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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凤华txt下载

    盛锦月身为淮南王府嫡女,在府中最得宠爱,被众人捧着长大。一众庶出姐妹,在她面前低眉顺眼。

    谢云曦平日和她说话也是百般逢迎示好。

    没曾想,嘴甜讨喜的表妹背地里竟敢这般说她!

    骄纵无礼倒也罢了.

    相貌平平四个字,直直戳中了她的痛处。

    淮南王府里的庶出姐妹共有六个,个个样貌比她出色!她平日端着不屑一顾的嘴脸,心里其实十分介怀。

    盛锦月冷哼一声,瞪了过来。

    谢云曦又气又急,涨红着脸辩白:“锦月表姐,你别听她胡说。我从未在背后这样说你!是她有意挑唆,你千万别信!”

    然后又怒瞪向谢明曦:“谢明曦!再乱嚼舌头,我饶不了你!”

    谢明曦从善如流,很快应道:“是是是,我不说就是了。便是你之前抱怨过锦月表姐仗着王府嫡女身份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之类的话,我也半个字不说。”

    谢云曦:“……”

    盛锦月的面色愈发难看,绷着一张脸,转身便回了马车。

    谢云曦满心冤屈,怄得吐血的心都有了。愤愤地瞪着一脸无辜的谢明曦。

    谢明曦微笑着提醒:“锦月表姐已经上了马车。二姐还不快些跟着去?”

    盛锦月一发起脾气来,可是六亲不认!一气之下,将她扔在这儿独自回府也不是不可能!丢人不说,真的生了嫌隙,实在得不尝失!

    谢云曦略一权衡,便下定决心追过去。

    临走前,狠狠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你给我等着!

    很熟悉的字眼!

    几十载的漫长时光里,一个个仇敌对手倒在她的脚下。愤怒绝望之际,总会这般叫嚷。“总有一天我定会让你追悔莫及”“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之类的话,她不知听过多少。

    呵呵!

    我便等着!

    又能如何?

    谢明曦扬起唇角,慢条斯理地说道:“从玉,扶玉,随我进鼎香楼。”

    ……

    几句轻飘飘的话,气得盛锦月一怒而去,谢明曦更是灰头土脸。不知要费多少唇舌,才能哄得盛锦月消气。

    小姐真是太厉害了!

    从玉和扶玉用崇敬的目光看着自家主子,然后挺直腰杆,雄赳赳气昂昂地进了鼎香楼。

    三楼专门招待女客,迎宾的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穿戴得简朴干净,笑脸迎人,口齿伶俐。

    “姑娘来的巧,正好还剩一个雅间。”

    一边说,一边迅速打量谢明曦。

    鼎香楼是京城最富盛名的酒楼,三楼每日来往贵女如云。年轻妇人也算颇有见识了。心中不由得暗叹一声。

    小小年纪,竟生得这般好容貌!

    待日后长大了,不知何等倾城风华!

    进了雅间后,谢明曦目光一扫,确实干净雅洁。

    上好的梨花木圆桌,足够坐八个人。谢明曦坐下之后,随口吩咐一句:“让所有厨娘都做一道拿手菜肴来。”

    鼎香楼里的厨娘共有十个,每人一道拿手菜,便是十道菜肴。

    要求虽然古怪,年轻妇人却未犹豫,立刻笑着应了:“请姑娘稍等片刻。”

    退出去片刻,又端了鲜果干果上来。一放在精致小巧的白色瓷盘里。色泽鲜艳,令人望之而生食欲。

    扶玉悄悄咽了一口口水。

    谢明曦耳力灵敏,笑盈盈地看了过来。

    扶玉顿时红了耳根,期期艾艾地解释:“奴婢个头高力气大,所以饭量也稍微大一点。”

    谢明曦挑眉一笑:“只大一点么?”

    扶玉脸更红了,老实答道:“不止一点。”

    从玉不客气地揭她老底:“奴婢一顿吃一碗,扶玉总要吃三碗才饱。别说内院里的小丫鬟,便是外院的小厮也没她这般能吃。”

    扶玉满面羞愧,忧心忡忡。

    小姐会不会嫌她太能吃了?

    十三岁的扶玉,比谢明曦高了一个头,粗壮结实。一张略黑的圆脸,如白纸一般,心里想什么都在脸上。

    谢明曦抿唇笑了起来:“不必担心。我这个主子总不会养不起你,只管照饱了吃。”

    扶玉这才松了口气,咧嘴笑道:“多谢小姐。”

    ……

    跑堂的年轻妇人嘴皮子麻溜,动作更是利索。热腾腾的菜肴很快呈了上来:“还有一道鱼肉羹,颇为耗时,要等上小半个时辰。”

    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从玉扶玉一起悄悄咽口水。

    令两个小丫鬟垂涎三尺的美味佳肴,在谢明曦眼中看来,却无太多出众之处。喝一口温热的水漱口,尝了一口,略一蹙眉。

    第二盘,同样略尝一口。

    然后第三盘第四盘……

    平心而论,鼎香楼里的厨娘们厨艺颇佳。

    只是,前世谢明曦贵为太皇贵太妃,琼华宫里自设小厨房,宫中最顶尖的几个御厨都被挑了过来伺候。嘴早已被养得挑剔至极。等闲菜肴,实在入不了口。

    尝完九盘菜肴,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失望,搁了筷子:“从玉,扶玉,这些菜肴,都赏给你们。”

    两个小丫鬟既惊又喜,忙谢过主子赏赐。

    “菜肴趁热吃才美味。我这里暂不用伺候,你们先用饭。”谢明曦深谙驭下之道,轻飘飘的两句话,便令从玉扶玉感动得热泪盈眶。

    扶玉一边感动一边大快朵颐。九盘菜肴从玉只吃了五分之一,其余全被扶玉扫之一空。

    谢明曦:“……”

    果然食量惊人!

    ……

    等了许久,跑堂的年轻妇人终于端了鱼肉羹来,一边歉然赔礼:“对不住,让姑娘久等了。每日点叶大厨做菜的贵客最多,只得慢些。”

    盛着鱼肉羹的圆肚白色砂锅稳稳地放在桌子上,掀开盖子,一阵清香悄然溢开。

    谢明曦鼻子微微一动,眼眸亮了起来。

    从玉忙盛了一碗放至谢明曦面前:“小姐,你这三日吃得都极少。今日可得多吃一些。”

    她也想吃饱啊!

    也得吃得下才行!

    谢明曦舀了一勺鱼肉羹,送进口中。

    鲜甜嫩滑,入口即化。没有一丝多余的味道,鱼肉的鲜美清甜溢满口腔。

    谢明曦眼眸愈发明亮,唇角弯起,一口接着一口吃了起来。

    从玉扶玉俱都高兴不已。总算有菜肴能入小姐的口了!

    连着吃了两碗鱼肉羹,谢明曦才放下碗,笑着吩咐:“将这位叶大厨请来一见。”

    贵客吃的满意,打赏是常有之事。年轻妇人忙笑着应了一声。

    “小姐要打赏多少银子?”从玉小声问道:“奴婢今日特意从账房处支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还带了几两的碎银子。”

    原本预备着小姐买脂粉头花之类,没料到现在便派上用场了。

    谢明曦赞许地看了细心的从玉一眼:“下次出府,支五百两。”

    从玉:“……”

    ……

    一盏茶后。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出现在眼前。

    少女身着青色罗裙,肤色白皙。满头青丝编成了粗粗的麻花辫,垂至胸前。一双眼睛大而灵动,目中颇有神采,俏丽可人。

    谢明曦有些意外。

    能做出如此美味的鱼肉羹,厨艺堪称精湛高妙。她原本以为至少也是浸淫厨道十数年的妇人。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年轻美丽的少女。

    殊不知,少女心中也在为谢明曦的年少貌美而惊叹。

    “你便是叶大厨?”谢明曦微笑相询。

    青衣少女应得干脆利落:“是。我自走路之日起,手中便握菜刀。学了十年才出师。在鼎香楼里已有一年,是鼎香楼里厨艺最好的厨娘。”

    语气中隐隐流露出几分傲然。

    有真才实学之人,总有骄傲的资格!

    谢明曦目光掠过少女脸孔,心中微微一动。

    她记忆极佳,见过一面的人,便是隔了再多年也能记起。

    前世活了八十年,一生之中所见之人不知凡几。眼前这张脸,隐约有一些面熟。似乎在遥远的从前,曾经见过这么一张脸……

    等等!

    姓叶?

    谢明曦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名字:“叶秋娘!”

    青衣少女一惊,目中骤然多了几分戒备提防:“姑娘为何知道我闺名?”

    叶秋娘!

    竟真的是她!

    谢明曦讶然地看着俏丽明朗的青衣少女。尘封了数十年的遥远记忆,瞬间涌了上来。

    前世十三岁那年,京城出了一桩惊天大案。

    临江王被府中侍妾一刀抹了脖子!

    临江王和淮南王一样,都是先帝的堂兄弟,当今天子建文帝的亲皇叔。淮南王执掌宗人府,临江王统领神卫军,俱是天子左膀右臂。

    淮南王自诩风雅,喜好书画。为购名家书画,不惜一掷千金。

    临江王嗜好美食,更喜美色,府中不但养着几十个美貌侍妾,还养了几个白嫩俊俏的少年。传闻临江王有凌虐的恶习。每年府中总有几个侍妾“病故”。没人敢报官,也无人去追根问底。便连建文帝,也睁一眼闭一眼只做不知。

    谁也没料到,这么一个手握重兵的王爷,会死在侍妾手中。

    活得时候再显赫风光,死了也只是尸首一具。

    临江王一死,临江王府迅速败落。原本风光赫赫夺储声最高的三皇子,失了临江王的支持后,最终不敌四皇子,黯然收场。

    当年的她,对朝事不感兴趣,对这个动手杀了临江王的侍妾却颇为好奇,着意打听了一回。

    那个侍妾,便是叶秋娘!

    传闻叶秋娘因厨艺出众,深得临江王宠爱。临江王的一日三餐,皆出自叶秋娘之手。不管到哪里,临江王都带着她。认识叶秋娘的人,不在少数。有人曾戏言,临江王一日都离不得她。

    谁也没料到,叶秋娘在袖中藏了不及三寸的锋利细长匕首,在解衣宽带之时杀了临江王。

    叶秋娘被压至刑场,凌迟处死。

    她坐在茶楼上,遥遥地看着囚车上的年轻女子。心中惋惜不已。

    那一日细雨蒙蒙,叶秋娘俏丽的脸孔被雨水冲刷得异常干净。脸上既无后悔也无惧怕,反倒是一脸畅快和赴死的从容。

    数年后,另一桩公案也悄然浮出水面。

    叶秋娘行刺临江王,是受人指使。那个人,正是四皇子心腹,后来威名赫赫的殿前司都指挥使赵杨。

    此事知晓的人寥寥无几。

    当年她已是宫中贵妃,代为执掌宫务。有机会出入崇政殿,因缘际会之下得知了这一桩隐秘,心中颇有些唏嘘。

    叶秋娘被心上人利用而不自知,落得凌迟而死的凄惨结局。赵杨却因这一桩泼天功劳得了四皇子重用,一步步爬到了殿前司都指挥使的位置。

    ……

    没想到,她来鼎香楼找厨娘,竟遇到了正值年少风华正茂的叶秋娘!

    这也算她们之间的缘分了。

    谢明曦微微笑了起来:“我听人提起过,鼎香楼里最好的厨娘是叶秋娘。今日尝了这一道鱼肉羹,委实名不虚传。”

    叶秋娘戒备之意未解,声音愈发冷淡:“鼎香楼人人唤我叶大厨,便是跑堂的也不知我闺名,来往贵客更不知。姑娘又是从何处知晓?”

    谢明曦丝毫不见尴尬,随口道:“我忘了。”

    叶秋娘:“……”

    谢明曦又笑道:“你厨艺极佳,我身边正缺一个厨娘。你可愿到谢府做厨娘?”

    不出所料,叶秋娘一口便回绝:“多谢姑娘抬爱。只是,我和鼎香楼签订了三年的工契。此时才过一年。”

    谢明曦并不动气,微微笑道:“违了工契,需赔多少银两,皆由我来付。”

    没等叶秋娘吭声,又淡淡说了下去:“你家中有病重的母亲,还有读书的幼弟,只凭每个月的工钱,难以支撑。你到谢家来,我给你双倍的银子。”

    叶秋娘前世卖身为奴,便是为了给频死的亲娘治病。

    只是,被临江王府的管事买下,绝不是偶然!

    这一点,叶秋娘当然不知情。一心等着心上人凑够银两,为她赎身。浑然不知自己早已成了一颗有去无回的棋子。

    她厨艺出众,很快就在临江王府里崭露头角,引起了临江王的主意。临江王好色如命,见了俏丽可人的叶秋娘,焉肯放过?

    叶秋娘被强行奸~污,满心绝望,一心求死之际,接到了心上人送来的信。这才苟且偷生,活了下来。

    忍辱求生三年,叶秋娘得了临江王的信任,终于一刀杀了临江王,了无遗憾心满意足地赴死。

    “情深义重”的赵杨一生未娶正妻,身边却有数个侍妾,庶子庶女生了十几个。

    呵!

    男人的良心!

    叶秋娘不但没受宠若惊,反而满目警戒:“姑娘怎么会知道我家中情形?”

    眼前这个秀美无伦的谢府小姐,看着不过十岁左右。为何会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为何要花高价将她挖到谢府?

    她到底有什么企图?

    一旁的从玉扶玉也听得一头雾水。

    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未见过这个叶秋娘。怎么会知悉叶秋娘的家事?

    鼎香楼里厨娘多的是,若不满意,还可以去别的酒楼去寻厨艺出众的。为何非叶秋娘不可?

    ……

    谢明曦显然没有解释的打算,淡淡道:“三倍!”

    叶秋娘抿紧嘴角,目中露出一丝愤怒:“我便是再缺银子,也不会这般不明不白地任人摆布……”

    谢明曦打断叶秋娘:“五倍!”

    叶秋娘:“……”

    从玉扶玉:“……”

    叶秋娘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是鼎香楼里最有名气的厨娘,工钱每个月二两银子。除去幼弟读书所需,剩余的堪堪够亲娘吃药。

    每个月十两银子,能租一处宽敞些的院子,让幼弟有个安静的环境读书。可以请一位京城名医给亲娘看诊,也能买得起补品药材……

    叶秋娘深深吐出一口气,干脆利落地应道:“姑娘如此看重我,我岂能拒绝?不知姑娘口中所说的谢府在何处?我待会儿就和掌柜言明,明日就去伺候姑娘。”

    叶秋娘不会知道,今日所做的明智决定,救了自己一命。

    谢明曦目光微闪,笑了一笑:“修业坊,槐树胡同,谢郡马府邸,一问便知。到了谢府,报上谢三小姐的名号,自有人领着你进府。”

    谢钧鸿卢寺卿的名头,远不及郡马名声响亮。

    叶秋娘默默记下。

    谢明曦转头吩咐从玉:“随叶秋娘去见掌柜,需赔多少银子,你今日便给掌柜。”

    从玉一肚子疑问,却半句没问,点点头应下。

    ……

    叶秋娘签定三年工契,若违约提前离开,需赔付二十两银子。

    掌柜舍不得放走厨艺精妙的叶秋娘,再三挽留。

    叶秋娘倒也坦白,低声说道:“谢三小姐允了我五倍工钱。”

    掌柜无话可说,收了二十两银子,将工契还给叶秋娘。叶秋娘小心地收好工契,又去雅间谢恩。

    “多谢三小姐!”叶秋娘恭敬地行了一礼。

    谢明曦坦然受之。

    眼前的叶秋娘,不折不扣是个麻烦。

    不过,既是遇上了,她便伸手救上一回。

    待叶秋娘走后,从玉犹豫片刻,才小声问道:“为一个厨娘,花这么多银子,只怕丁姨娘那里交代不过去。”

    丁姨娘倒也罢了,更要紧的是永宁郡主那边该如何交代?

    谢明曦随口笑道:“我自能应付。”

    从玉似还想再问什么,见谢明曦住了口,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第一日被提到小姐身边伺候,小姐就曾说过,不喜身边丫鬟多舌多问。她没别的长处,总能做到听话二字。

    谢明曦目中露出满意之色。

    扶玉是可造之材,从玉胆子虽然小了些,倒也可调教。

    “小姐可要回府?”扶玉问道。

    谢明曦淡淡说道:“先去最近的药铺。”

    ……

    兰香院。

    丁姨娘柳眉紧蹙,坐立难安。

    文琦刚踏进屋子,还没来得及张口,丁姨娘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明娘回府了么?”

    文琦小心翼翼地应道:“还没有。”

    丁姨娘又急又气,霍然站起身来:“她到底是去了哪里?”

    说也没说一声便出了府,一走就是大半日。现在已是申时,竟还没回府!谢明曦再聪颖,也只有十岁。自小到大从未出过府,又生得眉眼如画……

    万一惹人觊觎,生出祸端,可就糟了!

    还有十几日,就是莲池书院考试之期。

    这段时日,谢明曦万万不能有半点差错。

    心气不顺满心烦闷的丁姨娘,竖起柳眉,厉声吩咐:“立刻派人出府去找。”

    “姨娘先别急。”文琦温声劝慰:“三小姐出府之事,暂时无人知晓。这么大张旗鼓出去寻人,惊动了全府下人,反倒不美。奴婢这就让人去门房守着。小姐一回府,便来送信给姨娘。”

    丁姨娘深深呼出胸口的浊气:“还不快去!”

    心如油煎地等了半个时辰,终于等来了谢明曦回府的消息。

    丁姨娘一颗心总算落了地,领着丫鬟急匆匆地去了春锦阁。

    没想到,竟吃了个闭门羹!

    肤色黝黑身材粗壮的扶玉将丁姨娘拦在门外:“三小姐吩咐,今日累了,谁也不见。姨娘还是请回吧!”

    丁姨娘:“……”

    丁姨娘气得脸都白了!

    她是谢明曦的亲娘!

    区区一个丫鬟,竟敢拦着她!

    真是反了天了!

    文琦身为丁姨娘最得力的大丫鬟,此时自得挺身而出,沉着一张俏脸呵斥:“混账!姨娘忧心三小姐,特意来探望。你竟敢阻拦!”

    一个月除去初一十五,其余的日子谢家内宅俱是丁姨娘当家。文琦也颇有威信,一张口,凌厉的气势扑面而来。

    可惜,扶玉压根不懂看脸色说话行事,站在那儿动也没动:“小姐说了,谁也不见。”

    文琦:“……”

    文琦被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正要横眉发怒,丁姨娘却红着眼圈道:“罢了,我明日再来。”

    ……

    片刻后,扶玉进屋子禀报:“三小姐,丁姨娘哭着走了。”

    又是丁姨娘惯用的伎俩。

    以为这样便能令她心软退让!

    谢明曦哂然一笑,吩咐道:“明日后日你继续守着门,别让任何人进来。”

    扶玉应了下来。

    谢明曦又吩咐一声:“从玉,你和扶玉守在门外,不得让任何人擅自靠近。”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一起应了。揣着满肚子的疑问,当着谢明曦的面不敢多问。出了屋子,头靠着头低语。

    “奇怪,小姐为何买了这么多药材回来?”

    “何止是药材,还一并买了熬药制药的器具,连药炉也买了两个。”

    “莫非小姐会制药?”

    “这怎么可能!小姐从未学过医,怎么可能会制药?”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俱是一头雾水。

    从鼎香楼出来后,连着跑了五家药铺。每到一家药铺,三小姐便拿出一张纸,上面列满要买的药材。

    有常见的,也有稀罕少见的,一张纸上二三十种,每样都要一两。抓药的小伙计看不出半点名堂,满脸古怪地抓药称药。

    五家药铺跑过来,便买了一百余种药材。

    为了不惹人瞩目,她们两个用新买的绸缎包裹着药材,抬进小姐的闺房里。

    小姐到底是要做什么?

    ……

    各种药材混在一起,气息不算好闻。

    谢明曦轻轻嗅一口,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当年她被抬进四皇子府时,只有十四岁。

    府中美貌妖娆的侍妾众多,四皇子于女色淡薄,召她侍寝,见她瑟缩哭泣,便是她生得再美也没了兴致。挥挥手又让内侍将她领了出去。

    未承宠便已失宠,接下来的时日,清苦难熬。

    她不愿出头露脸,琴棋书画一律不沾。为了打发时间,读起了医书。她自幼聪慧,过目不忘。很快将搜罗来的数本医书倒背如流,里面提及的药方更是熟记于心。

    待到后来,为了挣扎求生,她殚精竭虑,用尽手段。自己配药调理身体,一夕承宠,便有了身孕。

    内宅妇人的阴私手段防不胜防。为了保住孩子,每日吃进口中的食物都要仔细检查,慎之又慎。不仅要防着下毒或是落胎药,相生相克的食物更要避讳。

    她平安生下儿子,坐稳妃位,光华渐露。

    善嫉成性心胸狭隘的李皇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手扶起的人成了心头大患。一时气火攻心,患了中风之症。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熬了半年撒手西去。

    她顺理成章地做了贵妃,执掌六宫。

    宫中再无人能压她一头。

    她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无需顾虑任何人。

    她一声令下,太医院院判恨不得将太医院里所有的医书都搬进琼华宫。儿孙知她喜读医书,四处搜罗医书古籍或各种药方。

    她一生从未替人看诊治病,所读医书所知医理,却胜过世间任何一个名医。

    太医院里医术最高明的太医,只能开出百余个药方。她脑海中记住的药方,至少也有几百个。其中更有宫中秘而不宣的精妙药方。

    兴之所至,她也学过制药配药。

    丹散丸露,外敷药膏内服汤剂,样样皆通。

    昔日消遣之用,重活一世,倒先派上用场了。

    谢明曦轻笑一声,伸手打开药包。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房门紧紧关着,隐约传出淡淡的药味。

    从玉扶玉警惕地守在门外,牢牢记着主子的吩咐,不让任何人靠近半步。便连偶尔飞过的一只苍蝇,也被扶玉眼疾手快地捏住。

    ……

    一连两日,谢明曦未出过房门。

    屋子里的药味,时浓时淡,未曾停歇。

    春锦阁里的大小丫鬟,心中不无好奇,胆子大的不免要凑过来打听。还没等靠近,从玉扶玉便张口撵人,丝毫不留情面。

    “拿着鸡毛当令箭!”

    “可不是么?她们两个又蠢又傻,真不知小姐怎么这般器重,只让她们贴身伺候!”

    丫鬟们心里酸得直冒泡。

    尤其是芳巧,恨得暗暗咬牙。一根绣花针时不时戳中手指,几乎将手指戳烂。

    丁姨娘每日来两回,同样被拒之门外。

    文琦心中忿忿难平,低声说道:“小姐平日对姨娘言听计从,这一回定是从玉扶玉那两个贱蹄子弄鬼,一直拦着姨娘。姨娘可不能饶了她们两个!”

    文琦是丁姨娘身边第一得意之人,平日在谢府内宅横行。偏偏在从玉扶玉面前屡次吃瘪。尤其是扶玉,说话直愣愣地,噎得她心肝肚肺俱疼。

    心胸狭隘的文琦,岂肯甘休。这两日,已在丁姨娘面前搬弄几回口舌。

    丁姨娘目光闪烁不定,半晌才道:“此事稍后再说。”

    连着三日都没理她,还当着下人落她的脸面。

    谢明曦这回是真得动了怒气。

    罢了!先忍上一忍。待谢明曦消了心头闷气,再去哄她。

    文琦心里有些失望,面上不敢流露,张口应了。又低声道:“小姐从府外聘请的厨娘,已在春锦阁里住下了。小姐一日三餐,如今都由那个叶秋娘动手掌勺。姨娘可要叫她过来,仔细问上一问?”

    提起此事,丁姨娘蹙了眉头:“也好。你去春锦阁一趟,将叶秋娘带来。”

    一盏茶后,文绮满面羞愤地只身回来了:“叶秋娘说了,小姐重金请她进府。她只负责为小姐掌勺。府中诸事,皆和她无关。若要解除工契,也只有小姐有这个资格。”

    丁姨娘:“……”

    ……

    出了房门的谢明曦,听到的第一桩消息,便是叶秋娘不客气地怼走了文琦。

    谢明曦哑然失笑,目光扫了过去。

    叶秋娘身段窈窕,生得姿容俏丽。此时挺身而立,目光清澈。

    “你一来就开罪姨娘身边的大丫鬟。难道不怕她日后有意刁难你?”谢明曦随口笑问。

    叶秋娘淡淡应道:“我又不是谢府下人,何惧之有!”

    身怀绝顶厨艺之人,确实有骄傲的资格。

    叶秋娘的亲爹曾在宫中为御厨,厨艺极佳,奈何性情过于耿直,被人设计陷害,背着罪名被撵出宫。气怒之下,病重归西。叶秋娘承袭了亲爹厨艺,这副倔强固执的脾气也承袭了过来。

    也正是这等刚烈脾气,才有勇气做出玉石俱焚的举动!

    这两日,有了叶秋娘,谢明曦挑剔之极的口舌得到了极大的抚慰。对叶秋娘格外宽容几分,微笑着吩咐:“我待会儿要去郡主府。你随我一同前去。”

    叶秋娘也不是一味桀骜的脾气,谢明曦态度温和,她也随之恭敬起来:“小姐重金聘我掌厨,我自要随在小姐身边。”

    话音刚落,从玉便匆匆进来禀报:“小姐,郡主府的人已经来了。”

    谢明曦神色未动,略一点头。

    ……

    来接谢明曦的,是永宁郡主身边的大丫鬟点翠。

    点翠白皙妩媚,目光流盼,流露出不自觉的妖娆风情:“奴婢奉郡主之命,前来迎三小姐进郡主府。”

    谢明曦嗯了一声,目光在点翠的俏脸上停顿片刻。

    点翠笑容不减,心里有些莫名的不自在。

    她是永宁郡主的贴身丫鬟,对性情温软的三小姐当然不陌生。不知为何,短短数日之隔,三小姐似悄然变了个人。明亮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看穿她心底所有的晦暗隐秘……

    好在谢明曦很快移开目光。

    点翠暗暗松口气。

    丁姨娘闻讯赶来送行。

    当着众人的面,丁姨娘握着谢明曦的手,殷切叮嘱:“……明娘,到了郡主府,你切记要谨言慎行,不可口出妄言,惹怒郡主。”

    这是担心她触怒永宁郡主,“连累”兄长谢元亭。

    谢明曦心中哂然,略含讥讽地应了回去:“什么是口出妄言?姨娘不妨明示!”

    丁姨娘:“……”

    丁姨娘没料到,谢明曦会当着一众下人的面令自己难堪。

    她眼眶一红,正要落泪,谢明曦已转身上了马车。

    ……

    半个时辰后。

    马车在永宁郡主府门外停下。

    谢明曦下了马车,目光一扫。

    正门未开,只开了侧门。

    未等谢明曦吩咐,扶玉便张口对点翠说道:“小姐只从正门出入。”

    点翠:“……”

    谢明曦嘴角微扬,赞许地看了扶玉一眼。

    扶玉腰杆挺得更直,理直气壮地说了下去:“烦请点翠姐姐去告诉门房管事,快些开正门。免得耽搁了小姐给郡主请安的时辰。”

    点翠是永宁郡主身边最得用的大丫鬟,甚至压了瑶碧一头。平日哪个小丫鬟见了她,都得恭敬讨好地叫一声点翠姐姐。今日竟被扶玉下了脸面,一张俏脸悄然泛红,杏目闪过一丝羞恼。

    “三小姐,”点翠忍着怒意,故作恭敬地张口说道:“不是奴婢有意刁难。只是,府中平日很少开正门,大多是从侧门进出。”

    谢明曦淡淡一笑:“这等事,你一个奴婢,确实做不了主。”

    点翠:“……”

    点翠被噎得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出不来咽不下去。

    就在此时,身后忽地响起马蹄声。

    点翠顿时眉眼舒展,隐含几分得意地看向谢明曦:“二小姐得知三小姐今日要来郡主府,特意从淮南王府回来了。”

    提起淮南王府,点翠面露骄傲,语气中流露出些许狗仗人势的优越感。

    身为主子,和一个奴婢计较口舌,委实有自降身份之感。

    不过,谢明曦倒不介意这些。慢悠悠地笑问:“你对淮南王府这般熟悉,莫非也出自淮南王府?”

    点翠骤然涨红脸。

    瑶碧才是正经的家生子,父母都是永宁郡主的配房,说是出自淮南王府并不为过。

    而她,自幼时便被卖为奴婢。因相貌姣好,被永宁郡主挑中,十四岁时进了永宁郡主府。她有今时今日,全仰仗永宁郡主的“宠爱”。

    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三小姐一张口,便揭她的短,生生地刮她的脸面。

    谢明曦无心再看羞愤不已的点翠,目光一扫,看向马车的方向。这一看之下,顿时目光一冷。

    ……

    标记着淮南王府的华丽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前是两匹骏马。

    其中一匹是黄色骏马,身着天青色锦袍的谢元亭策马而行,英俊的脸孔意气风发。

    另一匹黑色的马更神骏,身着绛色锦袍的俊美少年策马而来。

    少年约有十四五岁,身姿挺拔。浓长的眉下,略显狭长的凤眼含笑,嘴角扬起,令人望之便生好感。

    谢元亭已是百里挑一的英俊少年。这个绛衣少年丝毫不逊色于谢元亭,自信从容的气度,犹有过之。

    这个少年,正是淮南王府长房嫡孙,永宁郡主的嫡亲侄儿,盛锦月一母同胞的兄长。

    盛渲!

    这张俊脸,于前世年少的谢明曦而言,实在太熟悉了。

    当年她从十岁起跟在嫡姐身侧,曾数次出入淮南王府。和盛渲相见相识,顺理成章。

    盛渲出身尊贵,容貌生得俊美,对待女子极有风度。对着她这个谢府庶女,也从不摆架子,态度亲切。

    少女心最细腻敏感。情窦初开的她,对他生出了微妙朦胧的好感。

    这份好感,便如镜中花水中月,可望不可及。是一个少女最甜的美梦。

    她默默地遥望着他,从未生出过亲近他的念头。

    在她心中,他是儒雅的谦谦少年。

    却不知,他温和俊美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肮脏污秽不堪的心。

    他似察觉到了她隐秘的心思,对她格外和善,偶尔会用她看不懂的目光隐晦地掠过她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

    懵懂无知的她,被慢慢引诱着失了警惕。一个有心,一个无意,偶然间有了独处一室的机会。

    他竟强行搂住她单薄的身子,意欲轻薄。狭长的眼中,露出令人心惊的欲~望。

    而那时,她未满十二岁,月信未至,还是个尚未长成的小姑娘。

    她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张口便要喊叫。

    他却笑了起来,温和的面具撕下,露出丑陋扭曲的真容:“便是叫了人来,也无人会相信你的说辞。只会以为你年少却生性轻浮,以美色‘引诱’我。到时候,你声名尽毁。谢郡马只会主动送你进淮南王府,做我侍妾。”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行地吻上她的嘴唇。黏腻湿热的舌头,在她的唇内肆意。

    惊恐万分的她,张口用力,差点咬断他肆无忌惮的舌头。

    他满口鲜血,痛不可当,怒不可遏,扬手便要扇她的脸。

    年少的她,不知哪来的胆量,竟挺直胸膛,一字一顿地说道:“大齐律例,诱~奸十二岁以下的稚龄少女者,庶人当斩!有官爵者,削其官爵,终生不得起复为官。”

    “你是淮南王府嫡孙,日后当继承王位,执掌宗人府。大好前程,声名不容有损!”

    “盛渲!你今日敢动我一根手指,我豁出所谓清名闺誉,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容你得逞。”

    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他如一匹凶性大发的恶狼,凶狠阴冷的目光盯着她。

    她抱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毫不示弱地回视。

    对峙良久,他忽地笑了起来,如往日一般温和可亲:“明曦表妹,你这么慌张做什么。我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唇边那抹血迹,鲜红得刺目。

    她僵硬着转身,一步步离开。

    ……

    离开他的视线后,她才惊觉,自己已全身冷汗。侥幸逃过一劫,她心中无半分欢喜,只有无尽的屈辱难堪。

    刚萌芽的爱慕,被用最残忍的方式折断。

    至此之后,她再不愿靠近任何成年男子,便连父亲兄长也不例外。也再未对任何男子动过心。

    这一桩阴暗耻辱的事,她无颜告诉任何人。连丁姨娘也不知情。

    她偶尔还会遇到盛渲,却再未正眼看过他,也再未和他说过半个字,避之唯恐不及。

    盛渲见她这般警惕防备,只得无奈罢手。

    盛渲后来娶妻生子,成了淮南王世子。数年后,又继承王位,执掌宗人府,手握权柄。深得建武帝器重。

    那时,她已是宫中贵妃,膝下育有建武帝最喜爱的长子,地位稳固,无人能撼动。耳目也十分灵通。

    盛渲身边伺候的丫鬟,大多年幼。每隔一两年,便要换上几个。抬进府的侍妾,也多是未满十四面嫩之极身形未长开的少女。不可告人的喜好,可见一斑。此事也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隐秘。

    她深深厌憎这个人面兽心的男人。奈何盛渲是建武帝心腹,有从龙之功,她这个贵妃,也奈何他不得。

    好在上苍有眼,建武帝穷兵黩武,残忍弑杀,未到四十便驾崩归西。她的儿子继位后,她便是万人之上的贵太妃。

    因她厌恶盛渲,建初帝也对他颇为冷淡。盛极一时的淮南王府,很快失了圣心,渐渐没落。待到长孙继位,她身为辅佐幼帝的太皇贵太妃,对年少的幼帝影响极深。

    此消彼长之下,身为淮南王的盛渲,日子更加难熬。

    上有所好,下必行焉。

    宗亲里不乏机灵之辈,立刻搜罗盛渲奸~污幼女的罪证,呈至圣前。

    尚未成年的幼帝勃然大怒,下令革了盛渲的王位,将他关进宗人府天牢。不出数日,盛渲便畏罪自尽,死在了天牢里。

    ……

    前世她活了八十年,一生中仇敌对手颇多。

    盛渲无疑是其中最令人“刻骨铭心”的一个!

    谢明曦目光微冷,神色未变。

    一行人很快到了郡主府外。

    门房管事利索地开了正门。

    谢元亭利落地下了骏马,颇为冷淡地喊了一声三妹。

    他心性凉薄,气量狭窄。三日前在谢府丢人出丑,他全数归咎到了亲妹妹身上。便是见了她,也无半点好脸色。

    盛渲目光落在谢明曦略显稚嫩的美丽脸庞上,眼中骤然闪过奇异的亮光。

    盛渲翻身下马,走上前来,俊脸含笑:“你就是明曦表妹吧!我是锦月的同胞兄长,你可以叫我渲表哥。”

    谢明曦心中暗暗冷笑一声,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羞怯:“盛公子这般称呼,令我不胜惶恐。”

    盛渲温和一笑:“你虽是庶出,也要尊称姑母一声母亲。于礼法而言,我们确实是表兄妹。只是往日未曾相见罢了。”

    话音刚落,盛锦月便从马车上下来了。

    盛锦月先瞪了谢明曦一眼,然后娇嗔:“大哥!前两日便是她口出不逊,羞辱于我。你可得为我撑腰出这口闷气才是!”

    随后而来的谢云曦也狠狠瞪了过来,一副和谢明曦誓不两立的架势。

    谢元亭警告地瞥了谢明曦一眼。

    谢明曦颇为无辜地眨眨眼:“大哥,你为何这般看着我?莫非我做错了什么事?”

    当然是大错特错!

    区区谢府庶女,和淮南王府的小郡主如何能相提并论。盛锦月便是出言羞辱,谢明曦也该隐忍不发。更遑论主动招惹!

    谢元亭总算要脸,当着众人的面,并未直言。淡淡说道:“先进去给母亲请安。是非曲直,自有母亲来评断做主!”

    盛锦月高傲地睥睨谢明曦一眼,率先迈步。

    谢云曦同样不屑一顾,冷笑一声,和盛锦月一同进了郡主府。

    谢元亭半点体恤妹妹的心思都没有,转头冲盛渲笑道:“表哥请进府。”

    盛渲却笑道:“我们身为男儿,总该让一让姑娘家。让明曦表妹先进府吧!”

    谢元亭:“……”

    谢元亭立刻看向谢明曦,满面微笑,和颜悦色:“三妹,你先行。”

    片刻间便似换了一张脸。

    谢明曦轻笑一声:“听闻蜀地有人擅变脸之技,大哥何时去了蜀地,竟学了这门绝艺回来?”

    谢元亭:“……”

    谢元亭面色忽红忽白,在“恼羞成怒”和“怒极翻脸”之间变幻不定。

    盛渲目中闪过一抹异彩,深深地看了谈笑间噎得谢元亭说不出话来的少女一眼。

    用少女来形容,其实有些牵强。

    十岁之龄,正是介于女童和少女之间的微妙年纪。

    她脸庞生得精致秀丽,身形却单薄,尚未长开。纤细的腰身不盈一握。犹如枝头娇嫩的花苞,稍稍用力,便能掐断……

    盛渲将瞬间涌起的不可告人的欲望按捺下去,冲谢明曦微微一笑:“明曦表妹说话颇为有趣。”

    谢明曦胃中隐隐作呕,面上不露声色,淡淡一笑,迈步进了郡主府。

    身后,一直有一双眼睛紧盯着她的身影。

    仿佛一匹贪婪又凶残的饿狼,紧紧地盯上了猎物。

    ……

    比起谢府,永宁郡主府至少大了三倍。

    淮南王儿子颇多子嗣丰盛,却只有永宁郡主一个女儿。永宁郡主出嫁时,十里红妆,令人艳羡。

    这座郡主府,也是淮南王亲自选址建下的府邸。亭台楼阁,雕栏画栋,处处可见奢华。

    从玉扶玉都是第一次进府,俱都瞪圆了眼睛,目不暇接惊叹不已。

    过了片刻,从玉才反应过来,迅速扯了扯扶玉的衣袖。

    别给小姐丢人现眼。

    扶玉立刻收回目光,目不斜视。

    两人的小动作,自然瞒不过谢明曦。因重遇盛渲而生出的憎恶气闷缓缓散去,脚步也轻快起来。

    再遇仇敌,该怎么办?

    当然是让他再死一回!

    让他死得更早更惨!

    盛锦月谢云曦早一步进了内堂,行礼过后,各自依偎在永宁郡主身边。

    冷面冷心的永宁郡主,此时眉眼含笑,和蔼可亲。对盛锦月亲切温柔,犹胜过对自己的女儿:“锦月,今年你也要去考莲池书院吧!可曾报过名了?”

    盛锦月笑着应道:“已报过名了。”

    永宁郡主含笑道:“既是想考书院,可得好生准备。今年一同入莲池书院的,还有六公主。你和云娘若能一起考中,便和六公主是同窗了。”

    脚步刚踏入门槛的谢明曦,听到六公主的名讳,心里悄然一动。

    ……

    当今天子建文帝,独宠俞皇后一人。

    奈何俞皇后只生过一女,之后数年再无所出。

    天家繁衍子嗣为重,建文帝的后宫中,陆续有了嫔妃和皇子。

    建文帝最喜嫡出的长女,赐封号昌平长公主,并赐了富饶的两郡之地为封地,权同诸侯。原本排行居长的大皇子,也在建文帝的授意下变成了二皇子。

    男女依年龄一起排序,也在京城盛行起来。

    建文帝共有七子两女。

    其中六公主和七皇子,是一对龙凤双生子。龙凤呈祥,视为吉兆。建文帝对这双儿女十分喜爱。除了长公主之外,连一向得宠的三皇子四皇子也被压了风头。

    身份低微的梅才人,也因生育有功,被封为梅妃,位列四妃之一。

    可惜,七皇子未曾养大,八岁时不慎落水而亡。

    七皇子之死,对梅妃打击颇大,梅妃一病不起。年少的六公主也在一夕之间性情骤变,阴郁沉默,再未展颜,甚至不肯张口说话。

    建文帝怜惜幼女,便和俞皇后商议,让她入莲池书院读书。和同龄的少女同窗读书,多些同龄玩伴,性子也能活泼一些。

    俞皇后自无不同意之理。

    前世,六公主便在这一年进了莲池书院。

    莲池书院有规定,进书院读书,只能带一个人伺候笔墨。类似于书童伴读。谢云曦一肚子草包,永宁郡主自不敢让谢云曦只身进书院。

    永宁郡主许下承诺为谢元亭求盛锦月为妻,丁姨娘泪水汹涌地哭泣哀求。她便成了谢云曦的贴身伴读,一同进了莲池书院。

    说是伴读,做的活计和丫鬟也没什么两样。

    在莲池书院就读的,多是大齐贵女。自不会将她这个区区谢府庶女看在眼底。丫鬟们也知她不是同类,极少主动攀谈。她无形中被孤立冷落,心中难过的时候,便会独自到竹林里偷偷哭上一回。

    没想到,竟在竹林中偶遇了同样低落消沉的六公主。

    六公主背对而坐,听闻脚步声猛然转头。

    眼中泪光未散,目光却戒备而冷厉。

    她被吓了一跳,正要跪下请罪。六公主看清她的脸孔后,神色顿时缓和几分,冲她略一点头,示意她坐下。

    她战战兢兢地坐下。

    至始至终,六公主未和她说话。

    就这么默默对坐一个下午。

    再之后,她和六公主似有默契一般,每隔半个月,便会去竹林小亭坐上一坐。偶尔说上只字片语,大多时候,什么也不说,只是彼此陪伴。

    于年少孤独的她而言,这已是少有的同龄玩伴。只是这个朋友身份太过矜贵,不便太过亲近,免得落下攀附之名。

    她和六公主来往虽不多,到底落入有心人眼中。

    众人讶然之余,对她的态度也渐渐温和。便是谢云曦,也碍于六公主的颜面,不敢再过分欺辱于她。

    三年后,常年缠绵病榻的梅妃消香玉陨。

    十四岁的六公主也随之大病一场,尚未来得及领略世间美好,便不治身亡,饮憾而终。

    ……

    于年少时的她而言,六公主是她唯一的朋友。

    六公主之死,着实令她伤怀难过了许久。

    数年后,她执掌宫廷,命人重新修缮拂月宫。闲着无事的时候,便会去小坐片刻。

    岁月漫漫,时间飞逝。转眼数十载。除了她之外,怕是再无人记得那个阴郁沉默的少女了。

    此时骤然听闻六公主之名,她心神略有些恍然,更多的却是和旧日好友即将重逢的快慰欣喜。

    她不再是那个温软怯懦无用的谢三小姐。

    这一世,她会竭尽全力,保住六公主一命。

    “母亲!”谢云曦眼尖地瞄到谢明曦的身影,立刻嚷了起来:“三妹已经来了!你可得为锦月表姐和我做主!好好训斥三妹一顿!”

    永宁郡主目光一闪。

    换了平日,她定会拿出嫡母的威严,狠狠训斥发落谢明曦。只是,莲池书院考试即将临近,不宜逼迫太紧。免得谢明曦激烈反弹,不肯乖乖就范。

    永宁郡主略一沉脸,不痛不痒地呵斥谢明曦几句。

    谢明曦早知会是这个结果,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顺便冲谢云曦笑了一笑。

    谢云曦气得跳脚,正要张口怒骂。

    永宁郡主目光一冷,扫了过来。

    谢云曦悻悻地住了口,将头扭到一旁生闷气。

    此时,盛渲和谢元亭并肩而入。

    永宁郡主对盛渲之疼爱,自然更胜盛锦月,笑着起身亲自相迎:“既是来了,中午便留在府中,等用了午膳再走。”

    盛渲本不欲留下,眼角余光瞄到谢明曦的身影,立刻改了主意:“如此,便叨扰姑母了。”

    ……

    永宁郡主心情颇佳,立刻命厨房准备午膳。

    谢明曦微笑说道:“母亲,我自己带了厨娘进府。中午便自行用饭,不扰母亲雅兴。”

    永宁郡主随意地点了点头。

    永宁郡主平日很少过问谢府内宅,不过,自有人定时向永宁郡主回禀谢府里发生的“大事”。谢明曦从鼎香楼聘请厨娘,丁姨娘一连几日在春锦阁外碰壁,永宁郡主当然知晓。

    不过是个羽翼未丰的孩子闹意气而已。暂且容她几日。

    谅她也不敢肆意妄为!

    谢明曦行了一礼,转身退下。

    盛渲心中有些失望,面上却未显露。

    来日方长!

    以后,总有机会“亲近”。

    ……

    午饭后,盛锦月兄妹一同告辞。

    谢元亭立刻笑道:“我送表哥和锦月表妹一程。”

    盛渲不置可否。

    盛锦月对谢元亭的殷勤体贴十分受用。

    不过,她生性高傲,对谢元亭的庶子身份总有几分嫌弃,平日来往,也颇为冷淡。此时满目矜持,看不出半丝欢喜。

    谢元亭看在眼中,也不气馁。

    父亲谢钧出身寒微,照样能娶郡主为妻。他被养在嫡母名下,又是谢家唯一的儿子,日后想娶一位名门闺秀,不是难事。

    眼前这个高傲的淮南王府嫡女,迟早会是他的掌中物。

    上了马车之后,盛锦月不满地轻哼一声:“不过是个妾生子,仗着姑母无子,在府中处处摆出大少爷的样子。整日腆着脸往大哥身边凑,还口口声声叫我表妹!真是厚颜无耻!”

    盛渲声音颇为温和:“姑母无子,他自小便养在姑母身边,和嫡子也没什么差别。就是看在姑母的颜面上,也要给他几分颜面。”

    盛锦月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又噘了嘴:“大哥真是好脾气!”

    盛渲目光微闪。

    祖父淮南王不缺儿子,嫡出庶出加起来共六个,女儿却只有一个,自是格外疼宠。再者,永宁郡主自幼被接进宫中养大,颇得李太后青睐。

    大齐朝宗亲之女颇多,真正被封郡主之位的,不过十之一二。永宁郡主在其中无疑是佼佼者。

    他肯自降身份,和谢元亭来往,不无向永宁郡主示好之意。也是有意做给祖父看。

    谢元亭对盛锦月的殷勤热络,他都看在眼底。

    此时年龄都小,说什么都为时过早。

    “过些时日,你和云曦明曦两位表妹都要参加莲池书院的入学考试吧!”盛渲故作不经意地笑道:“这几日你不妨多邀她们到王府来做客,商议如何应考。”

    盛锦月颇不乐意:“云曦表妹也就罢了,那个谢明曦算什么表妹!我才懒得理她!”

    盛渲略略皱眉,瞥了盛锦月一眼。

    盛锦月悻悻地改了口:“罢了,我听大哥的就是了。”

    盛渲这才舒展眉头,微微一笑。

    ……

    永宁郡主府,荣和堂。

    “母亲!”盛渲兄妹一走,谢云曦便忍不住娇嗔起来:“你今日为何不狠狠呵斥三妹,为我出气?”

    永宁郡主淡淡道:“我自有考虑。”

    谢云曦骄纵成性,跺跺脚道:“我不管!总之,母亲要为我出这口恶气才行!”

    那一日谢明曦出言挑唆,害得她一连几日低头示好,才哄得盛锦月不再介怀。

    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等闲气?

    一定要给谢明曦一个教训才行!

    永宁郡主却皱了眉头,低声呵斥:“莲池书院入学考试就快到了。到时候得靠着她为你考进书院。这段时日,你老实消停些。便是装,也得装出姐妹和睦的样子来!”

    谢云曦还待再说什么,永宁郡主已沉了脸:“若你也有她的聪慧才学,我何须这般费心!”

    永宁郡主一沉着脸,谢云曦便不敢再吭声,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

    永宁郡主见她这般模样,又放缓了语气:“云娘,你今年十一,不算小了,也该知道为自己谋划才是。”

    “等日后进了书院,我便让你三妹跟在你身侧做伴读。所有需动笔的课业,皆让她动手。她擅长诗画,日后你便能以诗画闻名京城。”

    “你有了才名,便有资格入选皇子妃。”

    “二皇子已定下亲事,今年便会成亲。三皇子四皇子今年俱十三岁,五皇子十二岁。待过几年选妃,你年龄正合适。若能嫁入天家为儿媳,日后便是皇子妃。或许还有机会更进一步。”

    一提起亲事,谢云曦顿时娇羞不已地红了脸孔,轻轻跺脚:“母亲!女儿还小,说这些做什么。”

    “傻丫头!”永宁郡主目光一柔:“皇子选妃,慎之又慎。家世才貌,缺一不可。有意嫁入天家,便要提前筹谋。”

    说完,又叹了口气:“你父亲的官职实在是低了些。”

    区区一个四品官,委实拿不出手。

    如果不是背靠淮南王府,谢云曦连角逐皇子妃的资格都没有。

    谢云曦听出永宁郡主话中之意,咬了咬嘴唇,将对父亲的不满咽回肚中。

    兄妹三人中,谢钧最器重长子,无可厚非。庶出的谢明曦,竟比她更得父亲欢心。委实令谢云曦耿耿于怀忿忿不平!

    谢钧从不露于面上,细微之处总能窥出几分。

    这也令心高气傲的谢云曦大为挫败。

    她绝不肯承认自己不及谢明曦,只觉父亲偏心。

    “云娘,”永宁郡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说的话,你可都记下了?这段时日,你出府做客,要带上明娘同行。”

    谢云曦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

    郡主府里空置的院落不少。

    谢明曦像前世一般,住进了碧水阁。离谢云曦的云水阁仅数步之遥。

    碧水阁也算干净宽敞,内里陈设,却比云水阁差了一截。从玉扶玉不识货,谢明曦却一眼便知。

    暂居之处,倒也无妨。

    休息了半日,待到晚上谢钧归来,“一家人”有模有样地坐到了一起。

    谢钧目光扫过三个儿女的脸孔,欣然笑道:“一家人就该如此。”

    可惜,无人响应。

    永宁郡主神色淡淡,谢元亭唯嫡母马首是瞻,谢云曦嫌恶地看了庶妹一眼。

    唯有谢明曦,冲谢钧笑了一笑:“我也盼着时有机会和父亲相聚。”

    谢钧目光一柔:“你以后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吧!”

    浑然忘却这里是永宁郡主府,而不是谢府。

    谢明曦故作歉然地叹了一声:“只姨娘一个人留在府中,我委实放心不下。等过些日子,我便回去。”

    谢钧:“……”

    谢钧尴尬地看了面色冷然的永宁郡主一眼,咳嗽一声,扯开话题:“明娘,听闻你在府外请了一个厨娘回来。”

    谢明曦甜甜一笑,露出浅浅梨涡:“正是。女儿还从账上支了百两银子。”

    百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

    谢钧稍稍有些肉痛,口中却颇为慷慨:“若不够用,只管和我张口。”

    谢明曦目中一亮:“女儿正嫌身边人手不够,想再买几个趁手得用的。那就多谢父亲了!”

    谢钧:“……”

    谢钧忍着肉痛,笑着点头应允。

    谢云曦用力握紧手中的筷子,心底不平再次蜂拥而起。

    父亲为何偏心三妹?

    明明她才是谢家嫡女!

    ……

    晚饭后,三个儿女各自回了院子。

    谢钧却未离开,“留宿”荣和堂。

    可惜,夫妻永无真正独处的时候。碧瑶和点翠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既是提醒,也有防范之意。

    谢钧看在眼中,心中倍觉羞辱愤怒。

    这么多年来,他在人前装模作样,以“娇妻美妾”而自傲,几乎瞒过了所有人。可他无论如何也骗不过自己。

    永宁郡主当年挑中他为夫婿,根本不是因为他俊美出众的相貌。而是因为他出身寒门,在朝中无丝毫根基。可以任凭她拿捏!

    十几年来,他和永宁郡主从未同过房。

    便是当年的“洞房花烛夜”,也未能一亲芳泽!

    “谢钧!”永宁郡主冷冷地直呼其名:“明娘是庶出,云娘才是你嫡出的女儿!你便是偏心,也该偏着云娘才对!”

    嫡出?

    谢钧目中浮起浓浓的嘲讽,淡淡应道:“明娘天资聪颖,更胜我年少之时。如此出色的女儿,我这个做父亲的,岂有不偏心之理!”

    谢云曦唯一可取的,也只有那张脸了。

    永宁郡主听出谢钧话中之意,脸孔骤然冷了下来。

    瑶碧点翠俱都垂头不语。

    ……

    寝室里一片近乎死寂的安静。

    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瑶碧点翠虽未抬头,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两个主子之间令人心惊的沉默对峙。

    谢钧和永宁郡主四目相对。良久,到底是谢钧先败下阵来:“郡主之言,我记下了。”

    永宁郡主冷笑一声:“你记住便好。”

    “谢钧!你给我记清楚自己的身份!说话行事,需三思而后行。否则,真闹出什么纰漏,父王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谢钧心血翻涌,右手用力一握拳。

    软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

    这些年,淮南王女婿的身份,给他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和数不尽的好处。在永宁郡主这儿,也受足了闲气闷气。

    谢钧面色实在难看,冷不丁地冒了一句:“再有月余,便是嫣然的祭日了。”

    面色霍然难看的人,成了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目光冷厉地盯着谢钧,声音里满是寒意:“郡马记性倒是好的很。区区一个陪嫁丫鬟,死了十年,竟也记得这般清楚。”

    永宁郡主仿若择人而噬一般的凶狠目光,令谢钧心惊之余,又涌起难以言喻的畅快。脑海中隐约浮出一张明媚可人的少女脸孔来。

    ……

    当年被淮南王相中为婿,谢钧曾遥遥见过永宁郡主一面。

    年少时的永宁郡主,乌发如墨,明眸红唇,冷艳不可方物。

    谢钧一见之下,便心荡神驰,情难自禁。很快便下定决心,宁可背负悔婚之恶名,也要娶永宁郡主为妻。

    费尽口舌哄得表妹丁含香退让正妻之位后,他风光地迎娶永宁郡主。满心激动欢喜的他,在新婚之夜,便被迎头一盆冰水泼得回不过神来。

    永宁郡主毫无喜色,甚至连正眼看他的兴趣也没有。

    新婚当晚,陪嫁丫鬟嫣然代为圆房。

    嫣然也是个明艳的美人,虽是完璧之身,却颇有风情,枕席间柔媚至极。谢钧享尽艳福,身为丈夫的自尊心却大大受辱。

    只是,他好不容易攀上淮南王府,绝不肯就此罢手!

    这一口闷气,不咽也得咽下。

    夫妻两个在人前“举案齐眉”“恩爱和睦”,到了私底下,便冷若寒冰。

    他倒是有意融化这块“寒冰”。奈何永宁郡主根本不让他近身,别说同房,连碰一碰手指都无可能。

    一年之后,嫣然怀了身孕。

    永宁郡主立刻对外宣称有孕,私下以养病未由,将嫣然送至一个偏僻田庄里。

    之后,永宁郡主一直在府中“养胎”。八个多月之后,嫣然在田庄里临盆。同一日晚上,永宁郡主“肚痛发作”,“生”下女儿,取名云曦。

    谢钧喜得“嫡女”。

    嫣然很快“病逝”。

    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悄然陨落。

    ……

    十年来,永宁郡主对嫣然之死绝口不提。

    每每屈居下风心中憋闷时,谢钧便忍不住提上一句。看着永宁郡主满是愤怒却生生忍而不发的脸孔,谢钧心中愈发快意。

    “说起来,点翠倒是生得有几分肖似嫣然。”谢钧故作不经意地又说了一句。

    点翠一怔,反射性地抬头。

    八年前她被买入府中之时,嫣然已下葬两年。她也曾听闻过嫣然这个名字,却从来不知,她的相貌竟和嫣然肖似……

    所以,当年永宁郡主才会在数十个丫鬟中一眼相中她?

    永宁郡主语气冰冷,如冬日寒霜:“谢钧!立刻滚出去!”

    对一个男人来说,这等语气无疑是极大的羞辱!

    谢钧目中闪过愠怒,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瑶碧略一踌躇,未跟上去伺候,而是走到永宁郡主身边,轻声劝慰:“怒极伤身!请郡主息怒!”

    永宁郡主满面愤怒的潮红,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你先退下。”

    瑶碧不敢违令,悄然退了出去。

    关上门的刹那,屋里传出点翠一声惊呼。

    瑶碧无奈苦笑。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今日她和点翠两个怕是都要吃些苦头了。

    ……

    隔日,碧水阁。

    “启禀小姐,牙婆来了。”从玉恭敬禀报。

    谢明曦略一点头。

    过了片刻,穿着一身绸衣的牙婆走了进来。

    这个牙婆姓吴,平日时常出入官宦府邸内宅,颇懂规矩。恭敬地行了一礼,便张口相询:“不知谢三小姐想买什么样的下人?”

    谢明曦淡淡说道:“我要买犯官府上被卖出的奴仆。”

    吴牙婆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过来。

    这位谢三小姐,生得秀美无伦容色倾城,看着便是十指不沾阳春的官家千金。

    这等娇娇女,买的不是小丫鬟,而是犯官奴仆?

    没等吴牙婆发文,谢明曦又道:“年龄稍大一些无妨,要有管理商铺或打理田庄的经验。男女皆可!”

    “给你两日时间。两日后,带人进府。”

    吴牙婆一一应下。

    扶玉快步走了过来,手中捧了一张精致的花筏:“小姐,淮南王府送了请帖来。”

    ……

    谢明曦接了花筏,随意扫了一眼。

    是盛锦月命人送来的请帖。

    莲池书院入学考试在即,适龄的京城贵女,无不报名,跃跃欲试。盛锦月设下“文会”,邀一众贵女赴会。

    时间定在三日后。

    前世盛锦月并未发请帖给她,只谢云曦一人前去。回府郁郁不乐几日。

    因为这次文会里,未来的皇后李湘如也在被邀之列,琴艺高超,大出风头。将众人映衬得黯淡无光。

    谢云曦最喜出风头,偏偏没这个能耐,眼睁睁地看着李湘如独占鳌头,焉有不气闷之理。

    李湘如身为李阁老的嫡出孙女,才貌出众,在数日后的莲池书院入学考试里,一举夺得头名。之后几年的书院考核中,年年第一。

    谢云曦“诗画双绝”的名头虽然响亮,却有一个致命缺憾。

    李湘如时常当众抚琴,引来众人赞口不绝。而谢云曦,却绝不敢当众作诗作画。两相比较,便落了下风。

    “小姐要不要应下请帖?”从玉小心翼翼地问道。

    谢明曦挑眉,油然一笑:“当然应下。”

    要考莲池书院,总要遇上李湘如。

    既是如此,提前会一会前世宿敌也无妨。

    ……

    谢云曦当日便来了碧水阁。

    谢明曦在窗下摆了几案,正执笔调色。

    大小长短粗细不一的画笔,足有十余支。颜料整齐地摆放在精致的木匣里,赤橙黄绿朱红靛青等各种颜料在木格里,一眼看去,足有数十种。

    春日景色最佳,一花一叶皆可入画。

    尚未落笔,谢明曦便已听到门外响起熟悉的少女声音:“快些开门!”

    扶玉壮着胆子说道:“二小姐请留步。三小姐作画时最喜清净,吩咐奴婢在外守着,不让任何人进去……”

    啪地一声脆响,打断了扶玉。

    谢云曦之前憋的闷气,无处可泄,此时尽数发作到了扶玉身上:“混账!区区贱婢,竟敢拦着主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再多舌,今日打烂你的嘴!”

    谢明曦目光一冷,搁下笔,亲自去开了门。

    趾高气昂令人憎厌的脸孔顿时映入眼帘。

    扶玉脸上鲜红的五指印记格外刺目。

    “三妹,你身边丫鬟不懂规矩!我替你出手教训她一回。”谢云曦高傲又轻蔑地说道:“你就不必谢我了。”

    扶玉满心委屈,却不敢辩驳。

    这里是郡主府,谢云曦是嫡女,有永宁郡主撑腰。谢明曦初来乍到,若和谢云曦起了冲突,不用想也知道吃亏的会是谁……

    再者,小姐也绝不会为了区区一个丫鬟就和二小姐争执翻脸。

    这一巴掌,算是白挨了!

    ……

    谢云曦目中露出挑衅得意之色。

    她故意扇扶玉耳光,为的就是折辱谢明曦!

    谁也没料到,谢明曦回应得如此强硬直接:“身边丫鬟,我自会调教,不劳你费心。还有,碧水阁如今是我的住处。以后你想进碧水阁,得我点头才行。”

    谢云曦:“……”

    扶玉心头一热,很快红了眼眶。

    谢云曦俏脸忽红忽白,一双眼快要喷出火星:“谢明曦!你竟敢这般和我说话!”

    “说了又如何?”谢明曦深谙气死人不偿命之道,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莫非二姐又要去向母亲告状?”

    谢云曦恼羞成怒:“你……”

    “不过,这也怪不得你。”谢明曦一脸“我懂你”的大度:“没有母亲撑腰,谁也不会将你放在眼底。你还是去吧!”

    谢云曦脸孔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扬起手。

    扶玉从玉俱是一惊,各自抢上前来。

    谢云曦身后的几个丫鬟,似未看见这一幕一般,或望天或看地或左顾或右盼。

    变故突生,谁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诶哟!”

    谢云曦并未打中谢明曦,用力过猛,整个人踉跄冲上前两步。不知怎么右腿一软,重重地摔到在地。

    几个丫鬟花容失色,立刻冲上前扶起谢云曦。

    谢云曦疼得眼泪汪汪,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明曦同情地叹了口气:“好端端地,怎么就摔倒了?若是伤了腿,三日后的文会,你岂不是要缺席了?”

    这话太扎心了!

    谢云曦含泪瞪了过来:“谢明曦!你别假惺惺地!刚才分明就是你捣的鬼!”

    谢明曦一脸无辜:“我站在这儿动也没动。不信,你问问身边丫鬟!”

    是啊!

    三小姐确实一动没动。

    四个大丫鬟下意识地点头附和。

    谢云曦也说不清楚。她刚才右腿忽地一麻,半边身子骤然没了力气,所以才会摔倒。可是,谢明曦分明没碰过她……

    “总之,就是你在捣鬼!”谢云曦胀红着脸,嚷了起来。

    谢明曦又叹一声:“罢了!我不和你一般计较。从玉,扶玉,进来伺候。”

    两个丫鬟应一声,随着谢明曦进了屋子。

    嘭!

    门关上了!

    谢云曦:“……”

    ……

    刚进屋子,扶玉便扑通一声跪下了,红着眼睛说道:“多谢小姐为奴婢出气!”

    谢明曦淡淡一笑:“些许小事,哪里值当跪下。快些起身。”

    扶玉谢恩起身,用袖子擦了眼泪。

    从玉忍不住小声问道:“小姐,你刚才到底用了什么法子?为何二小姐忽然摔倒?”

    谢明曦笑了一笑:“雕虫小技而已。”

    说穿了,并不稀奇。

    出去之前,她右手中藏了一个极小的纸团。在谢云曦冲过来之际,她借着从玉的身形遮掩,将纸团弹出,击中谢云曦的麻穴。

    她认穴极准,可惜现在这具身子腕力太弱。便是击中麻穴,也造不成半点实质伤害。只能略做小惩!

    谢明曦取了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出来,打开后,露出大小不等的数十个瓷瓶。谢明曦随手拿出一小瓶药膏:“从玉,你挑些药膏,为扶玉敷在脸上。”

    从玉小心翼翼地接了药膏。

    小姐在屋子里待了两日,药材用了十之八九,然后多了这么一个木匣子出来。

    她们两个不明白,为何小姐一夕之间竟会制药配药。不过,小姐不说,她们便绝不多嘴多问。

    浅绿色的药膏敷在脸上。右脸微凉,很快便消了红肿。

    扶玉惊喜不已:“小姐,奴婢的脸一点都不痛了!”

    从玉也格外欣喜:“小姐,扶玉脸上已看不出指痕了!这药膏,实在太神妙了!”

    谢明曦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

    宫中秘传药方,疗效自然好!

    “二小姐吃了这么大的亏,定会去向郡主告状。”从玉不无忧心地低语:“若郡主责问,小姐该如何应对?”

    谢明曦目光微闪,悠然一笑:“放心,母亲绝不会为这等‘小事’怪我。”

    ……

    不出所料。

    永宁郡主得知此事后,只不轻不重地敲打谢明曦几句。

    谢云曦得了一匣子首饰,抹了眼泪,高高兴兴地抱着匣子回屋去了。

    赵嬷嬷私下进言:“三小姐近来性情大异往常,屡屡招惹二小姐。郡主是不是对三小姐太过宽容了?”

    “不如狠狠地打压一回,让她老实消停些。”

    永宁郡主目光冷厉,缓缓道:“暂且容她再得意几日。待考上书院,我自会好好‘调教’她。”

    赵嬷嬷深知永宁郡主手腕,不再多言。

    ……

    两日后,吴牙婆带了十个奴仆进碧水阁。

    吴牙婆满脸殷勤陪笑:“小的这两日跑断了腿,这才挑了十个符合三小姐要求的。男子五个,女子也有五个,烦请小姐看上一看,挑出合意的留下。”

    这十个,俱是犯官府上卖出的奴仆。

    按着大齐律例,这些奴仆,永世为贱籍,再无恢复良籍的可能。便是被主子打死打残,也没资格报官。

    为奴为婢已是可怜,身为犯官府上的奴婢,就更可怜了。唯一的指望,便是遇到一个宽厚仁善的主子。

    眼前的谢三小姐,年龄不大,唇角含笑,看着便是好脾气的模样。

    也因此,这五男五女俱都屏息静气,希冀着被挑中。

    谢明曦的目光扫了过去,然后,落在当中的安年男子身上,目中闪过一丝讶然。

    这个男子,约有二十五六岁,身材高大,肤色略黑,五官端正。嘴角下有一颗不大不小的黑痣。

    之前遇到叶秋娘,已令人惊奇。

    没想到,今日在此又遇故人!

    ……

    当年她进了四皇子府为侍妾,平日深居后院,所能接触的男子,只有四皇子府中的内侍。

    内侍大多贪婪重财。

    有意争宠的侍妾,便会将主意打到内侍们身上。送金送银百般示好。内侍们收了好处,少不得要为侍妾们出力。或是在四皇子面前美言,或是偶尔泄露四皇子的喜好行踪。

    也不是所有内侍都如此。

    负责打理四皇子书房的内侍余公公,从不肯收任何人送的“小礼物”,也不和任何侍妾有往来。被一众侍妾在背后不知骂过多少回。

    她和余公公从无来往。因她想看医书,才去找了他一回。原本没报什么期望,却未想到,不近人情的余公公二话不说便应下。出府买书之际,时常为她带些医书进府。

    她心中感激,将私下积攒的银两全数奉上。

    余公公不肯要,还道:“奴才无家无业,也无需奉养任何人,要再多金银又有何用。”

    除此之外,两人再无交集。

    几年后,她生下儿子,在宫中初站稳脚跟。因身边无可用之人,便求了建武帝,要了余公公到身边当差。

    余公公话语不多,当差办事却尽心尽力。很快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李皇后不乐见她羽翼渐丰,故意找了个由头,发作余公公一顿。年过四旬的余公公被一顿板子打去了半条命。她亲自配药,将他一条命救了回来。

    至此之后,余公公才死心塌地忠心追随。

    可惜,内侍身体残缺,大多寿元不长。没过几年,余公公便旧疾复发,药石罔顾,一命归西。

    宫中不缺精明又善于钻营的内侍。很快,她的身边便有了新的内侍总管。之后几十年,她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换了不少,都无一人能及得上余公公。

    没料到,今世又遇旧仆。

    ……

    “三小姐,他叫余安。”

    吴牙婆低声说道:“今年刑部审了一桩大案,涉案被处置的官员有数十个。被官府发卖的奴仆人数足有数百个。小的特意挑了识字又会打理田铺的。”

    “这个余安,曾随主子读过书,颇有几分才学,也擅经营,是这一批奴仆中最出挑的。若不是被我眼明手快地抢了来,说不定就会被宫中挑中,净身做内侍了。”

    此言一出,几个奴仆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身为男子,谁也不愿被断了子孙根。

    便是心性沉稳的余安,此时面色也有些泛白,目中隐隐露出一丝渴求。

    被眼前的谢三小姐买下,总好过净身做内侍。

    谢明曦目中闪过一丝笑意,点一点头:“好,先留下他。”

    余安长松一口气,利落地跪下磕头:“多谢三小姐。奴才以后定当尽心办差。”

    谢明曦微微一笑:“起身吧!”

    余安磕头谢恩,然后站起身来,站至一旁。

    众奴仆皆用羡慕的眼光看过来。

    吴牙婆做成一单生意,心中也颇是高兴,忙又介绍起其他奴婢:“……她擅厨艺,这个擅女红,这两个容貌生得不错。还有最后这个,识些字,善于打理库房。”

    谢明曦目光一扫,落到最后的官婢身上。

    这个女子约有十七八岁,细眉长目,生得清秀,看着颇为顺眼。

    “你叫什么?”谢明曦随口笑问。

    这个官婢声音轻柔悦耳:“奴婢原名佩蓉。请小姐重新赐名。”

    被发卖的奴婢,由主子重新赐名,也意味着抛开过往,只认眼前的新主子。

    谢明曦微微一笑:“这个名字很好,不用改名,你还叫佩蓉就是了。”

    佩蓉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感激,立刻跪下谢恩:“多谢小姐。”

    ……

    “启禀郡主,三小姐今日买了两个犯官奴仆。”瑶碧低声禀报:“一个叫余安,一个叫佩蓉。”

    瑶碧被折腾了半夜,未到天明便又起身伺候主子,眼下满是安影。

    点翠也没好到哪儿去,面色颇有几分黯淡。

    永宁郡主随口嗯了一声,显然未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赵嬷嬷低声道:“郡主可要命人将两个奴仆的卖身契拿过来?”

    永宁郡主瞄了赵嬷嬷一眼:“赵嬷嬷未免太过小心了。我身为嫡母,总该有嫡母的气度。”

    堂堂郡主,张口索要庶女身边奴仆的卖身契,传出去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赵嬷嬷老脸一红,连连告罪:“老奴思虑不周,说话有失稳妥,还望郡主见谅。”

    永宁郡主对待赵嬷嬷颇为优容,淡淡一笑,并不多言。

    “母亲!”

    穿着新衣的谢云曦满面笑容地迈步而入,如穿花蝴蝶一般轻盈转了一圈:“我明日穿着这身新衣去淮南王府如何?”

    谢云曦的眼睛生得肖似生母,娇媚又水灵。

    永宁郡主脑海中不起而然地闪过一张久远又熟悉的脸孔。

    心绪翻涌,五味杂陈。

    过了片刻,永宁郡主才笑着夸赞:“这身新衣很好。再戴上那套镶着各色宝石的首饰,明日你定能压过众人,出尽风头。”

    谢云曦喜滋滋地应了一声。

    这一身春裳,是上好的软烟罗所制。那套宝石首饰,也是少见的珍品。

    谢明曦容貌再好,穿戴总远不及自己。正好做一片绿叶,衬出她这一朵真正的鲜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