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国林立,乱世再临吗?
月华如水,嬴抱月赤足坐在归家小院的台阶上,仰望亘古不变的明月。
夜已经深了,屋内传来穆氏与归氏兄妹熟睡的呼吸声,偷偷从床上溜到院子里的嬴抱月回首看了一眼漆黑的屋内,攥紧手腕静静重新眺望远方。
随着体力的回复,手腕上那深红色疤痕的疼痛就愈加剧烈,像是地狱的红莲,在她的身体上灼烧。
伴随着这份疼痛,那个小公主临死时的眼神在她眼前不断晃动。
她现在身份是大秦的……亡国公主。
随着神魂和身体契合度越来越高,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嬴抱月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
幸运的是这位公主殿下挨的那一闷棍没把她的记忆打掉。
不幸的是这位公主殿下用自己的记忆让嬴抱月亲身体验了什么叫做双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当个公主。
嬴小公主对自己国家变乱的内情所知甚少。
她的记忆大部分都是待在宫殿和女官们一起培养高雅爱好。关于国破都只有在大火里被大臣宫女们簇拥着逃跑。
这位小公主是个不折不扣的花瓶。
一个雄极一时的巨大帝国的覆灭,对于深宫中的公主而言,不过是从一个大的宫殿换到了一个小的宫殿。
但对于那个公主的兄长而言,恐怕不只如此。
山海大陆黑暗又混乱的历史,以太祖皇帝的死亡与少司命的失踪为开端。一年后基于某个她打死也不会相信的原因,二世皇帝赢昊意外身亡。
嬴抱月指甲刺入掌心。
一代妖女蛊惑帝王?
不管这件事是否与师父有关,二世皇帝死了就是死了。
只留下一个十岁的太子和一个八岁的公主。
这就是嬴小公主和她的皇帝兄长嬴晗日。
庞大的帝国,强大的诸侯王,和十岁的小皇帝。
嬴抱月眯起眼睛,这会发生什么想都不用想。
更何况大秦失去的不光是正值壮年的皇帝,还有曾经给予周围极大威慑力的最为强大的国师。
她才华横溢死后却被骂做千古罪人的师父,大司命林书白。
嬴抱月攥紧心口,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在那之后太子嬴晗日在原本被大司命压制的三阶修行者的支持下登上皇位,封号也从秦帝变为前秦王。
堂堂一统天下的帝国,势力居然变得只有诸侯国那般。
不,嬴抱月讽刺地笑了笑,现在的前秦国师仅仅为等阶三,而其他六国国师都是等阶二的神子,前秦在诸侯国中都算弱的。
不然怎么需要和亲呢。
少女眸光冰冷。
为了不被周围强国吞并,前秦太子登基六年后在国师的授意下,让唯一的妹妹与大陆强国南楚和亲,但南楚国君不愿让儿子娶前秦公主,在接下婚约后却又派使者来说已下令让自家国师的儿子娶亲。
简而言之,就是堂堂原帝国公主,被南楚王室给退货了。
还转赠给了臣子。
这到底是结盟还是结仇?不知道的还以为南楚是特地来打前秦的脸呢。
也许这才是南楚的原意。
然而最奇葩的是,这个明显带有侮辱性质的和亲,前秦王居然还同意了。
真不愧是嬴昊的儿子,真是完美继承他爹神奇的脑回路,某少司命心道。
毕竟二世皇帝嬴昊当年是个在少司命十岁的时候就在禁苑门口堵住她,和她说,“女人,本王给你一个无上的荣耀,赏你给本王生一个孩子”的奇葩。
嬴氏子弟里少司命见过的只有一个正常人,然而他死的太早了。
……
……
嬴小公主的记忆里,她哥给她的指示是,好好嫁到南楚相夫教子,劝说她丈夫帮助大秦复国重新统一大陆。
都什么鬼。
这位原大秦太子估计是想要助力想疯了。
连自己的妹妹都能被自己宫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暗杀,这位年轻的前秦王对朝廷的控制力可见一斑。
自觉国体受辱的某些人不去说服皇帝,却直接对和亲公主进行了暗杀。
这国家真是乱七八糟。
想起在陵墓里谋杀公主的那两个黑衣人,嬴抱月目光幽深起来。
这也是她走出陵墓却选择隐姓埋名的原因。
有人想要杀掉这位公主,但这幅身体没有那么好杀。
嬴抱月目光幽幽。
身为少司命的她记得很清楚,二世两个子女在出生时受到大司命的祝福,轻易难以杀死。
而能隔绝神术的地方……
太祖皇帝的陵墓。
想必那些人就想到了去陵墓内杀死公主的方法,在向公主施咒的时候,却被原本镇压在太祖皇帝陵墓里的自己附体。
……
……
搞清楚自己现在身份的嬴抱月长叹一口气。
这就是完整的故事。
是那个小公主故事的结束,却是自己今生故事的开始。
一切都从那座巨大的陵墓开始。
那座墓有古怪。
现在的人们都说少司命当年失踪了,谁也找不到她。
师父也没有找到她。
她永远被封印在了一口狭小的棺材里。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是谁把她装到了棺材里?
又是为什么要以如此残忍的方式把她镇压在地宫深处?
而在她死后,师父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她和师父为什么会被指认为妖女,永世骂名?!
“嘶!”思至此嬴抱月胸口突然传来滚烫之感,她手从胸口伸进去,将那正在发热的东西掏了出来。
正是她在穿越之时碰到的那块红玉,出皇陵之时她从黑色棺材的灰烬里找到一条没烧完的布条,撕成了两半,一半将这块红玉挂到了脖子上。
一半系在手腕上挡住了疤痕。
那布条是她从她原来的身体上找到唯剩下的东西。
原来的身体和现在身体吗。
红玉的光芒和她手上疤痕暗红的光芒交相辉映,然而后者更为诡异和不详。
嬴抱月的目光闪了闪。
神秘的红玉,与她突如其来的穿越。
过往历史迷雾黑暗,她重新获得了生命,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去追寻。
真相,记忆,公道,国家,人心,师父,她没有保护好的东西,这一次,她要拼尽全力守护好。
然而一切的开始,首先。
她要先活下去。
嬴抱月凝视着手腕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疤痕,可能不是普通的疤痕。
……
……
“你大晚上不睡觉,在院子里干什么?”
身后传来少年冰冷的声音,嬴抱月将红玉塞回寝衣,并迅速用布条缠好手腕。
做好这一切她回过头,只见归辰抱着手站在门框淡淡看着她。
这少年白天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自己,看见他嬴抱月不意外,但意外的是他后面还跟着睡眼惺忪的归离。
“小孩子晚上不睡觉会长不高的,”嬴抱月看着归离笑了笑道。
归离揉了揉眼睛,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变成熟悉的嫌弃,瞪了一眼嬴抱月,“说的你好像很大似的!”
这莫名其妙的女人撑死了就比自己大个一两岁而已。
“喂,”归辰皱眉,“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这小丫头浑身像是长满了刺,但随后归离却并没有再和归辰拌嘴,三两步跳下台阶踢着腿走到院子里,轻哼一声。
“明天又是初一了,又要去那个鬼地方,要睡你去睡,我可睡不着。”
鬼地方?
“每月初一十五去大宅请安是父亲定的规矩,你和我发脾气有什么用!”归辰淡淡道。
父亲?大宅子?
这还是嬴抱月第一次从归辰口中听到父亲这个词。
“不过……”归辰走到嬴抱月身边,看着妹妹消瘦单薄的背影,眼中露出一丝不忍,“如果你真不想去,这次我也和大宅的人说你病了,我一个人去吧。”
少女的背影震了震,下一刻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对台阶上的两人露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笑。
“得了吧,躲得过初一躲不了十五,上次都装了一回病,再装一次那贱人估计又要来找母亲麻烦。”
贱人?少女话语中的刻骨恨意让嬴抱月微微蹙起眉头。
归离大眼睛里涌起泪水,却硬逼了回去,抽了抽鼻子摊手,“总不能每次都让哥你一个人去受那帮小人的羞辱。”
“而且……”归离突然抬起下巴指了指坐在台阶上的嬴抱月,“大宅子前两天就使人来,知道你捡了各来路不明的女人,吩咐醒了一定要带去给他们检查。”
这都什么跟什么?没想到危机这么快就波及自身,嬴抱月睁大了眼睛。
“什么?还有这事?”归辰浑身颤抖起来,“我连这点自由都没有了吗!”
“哥,你不是明知故问么,”归离冷冷地看着他。
归辰双拳握得咯吱响,下一刻却平静了下来。
“是了,是我忘了。”
少年的声音颓唐到平静,在院子里回荡。
“我们早就没有了自由。”
父亲、大宅、初一,仿佛构成了两兄妹最为浓重的噩梦。
小院里低沉的气氛让嬴抱月也紧张了起来。
这明天,到底会发生什么?
……
……
不管两兄妹多么不情愿,第二天还是到来了。
战国七年六月初一,当第一缕阳光照入院子里时。
只听砰一声巨响,归家充满贫穷气息的大门突然从外被人一脚踹开!
外面传来尖利的叫嚣。
“大少爷呢?老爷夫人要他赶紧去大宅回话!”
如果说一个人能将一件事做到登峰造极就天下无敌的话,某种意义上现任前秦大司马归昌也算是天下无敌。
当然,这位靠祖荫登上一品公卿之位的大司马可不比他的先祖战功赫赫。
相反,他是将另一件事做到了登峰造极。
那就是宠妾灭妻。
战国七年六月初一的清晨。
跟在一脸送丧表情的归氏兄妹身后的嬴抱月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远去的破败小院若有所思。
司马府大宅下人们的嘶吼尚在空气里回响,看着归氏兄妹沉重的脚步,嬴抱月终于解开了心底的一个疑问。
那就是归氏兄妹处境之谜。
归辰没有骗她,这位与她萍水相逢的少年的确是前秦大司马的嫡子。
名正言顺的公子哥。
然而恐怕是整个前秦最落魄的公子哥。
在了解了归氏兄妹和其母的遭遇后,连见多识广的嬴抱月都不免感叹。
太惨了,实在是太惨了。
没想到自己随便在野外被个人捡到都会碰到这样的离奇身世。
嬴抱月一直奇怪,为什么大司马的嫡子正妻会住在这样一个农家小院里。
归离所说的“被赶到这个地方来”更是彰显出不寻常的故事。
现在一切谜题都解开了。
归氏兄妹和其母的确是被赶出来的。
而将他们从司马府里赶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穆氏的夫君,归辰归离的亲生父亲,司马府下人们口里的老爷,前秦大司马归昌。
只不过,司马府下人口里的老爷确是归昌,他们口里的夫人却不是穆氏。
而是大司马归昌的宠姬,归辰归离的姨娘,楚姬。
宠妾灭妻。
这是每个世家都会发生的桥段,但这位大司马实属另外一个段位。
平常人家至多暗地偏心但面子上还能过去。但这位大司马为了自己的小妾和庶子,居然将正室发妻和嫡子嫡女赶出了大宅,迫其到偏院居住。
这还没完,他还要求自己的嫡子女每逢初一十五要到大宅给那位姨娘请安。
实在是不同凡响。
简直是宠妾灭妻中的战斗机。
今早踹开归家大门的司马府下人口里叫着大少爷,对待归辰的态度可一点都不少爷。
嬴抱月透过帷帽上摇动的薄纱,看着前方少年少女失去精气神的背影,两边司马府的下人前后如同押犯人一般斜眼看着他们,满脸都是攀高踩底的不屑。
现在她终于能理解归辰和归离为什么会是那样一个浑身带刺的性格。
出身明明高贵却被日日折辱不休,对于任何少年少女而言都难以忍受。
这两个孩子还能勉强维持心智不被仇恨吞噬,估计都和母亲穆氏善良稳重的心性有关。
那位妇人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怎么,是不是大开眼界?”走在嬴抱月身边的归离突然低沉地开口。
嬴抱月看她一眼,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摊上这样的爹的人是这对兄妹,而且……
嬴抱月目光凝重起来。
当年她在世时,宠妾灭妻是违反秦律的,更别提朝廷官员闹大了会被指认私德有损,轻则申斥定罪,重则丢官上刑。
这样的事在如今却光天化日下存在,这意味着现在的朝廷……
嬴抱月袖子下的双拳静静握紧。
“怎么,被吓到了?”归离看身边女子不说话,还以为是被这阵势吓到。毕竟对于任何一个大家小姐而言,踹门辱骂这样的事都如同地狱。
这女人浑身上下无处不精致,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姐,这境遇肯定是闻所未闻,上路到现在都一言不发恐怕是被吓破胆了吧?
“早就说让你别逞强跟来,”归辰也皱眉看向身边少女。
清晨门被踹开时,在母亲的劝说下,他明明把这丫头拖上了床盖上了被子,打算伪装她还没醒。却没想到,那起子混人逼问捡回来的女人去向时刚踹了他一脚,门框就探出了这人的脑袋。
她戴着不知道从哪找到的帷帽,走到院子里,完全没有紧张感地开口,“我和你们一起去。”
想想归辰都无语,这人到底知不知道害怕。
大宅子里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如果不是母亲好心要护着她,他才懒得管她!
“我想去看看,”嬴抱月看着归辰笑了笑,“既然有人想要我去,就顺便一起去。”
她既好奇归氏兄妹视为洪水猛兽的“大宅子”,也好奇前秦一品公卿的司马府。
好奇那个能让前秦大司马将嫡子女都赶出去的宠姬。
更需要弄清现在这个世道。
归离看这女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就来气,“这不过是开始,之后还有更开眼界的事等着呢!”
“阿离话不好听,但她说的没错,”一旁的归辰第一次赞同妹妹的话,“等下到了,你别乱说话,就老实地跟在我们后面,别给我们添麻烦知道吗?”
少年疾言厉色地对嬴抱月说道。
毕竟他们一到那个地方都自身难保,谁知道这说话做事都随意的不行的女人会……
“你要被抓到什么把柄惹出事来,别怪我们救不了你”,归离大步一跨走到前面,头也不回地说道,归辰一边点头一边看着自己的妹妹和身边的女子,自己妹妹这话说得有点重,他得提防这少女又做出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身边的少女突然停了下来。
“你……”归辰眉头一皱正要呵斥,却只见身边少女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前方归离后背的衣服,把自己的妹妹猛地往后一拉!
归离往后一个趔趄满眼惊愕愤怒,“你个……”
哗啦一声。
不等小女孩怒骂出口,一桶臭水突然从天而降,哗啦啦全部倾倒泼洒在归离原本站在的地方!
“什么……”
归离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切。
地面上黑黄的液体溅到她的脚面,散发出无比的恶臭,可想而知被从头浇上会是什么一个下场。
伴随着这桶臭水的,还有小孩子刺耳尖利的笑声。
“哈哈哈,泼死这个贱种!”
“让她好好尝尝小爷这次调制的配方,哎?居然躲开了?这不可能!”
墙头探出一个戴着紫金冠的小男孩脑袋,正咧嘴得意大笑,然而当他看清墙下情形时,笑声骤然停止。
而两边躲开的下人们看着躲过一劫的归离,也面色古怪。
所有人都僵住了。
场面一时十分安静。
“原来如此,的确是非常危险。”
一片死寂里,唯有一个少女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嬴抱月松开抓着归离衣服的手,笑了笑说道。
随后她轻轻抬脚跨过地上那摊臭水,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两步,意识到其他人都没动,嬴抱月回过头来,看向身后的归氏兄妹。
“怎么不走了?”
面对薄纱下那个少女清澈如泉水的眼睛,空气中恶臭在一瞬间都仿佛离归辰远去。
在充满着恶意的空间里,她的存在是唯一的异数。
也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存在。
归氏兄妹被欺凌这样司空见惯的场面没有出现,原本幸灾乐祸躲到一边的准备看热闹的下人们此时不知所措。
逃过一劫的归离面色苍白震惊,但这份震惊不光是因为那桶臭水。
“为什么?”她没有去看泼她臭水的罪魁祸首,却只是死死盯着面前神情平静,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在她心上留下一丝尘埃的少女,喃喃开口,”为什么……“
一旁的归辰知道自己妹妹在惊讶什么。
那桶臭水来得没有丝毫征兆,看周围下人反应就知道是策划已久。
而且……归辰目光沉下来,只要是那个混蛋想要做的恶作剧,就没有不成功的。
因为所有人都会帮他成功。
从小到大,他和妹妹明里暗里吃了无数亏,却没有一次逃过。
这是第一次。
归辰抬起头。
而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她神情平静,仿佛只是自然地一伸手,然而就解决了归离的危机。
归离还没问出口,但有人比她更愤怒更心急,一个身着锦袍的小男孩砰的一声从墙头蹿起,后面还跟着下人侍女“二少爷你慢一点”的叫声。
小男孩踩着粗壮奴仆的肩头,小眼睛恶狠狠瞪着墙下陌生的少女,只可惜以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个帷帽顶。
破锣嗓子在墙顶炸开。
“哪来的野女人!敢坏小爷的好事!”
“你怎么知道小爷要泼水?啊?”
嬴抱月转身看向归辰,轻声开口,“你庶弟?”
归辰看得清楚,这丫头根本没有抬头,却一语中的。
归辰点点头,“他叫归荣,今年十岁,是……”少年顿了一下,归离在一边无比厌恶地开口,“是父亲和那个女人的儿子。”
大司马归昌和楚姬的心肝宝贝,司马府的小霸王,归荣。
也是归离的一生之敌。
原来如此,嬴抱月点了点头。
归辰还在想这名少女会如何对待归荣,却不曾想,她对归荣的兴趣似乎就到此为止了。
墙头男童脏话谩骂如雨下,但墙下的少女却充耳不闻,重新转身,“我们走吧。”
“啥?”归离愣愣开口,“走?”
“不是要去见你父亲吗?”嬴抱月奇怪地看她,又看向两边的下人,“不走了么?”
“哦,走……”两边下人们终于反应过来。
要是在往常,正是大小姐和大少爷狼狈不堪的时候,这什么事都没出反而让所有人都不习惯。
包括归辰和归离。
当然,这一次的臭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过分,真泼上了可是走不了了,归离看着地上的污渍痛恨又后怕。
少女指甲扎入掌心,正想要抬头怒骂,但看着前方女子平静的背影,归离紧握的拳头却慢慢放了下来。
归离有些怔楞,要是在往常她肺都要气炸,但那个女子的背影像是有魔力,她心底第一次出现有些奇怪的感觉。
归辰意外地看向莫名冷静下来的妹妹,也突然失去了和墙头谩骂的庶弟计较的兴趣。
“好,我们走……”
然而下一秒,一道黑影突然炸现!
“想走,想得美,去死……嗯?”
咔嚓的碎裂声响起,归辰归离浑身一震,只见一块瓦片朝前面的嬴抱月飞去!
这要砸到脑袋可是会死人的!
这……
哎?
下一刻,归氏兄妹清楚地看到了刚刚因为慌乱没有看到的情形。
在瓦片到达的前一瞬,嬴抱月后退了一步。
少女面前的轻纱微微拂动。
“啊!”下一刻一个下人的惨叫响起,只见归荣原本砸向嬴抱月的瓦片,从嬴抱月的帷帽上的薄纱擦过,猛然砸中一边一个下人的大腿。
骨头折断的声音响起,足可见刚刚那片瓦的力道。
“你……”
如果一次能说是偶然,两次就是异常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仿佛能未卜先知的少女。
“你怎么知道……”归辰揉了揉眼睛后背发凉,这女人举动像是能完美地预知危险一般。
但他很确定她就是一个普通人啊!
归荣虽然才十岁,但归昌和楚姬不知给他服用了多少灵丹妙药,小小年纪就拥有神力。
而眼前的少女,归辰清楚地记得昨天她还连路都走不稳!
“我也不清楚,大概就是感觉吧,”嬴抱月回头看了归辰一眼,笑了笑道。
下人凄厉的惨叫打断了两人对话,被打中的小厮抱着腿满地打滚浑身抽搐,所有人脸色都难看起来。
墙头的归荣愤怒地又抓起一片瓦,就在这时,一只满是皱纹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李管家!”归荣双眼暴睁瞪着老管家,“老东西,放开我!”
归辰眸光冰冷,他和归离被欺凌了那么多次,这位司马府的老管家从未出现过,更别提制止。
这次却出现了。
还真是难得。
老管家站在梯子上,皱眉看了一眼墙外打滚重伤的下人,随后看向归荣。
虽被辱骂,李管家满是皱纹的老脸却满是恭敬,然而这种恭敬中却透着不容言说。
“二少爷,老爷夫人还在等大少爷大小姐去请安呢,别让老爷夫人等急了,我们以后再玩吧。”
李管家青筋满布的老手却仿佛铁铸一般,归荣死死挣扎却就是挣不脱。
嬴抱月眼角的余光微微一凝。
是个修行者吗……
“贱种们给小爷等着,下次一定整死你们!”归荣挣扎无果,最终被半推半拽地弄下了梯子,消失在了墙头。
归氏兄妹微微松了口气,重伤的下人被抬走,一切仿佛恢复平静,一行人重新上路。
然而愈靠近司马府大门,嬴抱月只见归氏兄妹浑身的汗毛都要竖了起来。
巨大的宅门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当然对归辰等人打开的只有角门。
大司马府的匾额高悬,冷冷注视着穿过的少年少女。
嬴抱月和归氏兄妹站在院子里,她抬起头,毒辣的日头下,归辰将她和归离挡在身后,用身体为她们遮阴。
少年的脖子上不断渗出汗珠,滴落在地面上。
但归辰和归离都已经不以这个为苦。
比起进去,他们更乐意站在外面。
半个时辰后,那位李管家却出现了。
老者浑浊的眼睛缓慢地在院子里三人身上移动,不知为何在嬴抱月身上停留了一下,但随后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迅速移开。
他咳嗽了一声才看着归辰归离开口,“老爷被陛下急召出门了,你们单独去给夫人请安吧。”
陛下。
急召。
嬴抱月身侧手指微微一动。
撇开她的思绪,归昌不在的消息却让归辰归离多少松了口气。
三人被领到一间奢华的院落前,主屋的规模如同小型宫殿一般奢侈,屋门洞开,先吹出来一阵香风。
归辰和归离眼中双拳紧握,眼中升起浓浓的戒备。
嬴抱月站在门槛外抬起头,看向屋内深处坐在最高处的那个女人。
那就是大司命归昌的宠姬楚姬吗?
然而不等她看清那个女人的身影,屋内突然传来清脆的碎裂声!
啪嗒,啪嗒。
深绿色的茶水一滴一滴从坐席上流淌下来。
如同粘稠的血液。
归辰前脚已经跨在门槛上,突然的剧变让他的脚掌僵在半空中,同样僵硬的还有少年进门时脸上那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归离跟在他后面,进门前一瞬终于没有克制住内心的恐惧,低头抓住了兄长的衣摆。
结果砰的一声,低头的她一头撞上了停下的归辰的后背。
“哎哟!”小女孩一声惊叫抬起头,可怜单脚站立的归辰一个摇晃,险些跌倒。
下一刻,一只纤细的手从后面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臂弯。
“小心。”嬴抱月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
归辰听着身后少女清凉的声音,愕然看着室内的场面。
破碎的是茶盏。
室内原本归辰记忆里永远趾高气昂的下人们此时也一片慌乱。
“哎哟,夫人,您小心!没割着手吧?”
“你个小蹄子,怎么伺候夫人的!”
就在这个时候。
“好了,王妈妈,不过是打碎一个茶碗,我没事,别那么大惊小怪。”
门槛外,握着归辰臂弯的嬴抱月抬起头。
一片嘈杂声中响起的女子的声音却十分清晰理智,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仿佛刚刚门一打开手上茶碗就莫名失态跌下摔个粉碎的那个人不是她。
这和普通人印象中对宠姬娇滴滴的印象可不一样。
嬴抱月凝视着屋内主位上那个容姿艳丽但目光却深邃如海的女子。
也是一句话就弥补了自己失态,让屋内重新安静下来的女子。
是的,失态。
归辰怔怔看着屋内那个给他幼年带来太多黑暗的女人,他当然知道这个女人外表和世人口中的坏女人大相径庭,不然也不可能骗过那么多人。
而他更知道,这女人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她的滴水不漏。
她不会说错一句话,不会做错一件事,不会露出一丝破绽。
然而刚刚,他清楚地看到,那个女人抬起头看向门外,然后手一抖,居然破天荒摔了茶碗。
看向门外?
她刚刚是看到了什么?
归辰突然回过头,脸庞迎面就埋入一片柔软之中。
是帷帽上的面纱。
“怎么了?”嬴抱月微微撩起面纱朝他笑了笑。
“没……没什么,”归辰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去。
应该不会吧。少年心跳有些快。
可他的身后除了归离,就只有那个神秘的少女。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辰儿和离儿来了呀,快进来吧。”魔鬼的呼唤打断了归辰心底的猜想,归辰只觉身后妹妹拉自己衣角的手一紧。
归辰握紧拳头。
是了,现在根本不是他能想别的时候。
少年目光冰冷抬起头,屋内高台上的女人巧笑倩兮,明明早就生了两个孩子却还如同二八的少女。
这就是归辰和归离在这世上最痛恨的女人。
大司命的归昌的宠姬,司马府实际的女主人,楚姬。
楚姬看着自己丈夫的嫡子,脸上笑容不变,周围的人松了口气,刚刚的一切果然只是意外,大概只是夫人手滑了吧。
唯有楚姬目光从归辰归离身后那个模糊身影上滑过,不露声色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将其收回了袖子里握紧,指甲扎入手心。
“好了,快进来吧。”
归离抓着归辰衣角的手更紧了,连小腿都抖了起来。
有些不对劲。
嬴抱月看着前方的归氏兄妹心头微动。
虽然能理解楚姬对这对兄妹造成的伤害,但只是进个门,这对兄妹身体的反应都太奇怪了一点。
门?
嬴抱月突然眉头微蹙,仰头看向了这个屋子的房顶,随后轻轻用脚踏了踏地面。
这样一个金碧辉煌的屋子,上面悬挂的匾额却有个很俗气的名字。
延寿居。
一般只有老年人的屋子才会叫这种名字才对。实在不符合大司马宠姬的形象。
“这就……进来了。”
归辰低沉的声音响起,嬴抱月抬起头看着两兄妹屏着呼吸无比抗拒地缓缓跨入门中。
而就在进门的一瞬间,空气的流动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屋内其他人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原来如此。
嬴抱月微微眯起眼睛。
“后面那位姑娘就是辰儿带回来的人吧,也赶紧进来让妾身看看。”
楚姬目光看向唯一站在门槛外的少女,轻笑开口。
嬴抱月没有动。
“怎么不进来?别怕,妾身又不会吃了你。”楚姬美眸微眯,归辰回头看向门槛外的少女。
“你怎么回事?”少年低低开口,眉头皱得死紧。
非要跟着来的是她,来了又不进门的又是她,这女人要玩什么花样,难道真的要他们兄妹……
“你的确不会吃了我。”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终于开口。
然而她环视了整个屋子一圈,笑了笑开口,“但这个屋子很难说。”
什么意思?
归辰睁大眼睛一头雾水。
其他下人也如同听到疯话。
“怎么回事?大少爷是捡了个傻子回来吗?”
“果然物以类聚啊……”
“真是大胆!参见夫人居然不把帷帽取下来,哪家的无礼之徒!”
归离厌恶地皱起眉,只觉非常丢脸,果然这女人嘴里吐不出什么……
“她看出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某个人的心里回荡。
“你是谁?”
就在这个,一个冰冷刺骨的声音划破空气。
归离浑身一震愕然看向上首,只见楚姬的眼神一寸寸冰冷下来。
这是归离第一次看到这个平素最会左右逢源的女人露出这样的神情。
“夫人?”那个名唤王妈妈的老嬷嬷看向楚姬。
“你们都出去。”楚姬微微一愣,随后脸上再次回复温和完美的微笑,“我想和辰儿离儿以及这位客人说说知心话。”
延寿居下人们有些意外,但显然训练有素,很快离开,内外霎时只剩下归氏兄妹嬴抱月和楚姬四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楚姬饶有兴致地凝视着门槛外的少女,“你在我这屋子里看出了什么?”
她轻蔑地看着戴着帷帽的少女,“居然被吓得进都不敢……”
楚姬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下一刻,门槛外的少女裙裾微扬,跨入屋中。
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丝毫恐惧。
她走到归辰身边,对楚姬微微一礼。
“这不……可能……”
看着少女没有丝毫摇晃和颤抖的身躯,楚姬却仿佛看到了最不可能的画面,“你为什么……”
“不害怕?”嬴抱月挺直身躯对她一笑,继续开口,“不受灵脉的影响?”
“你……”
咔吧一声,楚姬身侧木椅把手发出破裂声。
嬴抱月透过帷帽上的面纱静静凝视着她。
这个屋子建造在灵脉之上,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术法,而术法的作用就是……
让人恐惧。
这位楚姬大概就是通过这种手段,用来恐吓归氏兄妹,让他们从心底本能地对她感到畏惧。
果然不是个普通的宠姬啊。
只不过能做到这样的事意味着……
“没想到啊,居然还有人能看出来,让老身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上首的楚姬突然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诡异到惊悚。
归离一声惊叫然后捂住了自己的嘴。
嬴抱月蹙起眉头,上首那个艳丽年轻的女人仿佛在一瞬间发生了异变。
那双和她外形有着说不出违和感的眸子突然泛起白来,眼白向上,说不出的诡异惊悚。
那双眼白多于瞳仁的眼睛缓慢地在嬴抱月身上挪动。
而就在停留在嬴抱月左手手腕的下一刻,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归辰归离和嬴抱月睁大眼睛。
只见上首的楚姬白眼一翻,眼角居然滴下血来,捂着眼睛往后一倒!
“诅咒!”
“居然是红玉级的诅咒!”
女人的惨叫声还掺杂着了然的笑声。
“原来你马上就要死了!”
女人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延寿居中,不算大,但言语中的疯狂却足以让人浑身起满鸡皮疙瘩。
原本美艳的宠姬,此时看上去却更像一个疯狂的神婆。
“夫……夫人……”
连归离都看傻了,倒吸一口凉气紧紧抓住了归辰的胳膊。
而归辰却更多的是为楚姬言语中的含义而感到毛骨悚然。
毕竟他不是没有见过这个女人如此可怖的模样。
当年,她也是如此装神弄鬼,在父亲面前诬告母亲为不祥之人,会坏了司马府的鸿运,那个时候归离还小被母亲死死搂在怀里捂住了眼睛。
而那个八岁的小男孩,没有人庇护他。
他看得清清楚楚。
少年拳头握得死紧。
然而,眼前楚姬这扭曲的模样,比归辰记忆中更为渗人,甚至带着可怕的寓意。
如同一个预言。
她刚刚说的什么?
诅咒?
虽然一直没能成为修行者,但归辰接触修行界知识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从楚姬的疯话里,归辰听出了不详的味道。
如果真如他所猜测,楚姬所说的这个诅咒真的是指的修真界的诅咒的话……
归辰回头看向身后带着帷帽一言不发的少女。
明明是针对她的恶言,但她却站得笔直身形没有丝毫摇晃。
手腕处微微露出的肌肤如玉般洁白。
等等……玉?
红玉级的诅咒?
归辰突然心头一跳。
刚刚楚姬声音嘶哑含混,他一直没听清那个诅咒前的字眼发音对应说的什么,但此时联想到玉石时,归辰猛然变了脸色。
“哥,你怎么了?”一旁的归离感到兄长身体的僵硬,疑惑地摇了摇他,咬着嘴唇问道,“话说什么是诅咒?”
楚姬如同一个提线玩偶般慢慢直立起身体,嘴角的笑意还残留着疯狂,就这样看着下方的少年少女们。
嬴抱月左手握紧,凝视着她的眼睛。
归辰注视着在诡异的气氛里对视的两个女子,僵硬地开口。
“诅咒是一种修行者杀人的术法。”
不,这么说其实不准确,因为诅咒的存在远比修行者更古老。
“修行者……”归离大大的眼睛里升起厌恶,但随后看着高台上的楚姬,变为深深的恐惧。
仿佛想要为自己壮胆,归离深吸了口气撇了撇嘴,“要杀就直接杀,不敢直接杀人的术法有什么了不起的。”
“离儿长大了,”高台上楚姬似乎取回了意识,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都会讲道理了。”
嬴抱月凝视着她的脸庞,只见楚姬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抬头的瞬间眼里有一丝后怕一闪而逝。
似乎她对于自己刚刚的反应也感到恐惧,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般。
但下一刻,那个女人继续轻笑着,像是一条毒蛇一般看了一眼被归辰护着的归离,“诅咒杀人可没那么简单。”
“而且,诅咒也是分等级的。”楚姬冷笑开口,“哪怕最低级的诅咒也能让人饱尝这世间最可怕的痛苦。”
嬴抱月瞳仁微微一缩。
“这女人……又在说什么疯话……”归离被楚姬一盯浑身毛都要炸起来,躲回归辰身后,“哥,她一定是又在骗人……”
不,关于诅咒这部分没有骗人。
归辰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诅咒在修行界,的确是最为恶毒的一种杀人方式。
它会一点点深入骨髓,最后要了中术人的命。
而过于激烈的诅咒,也会当场让人死亡,死的无比痛苦。
哪怕是最低级的青铜级,也能让普通人闻之色变。
诅咒的等级不是秘密。
归辰动作生硬地抬起头,看着上首死死盯着被自己取名为明月的那个少女的楚姬。
青铜。
白银。
黄金。
再往上是,玉石。
明明是恶毒扭曲的邪术,却被冠以这世间珍宝的等级名,透露着十足的疯狂。
黄金级别的诅咒已经是能让仙官们都恐惧不已的,传说中的存在,而在那之上的玉石级,归辰一直都只把它当做一个书本和野史里的传说。
甚至在传说以上。
毕竟传说前朝夏朝末代昏君皇帝的死,也只动用了黄金级别诅咒。
玉之诅咒,光在修行者之间的编造的故事里,也是能让小儿止啼的存在。
最高位的诅咒。
最恶毒的诅咒。
而所谓的“红玉级”,归辰根本连听都没有听过,这到底是……
“红玉吗……”
嬴抱月低低地重复道,突然抬起手,按向自己的胸口。
对于诅咒的事她记得的东西不见得比归辰多。
她能本能地感觉到自己左手手腕上的疤痕不对劲,但她不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红玉级的诅咒吗?
虽然她的记忆里没有这个名字,然而在听到这个说法的瞬间,嬴抱月几乎在第一时间想到了她脖子上的红玉。
那块随着她穿越而来的红玉。
她不知道那块红玉是否有名字。
但从表面上来看,那就是一块红玉。
嬴抱月抚摸着胸口的那块玉,神情复杂地看着上首那个恢复正常模样的宠姬。
她莫名像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似的,莫名对自己做出了这样的预言。
这一切都透露着诡异,如果真是玉之诅咒,一个小小的司马宠姬又怎么可能知晓?
楚姬在这个宅子里有她的势力,但在修行界最深重的黑暗面前,她还够不上级别。
不过不管值不值得相信。
红玉级的诅咒。
和她身上的红玉。
这一切难道是巧合吗?
“听到自己命不久矣还那么冷静,是看来你是不相信妾身所说的话喽?”
端详了嬴抱月一会儿,楚姬看着下方没有如她预料般尖叫质问恐慌少女,完美的面孔出现一丝裂痕。
“你的话本来就没什么好信的。”出乎嬴抱月意料,没等她回答,归辰却突然沉声开口。
不知是否是想要安慰她,只见前方的少年回头看了嬴抱月一眼,“除了父亲根本没人会相信你的话。”
少年口中厌恶刺骨,一字一顿地开口,“女修行者的话都是鬼话罢了。”
女修行者。
看着归氏兄妹眼中的恨意,嬴抱月身侧手指微动。
归辰归离如此厌恶女性修行者,不光因为是世间流言。
从看到楚姬的第一秒,嬴抱月就明白了。
还有更直接的理由。
因为大司马归昌的宠姬,毫无顾忌迫害司马正妻和嫡子女的楚姬。
就是一个女修行者。
“女修行者的话没人相信吗……”面对归辰满含鄙夷的话,楚姬却一声轻笑,“妾身的等阶是天生的,不过是个等阶十的小女子,可进入不了妖女之流。”
天生的修行者。
嬴抱月身侧手指微动。
“呸!”归离终于来了反应。
楚姬脸上的笑收敛。
她冷冷瞥了归离一眼,但最终的目光却重新落到嬴抱月身上。
楚姬的声音再次变得嘶哑诡谲,拖得长长的。
“女人的确是不能修行,身中红玉之诅咒却没有瞬死,所以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女人的眼白再次泛起,而嬴抱月忽然感到精神一阵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侵入她的身体!
“你……”
“让老身来看看你的记忆吧。”
高台上的女人朝嬴抱月露出一个甜美扭曲的微笑。
“明月!”
归辰的喊声响彻整个延寿居。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一瞬间。
归辰看到楚姬那个笑容浑身发寒,下一刻回过头来就看到嬴抱月捂着太阳穴死死咬紧了嘴唇!
楚姬的这种笑容归辰只见过一次。
就在那一次之后,他和母亲妹妹就被扫出了家门。
这是代表着那个女人动真格的笑容。
一旦露出这个笑容,她要做的事就无人能挡。
她想对人不利,就会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母亲甲等世家的嫡亲小姐的身份和父亲青梅竹马的情谊都无法阻挡。
一个年仅十四五岁的少女又能做些么?
楚姬就算当场把她打杀了也没人会管!
当年的噩梦重新向归辰袭来,八岁的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被伤害,十五岁的他依旧什么都做不到。
楚姬胜券在握的笑容如同毒液腐蚀着归辰的心脏。
绝望和后悔在一瞬间淹没了少年的内心。
完了。
他应该阻止这个女孩子的,不,她一开始就不该遇到他的。
如果他没有把她捡回来,她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
他明明身陷囹圄却还肆意妄为,以至于连累了这个身份不明的姑娘。
不,自己给她取了名字。
“明月!”
在少年的呼喊声中。
嬴抱月头痛剧烈捂着脑袋视线一片模糊。
在充满血色的视野里她抬起头看着高台上女人得意的笑容,模模糊糊里一股黑影在她身上一闪而过,而下一刻,仿佛有一只手生生探入了她的胸口,想要把她的心挖出来。
把她身为嬴抱月的躯壳剖开,碰触最深层的东西。
一点点,探入。
楚姬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抬起的手五指慢慢收紧,神识朝那个少女深处的记忆伸出手去……
在极短的一瞬间里。
如同慢动作一般。
楚姬得意的笑。
嬴抱月捂着头弯下腰。
归辰转身扑向嬴抱月。
归离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一声极其惨烈的叫声冲天而起。
归辰心头剧跳,甚至也想闭上眼睛。
因为他害怕他下一刻看到的,就是那个如同晨露般的少女倒在地上的画面。
就像当年晕倒在这里的母亲。
穿着母亲旧衣服的少女的身影和记忆里母亲的身影重合,少年大口喘气汗如雨下……
“哥!”
归离尖利的声音将归辰从噩梦中惊醒,下一刻他猛然睁开眼睛,浑身一震怔在当场。
风轻轻拂动少女的面纱。
晶莹的汗珠顺着她的面庞一滴滴流下。
而那双比世间万物都要晶莹的眼睛,正凝视着他。
“归辰,我没事。”嬴抱月在剧烈的喘气中抬起头,对归辰露出一个微笑。
少女满脸的汗水,但她依旧站立着。
她不是母亲。
归辰怔怔地看着这幅画面。
她居然……
等等,那刚才的惨叫是……
归辰猛然回过头,瞳孔一缩。
高台上原本高高在上的楚姬居然七窍流血,浑身抽搐!
这是怎么回事?
“你……”
在剧烈颤抖中,楚姬抬起手指着嬴抱月,眼角流血格外可怖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然而下一刻却又躲开。
她眼里的情绪剧烈翻滚,仿佛看到了至为可怕的东西。
不,不如说她根本不记得看到了什么。
就在她的神识接触到这名少女的记忆的一瞬间,她的意识就断裂了。
无穷无尽的粘稠黑暗汹涌而上,巨浪兜头打下,仿佛要将她吞噬殆尽!
啊!楚姬尖叫起来。
她的意识为了自保屏蔽了她看到的东西。
完全无法承受的东西。
“如果没有那个精神承受能力,建议你不要随便尝试。”楚姬看着那个慢慢直起身体的少女抬头看向她,朝她淡淡开口。
楚姬浑身猛然一抖,看着不远处的少女,如同看着一个深渊。
如果是平常,一个小女孩敢对她如此大言不惭,自己一定让她从身到心体会何为恐惧。
然而此时,看着底下年幼的少女。
她却甚至克制不住想要后退的冲动。
那可怖的感觉还残留在她身体的每一处,让楚姬浑身针扎般疼痛,内心更为惊悚。
这少女到底曾经经历了些什么?
她只是轻轻一看了一眼,就险些承受不住,而这个女孩子……
楚姬的肉体再次抽搐起来,眼角鲜血流得更凶,刚刚的那一击反噬给她造成了极大的损伤。
“这位夫人……”
看着归辰归离惊愕的眼神,嬴抱月苦笑地举起手,“我什么都没对她做。”
是这个女人非要去触碰她的记忆。
她都不知道楚姬到底看到了什么被反噬成这个样子。
她的记忆到底有什么?
失忆真是不方便。
但看楚姬这模样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嬴抱月头疼起来。
这可是司马府内。
然而下一刻,嬴抱月睁大眼睛。
因为高台上的楚姬突然挣扎着起身,扭转身体,迈出了一个奇怪的步伐。
这是?
女人眼睛里的血流的更欢了,滴到地上,然而楚姬踩着自己的血滑出第二个步子。
这是……
她在跳舞?
随着楚姬诡异的舞步,她脸上的血逐渐止住,抽搐也缓了下来。
嬴抱月眯起眼睛。
平复下的楚姬滑回自己的位置,掏出手巾一边擦拭着脸上血迹,一边抬头看向台下归辰。
“今日事到此为止。”
楚姬仿佛在回避着什么,不再看嬴抱月,声音淡薄的好似之前什么都没发生。
“妾身累了,退下吧。”
她不知是在和谁说话,看着半空淡淡开口。
“你们好自为之。”
“这到底……”归离一头雾水,视线在其他人身上打转,“你还没说清楚那个诅咒是什么命不久矣又是……”
然而不等说完,归辰突然一把捂住她的嘴,半推半拽地把她往外扯。
同时少年的另一只手抓住了嬴抱月的袖子,生硬开口。
“我等告退。”
嬴抱月看了一眼归辰深沉如墨的眸子,随着他转身。
延寿居的大门如同被操纵一般从他们身后缓缓合上。
嬴抱月最后转头看了一眼深处的那个女人。
楚姬的脸隐在黑暗中,不再看他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咔嚓一声,大门紧闭。
……
……
“那女人怎么感觉脑子越来越不正常了?”
夕阳打在并肩而行的三位少年少女的身上。
在回去的路上,归离终于忍受不了沉默大声开口。
“鬼才知道。”面对妹妹的提问,归辰却有些心不在焉,懒懒答道。
“那女人今天为什么要针对你?你身上真有诅咒?你到底是什么人?”面的不理睬的兄长,归离狠狠吸了口气瞪向了嬴抱月。
“好了,你有什么一个个问。”归辰终于抬头瞪了一眼归离,随后默默看向一边神情平静的嬴抱月。
“非要跟去,现在你该明白了吧?”归辰想起自己那不人不鬼的姨娘对嬴抱月一声冷笑,“我姨娘就是那样一个人,你以后……”
“一个人?”不曾想就在这时嬴抱月突然抬起头,看向归氏兄妹。
“怎么了?”归辰皱起眉头。
“没什么,”嬴抱月笑了笑,下一刻她轻声开口。
“刚刚屋里坐在上面的,不是两个人吗?”
不是两个人吗?
那名少女笑了笑开口,无比自然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了这细思极恐的话。
三人间陷入死寂。
嗖嗖。
一阵冷风吹来。
归辰和归离毛骨悚然。
归离失了焦的大眼睛僵硬地从嬴抱月身上挪开,下一刻,小女孩的尖叫声冲上云霄。
“啊!”
归离猛然躲入归辰的身后,指着嬴抱月大叫,“哥,今晚我不要和她住一个屋!”
你不跟她住一个屋难道让我跟她住吗?
归辰大脑有些停滞,一时间不知该想些什么只得如此呆呆地想到。
毕竟归家小院只有两件卧房,归离和穆氏一间,他一个男人一间。
昨晚明月就是和穆氏归离一起睡的。
归离不要她,难道她今晚和他……一起睡?
少年耳朵迅速红起来,心跳如擂鼓,然而下一刻,没有等到回应的嬴抱月向他看了过来。
那名少女泉水般的眼神里露出一丝疑惑,宛如一盆冷水将归辰从头泼到脚。
等等,我都在想些什么?
归辰回过神来,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但下一刻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异常。
他为自己刚刚的走神感到羞耻,但一旦清醒他就明白自己是下意识对嬴抱月所说之事感到恐惧,才会脑子放空胡思乱想。
“怎么了?难道我说的……我说的是对的。”嬴抱月笑了笑看着他道。
正常这里问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才对吧!
她显然没把归离的尖叫当回事。
一切都回到那个惊悚的话题。
归辰收起羞耻之心,冷冷凝视着眼前神色如常的少女。
“两个人?你什么意思?”
太阳还没有下山,虽然她身上有太多秘密,归辰不觉得这女人会无聊到说鬼故事来吓唬人。
虽然她事实上说的就是个鬼故事。
当时在延寿居内,楚姬把所有下人都支了出去,坐在上首位置的只有她一人。
然而这名少女却说上面坐着两个人?
结合楚姬那可怖的反应,实在让人浑身爬满鸡皮疙瘩。
这件事,乍一听的确挺恐怖。
嬴抱月瞥了一眼少年握得死紧的双拳,静静开口。
“就是字面意思。”
“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话!我们又不是瞎子,难道那女人还会分身不能?”
归离心底荒谬之感压过恐惧,探出脑袋瞪着嬴抱月大声开口。
分身……
归辰突然浑身一震。
少年人伸出一只手挡住还要开口的妹妹,抬头看着嬴抱月,缓缓吐出一个词。
“附身?”
嬴抱月看着他,点了点头。
“答对了。”
归辰浑身一抽退后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心底只有震惊。
“居然是这样……”少年人像是受到极大的冲击,喃喃自语。
“哥,你怎么了?什么附身?到底怎么回事?”
没听懂的归离摇晃着归辰,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怔怔看着自己的妹妹。
因为楚姬的迫害几乎换了一个人的妹妹。
归辰一直视楚姬为最大的敌人。
然而到了现在他却才知道,害他们兄妹的,居然还有一个人。
而看出来的,居然是才第一次见到楚姬的……这个少女。
归辰抓住妹妹的手,神情复杂地看向嬴抱月。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附身其上的是个什么东西,能仔细……不,请仔细告诉我们。”
“哥,你怎么了?”归离意识到了不对,愕然看向嬴抱月,“那个女人她……”
“简而言之,就是你们那位姨娘身上,还附身着一个人。”嬴抱月看着眼前这对兄妹静静说道。
少女声音平静,对归氏兄妹而言,却如晴天霹雳。
“还附身着……一个人?”归离喃喃开口。
附身者。
这就是嬴抱月发现的,大司马宠姬楚姬身上,最大的秘密。
楚姬的境界表现和她整个人都十分异常,内外不符得非常明显。
但看眼前这对兄妹的反应,嬴抱月就明白以前根本没人察觉此事。
又或者……没人会往那个方向想。
毕竟对正常人而言,夺舍都难以相信,何况楚姬不同于夺舍还保留着自身人格,异常到了极点。
但对她这个穿越重生的人而言,区区附身算不上稀奇。
嬴抱月在心底笑了笑。
绝世高人附身主角,小说常见桥段嘛。
不过看那人的行事作风,不像是个绝世高手老爷爷,倒像是个……
附身老婆婆?
毕竟哪怕绝世男高人也不会连宅门争宠都专精吧。
这倒是有点新鲜。嬴抱月在心底说道。
“那附身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过度震惊的归辰甚至忘记问嬴抱月到底为什么知道,急促地追问道。
“不是个东西。”嬴抱月笑了笑,目光幽深起来。
“应该是一个至少地阶或者以上的修行者。”
还有很大可能是……
一位女修行者。
但这个推测嬴抱月觉得还是别告诉归氏兄妹比较好。
“地阶?”归辰怔怔开口。
少年眼里突然涌起一阵绝望。
自从少司命大司命消失后,为了清除其残余势力,修行界进行了大清洗。
仙官们断言这会让修行界焕发新的生机,然而结果,大量高阶修行者受到重创,连带着新人才涌出的速度不知为何都变慢了。
大司命在世时,地阶修行者只算是中阶,而现在,却足以自诩高阶修行者备受追捧。
毕竟现如今哪怕天生的修行者,都难以进入地阶。
对身为普通人的归辰而言人阶顶点等阶七都已经是天边的存在了。
毕竟他还卡在等阶十前路无门。
但对他而言至少等阶十还有点希望。
他原本以为楚姬不过一个等阶十的神医,耍些手段蛊惑了父亲,只要他不放弃有朝一日也成为等阶十,就能揭发她的阴谋,报仇雪恨。
现在,却告诉他楚姬身上有个地阶修行者?
他如何能不绝望?
看着归辰眼里的绝望,嬴抱月有些不解。
其实刚刚她所说的是保守说法,毕竟她记忆缺失了,不敢乱说。
操纵别人身体就能做到那样的事,嬴抱月推测楚姬体内的那位老婆婆生前实力可能已经接近等阶三。
等阶三在现在的前秦可能有点稀罕,嬴抱月可以理解,可她明明没那么说……
“你知道吗?”看着少女眼中的不解,归辰突然开口。
“我真希望你说的不是真的,哪怕就算是等阶七八的人阶顶点也好啊……”
“不对,”下一刻少年自嘲地笑起来,“哪怕人阶顶点现在也是人间高手了,我一个普通人又能做些什么……”
少年声音颓唐不堪,然而一旁的嬴抱月闻言却愣住了。
等阶七八……
是人间高手?
就在前少司命因这世间标准变化之大而深感物是人非之时。
少年人们将将离开的某个深深院落,也正有人在谈论她。
“咳,咳……刚刚那到底是什么?”
楚姬看着帕子上咳出的血迹,眼中流露出一丝后怕,但下一刻很快转为一道狠意。
狠厉彻骨。
延寿居大门紧闭,房屋深处只坐着楚姬一人。
如果有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被这诡异的情景骇到说不出话来。
她一人独坐在黑暗中,却仿佛在和什么人说话。
此处除了楚姬没有别的活人。
只不过有一人除外。
“我还是你第一次看到你退缩了。”
心底久久无人回声,楚姬突然一声冷笑。
“当初你跟我说你放眼前秦难逢敌手,一定能助我登上最高的位子,现在一个小女孩就能把你吓成这样……”
空荡荡的殿阁里回荡着楚姬一个人的声音,愈发瘆人。
“看来你当初和我说的,不过是你自己的妄想罢了。”
楚姬讥讽一笑,嘴角勾起,声音拖长。
“早知如此,牛皮作甚吹得那么大……”
就在这个时候,自言自语说得正欢的楚姬面庞突然抽搐了一下。
宛如被什么东西操纵一般,楚姬的嘴角僵硬地扯动着。
“你……”
“我警告过你,凡事别乱揣测。”
下一刻,一个冷冷的苍老女声突然在她心底响起。
那个声音还是那样嘶哑难听,宛如历经沧桑,而此时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
楚姬心头一跳,脸上神情愈发扭曲,似哭似笑。
最后化为一声冷哼。
“终于出来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面对楚姬的出言不逊,那个声音却只是淡淡开口。
“如果你不作死,老身现在没那么容易死。”
顿了顿,那个声音嘶哑地笑起来,“再说了,你只会死在我前面,我又不是不能再选择别人。”
“你!你之前说过不能违背契……”
楚姬柳眉倒竖,胸口剧烈起伏。
“好了,”那个嘶哑沧桑的声音打断她,“我刚刚那么做可是为了保护你的肉体,不要不知好歹。”
“如果不是你精神的强度太低,我何需如此费事。”那声音冷冷说道。
“那是……”楚姬咬牙,“可是在我碰那小丫头记忆前,你不是也没有提醒我?”
那声音沉默了一瞬。
“是老身的判断出了一点偏差。”
“偏差……”楚姬愕然开口,眸光闪烁。
“我问你,那小丫头到底是什么人?”
她脑内的声音再次沉默了很长时间,就在楚姬再次不耐烦之前,嘶哑的声音响起。
带着楚姬从未听过的困惑。
“我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在楚姬印象里,这个人近乎无所不知,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人说不知道!
楚姬提高声音,“你……”
“但我知道一件事。”嘶哑的声音再次打断她。
“这不是归昌那两个没用的儿女。”那人声音冷酷,一字一顿。
“你最好别再去招惹她。”
“什么?”楚姬一听这话眼中顿时腾起怒火,不屑地开口,“不过一个小丫头,怎么就值得你那么在意?”
那人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她不可能是在这里长大的孩子。”
顿了顿再次开口,“她有点危险。”
“危险?”想起上午看到的那个小女孩人畜无害的模样,楚姬眉头紧锁,第一次怀疑这人的话。
别的不说,她也是初级的修行者,轻而易举就能看出那个小女孩不过是个普通人。
连天生的修行者都不是。
更何况身上还有那样一个诅咒,虽然情况有点奇怪,但马上要死的人她只有好奇没有在意。
“那样一个将死的玩意儿,哪里特别了?”楚姬皱眉质问。
在天生的修行者眼里,所有普通人都是废物,更何况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归氏兄妹这两个废物搅和在一起,那个小丫头又能有什么用处?
脑内的那人没理会她,第一次自顾自说起话来。
“这种人……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是还没有觉醒吗?还是在等待着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楚姬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不知是她刻意收敛了自己的气息,还是没有觉醒。”楚姬脑内那人慢慢说道。
楚姬第一次听到那人用如此的语气说话。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
……
“这是……”
归家小院前,看着并排而立的三名少年少女,穆氏揉了揉自己红肿的眼皮。
“你们……”
看着模样周整浑身洁净的三人,穆氏有点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以往只要去了大司马府,归辰和归离就没有全身而退的时候。
身体,衣服,精神,总是要受到伤害才能回来,而穆氏看到这一切,只能默默地抹泪。
这还是穆氏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儿女如此完好地归来。
“娘,我们回来了。”
归辰看着自己的母亲站在门槛内的身影,带着归离和嬴抱月两人走到院内。
“让娘你久等了。”
归辰知道,每到去司马府的日子,对他和妹妹是一场劫难,对他的母亲更是残酷的折磨。
穆氏会一整天都在子女被人宰割的恐惧中难以自拔。
“不久,不久,”穆氏看着浑身干干净净的儿女一叠声开口,下一刻她像是想起什么眼露恐惧。
“辰而,离儿……你们……没事吧?”
归辰怔了怔,随后立刻明白母亲是在担心什么。
“没事,”他摇了摇头。
“从里到外,一点事都没有。”
穆氏闻言一喜,“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触到小女儿复杂的眼神,妇人的声音低下去,“这还是第一次……”
的确是第一次。
归辰眼神复杂,这还是他们第一次什么事都没有的从司马府回来。
然而如果说这一次与之前有什么不同……
少年回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身后的少女。
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身边多了一个她。
她到底……
“今天太危险了,过去就好,好了,快进来吧,”穆氏的话打断了归辰的思绪。
……
……
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什么人呢?
“今日你姨娘后来所跳的步法是什么,你知道吗?”
入夜,就在归辰思索这个问题时,床上的嬴抱月突然开口。
“步法?”背靠床柱盘腿坐在冰凉地面上的归辰浑身一震,不自觉一回头,触到蚊帐里少女身体的轮廓,宛如被烫到般猛然转过来。
“归离……你个小混蛋……”归辰忍不住暗自咒骂。
今晚睡觉的时候,没想到归离真的死都不愿意和这名少女睡一个房,大声吵嚷。
“你捡回来的人你安排,这人太危险了我不要和她一个屋!”
穆氏哄劝无果,居然抱着自暴自弃的想法问这名少女愿不愿意和他一个屋。
结果……
这人居然同意了。
连穆氏都被吓了一跳,最后对他再三叮嘱威胁,再然后……
就造成了他现在深夜和这名少女共处一室的局面。
夜半三更,孤男寡女。
归辰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就不危险了吗?
家里这三个女人,到底是把他当做什么了?
你归离怕危险,他就不怕危险了?
回想母亲叮嘱他时那防贼一般的眼神,归辰就一阵气闷。
想起白日里在司马府的经历,真发生什么事,还不知道是她危险还是他危险。
这丫头可是连归荣都砸不中的人,他还能把她怎么样么?
归离耍小性子就算了,归辰觉得母亲今日也不大正常,不过想起临睡前母亲看着叽叽喳喳的归离嘴角露出的笑容,归辰在心里叹了口气。
母亲不正常,恐怕是因为高兴。
不然也不会一时兴起起了开玩笑的心。
只不过,穆氏是在开玩笑,那名少女居然也一点都不当回事。
“明月姑娘……你不嫌弃的话……要不住小儿的屋?”
母亲半开玩笑地说出这句话时,归辰一愣正要冷笑,结果他还没笑出来。
“不嫌弃。”
那名少女就一脸平静地开口。
谁问你嫌不嫌弃了?
当时的气氛实在古怪,归辰本想反抗,但看着饭桌对面那名少女毫不在意的神情,他不知为何有些窝火。
居然鬼使神差地没有说话。
现在想来,归辰真想打死自己。
他还抱着一丝侥幸,以为那名少女会临时反悔,结果夜幕降临。
她还真的来了。
他难道还不能给她进吗?
结果,他居然真的和这个相识不久的女孩子住了一个屋。
当然。
她睡床。
他坐地上。
“归辰?”没想到占了他的床的少女却还不安分,没等到回答翻了个身又问了一遍。
“今日你姨娘后来所跳的步法,你真不知道吗?”
“总觉得那个步子像是在跳舞,你觉得呢?”
这人大晚上的不睡觉,还在想白天楚姬的那个步子?
“大概是在模仿以舞修行的法子吧。”归辰道。
“不过不是神舞等级的修行者再怎么跳也没用。”
少年鄙夷地说道。
神舞吗?
嬴抱月翻了身,注视着月光洒落的帐顶若有所思。
听着身后少女翻身的声音,归辰突然站起身来。
“太热了,我要去外面吹吹风。”
归辰说完就出去了。只留下某个人单独留在屋内。
神舞。
以舞修行的法子吗?
这种事……
嬴抱月从床上坐起来,回想着白日里楚姬最后的动作,摸索着下床。
她模仿着那位姨娘的步子,赤着脚颠颠跳了两下。
果然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嬴抱月握着疼痛起来的手腕,有些失笑。
即便失忆,她也知道楚姬的步法没那么简单。
而等阶五神舞,更没有那么简单。
毕竟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随便跳的舞,都能沟通天地的。
自己现在这个状态,也只能自己跳着玩罢了。
思及此嬴抱月像个小孩一样跳起,脑海中不知为何浮起刻在棺材上的写少司命的楚辞的第一句,开口玩笑般地念道。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
清风徐来,耳畔响起夏日的蝉鸣。
嬴抱月摇头笑了笑,准备回床上睡觉。
然而她鼻尖忽然一凉。
嬴抱月顿住脚步抬起手一沾,随后静静看向指尖的水渍。
一滴水突然落到她的鼻尖。
这是……晨露?
在室内为什么会有露水。
嬴抱月一愣,怔怔抬起头。
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脚底突然松软,生出无数青苔草地。
迷雾腾起,遮掩天地。
一棵参天大树拔地而起。
出现在她的面前。
……
……
“嗯?”
坐在院子里孤独地看星星的归辰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去。
然而他身后的房间静悄悄的,连风都不曾吹过。
依旧是他司空见惯的,自家小院的夏夜。
再往深处探寻,仿佛能看见那名少女清澈见底的眼睛。
归辰猛然摇头,把脑海里浮现的景象甩出去。
“错觉吧。”
少年嘀咕着重新回过头,叹了口气看向满天繁星。
……
然而就在归辰在院子里模仿孤独之时,屋内的嬴抱月眼前已经别样洞天。
天翻地覆。
清新的,属于森林的气息笼罩了她的全身。
少女赤着脚站在黑色肥沃的土壤上,愕然抬头。
浓郁的林雾弥漫整个空间,湿润的风冲击着她的脸颊,也冲击着嬴抱月的心脏。
看着眼前这别样的空间,嬴抱月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这是……什么?”
湿润的水滴从宽大的叶片上滴下,滑过她的脸颊,而这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
这不是地方。
而是一棵树。
参天巨树。
就在眼前天翻地覆之时,嬴抱月一度以为自己如同小说情节一般被拉入了什么空间之中。
然而当她看着眼前宏大的景象之时,她就明白事情并没有那么单纯。
因为眼前的这棵树,实在太让人震撼。
这是一棵巨大的榕树。
根系发达,铺天盖地。
榕树素来在自然界有一木成林的说法,凭空出现在嬴抱月面前的这棵巨树更是茂密震撼。
巨大的主干足足有十余人合抱那么粗,而蘑菇云一般庞大的叶冠下垂下数不清的粗壮气根,如同披挂着无数条彩带。
嬴抱月粗略这棵榕树的估计至少有五千根以上。
这无数的气根扎入土壤,成为大树新的支柱。
根根相连,枝繁叶茂,遮天蔽日,独木成林。
但从土壤下露出的部分根系就粗壮密集复杂之至,可以想象土壤下的根系会密集扩展到什么地步。
地面被榕树的根系覆盖,而天空,被这棵榕树的树冠遮蔽。
可以说这里的一切。
这一切的空间似乎都是为了这棵树而生。
一棵树,就是一个森林。
而就在这片森林的中心,这棵榕树的主干不断向上延展,仿佛要扎入天际。
嬴抱月像是被什么东西所吸引,朝这棵树的主干走去。
她不断拨开眼前的枝叶,来到榕树的主干边。
嬴抱月扶着粗糙的树皮抬起头,随后她瞳孔一缩。
透过树冠的缝隙。
她看到了漫天星辰。
然而让她震惊的是,这不是她在归家小院里看到的星空。
二十八颗巨大的明星如同宝石一般点缀在树冠顶端的星空上。
宛如嬴抱月苏醒的那一刻第一次见到的星空。
是的。
她没有看错。
这和秦皇陵顶部的那片星空。
一模一样。
那一年。
“如果寡人有朝一日长眠,寡人要长眠在整片星空下。”
“听说从十年前您就开始修陵寝,”趴在栏杆上小女孩没有回头,淡淡开口,“陵墓里可是看不到星空的。”
“只要寡人想,寡人就能把星空搬到寡人的天下里。”
“陛下您难道想要一人独占整片星空吗?”趴在栏杆上小女孩回过头,轻声笑道,“您未免太过贪心。”
那个人鹰一般的眼睛定定看着她。
“放走你师父的寡人,可算不得贪心。”
……
看着树冠顶上二十八宿组成的星空,嬴抱月一个恍惚。
这不是她刚刚想起的记忆,当她从秦陵底下透棺而出的时候,第一个映入她眼帘的,就是那片星空。
便想起了当年的那一场对话。
当年的对话年幼的少司命只当成戏言,若干年后她第一次看到这片星空时,她才意识到那个人居然是说真的。
如今,戏言成真。
之所以当成戏言,不过于这想法太过天方夜谭,也怕那人又天马行空地去为难师父,她才没有回应。
只不过连当年的少司命都没有想到,陵寝建造这样的大事,那个人却从始至终都没有让大司命插手。
明明在涉及地宫阵法机关之术上,整个帝国无人能出师父之右者。
嬴抱月抿紧了嘴唇。
现在想来,很多的危机一早就已经潜伏了下来。
因为未曾参加陵墓修建,所以她们师徒自始至终都对那座地宫都知之甚少。
她重新苏醒之后,选择了第一时间离开,因为当时以她的身体状态待在那样诡谲机密的地方等同自杀。
在她离开前的最后一眼,就是看的那片星空。
那副光景牢牢烙印在她眼底深处,当年她也曾想过他到底打算怎么样将星空搬进陵寝。
当看到实物时,她也难掩震撼。
那片星空足以震撼所有人。
皇陵顶部的星空当然不是真正的星空。
但嬴抱月没想到那个人居然以这样一种形式,将星空搬了进来。
说是星空,其实说是星图更为准确。
而最标志的特征,就是那最为璀璨的二十八颗大星。
嬴抱月之所以能一眼认出这片星空,就是靠这二十八颗恒星。
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二十八星宿。
如果说一颗树能够独木成林,那么一颗星星,也能代表一片天空。
看着树冠的二十八颗大星,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赤手赤足触上榕树粗糙的树皮,开始向上攀登。
伴随着少女爬树的身影,二十八颗星宿在她的头顶闪耀。
这是这个世界最为古老的划分星空的方式。
二十八宿,或者称为二十八星。这是星星,也是坐标。
整个星空因这二十八颗星而被划分为二十八个区域,东西南北四宫,每宫七宿。
东方青龙,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白虎,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井鬼柳星张翼轸。
嬴抱月一边攀登,一边仰望着自己发出光芒的镶嵌其上的星辰。
不知道那人找的什么样材质,打造出这二十八颗星辰,而当这些星辰被极巧妙地安排在它们的位置上,就成为了最原始也最复杂的阵法。
阵法运转,星辰重现。
璀璨光芒。
然而当嬴抱月离树顶越爬越近,她就发现这棵榕树顶端的星辰和秦皇陵上的星辰位置虽然几乎完全相同,然而她的光芒,比初见时要黯淡不少。
这份黯淡,她也觉得熟悉。
那个时候时间太紧她没有细看,但当她当初真正的身体开始燃烧之时,嬴抱月确实感到了头顶星光一瞬间的摇曳和衰弱。
难道自己曾经,也是这个星空大阵的一部分吗?
嬴抱月也不知自己爬了多久,汗水从她的脸颊滑落,渗入树皮之中,而就在汗水流入眼睛之时,星光在她模糊的视野里折射出梦幻的色彩。
嬴抱月怔怔抬起头。
近北斗三天紫宸,拂危栏两袖白云。可摘星辰,谁信蟾宫,着我闲身。
她站在了树冠之上,伸出手,可摘星辰。
……
……
而最标志的特征,就是那最为璀璨的二十八颗大星。
嬴抱月之所以能一眼认出这片星空,就是靠这二十八颗恒星。
不,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二十八星宿。
如果说一颗树能够独木成林,那么一颗星星,也能代表一片天空。
看着树冠的二十八颗大星,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赤手赤足触上榕树粗糙的树皮,开始向上攀登。
伴随着少女爬树的身影,二十八颗星宿在她的头顶闪耀。
这是这个世界最为古老的划分星空的方式。
二十八宿,或者称为二十八星。这是星星,也是坐标。
整个星空因这二十八颗星而被划分为二十八个区域,东西南北四宫,每宫七宿。
东方青龙,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白虎,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井鬼柳星张翼轸。
嬴抱月一边攀登,一边仰望着自己发出光芒的镶嵌其上的星辰。
不知道那人找的什么样材质,打造出这二十八颗星辰,而当这些星辰被极巧妙地安排在它们的位置上,就成为了最原始也最复杂的阵法。
阵法运转,星辰重现。
璀璨光芒。
然而当嬴抱月离树顶越爬越近,她就发现这棵榕树顶端的星辰和秦皇陵上的星辰位置虽然几乎完全相同,然而她的光芒,比初见时要黯淡不少。
这份黯淡,她也觉得熟悉。
那个时候时间太紧她没有细看,但当她当初真正的身体开始燃烧之时,嬴抱月确实感到了头顶星光一瞬间的摇曳和衰弱。
难道自己曾经,也是这个星空大阵的一部分吗?
嬴抱月也不知自己爬了多久,汗水从她的脸颊滑落,渗入树皮之中,而就在汗水流入眼睛之时,星光在她模糊的视野里折射出梦幻的色彩。
嬴抱月怔怔抬起头。
近北斗三天紫宸,拂危栏两袖白云。可摘星辰,谁信蟾宫,着我闲身。
她站在了树冠之上,伸出手,可摘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