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姐妹两个一见面,谢云曦便生了一肚子闷气。
谢明曦穿了一袭粉色春裳,长发梳作双平髻,几缕碎发飘在耳侧。未佩戴首饰,只簪了一朵浅浅的粉色海棠。
鲜花犹带露珠,香气盈鼻。
唇畔含笑,梨涡浅浅,秀美无双。
立刻将精雕细琢满身金玉的她比了下去!
太可气了!
更可气的是,谢明曦眨着无辜的眼,一脸表功的神情:“二姐,我今日特意穿得素净,连首饰都未戴。正好衬得你满身金玉,娇美动人。”
谢云曦:“……”
谢云曦恨不得将满头的金钗玉簪都扔了。
谢明曦明知故问:“二姐为何面色不愉?”
谢云曦臭着一张脸,由着身边丫鬟搀扶自己上马车。
谢明曦悠然一笑,不紧不慢地上了马车。
一路上,耳根果然十分清净。
……
生了一路闷气的谢云曦,直至到了淮南王府门外,心情才舒畅几分。
谢云曦不无傲然地睥睨谢明曦一眼:“今日来参加文会的,俱是京城贵女。若不是沾了我的光,你区区一个庶女,哪有机会出入淮南王府!”
“进了王府,你老老实实跟在我身后,别乱走动,更别胡乱说话。免得丢人出丑。”
谢明曦淡淡一笑:“二姐也该谨记母亲叮嘱。今日文会,二姐万万不可当众作诗作画,免得平平无奇的字迹落了人眼。日后书院入学考试,便是我想代你执笔,也会惹人生疑。”
说完,又同情不已地说道:“听闻二姐每日练字,颇为勤奋。奈何天资有限,怎么练也远不及我。”
谢云曦:“……”
又被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谢云曦生性骄纵,何曾受过这等闲气。从早上汇聚到此刻,终于忍无可忍,霍然站起身来:“谢明曦……”
浑然忘了还未下马车。
“诶哟!”
头顶猛地磕中车顶。
花了半个时辰才梳好的漂亮发髻被这么一撞,不复光滑平整。
谢云曦疼得泪眼汪汪,急得额上冒汗。
谢明曦瞄了一眼,便笑了起来:“二姐这般模样,今日果然是要‘出尽风头’了!”
谢云曦气得快哭出来了!
马车外的大丫鬟胭脂听动静不对,立刻上了马车,为谢云曦整理仪容。谢云曦顾不得和谢明曦怄气斗嘴,忙道:“快些拿镜子来。”
就在此刻,又有一辆马车缓缓而至。
谢明曦目光一扫,然后嘴角缓缓扬起。
这么巧,来的是李府马车!
……
大齐文武并重,兵权多集中在藩王和武将之手,文官则以内阁辅臣为首。
内阁共有五位阁老。首辅陆阁老德高望重,在朝中极有威望。李阁老是当朝次辅,门生众多,官声颇佳,仅次于陆阁老。
李湘如才貌出众,擅于琴艺。在一众孙女中最为李阁老喜爱。
当年,四皇子生母丽妃挑中李湘如,看中的绝不仅仅是她的才貌双全,更重要的是李湘如身后的李家。
结亲联姻是拉拢李家最快的办法。四皇子登基为帝,李湘如被封为正宫皇后。李家也就此荣升后族。陆阁老致仕后,李阁老顺理成章地成了首辅,权倾朝野。
可惜,李家到最后并未落得好下场。
薄情寡义猜疑心重的建武帝,对身为首辅的李阁老颇为忌惮。忍了几年,坐稳帝位后,便开始对李家动手。
身为中宫的李湘如,自然也成了被铲除的目标。
若不是建武帝默许纵容,她一个身无家族支持的嫔妃,如何能斗垮中宫皇后?
因窥破建武帝的心思,做了建武帝想做又不便出手之事,她才真正得了建武帝的另眼相看。将宫务尽数交于她手中。
……
前世死于她手中的旧敌,此时不过是十一岁的少女,在丫鬟的搀扶下,翩然下了马车。
一张鹅蛋脸,皮肤白皙细腻,细长如柳的眉下,是一双明亮如秋水般的黑眸,穿着一袭碧色罗裳。算不得倾国倾城之色,却也貌美出众。
光华外露,举止从容。
单论容貌,谢云曦比李湘如娇美。
论气度,李湘如稳胜谢云曦一筹。
谢云曦和李湘如自然早就相识,不无嫉恨地瞥了一眼,故作不屑地轻哼一声:“整日装模作样!”
“外敌”当前,谢云曦没有闲心再和谢明曦怄气,半是提醒半是警告:“她便是李湘如。我和她素来不和,待会儿你不准理她,听见没有?”
谢明曦不答反问:“二姐和她有什么过节?”
日后誓不两立的李皇后和云妃,此时还是没长成的半大少女。各自被娇养在闺阁,只在出门做客时才有机会见面,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无非是李湘如家世才学样样出众,所到之处皆受人追捧,令小心眼的谢云曦艳羡嫉恨罢了。
果然,谢云曦憋了半天也没说半个字,又重重地哼了一声:“总之,照我说的做就是了。”
谢明曦了然一笑,和谢云曦一起下了马车。
“原来是谢妹妹,”李湘如含笑招呼,显得落落大方。
谢云曦不肯输阵,故作矜持地笑了一笑:“今日倒是凑巧,竟和李姐姐一起到了王府。”
李湘如扫过谢明曦的脸庞,目中闪过一丝讶然:“不知这位姑娘是谁?竟这般面生!”
京城贵女,少有李湘如不认识的。
眼前这个少女,虽是稚龄,容色之秀美妍丽,前所未见。
谢明曦微微一笑:“我是谢家幼女,闺名明曦。”
原来是谢家庶女。
李湘如态度顿时冷淡几分,略一点头,便迈步进了淮南王府。
嫡庶有别。
李湘如是长房嫡出,平日来往的皆是嫡出闺秀或宗室贵女。根本不屑和一个庶女称姐道妹。
谢云曦幸灾乐祸的瞥了被轻蔑无视的谢明曦一眼:“瞧瞧,别人听闻你是庶出,根本不愿理你。”
谢明曦淡淡一笑:“此时她不愿理我,日后,总有她后悔之日。到时候,便是跪地相求,我也不理会。”
谢云曦:“……”
便连她也不敢这么说。
谢明曦到底哪来的底气和自信,竟这般大言不惭?
淮南王性喜风雅,王府内陈设处处雅致考究。
谢云曦时常出入淮南王府,对这里十分熟络。一边走一边瞥向身侧的谢明曦。暗自期待谢明曦东顾西盼丢人出丑。
可惜,她很快就失望了。
谢明曦目不斜视,淡定从容。甚至还有闲心提醒她:“二姐常来王府,早该熟悉这里才是。这般东顾西盼,可别被人看了笑话。”
谢云曦:“……”
谢云曦恨得牙痒!
这个谢明曦,往日从来不喜多言。短短数日不见,怎么忽然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一张口就戳人心肺!
噎得人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别提多憋闷了。
谢云曦一气之下,加快脚步,故意将谢明曦丢在身后。她这是第一次来淮南王府,被自己落下,一定惊惶害怕,少不得要追上来示弱讨好。
打着如意算盘的谢云曦,快步走了一段路之后,迅速回头瞥了一眼。
谢明曦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半点不急。走上前来,微微笑道:“行不露足,笑不露齿,方是贵女风范。二姐今日为何这般情急焦躁?”
谢云曦:“……”
……
姐妹两人“和睦友爱”地行至雪香阁。
一个姿容俏丽的丫鬟迎了上来,笑盈盈地行了一礼:“二小姐总算是来了。小姐一直在等着呢!”
这是盛锦月身边的贴身丫鬟绛蕊。
谢云曦和盛锦月是嫡亲的表姐妹,素来交好,和绛蕊也十分熟络,闻言笑道:“我这便进去。”又张口问道:“都有谁来了?”
绛蕊笑着答道:“萧小姐,尹小姐,秦小姐,颜小姐,还有先到了一步的李小姐。”
谢云曦点了点头。
谢明曦脑海中顿时闪出一串人名和脸孔。
萧语晗,户部萧尚书之嫡孙女,在府中排行第二,今年十二岁。
尹潇潇,镇远大将军的独女,今年十一岁。
秦思荨,礼部秦尚书的嫡出孙女,排行第四,今年十一岁。
颜蓁蓁,颜阁老的嫡出幼女,今年十岁。
再加上出身名门的李湘如。
今日来参加文会的,个个出身名门,俱是大齐最顶尖的贵女。自幼被家中精心教养,才学见识都远胜普通闺秀,今年俱都考中莲池书院,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这些都是未来同窗,提前见上一见也无妨。
很巧,谢云曦也是同样的想法。
谢云曦快步进了雪香阁,欢快地笑道:“你们今日倒是都来的早。”
几个年龄相若的少女,平日时有来往,彼此熟悉。
谢云曦出身自不及她们几个,沾了淮南王府的光,和一众京城顶尖贵女来往。时日久了,也自恃极高,等闲人不放在眼底。
盛锦月并未起身相迎,只笑道:“快过来坐。”
谢云曦心中有些不快,面上却不敢流露出来,轻快地笑着应了,走到盛锦月身边坐了下来。
故意将谢明曦抛在身后。
盛锦月最是记仇,碍着兄长的叮嘱,勉强给谢明曦送了请帖。心里却打着借机狠狠羞辱谢明曦的念头。对谢明曦视若未见。
身为主人,这番作态,委实失礼。
这个谢家庶女,不知怎么开罪了小心眼的盛锦月。今日少不得要被欺辱一番。
李湘如下意识地瞥了谢明曦一眼。
其余众少女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这一看之下,众少女心中不由得暗暗惊叹一声。
萧语晗斯文秀气,尹潇潇活泼俏丽,秦思荨娴雅端庄,颜蓁蓁生得娇美可爱。
她们已是京城贵女中的佼佼者,平日明里暗里较劲争锋,心中谁也不服气谁。便是李湘如,才学隐隐压了众人一头,相貌也不是最出色的。
没想到,今日陡然冒出一张陌生的美丽脸庞,竟将众人都比了下去。
“盛姐姐,不知这位姑娘姓甚名谁?”性情爽朗的尹梓淇率先张口发问。
盛锦月似笑非笑地扯了嘴角:“是云曦表妹的庶妹。”
最后两个字,故意说得重了些。
原来是谢家庶女!
众少女心中微松。看谢明曦的目光里,便多了一丝似有似无的轻蔑不屑。
……
这样的目光,谢明曦前世不知见识过多少回。
年少时她曾为庶出的身份介怀不已,自怨自艾过,也失落黯然过。如今的她,再不会为此低落伤怀。
她的强大自信,来自于自己。
与出身再无相干!
“锦月表姐特意下请帖邀我前来赴文会,为何连座位都未准备?”
谢明曦淡淡张口:“锦月表姐若无意相请,不送请帖便是,我谢明曦断然不会厚颜主动登门。既是正式送了请帖,这般作态,又是何故?”
“莫非这便是淮南王府的待客之道?抑或邀我登门做客,便是为了故意这般折辱于我?”
“你这般行事,将谢家置于何地?将母亲又置于何地?”
“此事若传出去,以后还有何人敢赴锦月表姐的文会?”
众少女:“……”
谁也没想到,谢明曦竟丝毫无惧,率先发难!
盛锦月清秀的脸孔陡然胀红。
当着众人的面,盛锦月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我就是故意不安排座位你又能如何”之类的话。
众少女存了看好戏的心思,无人张口打圆场。
谢云曦见识不妙,立刻摆出嫡姐架势,瞪了谢明曦一眼:“些许小事,有什么可闹腾的。定是丫鬟做事不周全,漏了一张椅子。再让人搬一张来就是了。”
盛锦月顺势下台,绷着脸孔呵斥绛蕊,一张口便罚了她三个月的月例。
倒霉的绛蕊被主子无辜迁怒,搬了椅子来,又低声赔礼:“都是奴婢粗心大意,竟漏算了一人,让谢三小姐受了委屈。”
谢明曦淡然应道:“这等错误,不可再犯。否则,做事疏漏,累及锦月表姐的名声,你区区一个奴婢,如何担待得起!”
绛蕊面色微微一变。
明知谢明曦是出言挑拨,绛蕊心中依然不是滋味。
明明是盛锦月授意,此时却由她背了黑锅……此次罚了三个月的月例,再有下回,又会怎样?
在座众少女俱是剔透玲珑之辈,下意识地彼此对视一眼。
这个谢家庶女,反应敏捷,言辞如刀,绝不是好惹的主!
……
有了这一出,众少女俱都收敛轻蔑之意。
便连高傲的李湘如,也纡尊降贵,眼角余光瞥了过来。
爽朗爱笑的尹潇潇颇有几分男儿脾气,之前因谢明曦庶出身份未生亲近之意。此时又觉谢明曦这股从容不迫的气度令人欣赏,主动笑着张口道:“你在家中可是排行第三?”
尹潇潇表露善意,谢明曦也未拒绝,笑着应道:“正是。”
“那我便称呼你一声谢三妹妹。”尹潇潇立刻改了口。
谢明曦略略有些意外,面上却未流露:“如此,我便冒昧地称呼一声尹姐姐了。”
前世她收敛光华,为谢云曦做嫁衣。
人前少言,人后也安静沉默。除了令人难以忽视的美貌之外,再无任何令人印象深刻之处。
这几个出身名门的京城贵女,俱考入莲池书院,风光赫赫。谁也不肯自降身份,和一个伺候笔墨与丫鬟无异的庶女来往。
这一世重新来过,她稍露锋芒,便已令她们另眼相看。
只是,尹潇潇如此主动示好,还是颇令人意外。
由此也可见,几个少女中,尹潇潇心胸最为疏朗,并不如何看重嫡庶之别。倒是值得结交。
……
尹潇潇笑道:“说起来,我真是羡慕你们。一个个都有兄弟姐妹,唯有我,在家中是独女。连个说话解闷的都没有。”
时人都重子嗣。
如谢家这般,只兄妹三个,已属人丁单薄。
尹家子嗣更单薄,嫡子庶子通通没有,只有尹潇潇这个嫡女。
尹大将军敬重爱妻,身边既无侍妾也无通房,更不踏足青楼画舫。对唯一的掌上明珠千娇百宠。
萧语晗抿唇一笑:“大家伙儿谁不羡慕你!你父亲对你百依百顺,你母亲也将你宠上了天。便是要摘星摘月,怕是也要搬梯子呢!”
此言一出,众人都掩嘴笑了起来。
秦思荨柔声笑道:“说起受宠,我们确实都远不及尹妹妹。”
身为女子,便是再受宠,也不及家中兄长幼弟。
尹潇潇却是独一无二,受尽宠爱,怎能不让人羡慕!
同样在府中备受宠爱的颜蓁蓁见不得尹潇潇大出风头,娇笑一声说道:“前些日子,大哥得了一块羊脂玉,送了给我。不知雕成玉佩好,还是做成玉簪更合适。几位姐姐替我出一出主意可好?”
众少女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出起了主意。
“羊脂玉难得,还是做成玉佩合适。”秦思荨生性温柔,说话时轻声慢语。
萧语晗却持不同意见:“玉簪更好看。”
憋闷了半晌的盛锦月,此时也张口笑道:“若是羊脂玉大一些,索性分成两半,既雕玉佩又做玉簪,岂不是两全其美!”
颜蓁蓁拍手笑道:“盛姐姐这个主意甚合我意。”
谢云曦目中露出艳羡之色:“听颜妹妹的话音,这块羊脂玉定然不小。”
颜蓁蓁面上露出自得:“三寸见方。”
顿时惹来一阵惊叹声。
李湘如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颜妹妹是府中幼女,不但有父母长辈疼爱,便是兄长们也格外珍爱。委实令人羡慕。”
颜阁老四十多岁时才得了幼女,自然格外疼爱。
颜蓁蓁比兄长小了二十多岁,嫡亲的侄儿比她都要大上几岁。兄长疼她,更胜疼宠自己的女儿。
李湘如心性高傲,却不失圆滑。一席话,哄得颜蓁蓁满面得色。
日后风光无限勾心斗角的京城贵妇们,年少时原来这般肤浅,近乎可爱。
谢明曦听得饶有兴味,颇觉有趣。
……
口不对心地夸赞过后,话题很快转到了莲池书院的入学考试上。
“还有几日就是入学考试了。”萧语晗略有些发愁:“两年前我未曾考中,今年若再不中,便再无机会了。”
尹潇潇和萧语晗颇为要好,立刻笑着安抚:“你这两年颇为勤奋,一直苦练书画。今年定能考中。”
盛锦月也叹了口气:“我也是考第二回了。若再考不中,祖父便得厚颜进宫相求皇伯母。”
莲池书院每年只收十个学生,要求十分严苛。
不过,有人的地方总少不得人情。皇家也不例外。每年总有宗亲勋贵厚着脸进宫求俞皇后开一开后门。
只是,这样的名额少之又少。一年也只两个罢了。
今年六公主进莲池书院,便占去一个,也就意味着只剩一个名额。
盛锦月此时提起这个名额,不是示怯,而是炫耀。
只有盛家子孙,才有不经考试也可入书院的资格。这名额背后,象征的是宗室皇亲的骄傲和尊严!
果然,萧语晗顿时目露羡慕:“不管如何,你今年都能就读莲池书院了。”
盛锦月目中闪过一丝自得。
秦思荨笑着接了话茬:“我们没有这等底气,只能勉力一试。”
颜蓁蓁年龄虽小,却十分好强,立刻道:“我只盼着今年便考中。免得再等两年。”
李湘如淡淡一笑:“可惜去年此时,我病了一场,错过了入学考试。”
语气中,油然露出强大的自信。
李湘如也确实有骄傲自信的资本!
她年少便有才名,熟读四书五经,诗词书画也不在话下,又擅琴艺。莲池书院入学考试再严苛,也难不住她。
谢云曦不肯放过出风头的机会,立刻笑道:“今年我们几个一起去考莲池书院,一起考中做同窗,岂不美哉!”
众少女俱都笑着道好。
冷不丁响起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二姐对自己倒是颇有自信。”
谢云曦未及细想,顺口便答:“那是当然。三妹……”
三妹两个字一出口,顿知不妙,立刻将剩余的话吞了回来。
后背已出了一身冷汗。
罪魁祸首,正是谢云曦口中的三妹。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二姐时时将我记在心上,委实令我感动。”
谢云曦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你我是姐妹,一起去考试,我自要照拂你几分。”
谢明曦目光微闪,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如此,倒要多谢二姐了。”
谢云曦:“……”
……
谢云曦憋了一肚子闷气,当着众人的面不便动怒,面色实在算不得好看。谢明曦神色从容,唇畔含笑。
两相比较,高下立见。
谢明曦姐妹之间的不对劲,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
这也是难免。
哪一府的内院后宅,都少不得明争暗斗。嫡姐庶妹之间,能和睦到哪儿去?只是,谢云曦身为嫡姐,竟未占上风,反而被谢明曦稳稳压了一头。实属少见……
只不知,谢明曦的才学是否及得上利舌?
李湘如探询的目光落在谢明曦身上,尚未张口说话,尹潇潇已好奇地笑问:“谢三妹妹也要去考莲池书院吗?”
谢明曦微笑应道:“我今年十岁,正好够格报考莲池书院。母亲已替我报了名,我不能拂了母亲的一片好意,自是要尽力试上一试。”
尹潇潇长眉一挑,笑得明快爽朗:“好,我们都去考。或许今年都会是同窗。”
盛锦月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瞥了谢明曦一眼,若有所指地说道:“听闻今年报考莲池书院已有五百人,只录取前十名。算来便是五十取一。没有真才实学,去了也是白去。”
谢明曦从容接了话茬:“锦月表姐所言极是。锦月表姐不如直接请外祖父进宫,求免试入学就读的名额。莲池书院的入学考试,不去也罢。”
反正去了也是白去。
……
尹潇潇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李湘如目中闪过笑意。
萧语晗等人也各自抿唇轻笑。
盛锦月猛地起身,满面通红,伸手指着谢明曦,声音中满是怒意:“你竟敢轻蔑嘲弄我!”她自幼在府中受尽宠爱,也养成了骄纵肆意的性子。府中庶出姐妹,人人都让着她。
一众少女看在淮南王府的份上,对她也颇多相让。
当面令她难堪的,谢明曦是第一个!
谢云曦对盛锦月的性情脾气十分熟悉,见她这般模样,心里一紧,连连冲谢明曦使眼色。
还不快些低头道歉?
谢明曦略有些讶然:“二姐,你的眼睛怎么了?莫非是抽筋了?”
谢云曦:“……”
谢明曦这才又看向恼羞成怒的盛锦月:“我只是顺着锦月表姐的心意说话,锦月表姐为何这般生气?”
“免试入学的名额何等珍贵!也只有外祖父才有资格进宫相求!别人羡慕尚且羡慕不来。锦月表姐倒在这儿怄气不快,不知是为了何故?”
还能为了什么?
还不是为了争这一口闲气!
众少女心中暗想,照例无人打圆场。
盛锦月心胸狭窄,气焰嚣张。平日和她们几个相处时,时常流露出凌人一等的傲然。众少女碍着淮南王府的威势,稍稍容忍一二,心中又岂能不介怀?
现在看盛锦月丢人出丑,众少女心里不知多痛快解气。根本无人解围。
盛锦月本就冲动易怒,被谢明曦言语相激,哪里还忍得住,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告诉你,我盛锦月要凭着自己的才学考上莲池书院!若考不上,我才不去求这个免试就读的名额!”
谢明曦一脸钦佩:“锦月表姐高风亮节,委实令人钦佩!”
众少女:“……”
好大一个坑!
盛锦月竟然就这么跳了进去!
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
盛锦月兀自不觉自己被坑了一回,洋洋自得地昂起头:“你们几个今日也都听见了。我盛锦月说话算话!你们就等着看吧!我定要考上莲池书院!”
众少女默默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然后一起笑道:“好好好,那我们便等着盛姐姐高中的好消息了。”
盛锦月继续洋洋自得:“到时我一定设宴,请你们登门做客。”
众少女:“……”
算了!什么也别说了。
等着看笑话吧!
就连谢云曦也紧紧闭了嘴。
……
李湘如轻轻咳嗽一声,待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才微微笑道:“今日既是文会,我们便各自来押题解题。若能猜中一两道莲池书院的考题,也是乐事。”
众少女欣然附和。
盛锦月早有准备,立刻命人捧了花筏来,每人面前放上一摞。
谢云曦谨记永宁郡主叮嘱,立刻歉然说道:“真是对不住。我前两日不小心磕中了手腕,无力提笔。得好生歇上几日,免得影响几日后莲池书院的入学考试。”
众人自不会强求,纷纷道:“既是如此,你便好生歇着。”
谢明曦也歉然道:“我和二姐一样伤了手腕,今日也不能提笔。”
谢云曦:“……”
众少女:“……”
这借口也太没诚意了吧!
好歹也另编一个像样的!
盛锦月目中满是嘲弄:“连当众落笔也不敢,莫非是字迹太丑,见不得人?”
谢明曦也不辩驳,淡淡一笑。
谢云曦比谢明曦还要紧张几分,清了清嗓子说道:“这倒不是。三妹确实和我一样,一同伤了手腕。”
盛锦月撇撇嘴,将头转开,对李湘如笑道:“李妹妹才学过人,今日押题必能押中。待会儿我可要好好看上一看。”
李湘如抿唇一笑:“我们便已一炷香为限,各自押题,然后一并解题。”
一炷香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
众少女无不是心高气傲之辈,俱都暗中存了一较长短的心思。一个个提笔苦思,思忖再三,才开始落笔。
……
莲池书院的历年考题,早已被汇编成册,售价极其高昂。
有意考取莲池书院的贵女们,府中必备一套。
莲池书院的入学考试要考整整一日。要考四书五经、五言八韵诗、算学杂学,还有策论,和朝廷科举类似。题量少了一半,难度虽不及乡试会试,比起松竹等男子书院来,却不遑多让。
大齐文风兴盛,官宦千金俱都识字读书。只是,真能考中莲池书院的,无一不是名门闺秀。
便如此时聚精会神的诸少女,都是自幼时起开蒙读书,被家中精心严格教养长大。哪里是普通闺秀所能比?
谢云曦心气浮躁,左顾右盼。
谢明曦稳坐如山,气定神闲。
……
一个半时辰,匆匆而过。
众少女说得口干舌燥,颇有意犹未尽之感。
谢云曦听了半天,越听越觉庆幸。
万幸她刚才没主动逞能,否则,在一众才高的贵女面前,必会露怯出丑。再一看神色从容的庶妹,谢云曦苦苦压抑的不平,顿时涌上心头。
父亲谢钧过人的天资,为何都遗传到了谢明曦身上?
她明明也很努力很用功,课业却一直平平。既无谢钧的过人天赋,也无永宁郡主的敏捷才智。每次看到父母暗含失望的目光,她的心就像被针扎一般难受。
有时候她甚至会沮丧地冒出不该有的念头。
父母都才智过人,她却无读书天分,琴棋书画样样平庸。便连相貌,也不肖似父母……莫非她不是亲生的?
这个荒谬又可笑的念头,一闪而过,便又立刻被抛诸脑后!
这怎么可能!
她生来就是谢家嫡女!
外祖父淮南王一直对她颇为疼爱,母亲永宁郡主视她如掌上明珠。便是偶尔严苛些,也都是一心为了她好。
母亲已为她铺好了康庄大道。她一定要稳稳地走下去,展露光华,成为人人瞩目的才女,入选皇子妃。方不枉母亲一片苦心!
谢云曦深深呼出一口气,主动转头和谢明曦说话:“你听了半天,可有收获?”
谢明曦微微一笑:“收获颇多!”
时隔数十年,此时听“同龄”少女们押题解题,一来有趣,二则也令她对众同窗的水平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谢云曦显然没听出谢明曦话中深意,松了一口气,低声提醒:“总之,你今日一定要仔细听,心中有数,在考试之时方能更有把握。”
你考得好,我才能上莲池书院啊!
谢云曦目光迫切,语气前所未有的诚恳。
在别人看来,谢云曦对庶妹十分关心,处处可见姐妹之情。
谢明曦的表现就显得太过敷衍不经心了:“多谢二姐提醒。”
谢云曦还待再叮嘱,见盛锦月频频用不善的目光看过来,只得作罢。连忙凑过去,和盛锦月低声说笑。
……
时近正午,盛锦月站起身来笑道:“时候不早了,大家一定累了也饿了吧!我已命人在园中凉亭设下花宴。用完饭之后,我们可以抚琴下棋,或练字作画,或投壶掷箭取乐。”
尹潇潇第一个笑着起身:“我早就饥肠辘辘了。今日倒要好好尝一尝贵府的花宴。”
众少女一一起身。
提到吃,谢明曦也一改之前的惫懒,目中也有了神采:“既是花宴,可是全部以鲜花入菜?”
盛锦月:“……”
全部以鲜花入菜……说得倒是轻松。整个京城有此等厨艺的厨子,也不过区区几人。几乎全部进宫做了御厨。
淮南王府里当然有几个厨艺极好的厨子。今日为了准备花宴,也着实花了不少力气。不过,花宴只是一个噱头。真正由鲜花做主料的菜肴,只有五六道罢了。
谢云曦立刻笑着打圆场:“鲜花入宴,取的是意头,吃着新鲜有趣罢了。锦月表姐已吩咐厨房,精心准备了许多美味佳肴呢!”
萧语晗微笑附和:“盛姐姐一番美意,今日我们不可辜负。”
尹潇潇等人一起点头。
李湘如不疾不徐地笑了一笑:“说起花宴,去年太后娘娘生辰,我随祖母进宫觐见太后娘娘。倒是有幸尝了宫中花宴。”
轻飘飘的几句话里,花宴显然不是重点,而在于自己有资格进宫给李太后贺寿。
李家是京城望族。李太后出自李家,和李阁老是同族兄妹。李湘如是李太后的娘家侄孙女,自有进宫觐见的资格。
颜蓁蓁目中露出一丝羡慕:“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进过宫呢!李姐姐待会儿和我说一说慈宁宫里的情形如何?”
李湘如含笑应了。
盛锦月撇撇嘴:“进宫有什么稀奇。每年中秋和元日,我都要进宫给皇伯祖母磕头!”
李家声势虽盛,到底是后族。总及不上真正的皇室宗亲来得腰杆直底气足。
盛锦月一张口,李湘如脸上的笑容稍稍褪去。
……没人打圆场。
一群半大不小的姑娘家,个个掐尖要强,谁心里也不服气谁。有看热闹的机会,谁想错过?
始作俑者谢明曦,慢悠悠地抬脚向前走。
……
进了园子后,略显尴尬沉闷的气氛才得以缓和。
春日正是赏花时节。淮南王府的园子修缮得颇为雅致,花草树木触目可及,处处皆是景致。
忽地一群彩色蝴蝶飞来。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们,眼睛俱是一亮。
这一群彩蝶数量众多,色彩斑斓,扇翅飞舞。一眼看去,绚烂至极。
盛锦月面露得色:“我最喜欢蝴蝶。祖父特意命人搜罗了各种品种的彩蝶,养在园子里,供我赏玩。”
谢云曦笑盈盈地接了话茬:“是啊!外祖父这般体贴,我也跟着沾光不少,到了春日就有彩蝶可赏!”
一席话,正中盛锦月的痒处。
盛锦月顿觉谢云曦讨喜可爱,冲谢云曦笑道:“你若喜欢,便来住上几日。”
谢云曦平日有一半时间都住在淮南王府,闻言笑着点头。
李湘如刚才被盛锦月抢了话头,心中憋着一股闷气。不动声色地笑道:“这彩蝶我也喜欢得紧。待会儿我们各自一展所长,盛姐姐慷慨一回,便以这群彩蝶做彩头。谁赢了,就将彩蝶送给她如何?”
盛锦月鼻子都快气歪了!
谁不知道李湘如琴艺高妙无双?
什么彩头!
这和抢她的彩蝶有什么两样!
偏偏李湘如又笑问:“盛姐姐为何不出声?是怕输人一筹?还是舍不得这群彩蝶?”
盛锦月哪里禁得起激将,立刻应道:“好,比就比。不过,比试总得有人做见证。我们几个都要比试,还是另请人来做评判才是。”
没等众人张口,又故作恍然:“对了。大哥今日正好在府中。我这便让人去叫他过来!”
盛渲才名卓著,被誉为松竹四公子之一。
再者,他俊美温和,声名颇佳。来做评判,确实合适。
众少女无人有异议。
谢明曦笑容未减,目光却冷了一冷。怪不得盛锦月特意送了请帖给她。原来是受盛渲指使!
过了片刻,丫鬟急急跑了过来,在盛锦月耳边低语几句。
丫鬟声音压得颇低。
耳尖的,却能隐约听到只字片语。
“四皇子”三个字一入耳,从容自若的谢明曦微微变了脸色。
……
四皇子!
盛灏!
日后的大齐储君,未来的大齐天子建武帝!
前世的丈夫!
这个男人,曾令她畏惧惊恐,不敢靠近。后来,为了在宫中生存,她殚精竭虑,引起他的注意,也终于有了伺寝的机会。
万幸,她只伺寝一回,便怀了身孕。
有了儿子之后,她在宫中才算有了安身立命的资本。
再后来,她凭借敏锐细腻的洞察力,渐渐摸清了他的性情,行事刻意投其所好。这才真正入了他的眼。
他忙于朝堂政事,闲时喜携近臣出宫打猎游玩,踏足后宫少之又少。一个月不过两三回。其中总有一回是去她的琼华宫。
宫中妃嫔个个眼热艳羡嫉恨她的“得宠”。
唯有她清楚,那个冷漠寡情的男人,心中所想的只有平定藩乱荡平边关开拓疆土。后宫的众多女子,从未被他放在心上。
他对她的“另眼相看”,一是看在子嗣的份上,给她这个生母几分颜面。二则是因她的谨慎识趣,善察人意。
他从未真正喜欢过她。
不止是她。
后宫里的所有女子,无人在他的心中留下印记。
他死于三十八岁。
后宫众嫔妃哭得死去活来。其实,又有谁是真的悲痛欲绝?她也装模作样地哭足了四十九日,实则心里暗暗舒出一口气。
压在头顶的巨石终于卸去!
她无需再卑微的跪在他的脚下,无需再费尽心思揣摩他的心意,无需再用尽手腕来“固宠”。
她的儿子坐了龙椅。她在宫中再无对手!
之后数十年,她过得颇为舒心顺心。他在她心中留下的影子也越来越淡。她很少想起他。
重生之后,她和他的重逢无可避免。
她也已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却未想到,这一刻来得如此突然如此之快!
……
众少女听到四皇子的名讳后,各自激动雀跃,无人留意到谢明曦神色刹那间的变幻。
短短片刻,谢明曦便已将心头的翻涌不息按捺下去,面上微笑如常。
“锦月表姐,四皇子殿下今日也来了吗?”谢云曦明媚的眼眸熠熠闪亮,语气隐隐有些激动。
昌平公主今年二十四岁,早已出宫建府,招了英俊有为的驸马。
一众皇子里,年龄最大的二皇子十六岁,已开始临朝听政。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俱在松竹书院读书,也为人熟知。
三皇子礼贤下士平易近人,四皇子冷漠俊美文武双全,五皇子年少聪慧才名卓著。
七皇子年少夭折,八皇子九皇子尚且年幼,都被养在宫中,很少露于人前。
在座少女年龄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十岁。正是半大不大情窦初开之龄。提起这位声名赫赫的四皇子,各自心中小鹿乱撞,满心期盼。
盛锦月也未料到四皇子今日会来,不由得一阵踌躇。
原本和兄长商定好的事,因四皇子的突然到来,倒成了一桩不大不小的麻烦。
她和四皇子是堂兄妹,在园中见面无妨。这里的一众少女却身份各异,就这么和四皇子碰面,就不那么合适了……
李湘如出人意料地主动张口:“四皇子殿下身份尊贵,我等岂敢随意唐突。若是殿下来园中,我等理当避让。”
尹潇潇等人对视一眼,各自张口附和。
谢明曦目光扫过李湘如的脸孔,微微扯了扯唇角。
李湘如还是像前世一般,最擅装模作样,口不对心。
最想见四皇子的人,就是她!
宫中嫔妃,人人戴着面具,真心被藏得严严实实。一个个面上对共同的丈夫一片深情至死不渝,实则虚情假意逢迎作戏。
唯有中宫皇后李湘如,是真心爱着丈夫。便是临死前,也一直在流泪哭泣,希冀着能见他最后一面。
可惜,直到闭眼前的一刻,也没等来心冷如冰的天子。
倒是自己,亲自送她最后一程。亲眼看着她泪流满面的喊着天子的名讳,然后目中一点点地露出绝望悲怆,最终含恨闭目而终。
便是一生宿敌,落到此等下场,看在眼里也觉悲凉。
……
盛锦月略一犹豫,才道:“大哥让人传话,说等上片刻再来。我们先不必等他了!”
李湘如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失望,面上却露出自矜的微笑。
去岁她进慈宁宫为李太后贺寿,曾遥遥见过四皇子一面。一眼心旌摇曳,心底有了他的影子。
今年她一定要考中莲池书院头名!
她出身名门,身后有李家和李太后撑腰,再有别人难及的才名,日后定能入选皇子妃。
她心系于他,对四皇子妃之位志在必得!
谁拦她的路,她就毁了谁!
盛锦月这一张口,众少女都有些失落。谢明曦的心情却未好转。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
四皇子必会现身!
这个预感,很快得到了验证。
……
一盏茶后,众少女行步至凉亭。这一处凉亭极宽敞,里面设一席花宴绰绰有余。丫鬟们各自伺候着小姐入席。
淮南王府的厨子厨艺还算不错。奈何谢明曦这些日子被叶秋娘精湛的厨艺养刁了嘴,随意吃了几口,便搁下筷子。
李湘如也有些心不在焉,偶尔抬头,目光迅速扫一圈,然后失望的垂下眼。
花宴过后,丫鬟们迅速收拾凉亭,搬了古琴长笛等乐器来,还有棋盘笔墨等物。便连投壶玩耍之用的器具,也都已备好。
盛锦月有意压一压李湘如的风头,故意笑道:“我们几个来抽签。按着抽签的顺序,一一献艺如何?”
李湘如目光微闪,含笑应好。
谢云曦咳嗽一声:“我手腕无力,今日不能献丑了。”
谢明曦悠然接了一句:“我也是。”
谢云曦:“……”
众少女:“……”
盛锦月抽了抽嘴角,略有些不耐地应道:“你们姐妹听着便是了。”说完,便让人捧了签筒过来。
李湘如偏偏抽中了第一个!
盛锦月暗暗磨牙,挤出一个笑容:“李妹妹先请!”
李湘如微微一笑,翩然起身,在古琴前坐下。纤长的手指按在琴弦上,尚未抚琴,凉亭外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谢明曦心里一沉,迅疾看了过去。
一眼便看到了四皇子。
……
前世那个狠辣寡情的冷厉男子,此时尚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
长眉黑目,挺鼻薄唇,俊美至极。
身着玄色锦袍,愈发显得眉目冷凝,难以亲近。
光华外露,举手投足间,散发出天家皇子独有的尊贵气度。令人油然而生敬畏,不敢直视。
同行的几个少年,气质各异,俱是相貌气度出众的少年郎。
可四皇子,依然是其中最耀目的一个!
谢明曦遥遥地注视着前世的丈夫,心中波涛暗涌,五味杂陈。原本不甚清晰的心意,此时霍然明朗。
他不珍惜她,她也不恋慕他。
前世的牵扯羁绊已成过去,唯有她知晓。
既是如此,她便将他当成陌生人。
这一世,不必再有交集。
谢明曦目光掠过四皇子,随意地扫过另三张脸孔。
温文含笑的盛渲……不看也罢!
另外两人,也都是熟悉脸孔。
其中一个约莫十四岁,面如冠玉,目如朗星,俊朗不凡。这个少年叫陆迟,是当朝首辅陆阁老的嫡长孙。
另一个少年同样十四岁左右,穿着宝蓝锦袍,容貌英俊。眼眸略显狭长,手握折扇,嘴角含笑,意态风流。正是李湘如的兄长李默!
这四个少年,俱在松竹书院就读,既是同窗,也是好友。因才学出众,被誉为松竹四公子。
松竹四公子名头颇为响亮。任意出现一个,都会引来一众少女含着娇羞的爱慕目光。今日竟一起在此现身。
……
李湘如先是一怔,旋即霞飞双颊,目中闪出娇羞欢喜的光芒。
好在无人取笑她。
萧语晗尹潇潇等人也是一样,目中闪出异彩。
都说男子好美色。其实女子也一样。少年方慕少艾是天性,少女爱看俊俏少年郎也是天经地义之事。便如看到国色天香的牡丹,谁都免不了要驻足欣赏一番。
谢云曦也被四皇子冷漠高傲的俊美震慑了心神,久久回不过神来。
盛锦月却在看着陆迟,清秀的脸孔染上两抹红晕。
唯一冷静镇定的,便是谢明曦。
谢明曦不愿引起四皇子的注意,很快收回目光。
盛锦月定定神,笑着起身迎上前,先冲四皇子行礼:“见过四皇兄。”
四皇子略一点头,对堂妹也一样冷淡:“不必多礼。”
盛锦月站直身子,冲着盛渲娇嗔:“大哥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忽然就过来了?吓了我一跳!”
盛渲笑了起来:“我们几个用了午膳后,闲着无事,便到园子里转转。没曾想正好遇上你们,索性来打个招呼。”
一边说话,一边飞快地看了过去。
他的目光如猎鹰一般,迅疾捕捉到了猎物。
从他的角度,正好看到谢明曦秀美的侧脸。
她此时略略垂着头,嘴角微扬,宁静而美好。
若能在此刻便将她揽入怀中,尽情肆意,看着她惊慌失措,看着她从懵懂至痛苦……盛渲深深呼出一口气,不容自己再浮想联翩。
来日方长。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不能太过急切,吓跑了他的小姑娘。
谢明曦正巧在此刻抬头看过来,和盛渲目光在空中相触。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了起来。
来日方长。她定会让他尝到后悔莫及的滋味。
……
众少女纷纷起身上前,向四皇子行礼。
谢明曦也未能避开,索性一同起身。
众少女容貌气质各异,便如各色鲜花,令人目不暇接。
四皇子未见动容,目光淡淡一瞥,掠过谢明曦的脸庞时,未做停顿,毫无异样:“都起身吧!”
谢明曦心神一松。
四皇子对她毫无印象。
显然,重生这种玄妙又神奇的事,只发生在她的身上。
李湘如行礼后,怦怦乱跳的心稍稍平定,借着抬头看自己兄长的机会偷偷瞥了四皇子一眼。可惜冷漠高傲的四皇子对少女们并不留心,神色依旧冷漠。
李湘如心中有些失望,面上半点不露,冲李默笑道:“大哥,你今日怎么也来了?”
李默咧嘴一笑,摇着纸扇:“你来赴文会,我怎么就来不得?”又眨眨眼笑道:“到园子来,便是我提议而起。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
做兄长的,对自家妹妹的心思隐约猜到一二。今日这般行事,分明是有意为之。制造机会,让李湘如和四皇子“偶遇”。
李湘如心领神会,心中十分欢喜。
到底还是大哥最疼她!
风流自赏的李默,还是这般招摇骚包!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看了李默一眼。
当年若不是李默故意当众揭穿谢云曦传诗筏之事,她也不会被逼背上黑锅,被送进四皇子府的内宅。从这一点来说,李默无疑是仇敌。
只是,李家竭力捧四皇子坐上龙椅,却未落得好下场。李湘如死于宫中后,李家也因贪墨弄权之重罪被问斩。李默也未能逃过一劫,最终身首异处。
盛渲则在数年后死于天牢。
倒是陆迟,并未受陆家衰落的影响,一直做着天子中书令。官职虽不高,却深得建武帝器重。建武帝猜忌心颇重,对陆迟却一直信任有加,从不相疑。
建武帝盛怒之际,也唯有陆迟敢上前劝慰。
……
陆迟轻声一笑,声音清朗动听:“李兄时常盛赞令妹琴艺出众,看来,我们今日倒是能一饱耳福了。”
此言正中李默下怀,摇着纸扇笑道:“我自无异议,不知殿下可有闲情听上一听?”
一直冷峻不语的四皇子,对着同窗好友倒是没摆架子,扯了扯嘴角道:“也好。”然后,笑着对陆迟道:“子毓今日倒是好兴致。”
陆迟挑眉一笑:“殿下亦然。”
陆迟字子毓。
四皇子直呼其字,足可见情谊甚笃。
陆迟年少成亲,妻子过门不到一年,便重病而逝。之后,一直未曾再续娶。
建武帝时常熬夜批阅奏折,身为中书令的陆迟也随之伴驾。一个月之中,倒有大半时间都宿在宫中。
天子归西后,陆迟也很快离世。
君臣相得,也成了一桩佳话。
谢明曦的目光落在陆迟俊美如玉的脸孔上,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冷笑。
……
李湘如白皙的俏脸染上丝丝红晕,目中异彩连连。
盛锦月咬牙暗恨。
今日李湘如注定是要大出风头了!
只是,四皇子已张了口,谁也不便再多舌。
李湘如翩然行了一礼,转身至古琴前。素手拨弄琴弦,如溪水般淙淙的琴声从指尖倾斜流出。悦耳动人的琴声,令人沉醉神迷。
盛锦月等人不是第一次听李湘如抚琴,却也不得不惊叹!
李湘如虽年少,琴艺却精湛高超,远胜过众多琴师。
沉浸在琴音里的李湘如,也如明珠一般,闪出熠熠光芒。原本的八分容色,也成了十分。众少年凝神倾听之余,免不了瞩目一二。
神色冷漠的四皇子,目中难得露出一丝欣赏之色。
陆迟盛渲一脸赞叹。
李默一脸得色,琴音刚落,便拍掌道好:“好一曲《阳春白雪》!妹妹的琴艺真是愈发高妙了!”
李湘如笑着起身,落落大方地应道:“在大哥眼中,我这个妹妹做什么都好。这般夸赞我,也不怕殿下看了笑话。”
李默对一母同胞的妹妹李湘如十分疼爱回护,闻言挑眉笑道:“好就是好!我是实话实说罢了!若说不好,才是违心之言。”
又笑着看向四皇子:“殿下以为如何?”
四皇子淡淡一笑:“尚可!”
四皇子出身天家,所听所见所闻无不顶尖。从他口中冒出尚可两个字,已是难得的夸赞了!
李湘如俏脸微红,芳心摇曳,微微一福:“多谢殿下夸赞。”
四皇子略一点头,未再张口。
陆迟笑道:“殿下惜字如金,李小姐切勿见怪。”
李湘如抿唇一笑,略略垂下头。
……
盛锦月笑着打破沉默:“李姐姐抽了头签,已奏过一曲琴音。接下来便轮到颜妹妹了。四皇兄既是有闲空,不如进凉亭坐上一坐,给我们做个评判如何?”
四皇子对少女们抚琴弹奏兴致不高,略一皱眉,正要拒绝。眼角余光瞄到陆迟饶有兴味的俊脸,很快又改了主意:“也好。”
盛渲和李默自然都无异议。
一众少女暗暗欣喜,面颊微红。
谢明曦略略皱眉,很快恢复如常。
今日她“手腕无力”,不必“献丑”。想来不会引起四皇子注意……有陆迟在,四皇子也不会在意任何少女。
李湘如满心的少女爱慕,注定要落空!
可惜了李默的一腔护妹之心。
四皇子身份尊贵,自然坐于上首。陆迟盛渲各自居于左右,李默则坐在盛渲身侧。盛锦月则坐在盛渲的另一侧,扭过头低声轻语。
颜蓁蓁善吹笛,笛声轻快婉转,悠扬动听。
众人聆听笛音,无暇听这对兄妹说话。两人声音压得极低,又隔了一段距离,便是有意竖长耳朵,也听不清只字片语。
谢明曦不动声色地看了过去。
盛锦月嘴唇微动,分明是在邀功:“大哥,我这回听你的,特意邀了谢明曦前来。你答应送我一张上好的古琴,可别忘了。”
盛渲嘴唇动了动,目中满是笑意:“那是当然。”
盛锦月皱了皱眉,又问道:“大哥为何一定要让她来?她伶牙俐齿,不守庶女本分,竟处处压着云曦表妹。实在惹人憎厌。”
盛渲温和应道:“行事不能只凭一己喜怒。既是亲戚,自该来往。”
盛锦月撇撇嘴,低声抱怨:“若不是大哥为她说情,我才懒得理她。”
盛渲笑着哄她:“你日后多邀明曦表妹登门做客,想要什么,只管张口。”
盛锦月转嗔为喜:“这可是你亲口应下的。”
兄妹两个自以为这一番低语无人听见。
却不知,谢明曦前世苦心练就,善读唇语。便是隔得再远,声音再低,也躲不过她的眼睛。
谢明曦神色未动,目光微微一冷。
……
颜蓁蓁献了一首笛音,之后,秦思荨吹了一曲萧,萧语晗擅吹笙。
轮到尹潇潇时,就见她笑着起身道:“我也学过几日琴音,不过,有李姐姐珠玉在前,我便不献丑了。”
尹潇潇在家中备受宠爱,尹大将军舍不得她下苦功学琴,任凭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口中说的献丑,倒也不算自谦。
众少女平日常来常往,也都清楚这一点,各自抿唇笑了起来。
李湘如笑道:“尹妹妹不擅抚琴,骑马射箭却远胜我等。若换了练功场,今日便要看尹妹妹大展身手独占鳌头了!”
这一番夸赞的话,细细品味,可就不太是滋味了。
礼乐射御书数,是为君子六艺。莲池书院也全设了课程。只是,女子舞刀弄枪骑马射箭,总失了几分柔美端庄。因此,射御这两门课程,在莲池书院里颇为薄弱。
夸赞一个少女骑射出众,明褒实贬。
尹潇潇目光一闪,笑容淡了一淡:“我出自将门,随父亲学些骑射功夫。比不得李姐姐出身名门,教养出众。”
最后四个字,软中带硬,噎得李湘如如鲠在喉,笑得略有几分僵硬。
盛锦月听得颇为解气,笑着帮腔:“尹妹妹何必如此自谦。尹大将军身手骁勇,在武将中无人出其左右。尹妹妹家学渊源,骑射出众,我等艳羡还来不及。”
萧语晗和尹潇潇最是交好,立刻笑着附和:“盛姐姐说的是。琴棋书画我们自幼都学,骑射可不是人人都会的。日后进了莲池书院,你只凭这两门,便能独占鳌头了。”
尹潇潇面色稍霁,笑着应道:“你们可别这般捧我了。还不知是否能考上,说这些为时过早。”
秦思荨温婉一笑:“若你都考不中,我们可就更无把握了。”
谢云曦终于有了插嘴的机会:“是啊!可惜时间仓促,不然,我倒是也想练一练骑射呢!”
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李湘如,人缘显然不及尹潇潇。
众人一一帮着尹潇潇说话,李湘如面上无光,心中悻悻。
谢明曦不欲出风头,并未张口。
盛渲目光一扫,含笑看了过来:“明曦表妹为何一直不说话?莫非是因要在众人面前献艺紧张局促?”
……
盛渲一张口,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
一直未曾正眼看过谢明曦的四皇子,目光也扫了过来。待看清谢明曦清丽秀美的脸庞时,稍稍停驻片刻。
宫中从不缺美人,环肥燕瘦,妖娆妩媚,应有尽有。
年过四旬的俞皇后,容色倾城。便是过了容颜最盛之龄,也依然风姿夺人。
二皇子生母贤妃,三皇子生母淑妃,五皇子生母静妃,他和八皇子的生母丽妃,俱是少见的美人。六公主和早夭七皇子的生母梅妃,容色姝丽。九皇子生母端妃,年轻妩媚。
他对女子美丑,从无特别的感觉。
便如李湘如,在他眼中,和所有少女一样,并无值得他瞩目留心之处。
这个谢家庶女,一直沉默不语,不惹人瞩目。没想到,容貌这般美丽……
该来的,躲也躲不了。
谢明曦定定心神,微笑抬头:“我前几日伤了手腕,今日无力吹奏,实在无颜吭声。”
声音轻缓,格外悦耳。
四皇子神色淡淡地收回目光。
……
盛渲关切地问道:“怎么会无端伤了手腕?伤得重不重?再过几日,便是莲池书院的入学考试。对考试会不会有影响?”
如此温柔体贴的垂询,哪个少女不为之动容?
谢明曦目光迎上盛渲蕴满关心的温柔黑眸,淡淡一笑:“多谢盛公子关心。小伤而已,没什么大碍!”
盛渲对谢明曦特别的“关切”,落在众人眼底,自有一番不同意味。
李默瞥了盛渲一眼,半开玩笑半打趣:“往日只听闻你有一个谢家表妹,今日亲眼得见,才知你对自己的表妹这般关心。”
“正牌”表妹谢云曦心中忿忿不平!
她才是盛渲嫡亲的表妹!
谢明曦是丁姨娘所出,和盛家没半点血缘关系,算哪门子的表妹?
偏偏盛渲对谢明曦格外亲善,甚至越过了她这个嫡亲表妹。便连李默,也因此生了误会……
盛锦月的“解释”适时响起:“李公子误会了。这位才是云曦表妹!你口中的谢家表妹,是姑父妾室所出。”
李默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
身为家中嫡子嫡女,生来便高了庶出子女一等。得长辈器重父母疼爱,衣食住行开蒙读书样样占先。
这里的少年男女,个个是家中嫡出。自然瞧不上区区谢家庶女。
谢明曦正色应道:“四皇子殿下在此,锦月表姐当慎言。妾室庶出之言,岂可随口而出!”
盛锦月:“……”
四皇子:“……”
众人:“……”
四皇子神色一冷,隐有不愉。
正宫俞皇后是建文帝正妻。丽妃虽出身名门颇为得宠,于身份而言,也只是妾室罢了!只是,中宫皇后无子,天家皇子都是庶出。平日无人提起这一层。
盛锦月本无此意,被谢明曦这么一“提醒”,也成了“别有所指”。
盛锦月心里一慌,急急解释道:“四皇兄勿恼!我刚才说的是明曦表妹,绝无影射四皇兄之意……”
“是啊!”谢明曦善解人意地接了话茬:“四皇子殿下身份尊贵,岂能和我这个庶女相提并论。锦月表姐绝无此意!”
四皇子对庶出二字,一直心存芥蒂,最忌讳别人提起。
果然,听到“庶”这个字,四皇子眉头又是一动。
盛锦月:“……”
盛锦月心中又气又急,一时又找不出合适的言词来解释,一张清秀的脸孔憋得通红。
李默略略讶然挑眉,轻视之意尽去。
这个谢明曦,虽然年少,却思绪敏捷辞锋锐利,不可小觑。
盛渲咳嗽一声打起圆场:“锦月性子鲁莽,言辞不慎。请殿下息怒!”
四皇子和盛渲既是堂兄弟,又是同窗。便是心中不快,也要给盛渲几分颜面。闻言扯了扯嘴角:“说笑而已,无需介怀。”
盛渲暗暗松口气,唯恐盛锦月口快惹祸,立刻又道:“殿下在此已驻足许久,不如再去书房小坐片刻。我近日得了几本古籍孤本,请殿下鉴赏。”
陆迟最喜古籍,闻言立刻笑道:“竟有孤本!如此定要去欣赏品鉴,不可错过!”
俊脸罩着冰霜的四皇子面色缓和几分,长身而起:“现在便去。”
盛渲含笑点头,转头冲盛锦月使了个眼色。盛锦月终于回过神来,忙裣衽行礼:“恭送四皇兄。”
一众少女随之盈盈一福:“恭送四皇子殿下。”
四皇子随意应了一声,未看任何人,迈步离开。
盛渲紧随其后。陆迟和李默略略落后几步。李默迅疾回头,冲李湘如使了个安抚的眼色。
……
四皇子一行人终于离开。
盛锦月一直躬身,直至四皇子的身影消失,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后背已是冷汗涔涔。
同是盛家子孙,也有极严格的等级之别。
四皇子虽是庶出,却是建文帝的儿子。更是竞争储君之位有力的人选。日后若为储君,贵不可言。不为储君,也会被封为藩王,领兵镇守一藩之地。
她触怒不起,也招惹不起。
便是她的兄长盛渲,在四皇子面前也毕恭毕敬,不敢肆意。
都是谢明曦这个臭丫头惹的祸!
盛锦月怒瞪着谢明曦,脸孔隐隐有些扭曲:“谢明曦!你竟敢当着四皇兄的面胡言乱语,陷害于我!”
李湘如面色也不太好看。
今日她得以和四皇子碰面,引起他的注意,心中暗自欢喜不已。没想到,谢明曦突然冒了出来,凭着一张利口,抢了她所有风头……
“锦月表姐此言从何而起?”谢明曦一脸讶然:“之前我是好意提醒,怎么倒成了陷害你了?妾室庶出之类的话,都是你亲口说的,如何能怪到我头上来?”
“你……”火冒三丈的盛锦月,握着拳头冲了上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谢明曦眼眸微眯,右手暗暗运力。为了自保,她曾练过数年拳脚。算不上什么高手,收拾一个盛锦月却绰绰有余。
重活一回,她要过得顺心自在。
什么忍辱负重,什么隐忍不发,都不存在。
盛锦月要动手,先揍她一顿再说!
一个身影灵巧地闪了出来,抢先一步拦下了盛锦月:“盛姐姐冷静!切勿动手!”
挺身而出的少女,正是尹潇潇!
尹潇潇出身将门,不仅精擅骑射,身手也利索,力气颇大。一伸手,便牢牢地抓住盛锦月的手腕。
盛锦月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劝说,怒气冲冲地嚷道:“尹潇潇!此事和你无关!你给我让开!再敢拦着我,我饶不了你!”
尹潇潇皱了眉头,加重语气:“盛姐姐!今日你设文会,邀我们来做客。谢三妹妹也是你亲自邀来的客人。”
“不管如何,你都不该动手!如此一来,谁还敢登淮南王府的门?”
萧语晗和尹潇潇最是交好,平日同进共退。便是对谢明曦平平,此时也挺身而出:“尹妹妹言之有理!盛姐姐息怒!”
李湘如对谢明曦十分不满,此时并未出言。
秦思荨温柔内敛少言,此时微微蹙眉,柔声道:“以和为贵!盛姐姐稍安勿躁,有什么话慢慢说便是了。”
颜蓁蓁也看不惯盛锦月的盛气凌人,撇撇嘴道:“早知如此,当时不下请帖给谢明曦就是。何苦闹得这般僵硬难堪!”
谢云曦自是向着盛锦月。只是,一看眼下这等情形,实在不宜犯众怒,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敢吭声。
盛锦月气焰再嚣张,也敌不过众人有志一同的指责!
被尹潇潇紧紧攥着的手腕阵阵疼痛。
盛锦月既生气又觉委屈,竟红了眼圈:“刚才你们又不是没看见!她有意挑唆,令四皇兄生怒。四皇兄定因此恼了我……”
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
尹潇潇不愿落下欺人的名声,很快松了手,就事论事地说道:“你若不是故意提起谢三妹妹庶出之事,又怎么会被谢三妹妹抓住语病,借势反击?”
盛锦月的眼泪被噎了回去,心中暗暗恼恨。
这个尹潇潇,枉自己平日视她为好友。到了这等关键时候,竟向着谢明曦说话!
李湘如轻轻咳嗽一声,出来打圆场:“罢了!些许小事,大家伙儿何必动气。传出去,好好的文会,倒成了笑话。”
“不如今日就到此为止,各自散去如何?”
闹到这等地步,也确实不宜再继续。
盛锦月将眼底的泪水和那口窝囊闷气一同咽了回去,生生地挤出几句场面话:“今日是我冲动生怒,扰了大家的兴致。改日我再设宴,给大家赔礼。”
众少女对视一眼,各自张口应下。
说到底,她们是看不惯盛锦月身为主人却对客人动手,和谢明曦本人没什么关系。
……
至始至终,谢明曦没有动弹,也未说话。
她站在原地,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少女身影,如坚冰一般的心田,被悄然融化了一角。
悄然握成拳的右手,缓缓松开。
她早已习惯独自面对所有困境。没想到,今日会有人为她挺身而出,将这一场纷争化为无形。
尹潇潇!
不管你是出于侠义心肠,抑或是别的原因,今日之事,我谢明曦领了你的心意。
尹潇潇转过身来,匆匆打量谢明曦一眼,低声问道:“谢三妹妹,你没事吧!”
谢明曦微微一笑:“没事。多谢你今日出手相助!日后,若有需要我帮忙之时,我绝不会袖手。”
尹潇潇随口笑着应了。
她亲爹是镇远将军,她是尹家独女,受尽宠爱,活得顺心自在。谢明曦只是谢家庶女,除了过人的容貌和一张利舌外,暂时还看不出别的出众之处。
她怎么可能有需要谢明曦帮助之时?
谢明曦见尹潇潇没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不以为意地扯了扯唇角。
……
尹家此时风光赫赫,堪称大秦将门中的翘楚。
几年后,尹潇潇会被选为五皇子妃,和五皇子恩爱和睦,夫妻相得。过门未到两年,便生下皇孙,颇得建文帝喜爱。
四皇子其时已被立为储君,可惜膝下空虚,一直没有子嗣。眼看着五皇子夫妇因子嗣大出风头,四皇子心中自是不快。
身为太子妃的李湘如,面上就更难堪了。偏偏有苦说不出。
府中不乏美人,奈何四皇子极少踏足内宅。留宿更是少之又少。便连她这个太子妃,也一直独守空闺。
她便是再急,一个人也怀不上身孕生不出子嗣。
这等苦楚,不宜宣扬。便是丽妃问起,她也不敢直言。只得默默地任由丽妃数落。心胸狭窄的李湘如,将这一腔闷气怒火都迁怒于五皇子夫妇。
俞皇后在建文十六年病逝。建文帝伤心过度,随之一病不起,四皇子临朝听政。宫务则落到了李湘如手中。
五皇子夫妇的日子顿时难熬起来。
一年后,五皇子夫妇的独子在宫中玩耍时,不慎跌落假山,脖子摔断,一命呜呼。
尹潇潇遭此重击,一病不起,短短半年便撒手西去。
五皇子接连遭受丧子丧妻之痛,一蹶不振,很快就藩去了藩地。不出几年,也生病死了。
一对恩爱夫妻神仙眷侣,如昙花一现。众人偶尔提起,不免唏嘘几句——也只唏嘘几句,便丢之一旁。
……
半个时辰后。
永宁郡主府。
憋了一路没说话的谢云曦,一下马车,便面色阴沉地瞪了谢明曦一眼,然后气势汹汹地走了。
自然是去告状了。
不出所料,谢明曦刚进碧水阁没多久,永宁郡主便打发瑶碧过来了。
瑶碧福了一福:“郡主有请!请三小姐立刻去荣和堂!”
从玉扶玉顿时紧张起来。
谢明曦从容一笑:“好,我这边过去。”
从玉小声道:“郡主若是大发雷霆,小姐该怎么办?”
扶玉挺直胸膛:“若是郡主发怒,奴婢便替小姐挨板子。”
这倒是个好主意。
从玉立刻接了话茬:“奴婢替小姐挨打!”
谢明曦失笑:“你们两个想多了。母亲叫我过去说说话罢了,绝不会至动手的地步。”
反应这般迅疾。
看来,永宁郡主的容忍耐心也快被耗尽了。
谢明曦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迈步去了荣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