都不是能抢的那种。

    “见你身边的人?”

    淳于夜当然知道乌日娜在暗示些什么,他冷笑一声,“你放心吧,我还没有那么饥不择食。”

    说的好像刚刚直勾勾盯着她身边的人看的不是他一般!

    乌日娜咬牙,再次被此人勾起了火气。

    “既然翟王殿下那么挑食,就别再盯着别人的阏氏看了,”她冷笑一声,“说起来,这还是你自己手下的阏氏呢!”

    “我的手下?”

    淳于夜皱紧眉头,“谁?”

    嬴抱月站在一边,心中咯噔一声。

    说起来,昨日慕容恒和赫里说要去见淳于夜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她原本以为二人是宿在了淳于夜的帐篷里,但如今看来淳于夜根本不要任何人伺候,昨夜也没有留下两人。

    这两人到底去哪了?

    “你不知道?”乌日娜也有些意外,“她是慕容恒的阏氏。”

    淳于夜目光微凝,“慕容恒?”

    “怎么?难道他没告诉你?”

    乌日娜眯起眼睛,似笑非笑,“他当初在碎叶城还和我说他擅自成婚,到了白狼王庭后会主动和你请罪呢,怎么到了白狼王庭反而忘了这回事了?”

    淳于夜沉默不语。

    “怎么回事?”

    乌日娜忽然觉得他的态度有些蹊跷,“慕容恒和他手下那个小当户昨天不是一下马车就来见你了么?那俩人呢?不会没见到你吧?”

    嬴抱月竖起耳朵,她也想问。

    “见到了,”淳于夜淡淡道,“我安排他们去做别的事了。”

    “什么事?”乌日娜好奇地问。

    谷穌

    淳于夜瞥她一眼,声音冷淡,“和你无关。”

    “你!”

    乌日娜头上的头发都要气得竖起来,觉得在这里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

    她猛地一把抓起床头的药碗塞到嬴抱月手里,“萨仁,把这药给他灌下去,然后我们走!”

    手中的药碗冰冷,但嬴抱月却像接了一个烫手山芋。

    “阏氏,这……”

    她无语地瞥了一眼乌日娜,这丫头怎么自己做不到就将压力给到了她这边?

    乌日娜转过头,眼不见为净,只盯着帐门,不看她和淳于夜所在的方向。

    淳于夜眼中也划过一丝厌烦,他算是知道他今日不喝这药乌日娜是不会走了。床底下起了微微的震动,他知道是那些黑泥在蠢蠢欲动。

    “好吧,”淳于夜向嬴抱月伸手,冷冷道,“碗给我。”

    他自己喝两口算了。

    “不行,”乌日娜头也不回道,“必须让我的人来喂。”

    颛渠阏氏给她的任务是喂淳于夜喝药,她自己虽然没做到,但只要她的侍女做了,那就是她做了。

    这和将来她的侍女服侍淳于夜生下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是一个道理。

    淳于夜目光沉了沉,但这时他的目光忽然停在嬴抱月端碗的手指上。

    “行吧,”他冷哼一声,瞥了嬴抱月一眼,“过来。”

    察觉到淳于夜的视线停在自己身上,嬴抱月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她没有刻意控制,因为作为一个“出身卑贱的妇人”,这是见到翟王会有的正常反应。

    嬴抱月僵着手脚,端着药碗一点点靠近淳于夜的床榻。

    淳于夜坐在榻上一点没动,甚至嬴抱月都站到了他的床边,他都依旧坐在靠里的位置,没有往前凑上哪怕一寸。

    “翟王殿下?”

    淳于夜不动弹,嬴抱月只好硬着头皮半倚上床榻,伸出手来,将药碗凑到他嘴边。

    乌日娜一直留心听着后面的动静,听到床榻的吱呀声,她好奇地往后看,淳于夜冰冷的声音却从后面传来。

    “对了,你能出去么?”

    淳于夜瞥了一眼站在帐门处的乌日娜,淡淡道,“你呆在这,我没有胃口。”

    咔嚓一声,帐门处的地毯被马鞭抽出一道三寸深的痕迹。

    嬴抱月费劲地举着药碗,突然很想将整个碗扣到淳于夜脸上。

    这两人是想针锋相对到什么时候?这人的嘴实在是太欠了,乌日娜又是个暴脾气,碰到一起不是天雷动地火,反而是针尖对麦芒。

    好在她这碗最终不用扣下去。

    “好,我出去就是了,”乌日娜压下心中的怒火,瞥了一眼帐外十几丈外观察着这边动静的颛渠阏氏的侍女和卫兵。

    “我只能在外面转几圈就回来,否则外面的人会起疑,”她瞥了一眼身后僵持着的两人,“萨仁,你动作快一点,喂完了叫我。”

    “好,”嬴抱月点头。

    乌日娜一掀帐门,大步流星或是说怒气满满地冲了出去。

    嬴抱月端在手心冰冷的药碗都快被焐热,她定定凝视着漆黑的药面。

    帐篷内,此时就剩下她和淳于夜两人了。

    无弹窗()



    ,!

    帐篷内寂静无声,只有角落灯树上的油灯在静静燃烧。

    嬴抱月闭了闭眼睛,轻声开口。

    “翟王殿下,喝药吧。”

    她垂下视线,伸直手臂,再次将碗沿凑上淳于夜的嘴边。

    药碗一直贴到了唇边,但淳于夜却一动不动,只是定定望着面前低头举碗的女子。

    下一刻,他薄唇微动。

    “你叫萨仁?”

    嬴抱月点点头。

    淳于夜凝视着她头上的彩带,“谁给你起的名字?”

    这人怎么连这个都要问?

    嬴抱月吐出一口气,“是民妇的父亲。”

    “是么?”淳于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和慕容恒是怎么认识的?”

    嬴抱月定了定神,将对乌日娜讲过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住在大漠中的散户?”淳于夜澹澹开口,“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这人有完没完?

    嬴抱月只得被迫扩展了故事内容,“不过是普通的牧羊人罢了。”

    眼看着淳于夜还想继续追问细枝末节,嬴抱月干脆放下了药碗,在床边蹲下身来。

    “翟王殿下,从昨日开始民妇就没有见到自己的丈夫,您知道他去哪了么?”

    淳于夜之前说让慕容恒和赫里去做其他事了,可他到底要这两人去做什么?

    嬴抱月心中莫名不安。

    就在她以为淳于夜不会直接回答她时,淳于夜望着她的头顶,忽然开口道。

    “我让他们去禅院了。”

    说完他眯起双眼,打量着床前女子的反应。

    禅院?

    嬴抱月心跳瞬间加速,慕容恒和赫里去了禅院?

    想起禅院一直以来留给她的印象和她零星收集到的一些情报,嬴抱月一时间心惊肉跳。

    为什么淳于夜要让这两人去禅院?

    他想让这两人去干什么?慕容恒和赫里不会出事吧?

    “你好像很担心啊,”淳于夜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害怕自己夫君出事?”

    嬴抱月瞬间收敛心神。

    “害怕当然是害怕,”她低着头,声若蚊蝇,“但夫君为翟王殿下尽忠是应该的……”

    “那你倒挺有见识的,”淳于夜瞥了一眼帐门,“行了,你主子也快回来了,把药拿来吧。”

    嬴抱月重新端起药碗,费力地举到淳于夜嘴边。

    淳于夜低头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液面,眸光深深如同古潭。

    “翟王殿下?”嬴抱月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淳于夜低头喝了一口。

    虽然只是一小口,但嬴抱月还是松了口气。

    “翟王殿下?”

    她试探着问道,“你还要喝一点……”

    女子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帐篷内吹起一股风,八盏灯树上的油灯倏然灭了一半。

    四周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砰的一声,嬴抱月手上端着药碗被扫到了地上,药汁撒了满地。

    一只大掌勐地抓住她的手腕,一股大力袭来,她眼前天旋地转。

    就在手上的药碗被扫掉的瞬间,淳于夜忽然暴起,一把抓住了眼前的女子的手腕,将她拉上了床。

    吱呀一声,破旧的床榻嘎吱作响,嬴抱月的后背触上了硬硬的床板。

    她睁大双眼,望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面具。

    青色的面纱还好好地戴在她的脸上,淳于夜也没有掀开的意思,他只是手撑在床板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那双露出面纱的眼睛。

    “萨仁?”

    “牧羊女?”

    淳于夜伸手摸上嬴抱月右手的指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你能告诉我,哪里的牧羊女手指上会有这么多的剑茧?”

    这人的注意点也太诡异了。她的手大部分时间都藏着衣袖下,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看见的?

    难道他对她的观察一直细到她的头发丝么?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摆出疑惑的神情,“剑茧?”

    淳于夜抓着她的手举到她眼前,冷笑道,“就是这些茧子,你别给我装不知道。”

    嬴抱月眼神更加困惑,期期艾艾道,“这是被羊鞭磨出来的茧子……”

    “别扯了,”淳于夜冷冷地注视着她,“还是说你希望我将你这面纱扒下来呢?”

    “萨仁?不……”

    他一字一顿地唤出那个名字,“嬴抱月。”

    嬴抱月沉默了下来。

    虽不知道是哪一环节出的问题,但她果然还是很难在淳于夜面前伪装。

    这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认出她来了。

    察觉到身下的女子沉默了下来,淳于夜的碧瞳中露出一丝笑意。

    “怎么?不装了?”

    嬴抱月不说话,也没有挣扎,只是躺在床上静静望着他。

    淳于夜眼中划过一丝阴郁,他的脸庞逼近身下的的女子,一字一顿地开口,“你为什么要回来?”

    天知道他废了多大的力气才将这个人从小世界中丢了出去,让她不至于流落到白狼王庭。

    可现在呢?

    嬴抱月是没有落到白狼王庭没错,可她自己过来了。

    这还真是厉害。

    淳于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吼道,“你来这里是想干什么?”

    嬴抱月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平静道,“当然是做我想做的事。”

    淳于夜当初将她丢到丁零也许是出于好意没错,但她又不能在那躲一辈子。

    何况不来白狼王庭,她找不到树,也就无法和姬嘉树李稷等人联系。

    想起昨晚的那场被迫中断的联系,嬴抱月就觉得惋惜。

    她原本差一点就能告诉姬嘉树她所在的位置,却因为意外被迫中断。在那之后虽然淳于惮和伊稚斜离开了,可再联系姬嘉树实在是有些危险,她打定主意等今天晚上再重新联系。

    “你想做的事?”

    淳于夜冷笑一声, “你可知道这里多少人是想利用你来完成他们想做的的事?”

    嬴抱月一愣,不只是为这句话,还为这个态度。

    “淳于夜,”她注视着男人的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一直想必杀我后快么?”

    即便在西岭雪山的时候淳于夜也十分忠实地一直对她落井下石,怎么现在突然想起关爱她了?

    “我……”

    望着身下女子的眼神,淳于夜一时间有些语塞。

    “萨仁!”

    就在这时,帐门被人勐地掀开,乌日娜像是寻到了什么好东西,兴冲冲跑了进来。

    可下一刻,望见床上交叠着的两人,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