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夏天,总是要比北方更炎热一些。
    对于姬嘉树而言,这是一个普通的夏夜。
    唯一不普通的是他的心情。
    晚饭过后,他不顾身后送冰书童的喊声,独自一人走出院子,前往宅院后山。
    他的家凭山而建,和其他世家宅院用假山装饰不同,他家后面的这座山没有进行过任何修饰,山林茂密,原始葱郁。
    这种建法在世家宅院中自然也是个异数,但只要涉及他的家族,这就是不是异数,而是神秘。
    这座宅院是当年他父亲出仕时而建,至今还留有许多秘密,不为人言反而为人津津乐道。
    因为他的家族在这个国家,是特别的。
    但姬嘉树对声名权力兴趣不大,自小并不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什么特别。
    直到前些天得到那个消息。
    想到那个莫名降临到他身上的命运,姬嘉树走出家门,一步步走进山林之中,找到他从小最喜欢的那棵古树,靠着树干抬起头,开始观星。
    真元在他全身流转,土地里的灵脉开始活跃起来,全因为他已经开始修行。
    姬嘉树仰望着星空,专心体悟。
    他的境界已经过了需要靠观星修行的阶段,但姬嘉树在心无法静下来的时候,就会独自一人进入后山选择这种方式修行。
    他幼承庭训,明白身为世家公子,无论发生什么都应当心如止水风雅温润,而他一直以来的确都是这么做的。
    坊间常有传言说姬家的四公子是真正不会生气的君子。
    今夜的姬嘉树依旧没有生气。
    他只是有些烦闷。
    他的确也是有资格烦闷的。
    如果有人遇上他遇到的事,还能心如止水,那恐怕早就成为圣人了。
    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姬嘉树靠在树干上,甩了甩脑袋,想要将这些天把他推入风口浪尖的那件事抛出脑后。
    他抬起头,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浩瀚无垠的星空上。
    当他的意识与星空相连之时,姬嘉树深吸一口气猛然往后一靠,将身体所有的力量都托付于身后的树干之上。
    大树哗啦啦作响。
    周围空无一人,独留夏夜虫鸣的喧嚣。
    这是完美无缺的姬家四公子,唯一的发方式。
    “今夜星象比昨日要活跃很多啊……”
    专心观星的姬嘉树蹙眉喃喃自语。
    这时,一片绿叶从他的头顶飘落,从他满是星辰的视野里飘下,姬嘉树微微一怔,随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此情此景,真的很符合一句诗句。
    很美的诗句。
    姬嘉树微微起身,手扶大树,仰望天空,咏出浮现在他脑海中的诗句。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
    然而就在他的声音在林夜里回荡之时,他身后的大树突然通体树脉浮现莹光,光芒随根系扎入土壤!
    怎么了?
    姬嘉树眼前星象突然爆发,他一个恍神,一颗明亮如宝石的星辰在他眼前一晃而过,他抚摸着树干的手掌突然一阵刺痛,下一刻,他听到一个极其优美的女声。
    “南方的星辰。”
    星辰。
    姬嘉树死死盯着自己扶着树的手掌,树皮上纹路在碧绿的莹光下清晰可见,汇聚入他的手掌之中。
    然后他听见了。
    属于不存在于这片森林中的,另一个人的声音。
    以高阶修行者的修为他能听到。
    那是一个女子的呼吸声。
    深深浅浅,幽远非常。
    却又响在他的耳边。
    但姬嘉树以他十三年的修为保证,他方圆百米之外,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那个声音听在远方,又近在咫尺,居然是从他手掌附近的树皮处发出的!
    确确实实,是人的声音。
    是谁?
    姬嘉树环视四周,悄无声息地调动全身真元,试着开口。
    “你是谁?”
    “谁在那?”
    他本没打算收到对方的回复,他年龄不大但境界不低,遇到如此异事,姬嘉树在一瞬间只想到两个可能。
    一个就是这世间尚未解读的神秘。姬嘉树不考虑是法器,毕竟这世上最强大的传声法器也不过百米,还比不上高阶修行者耳聪目明。
    但父亲从小就教他这世上存在很多高阶修行者都无法认知的神秘。
    修行者要懂得心存敬畏。
    毕竟这是一个有真神的世界。
    第二就是,这个声音的主人其实就在他身边,靠符咒或神药隐藏了气息。
    但这也很奇怪,既然要隐藏气息怎么会这么不彻底。
    其实还有最后一个猜测,姬嘉树的心往下沉去。
    那就是对方的境界实力远高于他,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
    那他自身也没什么好隐藏的。
    想清这一切姬嘉树决定先开口问问对方准备干什么。
    这世间觊觎他身份或者能力的人很多,但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新颖的形式,这个神秘的女子,到底会不会回应……
    “我在。”
    姬嘉树倒吸一口气凉气。
    猜测是一回事,确实听到人的声音是另一回事。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真的存在一个人,通过连他都看不透的方式,正与他交谈!
    他的质问几乎脱口而出,而下一刻那个声音再次传来。
    比起模糊的第一次,这个声音清晰了起来。
    如同冰雪一般的声音,没有那般冰冷,却有着清泉般的质感。
    她问,“汝何人?”
    姬嘉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
    最终他选择报出自己的真名。
    如果对方真的是比自己更高阶的修行者……虽然他很不愿意,但这个时候他的家名比他个人的存在更能保护他。
    毕竟他有那样一个父亲。
    然而出乎姬嘉树的预料,听到他的真名,那个神秘存在只是微微沉默了一下,就再次不含感情地开口。
    “姬嘉树,晚上好。”
    “晚上好。”姬嘉树险些磕巴了。
    看来对方那边也是晚上。
    自己并没有再次穿越时空。
    坐在巨灵木树梢上的嬴抱月沉吟道。
    对于对方报出的那个名字,她并没怎么在意,毕竟她可是在现代社会活了十八年的人。
    这种看不到人的对话,谁知道对面是圆是扁是男是女,名字是真是假?
    她曾经也是有八个网名的女人。
    “在下的名字你已知晓,请问该如何称呼你呢?”那个声音再次礼貌地开口。
    她名字虽多,但保不齐遇上同名同姓被人追问。
    就在这个时候嬴抱月顿了顿,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网名。
    一个绝对无法被探究的名字。
    对着头顶上闪动的石头星辰,嬴抱月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吾乃……”
    随后她微笑着开口。
    “腾蛇。”
    腾蛇?
    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听过?
    姬嘉树呆呆地重复着,下一刻当他终于意识到在哪听过时,他扶着古树的胳膊一个颤抖。
    腾蛇?
    八兽神?
                                    对方沉默在嬴抱月预料之中,她选择这样一个神神叨叨的名字就是为了防止追问。
    毕竟这个名字真正的主人,普通人还是很难接触到的。
    但这沉默的时间……
    是不是太长了一点?
    “姬嘉树?”
    “啊,我在……”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姬嘉树终于回神,看着树皮上闪烁的莹光,大口吸气。
    然而他的心跳还是激烈得停不下来!
    对方提出的这个称呼……实在是太超乎他的预料,也太可怕了。
    哪怕是能让修行者浑身颤抖的天阶修行者他都见过,本以为除了传说中的那几位人物外无论面对多么强大的修行者他都能保持冷静。
    然而,他今日却遇见了一个。
    以神灵之名自称的……女子。
    姑且算是女子吧。
    如果对方身份成真,这已远非他这个境界可以窥探。
    “我就用……这个称呼来称呼您可以吗?”姬嘉树几乎调动全身修为平复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异常。
    对方的深不可测远超他的预料,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明白父亲的了不起。
    这是他最后的试探,冒着生命危险。
    为什么突然变成了敬语?
    对面的嬴抱月不知姬嘉树的心路历程,一时有些失笑,
    “当然。”
    对面传来一个如同少女一般平静轻松的声音。
    但对姬嘉树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
    因为这位自称腾蛇之人的语气里透露出的理所当然。
    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恐惧,更没有受到……
    天谴。
    难道真的是……
    姬嘉树怔怔抬起头。
    他之所以受到这么大的冲击,就在于……
    神灵之名是不可能冒充的。
    在这片大陆上,什么都可以冒充,但唯独神灵的名字不可能。
    绝无可能。
    因为胆敢冒充之人,都已经去了别的世界。
    俗称死的不能再死。
    姬嘉树握紧另一只手,抬头看向满天繁星。
    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真神无处不在,从刚会说话时起小孩子就会被灌输千万不要乱说话,尤其不能拿真神的名字开玩笑。
    事关尊名一旦出口,神就会听到,胆敢冒充神灵之名之人,真神会亲自降下惩罚。
    而这样的惩罚可千万不要以为会是什么神启这样神奇的现象,保证是直白无比的天谴。
    俗称,天打雷劈。
    八兽神可不是什么善神,更不会对区区人类有恻隐之心。
    再高阶的修行者对它们而言也不过蝼蚁,除非能进入天阶,才能获得与其对话的机会。
    但那也只是对话而已。
    哪怕是天阶,都不可能冒充神灵而不受惩罚。
    更何况,八兽神之一,腾蛇。
    虽然它从七年前开始也从俗世中销声匿迹,但修行者上层都知道其中隐情,它毕竟和气息完全消失的青龙不同。
    据说前秦的仙官还能感受到它的气息。
    姬嘉树回头看向自己的手掌,神色变幻。
    难道对方是……前秦的仙官?
    不,这不可能。
    现在前秦仙官想取得联系恐怕都费劲,不管姬嘉树愿不愿意,他都要承认对面那个神秘存在的特殊。
    如果不是掌心的疼痛,他真的怀疑他是疯了。
    不是疯了就是在做梦。
    居然会遇到这样存在。
    “腾蛇……大人。”姬嘉树站直身体,静静开口。
    “大人就不需要了,”那个声音不知为何居然笑起来,“一个称呼罢了,敬语也不需要。”
    那位居然说不需要?
    她……姑且先用她,她到底是什么人,不,她真的是人吗?
    “腾蛇。”姬嘉树低低唤道,并十分担心自己马上就要遭天谴。
    “嗯,我在。”嬴抱月笑着道,“很高兴认识你。”
    这人还真敢应啊……没有被雷劈的姬嘉树已经自暴自弃,“请问阁下呼唤我到底何事?”
    呼唤?
    嬴抱月怔了怔。
    少年,这一切大概纯属意外。
    “夏夜漫漫,无意中遇上你,”嬴抱月想了想道,“想必是有什么因缘。”
    不知道自己这是摇一摇摇到谁了?
    “你之前在做什么?”
    “我在观星。”姬嘉树抑制住心底古怪之感,认真开口。
    “观星?”嬴抱月抬头看向头上星图若有所思,随后耳边传来一阵激烈蝉鸣。
    不属于这里的蝉鸣。
    “你那里,是否有树?”嬴抱月问道。
    姬嘉树看着手掌下的树干怔了怔,“是。”
    树,星空,还有……嬴抱月眯了眯眼睛,“你刚刚所吟的诗句还真是应景。”
    她怎么知道?
    姬嘉树心头一惊,随后倏然明白,对方那样的存在,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禁诗让阁下见笑了。”
    原来现在已经成了禁诗了……
    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眼前已经勾勒出了对方的画面。
    这名少年想必是正摸着树观星,不知为何同样吟诵了那句楚辞,成为了被巨灵木……拉入的对象。
    树,星辰,还有楚辞少司命。
    嬴抱月初步总结出触发条件。
    但一切应该没那么简单。
    “哪里,能听到别的地方的声音,还是挺有意思的。”
    反正看不见对方,嬴抱月毫无心理负担地开口。
    “我一直都待在一个地方,偶然希望听听别的声音。”
    这名少年据她判断应该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
    她刚刚苏醒,又进入一个被迫隐居的家庭,被全国搜寻不能出去,还失去了修行相关的记忆。
    嬴抱月从刚刚的只言片语中察觉,这名少年身上可能有她需要的东西。
    听他谈吐,甚至可能是个高阶的修行者,那么和他聊聊对她没什么坏处。
    起码这种方式不用担心他看到自己的脸认出身份。
    然而听到嬴抱月的话,与其跨服聊天的姬嘉树心底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位神通广大的存在……难道是一直避世过于寂寞,所以施展神通来找人聊天……解闷?
    “如果是说话的话,在下愿意效劳。”总之,对方都暗示了,他难道还能说不愿意吗?
    看着头顶上的星图,嬴抱月深吸了一口气,疲倦如潮水一般从她的四肢百骸泛起。
    今夜,这就是极限了。
    “今晚很开心,有机会再和你聊天。”嬴抱月笑了笑唤到,“姬嘉树。”
    姬嘉树浑身一震,明白这异常就要过去了。
    为了活着他本该希望永久不再遇上此等诡事,然而不知是因为这人言语间和他原本印象不一样还是因为别的,姬嘉树突然鬼使神差地开口。
    “请问,如果再想和你聊天的话……”
    “那你可以尝试和今夜一样之事,”嬴抱月笑了笑。
    “好。”
    那位少年的声音消失在了夜空中。
    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嬴抱月在黑暗中猛然睁开眼睛。
    啊。
    大树和星空都消失不见。
    映入眼帘的。
    是归辰满是惊恐的眼睛。
    如同见了鬼一般。
                                    嬴抱月从床上坐起,看向站在床边死死看着她的脸的归辰。
    “怎么了?”
    “你问我怎么了?”归辰像是见了鬼一般瞪着她,“你刚刚……”
    “我刚刚?”嬴抱月指了指自己。
    “你刚刚是不是有一瞬间消失了?!”少年指着她,难以置信地开口。
    消失?
    嬴抱月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她身上还穿着入睡时的寝衣,而下一刻,一滴露水从她的发梢滑落,落入她的掌心。
    这是……
    嬴抱月抬起头,无论是参天巨树还是那神奇的星空都已经不见,她就像是躺在归辰的床上做了一个梦。
    但掌心的这滴露水却告诉她一切都真实发生过。
    那棵树,那片星,还有那个误入其中的远方少年。
    嬴抱月抬头看着满脸惊恐的归辰,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棵树不是她脑内的妄想,而是真正的异界,一旦进入其中人就会消失,恐怕是刚刚她从那里回来之时。
    归辰正好推门进来。
    然后看见了一场闪现大变活人。
    嬴抱月看着少年额边的冷汗舒了口气,这也是时间赶巧了,如果归辰推门再早一点就能发现自己的消失,那么现在就不那么好解释了。
    “你说什么?”嬴抱月呼出口气看着归辰。
    “我……”归辰看着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少女一时语塞。
    也是,他在说什么呢?
    活人怎么可能消失呢?
    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太快,他推门进来之时一瞬间看见床上空空荡荡吓了一跳,他揉了揉眼睛结果发现下一刻嬴抱月就安静地躺在那里。
    “大概……是我看错了吧……”也许自己真的是太困了,睡眼惺忪看错了很常见的。
    心情放松下来,在外面看了大半夜星星的归辰打了个哈欠。
    但他心底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目光难以从床上少女的脸上移开。
    她……
    “困了吗?”嬴抱月看着眼皮都快抬不起来还坚持盯着自己不放的少年,想了想,往床里挪了挪,随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上来吗?”
    啥?
    本来都要睡着的归辰浑身一个激灵,彻底被这少女这个动作搞清醒了。
    她……她……她干什么!
    “你……你……你干什么!”
    嬴抱月看着眼睛瞬间瞪大连头发都要竖起来的少年,莫名其妙地开口。
    “还能干什么?这不是你的床吗?”
    也不能让人家一直睡地上吧。
    缓了缓嬴抱月才意识到他想到了什么,“天都快亮了,我不在意。”
    他在意!
    “你真是……”归辰看着眼神清澈见底,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的少女,深深叹了口气。
    “一直没问你,昨个白日楚姬那么对你,你有想起来什么吗?”归辰一边说着一边还是和之前一样盘腿坐下靠到了床边。
    他还是这样比较安心。
    “没有,”嬴抱月摇头,这是实话,楚姬说着要看她的记忆,结果却把自己搞成了那个样子。
    “哎,”床边少年叹了口气,“那你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害怕?”嬴抱月问道。
    “不知道自己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你的家人或者是仇人正在找你。”
    归辰瞟了一眼床上,想起刚刚自己的猜想不知为何心里有点不舒服,但还是开口说了出来。
    “以你的年纪,也许家里已经给你订下婚约了也说不定,”归辰淡淡道,“你这样住在男子的房间里,就不怕你以后恢复记忆回家后未婚夫不要你了吗?”
    家人与仇人吗……
    在黑暗中嬴抱月眼睛明亮如星,将想法藏在心底。
    不过至于未婚夫……
    “我觉得这个倒不用在意。”嬴抱月躺在床上突然笑了出来,“就算有,我觉得他应该也不会知道。”
    毕竟她的未婚夫可是远在南楚呢。
    嬴抱月轻松地想着。
    “是吗?”归辰疑惑地问道,不知道这女子的自信到底来自哪里。
    “而且,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床上的少女翻了个身静静开口。
    “是否选择我是他的自由,是否选择他是我的自由,与其他人其他事没有关系。”
    少女的声音里没有一丝阴霾,如同她的眼睛那样清澈见底。
    她居然那样轻笑着开口。
    “我会尊重他的意见。”
    什……
    黑暗中归辰简直目瞪口呆。
    虽然他是个没结过婚约的愣头小子,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就连他都知道婚约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可是头等大事,甚至有些女子会看得比生命还重。
    不说这样的女人到底有没有人敢要,但如果真有婚约男方表现出一丝退意,那对任何一个女子而言都是奇耻大辱,那可是要不死不休的!
    哪怕是强制加上的婚约,那也是男人占了大便宜。男方退亲,是把女方的面子踩到了泥土里,是把自己的未婚妻逼上了死路。
    这是这世间正常的想法。
    可是这个女人……
    “好了,连边都没有的事在这想那么多作甚,”那个女子的轻笑声打断归辰的思绪,“太晚了,快睡吧。”
    哦,睡觉啊……
    这么一提,真的是太累了,短短一天发生了太多事……
    归辰闻言思绪像是被泡到温水里,空气中弥漫着非常好闻的香味,就像是……
    她身上的……
    ……
    ……
    嗯?
    天光大亮,归辰猛然睁开眼睛。
    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居然一点记忆都没有了,他只记得他靠在床边和那名少女聊天,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哎?
    嗯?
    天光大亮,归辰猛然睁开眼睛。
    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居然一点记忆都没有了,他只记得他靠在床边和那名少女聊天,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哎?
    嗯?
    天光大亮,归辰猛然睁开眼睛。
    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居然一点记忆都没有了,他只记得他靠在床边和那名少女聊天,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哎?
    嗯?
    天光大亮,归辰猛然睁开眼睛。
    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居然一点记忆都没有了,他只记得他靠在床边和那名少女聊天,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哎?
                                    “我哥上山是要办大事,你跟着去凑什么热闹?”
    身后传来尖利的女声,归辰皱着眉回过头,归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站在他身后叉腰对坐在院墙边的少女喊道。
    这丫头……
    然而墙角边的少女对自家妹妹的恶言却毫不在意,不如说在说完要和他一起上山之后,那名少女就转过头,不知在看向哪里。
    又来了。
    归辰看着坐在墙角边的少女的背影,心头一紧。
    那种感觉又来了。
    那种虚幻的感觉。这个人明明在这里。
    却好像又不在这里。
    之前也是那样。
    从她醒来的第一个晚上开始,他从房间里走出,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静静坐在那里,注视着他看不到的东西。
    她到底在看什么,孤身一人思考着什么?
    她……到底是谁?
    “喂,和你说话呢!”连对方一个回头都没等到的归离火气蹭蹭往上冒。
    归辰眉头皱得更紧,虽然被流放到村子后归离性格逐渐孤僻,但他觉得自家妹妹对这个女子的态度实在有点过了。
    “你……”
    “啊,抱歉,刚刚在想事情。”
    没等他开口,坐在墙角边少女回过头,对归离笑了一下。
    然后归辰清晰地感觉到身后的妹妹有一瞬的僵硬。
    归离实在无法不僵硬。
    如果说之前还有怀疑,但从司马府出来,归离确定以及肯定这个女子绝不是普通人。
    有一种东西叫做女人的直觉。
    而刚刚看到兄长看着那个女人背影时的眼神,归离浑身一震心里的警觉简直上升到了极点。
    这个女人太危险。
    会给这个家,会给兄长带来危险。
    必须要尽快摆脱。
    她深知自己兄长和母亲的性格,这个家里只有她能做这个恶人。
    她也打定主意要做这个恶人。
    然而当墙边的那个女人回过头,她准备好的恶言却一时间堵在了嘴边。
    这个人笑起来就和晨露一样。
    归离一个怔楞,醒过神来更觉得懊悔。
    真难下手。
    无论怎么挑衅,她都毫不在意,仿佛自己所做一切在她眼里不过一场儿戏。
    明明年纪更大更成熟的人自己都能挑衅成功,这个女人却完全岿然不动。
    简直像是没有脾气一般。
    这种年纪的女子不是最锱铢必较心高气傲的吗?
    什么人啊这是。
    而更可怕的是,那个女人的眼睛那么清澈,却仿佛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只是想上山看看,如果能找回记忆或者遇上来找我的人,就能不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嬴抱月看着浑身刺都竖起来的小女孩笑着道。
    归离说不出话来了,但随后像是想起什么,盯着嬴抱月的眼睛道。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能笑出来?”
    “嗯?”嬴抱月问道。
    “听我哥说你当初一个人躺在野外?”归离看着她道,“你就没有想过你之前经历了些什么?”
    连她这个小孩子都知道,这名女子之前的经历可不会是什么好事。
    被抛弃,被杀害,搞不好还是家人下得手。
    毕竟什么样的打击能让一个人连记忆都丢掉?
    她都能猜到的事,这女人就算了失忆了难道猜不到?
    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为什么不害怕还敢回到那座山上?
    “我就是想要知道,才会想去看看,”出乎归离的预料,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那名女子却依旧没有任何动摇。
    嬴抱月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放心吧,我不害怕。”
    这些算什么。
    她安抚地看向归离,“别担心。”
    “谁在担心你!”归离简直服了这个女人,一转身就要回屋,就在要跨门槛前,她突然回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嬴抱月。
    “别的不提,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出得了门吗?”
    嗯?
    嬴抱月有些疑惑。
    ……
    ……
    “那个没衣服的女人又出来了!”
    嬴抱月跟着归辰刚刚跨出院门,路边就突然传来刺耳的笑声。
    “出来了出来了!”
    “真是不知羞!不知羞!”
    啊,归离那丫头指的原来是这件事啊。
    嬴抱月看着路边对她指指点点的几个小丫头小男孩,笑了笑不置可否。
    其实这是昨天就经历过的事了。
    说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普通百姓素日关注的,不过衣食住行四字而已。
    归家小院实在清贫,大宅送来的月例一直被克扣,归氏母子三人平素的日子只堪堪温饱,家里能当的东西也都当了,自然就不可能有……旁人能穿的衣服。
    归离与嬴抱月身材对不上,当然本人也不愿意,所以嬴抱月现在身上穿着的是穆氏的旧衣服。
    虽然材质尚可,但样式花色显然不适合年轻女子,穿在嬴抱月身上十分违和。
    这就引来了村头小孩子们的嘲笑。
    昨天去司马府的路上还有回来的时候,她身上的衣服就已经被嘲笑过两次了。
    真是一群没完没了的熊孩子。
    “其实我觉得挺好看的,”嬴抱月看着身边脸色发黑的归辰安抚道。
    她记得昨日归辰反应还没那么严重的,这是听两遍觉得烦了?
    归辰站在嬴抱月身边眉头皱得死紧,从未觉得这些小鬼们的嘲笑声如此刺耳。
    “你们真是没礼貌,人家的衣服也要嘲笑。”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
    只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粉衣服的小女孩从孩子堆里冲出来,对其他孩子喊道。
    “又来了,这个小疯子。”
    “我娘说别和她玩,说她有娘生没娘养……”
    “明明是个女的,还说想成为修行者,还不是怪胎么……”
    是这个小女孩啊。
    嬴抱月记得她,昨日这群小童在路边作怪时,只有这个小女孩待在一边默不作声,其他小童似乎有意疏远她。
    “为什么女的就不能当修行者?”只见那穿着粉衣服的小女孩叉腰瞪着其他孩子,“我娘和我说过可以的!”
    “可你娘早就死了!”其他孩子本来有些惧怕,但随即眼前一亮起哄叫了起来。
    孩子这种生物要可怕也能很可怕。
    “你……你们……”那个小女孩眼中含泪,但下一刻她突然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向叫的最凶的一个男孩子扑去。
    “哇!许文宁打人了!”
    “娘!救我!”
    小孩子们滚成一团,他们这个年纪有了分歧可以有这样直接的解决方式,也是一种幸运。
    嬴抱月站在一边,想看看这个立志成为修行者的小姑娘的本事,却没想到,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人抓住。
    是归辰。
    “走,回家。”归辰皱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
    “回家?不去山上了吗?”嬴抱月有些吃惊。
    “下午再去。”归辰凝视着她,一边开口一边把嬴抱月往家里拉。
    “我去趟集上。”
                                    骄阳似火。
    砰的一声,归家的大门再次被猛地推开。
    不过这次推开的是它的主人之一。
    “哥!你到底去哪了,怎么才回来!饭都要凉了!”
    耳畔传来归离的吵嚷声,坐在饭桌上喝粥的嬴抱月抬起头来,看着门外抱着个纸包风风火火赶回来的少年。
    “你回来了。”
    “嗯,”归辰站在门口一边擦汗一边喘气。
    “这大中午的你到底跑哪去了,赶紧进来,”穆氏从厨房里出来,手上端着一碗白粥。
    “家里的米都煮完了,粥还剩下最后一碗,你赶紧喝了吧,下午记得去量米。”
    “集上的米又涨价了,明日我去远一点的村子里买,今晚上我尽量去打点野味回来吧。”归辰闻言眉头蹙起,握紧双拳回答道。
    生活真是一把杀猪刀。
    活活把一位世家公子逼成村头少年。
    嬴抱月捧着缺了口的碗默默想到。
    这母子三人也真算非常人了,她寻思楚姬当初搞不好是想饿死这三位。
    毕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世家小姐公子,没有月例没有下人,放着三个月什么不做搞不好都能死人。
    却没想到,这母子三人足足这样过了七年。
    就这样半遗弃的在这个村子里活了下来。
    嬴抱月看着门口少年粗糙的手掌,想必他也经历了很多事情,才十五岁也实在是不容易。
    可以的话,她……
    “把这个换上,下午我们上山。”
    不等她想到些什么,归辰一步跨进门来,将手里的东西往她怀里一塞,随后状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转过头端起穆氏手里的粥碗大口吞咽起来。
    “哥,这是什么?”一旁的归离凑过来,皱眉看着嬴抱月怀里的纸包,伸手就要去拆。
    “哎,你别……”归辰有点后悔为什么没等回房再交给她,然而不等他后悔,纸包就被扯开了。
    “哥……你……”归离看着纸包里露出东西,愕然睁大了眼睛。
    “这是……”
    嬴抱月看着纸包内柔软的布料,微微一怔。
    这是一件崭新的衣裙,质地花纹算不上华贵,甚至有些过于素净,却正是年轻女子穿着的款式。
    先前她被归辰莫名其妙拉回家,这人撂下一句我出去一趟就匆匆出门了。
    她还以为是这少年突然有什么急事,没想到……
    他……原来是出去为她买衣服去了吗?
    嬴抱月抬起头,少年额头上大颗的汗珠顺着脖颈流下。
    一滴一滴,渗入粗糙的地面。
    不过……
    “哥!你去给她买衣服?家里哪来的闲钱!”归离愣了半晌霍然站起难以置信地看着归辰。
    啊,果然啊。
    嬴抱月攥紧手上的布料,这母子三人在这别院的生活有多艰难,她通过每日三餐早已充分了解到。
    “别吵,”归辰放下手中碗,皱眉看了妹妹一眼,“没动买米钱,我拿我棉袄换的钱买的。”
    “什么?”归离看着自家兄长的眼神愈发愕然,“那你冬天穿什么?”
    她和母亲还好说,兄长的冬衣早就当的只剩最后一件了!
    他居然拿最后一件当家的衣服去……为这个女人换了衣服?
    “冬天还远着呢,到时候再说,”归辰摆出满不在乎的神情开口道。
    然而看向一边静静注视着手中新衣没有说话的少女,少年眼中紧张一闪而过。
    注意到他的视线,嬴抱月看向他笑了笑。
    “谢谢你,归辰。”
    “你……”归辰身侧拳头握紧,随后看向一旁愤愤不平的归离,别过头去面无表情地开口。
    “你别多想,你救了我妹妹一件衣服,我还你一件而已。”
    少年的声音平淡。
    “救了离儿一件衣服?”一直怔楞着的穆氏终于回神。
    归离闻言一怔,随后想起了什么握紧拳头没再开口。
    归辰向穆氏解释了下昨日嬴抱月将归离从脏水下拉开一事。
    “这样啊,”穆氏按着胸口心有余悸,看向归离开口,“那你大哥说的没错,如果你真被泼着了你昨日的衣服也不能要了,你不许再闹了。”
    归离深吸一口气别过了脑袋,看得出来憋的够呛。
    “好了,快去换上吧,”归辰看着抱着衣服不动的嬴抱月微微蹙眉,心头突然忐忑。
    “你……不喜欢吗?”他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不是说女子都喜欢新衣服的吗?
    还是说……他买的不好看?
    看着静静注视着手中新衣的嬴抱月,归辰有些懊悔,早知道就带她一起去了……
    “没有,”在身边归离堪称杀人的目光里,嬴抱月抬起头,“我很喜欢。”
    只不过她有些过意不去,而且对她而言比起衣服她其实有更急需的……
    “难道……你还有别的想要的东西吗?”
    归辰看着少女若有所思的眼神,察觉到了一些什么。
    也是他粗心,女子需要的东西应该挺多的,归离每逢赶集都缠着他要这要那,更不要说她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比起衣服,胭脂水粉发饰什么的听说也是女人的必需品……
    “哥!”归离实在忍不住了,恨恨地盯着眼前这个得寸进尺的女子,“你别……”
    “我的确有更想要的东西。”嬴抱月抬起头道。
    “你还真的……”归离简直要气死了,这人还真的狮子大开口,莫不是要哄骗他哥买首饰什么的?
    “唔,如果不是太贵的话,”不知为何这女子主动提出要求却让归辰有些高兴。
    她一直看上去都无欲无求的模样,让他觉得这个女子提出需求是件很新鲜的事。
    归辰打定主意,只要不是太贵的女儿家物件,她实在想要的话,胭脂也好首饰也好,他努把力,也不是不能给她买……
    “你想要什么?”归辰看着她问道。
    穆氏和归离一时也有些紧张。
    归离打定主意如果这女人想骗他兄长去给她买首饰,她就骂死这个不知好歹的……
    “我想要一把剑。”
    嬴抱月抬头看着归辰道,怕他误会进一步补充。
    “能杀人的那种。”
    ……
    ……
    归家小院陷入一片死寂。
    归离准备好的骂街金句噎在了她的喉咙里。
    穆氏手上的汤勺啪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归辰在桌边彻底僵住了。
    他平生第一次想给一个女子买点什么,却不曾想到这位女子想要的东西如此特别。
    特别到人说不出话来。
    他捡回来的这个少女,不要衣服,不要首饰,不要胭脂,而想要的是……
    兵刃。
    还非常贴心地补充是要用来杀人的那种。
    “怎么了?”
    看着周围人用见鬼一般的眼神看着她,怔了怔,果然还是不要补充后面那句话比较好么?
    她倒也不是真要去杀人,但不说清楚如果归辰给她买成了装饰用的,这不浪费钱吗?
    看着僵硬的少年,嬴抱月心想果然剑有点太贵了?
    “如果没有剑的话,刀也可以的……”
    她试探着开口。
    “其实只要是兵刃的话,什么都可以的。”嬴抱月继续道。
    屋内依旧一片死寂。
    看着依旧一言不发的归辰,嬴抱月一狠心,“实在不行菜刀柴刀什么也都可以的……”
    这是对兵器有多大的执念?
    “不是,”归辰抬起一只手制止,目光有些混乱,“等等,等等。”
    嬴抱月不说话了。
    归辰摇了摇头,“唯有这些,我做不到。”
    这样啊。
    “当然,不是我不给你买,”嬴抱月还没什么反应,归辰迅速解释,“你失忆了不晓得,这些东西现在有钱也买不到。”
    当然他只是解释一下原因,可不是担心这个女子误以为他不给她买。
    “哼,你什么不要要这些,”一旁的归离冷哼一声,看嬴抱月目光冰冷刺骨,“我看你是想要我哥的命!真是从没见过你这般恩将仇报之人!”
    “嗯?”嬴抱月闻言心头一跳。
    这到底是怎么了?
    “归离,别这样,”归辰皱眉阻挡在归离前,“她只是不知道而已。”
    “到底发生了什么?”嬴抱月问道。
    “我们家不常切菜,所以你估计没看到,”归辰看着她淡淡开口,“我们家是没有菜刀的。”
    归家小院太穷了,平素都没有要用菜刀切肉的机会。
    “菜刀是三户共用一把的,”归辰道,“到要用的时候去本月寄存的那家借。”
    这是……
    嬴抱月抬起头。
    “收兵令。”归辰凝视着她的眼睛,“从七年前开始的。”
    收兵令。
    嬴抱月握紧双拳。
    七年前,二世登基,收天下之兵,聚之王都,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二世皇帝登基之时,没有大赦天下反而发布了收兵令。
    普通百姓家不再能保有兵刃,菜刀柴刀都要登记在册邻里共用,一旦被查出家里私自藏有兵刃,以谋反罪论。
    当然,以他原本的身份,到也不是弄不到兵刃,除了士兵和武官,世家子和修行者都有机会得到兵刃。
    但现在的他和平民无异。
    也许更为低贱。
    对于普通人而言,兵刃已是可望不可即的东西。
    想要,就要冒着送命的风险。
    归辰静静凝视着面前的少女,他可以迁就她的一些小愿望,但这等犯上作乱的要求,他实在没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只为满足一个陌生少女的心愿。
    “我明白了,这个我自己解决。”
    没等归辰继续解释,眼前的少女却干脆利落地放弃了。
    怎么能再这样为难人家。
    嬴抱月站起身。
    “我去换衣服。”
    ……
    ……
    她到底,想要用剑去做些什么呢?
    坐在屋内的归辰一边等待,一边心不在焉地想。
    想起归离进屋的时候对他的警告,归辰握紧双拳。
    “哥,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危险了!你千万要小心。离她远一点才好!”
    归离不知到底察觉了什么,非把他拉到一边暗地里警告他这个女子的不寻常。
    不寻常吗?
    她的确是不寻常的。
    只不过……
    “我换好了。”
    归辰腾起的疑惑,在看到走出房门的少女时不知飞到了何处。
    “公子想买件什么衣裳,给女孩子买?不是意中人?哈哈,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在摊主大娘的追问下,一脸窘迫的他本能地开口。
    “是个肤色很白的孩子,就像……月亮一般美。”
    他当时都说了些什么……
    “月亮?”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老大娘吃惊的眼神,愈发无地自容。
    “那么,这件云纹的应该最适合了。”
    的确,很合适。
    看着走到眼前的少女,归辰有些怔愣。
    皓月当空,月华如水。
    不管怎么看,眼前的少女身躯如此纤细,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折断。
    (后面还要整理下,稍等再看吧)
    她到底,想要用剑去做些什么呢?
    坐在屋内的归辰一边等待,一边心不在焉地想。
    想起归离进屋的时候对他的警告,归辰握紧双拳。
    “哥,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危险了!你千万要小心。离她远一点才好!”
    归离不知到底察觉了什么,非把他拉到一边暗地里警告他这个女子的不寻常。
    不寻常吗?
    她的确是不寻常的。
    只不过……
    “我换好了。”
    归辰腾起的疑惑,在看到走出房门的少女时不知飞到了何处。
    “公子想买件什么衣裳,给女孩子买?不是意中人?哈哈,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在摊主大娘的追问下,一脸窘迫的他本能地开口。
    “是个肤色很白的孩子,就像……月亮一般美。”
    他当时都说了些什么……
    “月亮?”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老大娘吃惊的眼神,愈发无地自容。
    “那么,这件云纹的应该最适合了。”
    的确,很合适。
    看着走到眼前的少女,归辰有些怔愣。
    皓月当空,月华如水。
    不管怎么看,眼前的少女身躯如此纤细,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折断。
    她到底,想要用剑去做些什么呢?
    坐在屋内的归辰一边等待,一边心不在焉地想。
    想起归离进屋的时候对他的警告,归辰握紧双拳。
    “哥,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危险了!你千万要小心。离她远一点才好!”
    归离不知到底察觉了什么,非把他拉到一边暗地里警告他这个女子的不寻常。
    不寻常吗?
    她的确是不寻常的。
    只不过……
    “我换好了。”
    归辰腾起的疑惑,在看到走出房门的少女时不知飞到了何处。
    “公子想买件什么衣裳,给女孩子买?不是意中人?哈哈,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在摊主大娘的追问下,一脸窘迫的他本能地开口。
                                    消失了。
    也是,的确是应当消失的。
    嬴抱月扶着树干的五指一根根收紧,如同能在无形力量下逐渐弥合的洞口。
    她昏倒前看到的最后的画面,不是她的错觉。
    想来也是,毕竟是那个人的陵墓,那么诡异的空间,怎么可能随便有个口子一直大喇喇地敞着。
    嬴抱月环视着廖无人烟的密林,她不记得入棺之前的任何事情,但前两天她已经旁敲侧击地和归氏兄妹打听过。
    太祖皇帝陵墓的具体位置,是不为人所知的。
    起码不为普通人所知。
    在归离提供的小女孩传闻里,还传说太祖陛下的陵寝在天上。
    这都什么跟什么。
    嬴抱月目光幽幽。
    当年那个人从登基后就开始建造陵墓,帝王陵寝关乎国运,选址本应参考身为国师的师父算出来的位置。
    然而当年在大殿上,太祖皇帝却对比师父更晚跟着他的一个仙官道,“入地底,再旁行六百丈重寻宝地。”
    当时,关于国师大人与帝王离心的传闻就是从大殿上的这场争吵开始。
    如今传闻已不可考。
    但总之,就是这六百丈,让她们师徒彻底失去了皇陵的方位。
    也让一切,变得扑朔迷离。
    如果不是亲自在地底下醒来,嬴抱月根本想不到那个人的墓居然会在这座山里。
    嬴帝生前,明明有三个传说中的埋骨地,却没有一个提到这座山。现在看来其他三座山的位置是那个人故意放出的烟雾弹。
    只为隐藏真正地宫的位置。
    没有军队看守,没有修行者在侧,那个传说中终生被神灵庇佑的男人,选择以这样一种神秘的方式结束一生。
    可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隐藏自己陵墓的位置?
    一般王侯的陵墓为了防止盗墓者的确会多少遮蔽一下位置。但是嬴帝不一样,身为帝王他明明能够找到这世上最顶尖的修行者为其守墓,除非……
    嬴抱月思及此,忽然心头一跳。
    除非,这墓里面的东西谁都守不住。
    又或者……他还没有安排好这一切就大限将至。
    那个墓里到底藏有什么秘密?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不管是为什么,现在看来想找到入口是难上加难。
    是的,寻找。
    即便眼前空无一物,但嬴抱月心里很清楚。
    入口肯定是存在的。
    之前那两个谋杀公主的神秘人如此紧张时间,想来肯定是通过某种秘术短暂地打开了入口。
    但那个秘术有时间限制,时间一到入口就会消失。
    现在,她到底要如何寻找到那个入口?
    想起醒来时她第一眼看到的那个黑色棺材上的阵法,嬴抱月的手腕愈发疼痛。
    这个入口,想必不是她在这个山上待上三天三夜每一寸土每一块石去扒拉就能找到的。
    那个会消失的入口。
    其中,必定含有……修行者才能找到的东西。
    那一座巨大到可怕仿佛深入地底的地宫,本身就是一座复杂诡谲至极的大阵。
    里面汇聚着天底下最精英的修行者的智慧。
    嬴抱月松开扶着树干的手,攥紧自己的手腕。
    想要解开这个谜,要么找到当初建造这座陵墓或者知道内情的人。要么……就只能从自己的力量上下手了。
    要获得内情,最快的方式是回到前秦皇宫,当初谋杀公主的那两个人,和他们背后的“大人”,想必知道些什么。
    但这是嬴抱月一开始就排除掉的选项。
    因为这是最危险的一条路。
    等于自投罗网。
    毕竟恢复嬴抱月本身和亲公主的身份,她还没有强大起来估计就会被各种刺杀给戳成筛子。
    就算她能从刺杀里活下来,也会被当做工具人打包送给南楚。
    重回樊笼,永无自由。
    简直不要太惨好么。
    可如果是要从自身入手,嬴抱月慢慢在树杈上坐了下来,这也是她这些天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
    自己这辈子……
    真的还要成为修行者吗?
    ……
    ……
    “你怎么了?”
    树干下传来归辰有些焦急的声音,“看到什么人了吗?”
    “没有。”嬴抱月坐在树上往下看,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有。”
    “是吗……”归辰以为这名少女是发现没人来寻找自己,所以才有些失望,但得知什么都人没有,他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如果她一直没有想起记忆,也没有人来找她,那她……
    “也许是还没碰上,”归辰安慰道,“毕竟这么大一座山。”
    他都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位置捡到这名少女了。
    “好了,既然没看到人,你还不快下来,”归辰摘下背后的药筐,从里面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旧书,“我要采药了,你跟紧点,丢了我可不管。”
    归辰上山是为了采药,毕竟以他目前的家底买不起药材,采药并不稀奇,但带着本书采药,看着还是十分古怪。
    然而就是这样一本连书脊都快被翻得散架的旧书,在摊开的瞬间就吸引了归辰的所有注意力。
    少年完全收起了其他心思,眼睛像是被那泛黄的书页吸住了一般,一边看一边在树下和岩峰里搜寻,时不时比对着对一些植物伸出手去,但不一会儿又瑟缩着收回去,继续对着旧书猛看。
    仿佛那上面写的是金科玉律。
    然而事实上,这只是前秦市集上随处可见的一本书,三十个铜板就能买到,但即便如此,却依旧让无数普通人趋之若鹜,风行山海大陆十几年畅销不衰。
    “这是……《药典》吗?”
    嬴抱月走到归辰身边,看着归辰手上旧书有些熟悉的文字和配图,神情有些怀念。
    “是啊,”归辰把旧书抱在胸口,像是抱着一根救命稻草。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书居然还在卖啊……”嬴抱月一时有些感慨。
    “你在说些什么,”树下的少年皱眉看着她,“这可是市面上唯一的修行入门书籍,对普通人而言可是无价之宝,怎么可能不卖了!”
    “这样……”看着激动起来的少年,嬴抱月有点愣。
    这其实……一开始只是本医书来着……
    “只要能读通这本书,学会上面的所有药的制法,我觉得一定能成为等阶十的神医!”归辰握拳道。
    “真的是这样吗?”嬴抱月忽然看着他静静开口。
    “虽然我不太明白这些,但如果只是制药技术高就能成为修行者,那么医术高超的郎中就都是修行者了。”
    但事实显然不是这样。
    这个世界,医生依旧是医生,修行者却还是修行者,非人般的存在。
    “一切……”嬴抱月看着眼前心里明白却不愿承认事实的少年的脸。
    “应该没有那么简单吧?”
                                    对面的少女的眼神永远是那样冷静至极。
    明明她什么都不记得,却仿佛代表这整个世界的秘密。
    毫不留情地揭露出他多年的疑问。
    归辰咬紧嘴唇,将手中的书合上,封面字迹已然模糊,但上面的大字依然显眼。
    “修行者入门必备!北魏北寒斋最新版本!想成为等阶十必学通此书!”
    市集上书坊伙计热情地叫卖声还回荡在他的耳边,归辰到现在还记得他攒了一个月的钱买下这本书时心情的激动,仿佛这样就握住了进入那高人一等世界的奥秘。
    可现在的他是十五岁不是十岁,已然明白这世上大部分的事都没那么简单,更何况是传说中靠近神之领域的修行等阶?
    只靠一本《药典》就能成为修行者,那么修行者也太不值钱了。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随着他学习《药典》的时间越久,他就越清楚。
    这是一个多么博大精深的世界。
    深到他拼命伸出手,都够不到一点边缘。
    当然不是他手中书的错,毕竟这是修行体系可考以来唯一能让普通人进入等阶十的书籍,也只有北寒斋的主人如此大方愿意将一些秘诀与世人共享。
    然而能否理解这些秘诀,却要看个人的天赋。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还有一种说法,要看命。
    他没有天赋,也没有那个命。
    毕竟有的人,即便没有天赋,但却有到处给他找名师喂丹药的父母。而自己却连高人的影子都摸不到。
    没错,他说的就是他那个弟弟归荣。
    “你说的有道理,”归辰看着眼前的少女道,“这事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只不过,”少年话锋一转,声音疲倦,“可连配药都学不会,普通的医生都当不了,往更深层次去想又有什么意义?”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
    嬴抱月沉吟,既然等阶十的名称为神医,不可能和治病救人完全没关系。
    等阶十虽然是最低阶,但它却是划分普通人和修行者的门槛。
    万事开头难。
    在进阶的过程中,一定存在着什么决定性的因素。
    嬴抱月攥紧双拳,她有预感,那个因素,是绝对不可能被公开,只能靠普通人本人去体悟的东西。
    应当是很难控制的因素。
    哪怕知道也应该很难做到。
    起码不能被量化。
    不然修行者真的满大街都是了。就算世家和仙官想要隐瞒,轻易能理解传播之事也很难避免泄露。
    到底……
    何为修行?
    看着树下颓唐的少年和到了这个时候还紧握在手的那本书,嬴抱月突然一把走上前夺下他手上的药典。
    “你做什么?”沉浸在失败情绪中的归辰又惊又怒。
    “起来和我讨论一下,”嬴抱月盯着他的眼睛,他们两个人对修行现在都一无所知,但是,“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两个人在一起也许能找到突破口。”
    “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俗语……”归辰有些无语,然而看着眼前少女坚定的目光,少年的神情逐渐变化。
    她……为什么能这样不动摇?
    名为修行的大山在他头上压了那么多年,他无数次想要放弃。
    因为实在是太难了。
    他太难了。
    他不想看到回家母亲妹妹失望的眼神,才这样每天上山,这样至少能证明他已经尽力,一切不过因为那个目标过于困难……
    “好了,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然而眼前少女的话直接打断他的思绪。
    归辰面对她单刀直入的提问,没反应过来怔怔开口。
    “说到……成为第十阶段神医的条件,肯定不是成为普通的医生。”
    树下两只菜鸟居然就这样讨论起了成为神医的条件。
    “既然不是成为普通的医生,是不是要在某一方面特别突出?”嬴抱月沉吟道。
    “你是说……”归辰之前从未考虑过这些问题,越发怔楞。
    “以你目前的情况,学完这本书上所有的制药法,不知还要多久,”嬴抱月道。
    不知为何归辰觉得眼前少女看他的眼神有些同情。
    一定是他的错觉。
    “但是也许你可以选取少量药方,先做到极致,取得一定成就。”少女继续道。
    “成就?”归辰怔怔重复,然而下一刻他突然明白了眼前少女的意思。
    “你是说……”归辰猛然睁大眼睛。
    “虽然说这种做法急功近利了些,但神医神医,肯定是要治病救人。”嬴抱月道。
    “你不如不要挑战高难度的药方,先选取最常用的方子,先治好一些人取得成果看看。”
    归辰的眼睛亮起来。
    这就是先积累功德的做法。
    他之前只觉得一直没有突破,一定是自己的医术不够高明,所以一味不断加深药方的难度。
    此时听到这名少女的话,他突然觉得这个方向,值得一试!
    还有一句话嬴抱月没有说,那就是这位继续尝试那些复杂药方,那不是在救人是在害人了……
    不过看着突然兴奋,将她手上药典夺回去哗啦啦翻看的少年,嬴抱月依旧若有所思。
    她觉得这件事还是没有那么简单。
    今生的她不知道如何成为修行者,然而凡事都有目的,太祖皇帝创建修行者体系,她觉得至少应该不是为了培养医生。
    “你……觉得我选择什么方子比较好?”正在翻书的归辰突然回过头来,目光复杂地看着嬴抱月。
    他本该自己选,但刚刚的对话,让他下意识就想听她的意见。
    “第三百三十二方的那个金疮药应该不错。”嬴抱月想了想答道。
    毕竟村里百姓,最常见的就是有个磕碰,比起汤药这个更实用也能为人所接受。
    非常合适。
    她果然知道。
    连他一时都没想到。
    “你……为什么对药典如此熟悉?”归辰站起身静静看向身前的少女。
    他知道她想起了一些小事,她也和他说过她知道药典这本书。
    但她对这本书的熟悉度实在是太不寻常。
    这本书他读了五年,书页都翻烂了,但刚刚他忽然有一种错觉,就是这名少女远比他更了解这本书。
    嬴抱月看着皱眉盯着她不放的少年。
    她为什么熟悉这本书?
    因为这本书就是她写的。
    嬴抱月在心中默默地说道。
    当然她不能和这少年这么说。
    “算了,”然而不等她开口,归辰突然像是失去了兴趣转过身继续翻书。
    仔细想想这名少女熟悉这本书跟他的修行又没什么关系,他先调配药方才是正经。
    “不过多亏了北寒阁圣女写出了这本书,”翻着着药方归辰眼底升起一丝崇敬,越看越觉得写书人了不起,“才让我们这些普通人起码有了条路可走。”
    正准备转身的嬴抱月停住了脚步。
    “圣女?”
    “是啊,圣女谢冰清,”归辰盯着药典尊敬地开口,“你明明知道药典,却连作者都不知道?”
    嬴抱月转过身。
    “不好意思,”她看向树下的少年,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这本书是谁写的……”
    “你能再说一遍吗?”
                                    “就算是金疮药这上面的调和法太艰深了吧……”
    太阳已经不再炽热,夕阳逐渐沉入地平线之中,树下某位少年却因过度思考一脑门子汗。
    瞪着《药典》上需要现场调和的药方,归辰在大树下摆出一溜排的制药器具,然而关键的一味药他却无论如何都找不着。
    “麻黄的根……生于树下草丛之中,叶片枝干小如蚕豆,主根为紫色,一拔就断采摘需小心……”归辰读着早已烂熟于心的话,感觉头都大了。
    从草丛里寻找地面部分小如蚕豆还一拔就断的药材,这药方是在故意找人麻烦吗?
    归辰瞪着大树一下被他拔断大片的杂草,头痛欲裂。
    “我觉得大抵是这个东西。”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传来那个女子清凉闲散的声音,归辰回过头去,只见原本坐在树上欣赏夕阳的少女滑下树来,向他走来。
    经过路边一棵树时,嬴抱月弯下腰,将手伸进一簇草丛。
    她从草丛里捏起一个豆子模样的东西,而那东西的下面却拖着一长串根系,她的手法很特别,不伤害到主根。
    嬴抱月将手中植物的根系递给树下的少年。
    “我觉得最后放这种草药会比较好。”
    归辰半信半疑地将其放进药钵。
    一刻钟后。
    他瞪着做好的成品。
    “完成了。”
    紫色的膏药在他指尖流动,是他之前调配从未出现的接近书中描述的成色。
    “那可真是太好了,恭喜你。”抱膝坐在他身边拨弄草丛的少女笑着开口。
    要恭喜的人可不是他。
    找到麻黄根的人可不是他。
    他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的药材,这名少女居然真的一伸手就采到了。
    认识草药是一回事,能不能找到是另一回事。归辰难以接受,也无法相信,难道真的是误打误撞?
    “你怎么知道麻黄根在哪?你不是失去记忆了么?”
    归辰猛地转过头,看着身边少女的侧脸。
    “我也不知道。”嬴抱月轻轻摸了摸着生长着绒毛的叶片,斟酌着说法,笑了笑。
    “我不知道这么说你能不能明白。”她顿了顿开口,“我觉得我好像能听懂它们说话一样。”
    它们?草吗?
    如果是动物还算了,归辰第一见到有人说自己能听懂草说话的。
    这比那些冒充神棍的人说话更神棍了,少年吭哧了半晌最后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你果然脑子有问题吧?,”比起这诡异的解释,归辰更宁愿相信她刚刚是误打误撞。
    嗯,一定是误打误撞。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嬴抱月沉吟,毕竟她目前是个失忆少女,脑子里貌似还有棵树。
    不能说完全没问题啊。
    这人居然还不否认……这让归辰心里的感觉越发无语。
    “刚刚我是开玩笑的,你忘了吧,不管怎么说今天多亏你的帮忙。”归辰一边将制好的药膏装入瓷瓶之中,一边站起身来。
    “不过不管怎么说,看来你在制药方面还是很有天赋的。”归辰看了一眼身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的少女,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真的不是北寒阁,不是圣女门下的人?”
    “不是。”嬴抱月瞳孔一缩,微笑地抬头看向归辰,再次否认。
    “真的不是?你不是都失忆了吗?还那么确定?”归辰狐疑地开口。
    毕竟对药典了如指掌,又对修行感兴趣的女人,除了北寒阁圣女门下,归辰实在想不到其他。
    “即便我失忆了,也能肯定。”嬴抱月斩钉截铁地否认。
    她对那位圣女殿下,真的是一点都不想扯上关系。
    没错,圣女。
    嬴抱月真是怎么都没有想到,在她的师父大司命林书白被扣上一代妖女帽子的八年后,山海大陆上居然还出现了一位圣女。
    嬴抱月对所谓的圣女名号没有兴趣,但问题就在于这位和她素昧平生的圣女殿下,却是山海大陆上妇孺皆知的《药典》的作者。
    这真是有意思了。
    其实遥想当年,《药典》这本书原本的编纂者是某位大司命,帝国一统后某国师从太祖皇帝那里兴致勃勃揽来一个编修药方和培养初级修行者典籍的差事,结果三分钟热度,没编两行字就甩给了她某位倒霉的徒弟。
    这就是《药典》诞生的前世今生。
    只不过因为上辈子她和师父的身份都比较特别,担心这本医书被神话,公开的时候就选择了匿名。
    之却没想到多年后不但被人窃取,还当做了修行教材。
    不过其实嬴抱月也不确定能否帮人入门修行,因为她当年……
    “不知这药到底能不能起效”,看着手中好不容易才做好还不是全靠他自己力量的药膏,归辰突然一拳打在树上,“我要是天生的修行者就好了!”
    那么根本就不用这么费事和痛苦!
    天生的修行者。
    嬴抱月也正好想到这里,闻言心头一跳。
    在山海大陆上,低阶修行者的诞生其实有两种途径。
    一种是普通人修行,而另一种,其实是通过父母遗传。
    没错,修行者也是可以天生的。
    眼前最近的例子就是楚姬。
    然而天生的修行者诞生的条件极其苛刻,首先父母双方都至少要是等阶六以上的中高阶修行则,其次就是天生的修行者即便天生带有等阶也以等阶十居多,等阶九已十分少见,等阶八更是鲜为人知。
    等阶七及以上的天生修行者,凤毛麟角世所罕见。
    嬴抱月手腕剧烈疼痛起来,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
    她的记忆每恢复一点,手腕上伤疤就会愈发疼痛。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终于想起她为什么不记得低阶入门的修炼方法。
    因为少司命林抱月,是一个天生的修行者。
    而且是当年震惊整个修行界,被身为普通人的父母因天生通灵而遗弃在森林里的,天生等阶六的修行者。
    ……
    ……
    “你怎么了?”原本情绪激动的归辰看着身边突然怔住少女反而平静了下来,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嬴抱月回过神开口道。
    “好,”归辰收好器具跨上药篮,两人并肩往下山之路走去。
    “说起来药典上将傍晚称为逢魔之时,传说在这个时候会莫名出现很多稀有的药材。”在下山的路上,归辰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开口说道。
    “是有这个说法,”嬴抱月看着满脸跃跃欲试的少年,内心无奈,这只是她当年随手写下的传说。
    不过稀世药材是假,有些只在傍晚开花的美味植物是真。
    嬴抱月被路边一簇火红的花束吸引了注意力,“归辰,你等下,我想摘一些这个……”
    嬴抱月没回头和归辰打了声招呼往路边走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没有发现身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的少年。
    归辰看着远处在崖边暮色中发出淡淡莹光的青色莲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爷,居然是青铁莲……”
    那可是药典中记载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灵药!
    归辰还没说完这句话,立刻拔腿就跑,朝那朵花伸出手去!
    这种花传说中是转瞬即逝的!
    “青铁莲?”站在焦芋花丛前的嬴抱月闻言猛然回头!
    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青铁莲?
    耳边传来极其细微的机括之声。
    糟了!
    在听到此名的同一时间,她迅速转身往归辰方向奔去!
    朝崖边一路狂奔的少年眼中已无其他东西,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到那一抹碧色之时,巨大的轰鸣声传来,他脚下的崖头居然瞬间碎裂!
    “归辰!”
    死亡的气息铺面而来,少年的身影淹没在冲天的灰尘中。
    剧烈的失重感,和必死无疑的绝望中,归辰感到自己往深渊中坠去,带着他徒劳伸起的双臂。
    啊,要摔死在这种地方啊。
    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下一刻。
    伴随着骨骼的崩裂声,他的身体停住了。
    归辰怔怔抬起头。
    一滴,两滴,三滴。
    有温热的液体。
    滴在了他的脸庞上。
    是人的血。
    谁的血?
                                    “逢魔之时吗……”
    大司马府延寿堂黑暗深处,楚姬独自一人坐在坐席上自言自语道。
    黑暗中的女人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伴随这句话,她的嘴角向左右扯动,两边脸居然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笑容,半边甜美半边阴郁,看上去分外诡异。
    所有的下人都被支出屋外勒令不准靠近,楚姬就这样一人笑着继续自己和自己对话。
    “活到十五岁,已经很足够了不是吗?我觉得我实在是对他很慈悲了不是吗?你觉得呢?”
    “是足够娶亲的年纪了,这个岁数的孩子即便出了什么意外,那也是他自己不注意,怨不得旁人。”她脑内的那个声音拖长了调子嘶哑开口。
    “还希望你记得当初是谁阻止你不要那么早下手。”
    要是她放着不管,这沉不住气的臭丫头恨不得赶出家门的第二天就把正妻的那对儿女弄死。
    真是个十足的蠢货。
    “我当然记得,”楚姬当然不知道她身体内那人正在腹诽,只是想起七年来在她眼下让她如鲠在喉的那对母子就要归西,感到畅快的同时却也有些疑惑。
    “话说你为什么突然答应让我下手了?”楚姬讥讽一笑,“我还以为你准备等到那小崽子连孙子都生下来呢。”
    “有你在,整个前秦的女子恐怕都不敢靠近那小子一步,有什么好担心的,”那人冷笑,“你装什么装。”
    “哼,我可是为了保护我们前秦的姑娘不被废物荼毒,”楚姬捂嘴而笑。
    然而下一刻她眼角一跳,言语中淬满毒汁,“可现在不一样了,那个古怪的小丫头……”
    想到那个突然出现在归辰身边的女子,楚姬连半边甜美的笑都无法维持,像是想起什么忽然开口。
    “你突然允许我下手,是不是和那个小丫头有关系?”
    脑海内的声音沉默了许久。
    楚姬心底感觉愈发怪异。
    她知道这人对男女关系素不在意,用那人的话说“要生孙子可不是一天两天的身边有女人算什么。有了我也能让其生不下来。”
    凡俗之事不入其眼,这老东西和她担心的向来不是一桩事,到底……
    “没错。”就在楚姬不解之时,那个苍老的女声却突然回应。
    “当然我不是担心那丫头和你那丈夫嫡子发生些什么,”那人不屑地开口。
    “那你……”
    “那丫头是个突然出现的变数,难保不会对我们最后的计划产生影响。”
    “什么?”楚姬难以置信,“你居然觉得她会影响你的计划?”
    归辰充其量只是她们计划的一环。
    她一直只是觉得那丫头会对归辰产生影响,这人却以为那样个修行者都不是的普通小丫头会影响到她们整个计划?
    “那直接杀了那小丫头不就完了?”楚姬眼中闪过一丝狠意,满不在乎地开口。
    没有父母身世不明的小丫头,碾死她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没那么简单,”那人缓慢开口,“既然是异数,就不要去碰,我们这边加速我们的计划即可。”
    “当然,如果她在计划中遇上意外,那就是天命所归,也怨不得别人。”苍老的声音幽幽开口。
    “那丫头怎么就直接碰不得了?”楚姬简直恶心坏了。
    那人再次沉默。
    如果此时在楚姬体内的不是自己,哪怕是个被凡人捧上云端的地阶绝世高手,也都会嫌麻烦直接去杀了那个小女孩吧。
    但她不会,她的同伴都烟消云散唯有她还能活下来的缘由,那就是她对于危险的直觉。
    迄今为止这个直觉救了她无数次。
    “漩涡。”脑内那人突然幽幽开口。
    “漩涡?那是什么?”楚姬嫌弃地问道。
    “她身上的气息就像一个漩涡。”
    “你听说过月晕吗?”那人缓缓道,“那个小丫头目前就是这个状态。”
    嘶哑苍老的声音低沉的像是从地底爬出来。
    “她在隐藏她自己。”
    然而隐藏在水面下的东西是什么,却连自己都看不到。
    “那……她对今晚的那个陷阱,会不会产生影响?”楚姬狂妄自大的眼中流露一丝异色,“探子说她也和那小崽子一起上山了!”
    “不会,”那人笃定地开口,“机括阵一旦发动到地面碎裂只要一瞬间,如果他们两人在一起,只能一起滚下山崖,如果不在一起……”
    苍老的声音一声冷笑。
    “这世上如果有手握烙铁还能捏着不放的人在,那老身还真想见见。”
    ……
    ……
    湿润的血珠划过他的下巴,落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没有死。
    悬挂在半空中的归辰僵硬地抬起头,灰尘散去,露出悬崖边那个纤细的人影。
    眼前的这一幕,他终生都无法忘记。
    少年睁大大眼睛,看着眼前这近乎不可能的一幕。
    他全身腾空,脚底下是万丈深渊,唯有一只手的手腕被人紧紧抓住。
    那个身影一只手紧紧扣在破碎悬崖的锋利边缘上,另一只手在最关键的时候伸出一把拉住了他。
    鲜血从少女的指缝汩汩渗出,从凸出碎石边缘砸下,落到他仰起的面庞。
    在那刀光火石的一瞬间,是那个少女不知从哪里冲出。
    拉住了他。
    “明月!”
    耳边再次传来山石滚动的声音,归辰心脏剧跳,失声喊出那名少女的名字。
    “你……”
    少女的血打湿他的鬓角也模糊了他的眼睛,让归辰平生第一次感到恨不得去死的绝望。
    他都想不到这名少女是怎么样做到在那么快的一瞬间拉住他,然而看着半空中不断坠落的血珠,归辰心底在最初的震撼之后变得更加恐惧。
    死亡的阴影依旧在拽着他的脚。
    不,甚至把她也给卷了进来。
    一名年幼的少女想要拉住成年男子整个身体几乎是不可能的。
    原来在下坠的一瞬间他听到的,就是这名少女手臂血肉撕扯的声音。
    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腾空,周围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再这样僵持下去,他的体重只会把嬴抱月也拉下去!
    “明月,你……”归辰再次咬牙叫道,“你拉不住的!”
    “还好你家伙食平时不怎么样……”嬴抱月右手死死抓住悬崖壁,对归辰露出一个微笑,“如果你没死的话,就赶紧给我想法子上来。”
    肩膀手臂简直要被扯下去一般剧痛,即便归辰比同龄人要瘦,以她现在的这个身体也决计撑不了多久,更何况……
    刚刚的那一瞬间,她的左手比右手速度更快。
    拉住归辰手腕的,是她的左手。
    “放手吧。”就在这个时候,崖下却突然传来归辰低沉的声音。
    “这样下去我们两个人都得死,”少年颓唐地开口。
    可以的话他也不想放弃生命,然而现在就是个死局。
    他已必死无疑。
    她不放手,也不过多死一人罢了。更何况,作为一名世家男丁,在他被父亲放弃的时候,他的未来就已经荡然无存。
    子承父业,他的父亲却不要他,连采药都会遇上山崖崩塌,他这一生真是糟糕透顶,最终孤零零埋骨深山也许就是终结。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运。”归辰自嘲一笑,目光如一滩死水。
    “命运你个大头鬼!”却没想到头顶上少女一声清喝。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归辰浑身一个激灵。
    “连陷阱还是意外都分不清楚,谈个毛线命运!”
    她这是……生气了?
    归辰怔怔抬头,看着头顶上目光第一次如此冷淡的少女,她的话如同冰锥子一般钻入他的心。
    “陷阱?”
    少女声音清冷,归辰却宛如被当头一棒。
    这一切是……
    “明白了就赶紧给我想法子上来!”少女的斥责声听在他的耳中此时却如此亲切,这是代表活着的声音。
    “好……”归辰脑袋迅速回转,拼命在四周找有没有凸起的地方。
    这时,一条白色的布条忽然飘至他的眼前。
    归辰抬起另一只手,下意识抓住了这条布条。
    “好烫……”
    明明只是一条布,却仿佛有着下一刻就要烧起来的热度!
    就在归辰条件反射想把布条甩出去时,熟悉的花纹却击中了他的眼帘。
    这是好像是她一直系在手腕上的那个布条。
    而就在这个时候,原本静静捏着归辰手腕的嬴抱月的手,忽然剧烈颤抖起来!
    归辰的手腕一个松脱下一刻又被紧紧捏住!
    “你怎么了!”归辰大惊失色看向头顶上的少女。
    下一刻他看着头顶上的画面,瞳孔一缩。
    白色的布条飘下,露出遮盖的红色伤疤。
    如火般鲜红,又如血一般诡异。
    这是归辰第一次见到那名女子的左手手腕。
    他还不知道这道伤疤将成为他之后挥之不去的噩梦。
    下一刻,嬴抱月手腕上那道红色疤痕下的筋骨忽然颤抖扭曲起来,连带着手指也开始颤抖,仿佛有一股剧烈的力量,妄图控制她的手!
    猛烈的杀气和死亡气息再次如影随形,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归辰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这只手。
    想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