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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凤华txt下载

    谢家上下皆在门口相送。

    除了年幼的四小姐五少爷没露面,就连永宁郡主也领着谢云曦谢元亭来了。

    谢云曦美目中露出嫉恨,谢元亭故作冷漠不屑。在一众喜气洋洋的脸孔中,显得格外醒目。

    谢钧目光一扫,略略沉了脸,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

    谢云曦不甘不愿地收敛几分,挤出一句:“三妹多保重!”

    谢元亭也只得挤出笑容:“能伴驾随行,是三妹的福气,亦是谢家的荣耀。还望三妹此行平安顺利。”

    谢明曦扯了扯嘴角,目中露出一丝嘲弄:“我自会平安归来。”

    谢元亭最恨的就是谢明曦这样的神情。

    嘲弄,鄙夷!

    仿佛她是高高在上的明月,而他却只配做被踩在脚下的瓦砾。

    他是谢家长子,是堂堂七尺男儿!却被自己的妹妹压得抬不了头喘不过气……谢元亭神色变了又变,一双眼几乎喷出火星。

    谢钧心头火起,警告地瞪了谢元亭一眼。

    谢元亭低下头,心头恨意翻涌不息。

    硬撑着病躯前来的丁姨娘,脸孔苍白,虚弱无力,全仗着丫鬟文绮搀扶才勉强站立:“明娘,此行多保重……”

    丁姨娘还没来得及梨花带雨依依惜别,谢明曦便已转身上了马车。

    丁姨娘:“……”

    ……

    半个时辰后,东华门外。

    有宫中标记的马车已停了几辆。

    谢府离皇宫最远,谢明曦也到得最迟。下马车时,李湘如林微微等人皆已到了。一个个面上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热切,眸光闪闪,比晨曦更明亮。

    天家春猎!伴驾随行!

    这是何等荣耀!

    更何况,她们还是心照不宣的皇子妃人选……唯一漫不经心的,便是林微微了。她半分做皇子妃的野心都没有,也没什么出风头的心思。

    “谢妹妹,”林微微冲谢明曦招手示意。

    谢明曦笑着点点头,走到林微微身侧。

    方若梦转过头,冲谢明曦灿然一笑:“谢妹妹,你可算来了。”

    方若梦同样没什么做皇子妃的野心,被选中伴驾同行,完全是意外之喜。这几日,方家上下待方若梦也格外热络殷勤。

    方若梦受宠若惊之余,对接下来十日的春猎也充满了希冀。

    尹潇潇凑过来低笑道:“真是可惜了。我们得随在皇后娘娘身侧,只能乘坐马车,不能骑马随行。不然,我便能骑着我的爱马慢慢去春猎了。”

    最后一句,满是抱憾。

    “我的踏雪也只能留在马厩里。”

    谢明曦将满腹心事压至心底,半分不露,和同窗好友们低声说笑。

    李湘如今日心情格外愉悦,看谢明曦也比往日顺眼几分,难得主动搭话:“不知这些时日,我们要如何宿寝?你会和六公主殿下同住吗?”

    如此,岂不是多了亲近皇子们的机会?

    谢明曦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我也是第一次参加春猎,如何能知宿寝之事。李姐姐这般好奇,待会儿见了六公主殿下,亲自问上一问便知。”

    李湘如:“……”

    李湘如碰了个硬钉子,颇为羞恼。却又不便翻脸,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句:“你和殿下相交莫逆。问什么殿下都会知无不言。我哪有这份颜面。”

    谢明曦随口道:“没这份颜面,那就别问了。”

    李湘如:“……”

    她们两人,果然不适合聊天。

    ……

    五更天,宫门被打开。

    前来相迎的,照例是俞皇后身畔的宫女芷兰。

    谢明曦林微微等人敛容随行,很快到了椒房殿。

    天子出行,规矩颇多。便是春猎,临行前也有诸多事宜。好在这些和谢明曦等人无关。她们只要在椒房殿里等候就行了。

    一身黑衣的六公主很快出现在众人面前。

    长腿细腰的六公主,穿着黑色武服,美丽无双。

    不知从何时起,孤僻阴郁已离六公主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英气飒爽和自信从容。

    短短三年间,六公主“脱胎换骨”,悄然变成了另一个人。只是,这份变化并不突兀,也未令任何人起疑。

    见到六公主的刹那,谢明曦莫名释然轻松起来。

    也是直到此刻,谢明曦才惊觉自己脑中的弦一直紧绷。然后,暗暗自嘲。

    原来,她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无惧无畏。只是,她惯于隐藏伪装,有时连自己也骗了过去……

    六公主在众人面前依旧不多言,略一点头,便到了谢明曦身侧。

    然后,六公主伸手,握住了谢明曦的手。

    谢明曦,别怕,我和你同行。

    谢明曦心弦似被轻轻拨了一下。

    她默默地回握住六公主的手。

    ……

    辰时正,天子车辇缓缓驶出宫门。

    前有一千御林军侍卫开道,后有一千御林侍卫护驾。随行的文武官员多达数十人,皇室宗亲亦有百人之多。

    一众皇子随行在侧。

    黑衣黑马的六公主,赫然在其中。

    黑色的汗血宝马,今日没机会大展神威尽情驰骋,不过,神骏至极的宝马良驹,已引来众人侧目。

    一身黑衣的六公主,英气飒爽,艳色慑人。

    几个同行伴驾的少年,目光俱被牢牢吸引。

    李默心醉神迷地看了片刻,才惊觉身畔另几个少年同样一脸爱慕地注视着黑衣黑马的美丽少女。

    李默心里顿时醋火大旺忿忿不平。

    就凭他们几个,也配爱慕六公主?

    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忿忿了一路的李默,在半途小憩的时候,凑到陆迟耳边嘀咕个不停。

    陆迟用微妙的目光看了过来:“你不也是其中一个?”

    李默义正言辞:“我一片真心,喜欢的是六公主的人。那些贪图六公主身份意欲攀龙附凤的人如何能和我相提并论?”

    陆迟:“……”

    这两年多内,陆迟不知劝了李默多少回。

    奈何李默痴心不改。陆迟磨破了嘴皮也没用,索性后来闭口不言了。

    是的,陆迟一直有这样的预感。

    六公主对李默没半分好感,每次见面只动拳头,连话都懒得说一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李默的一腔痴心,十有八九会落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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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皇后独乘凤辇,几位嫔妃紧随其后。

    谢明曦等人,分乘两辆马车。

    谢明曦林微微方若梦坐了一辆,李湘如萧语晗尹潇潇坐了另一辆。宫中马车宽敞舒适,内设茶水糕点果脯肉铺。众少女有说有笑,倒也热闹。

    马车行了一整日,到了傍晚才至行宫。

    这处行宫就在西山脚下,占地数百亩,依江南园林风格所建。比起巍峨肃穆的宫廷多了精巧秀丽。

    只是,行宫以园林为重,住宿之处比宫中少得多。偏偏此次随行之人远胜往年,只得三人合寝。

    谢明曦和林微微方若梦三人顺理成章地同宿一室。

    寝室宽敞整洁,床榻也不小。

    “床榻这么宽敞,我们三人一起睡绰绰有余。”林微微兴致勃勃地说道。

    方若梦随口笑道:“说不定,六公主很快便命人来请谢妹妹去同住了。”

    话音刚落,湘蕙便来了。

    林微微:“……”

    方若梦:“……”

    乌鸦嘴!

    林微微忍不住白了方若梦一眼。

    方若梦一脸无辜。

    我就是随口说笑而已,谁知道转脸就成真。

    ……

    六公主的寝室宽敞得多。只是,屋子里同样只有一张床榻。

    谢明曦和六公主同寝三年,对同床共枕并无抵触。

    去净房梳洗后,谢明曦换了柔软的白色中衣。一头青丝垂落胸前,肤白似玉,明眸皓齿,唇畔含笑,梨涡浅浅。

    少女发育姣好的身形,一览无遗。

    六公主默默地看了胸前如花苞般隆起的谢明曦,只觉得气血上涌鼻血蠢蠢欲动……六公主飞快地转过头。

    平日说是同寝,其实睡的是两张床榻,又有纱帐相隔。自己也从未见过谢明曦沐浴过后的模样。

    今日晚上,却是真正正正的同寝!

    六公主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耳后发热,喉咙发紧……

    “你这是怎么了?”谢明曦略有些讶然的轻笑声响起:“又不是第一次同寝,莫非还紧张不成?”

    六公主:“……”

    六公主转过头来,深幽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异样的光彩:“确实有点紧张。”

    谢明曦忍俊不禁,弯起嘴角。

    六公主忍不住又瞥了谢明曦胸前一眼,然后清了清嗓子:“今日舟车劳顿一日,也该歇下了。”

    谢明曦显然误会了六公主这一微妙举动的微妙含意,目光掠过“一马平川”的六公主胸前,善意地宽慰道:“有的女子发育早,有的女子发育稍迟。公主殿下才十四岁,日后多吃些雪梨木瓜之类,总会有所助益。”

    六公主:“……”

    六公主脸皮再厚,也没勇气和一脸善意的谢明曦对视,耳后涌起近乎羞耻的潮红。

    然后,谢明曦又低声笑问:“对了,你都十四岁了,月信可来了?”

    六公主:“……”

    ……

    对话绝不能再继续了!

    六公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床榻上,迅速钻进轻薄柔软的被褥里。

    床榻上内侧,还有一条被褥,自是留给谢明曦的。

    谢明曦有些讶然,更多的却是好笑。

    闺阁少女们凑在一起,说些私密的悄悄话再正常不过。六公主反应这般激烈,委实少见。也格外可爱有趣!

    谢明曦慢悠悠地去吹了烛火,只余下墙角一盏光芒格外柔和的宫灯。然后,又慢悠悠地到床榻边。

    六公主整个人都被裹在被褥里,只露一双眼。

    谢明曦走到哪儿,六公主的眼珠就跟着转到哪儿。

    像只蠢蠢欲动的猫。

    尤其是当谢明曦上了床榻,从被褥上方越过的时候,六公主的眼眸倏忽睁大。

    谢明曦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你今晚怎么这般奇怪?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每日都看见,还不够熟悉吗?”

    那怎么能一样!

    以前都是白日在一起。

    现在可是晚上啊!

    而且是正经的同床共枕啊!

    前后两辈子加起来,也是自己的第一回啊!

    六公主面孔泛红,声音有些奇异的沙哑:“明曦。”

    沙哑的声音钻入谢明曦耳中,令谢明曦耳中微痒。她钻入内侧的被褥中,然后侧头看了过来:“怎么了?”

    两人四目相对,相隔不过一尺。

    彼此的气息萦绕在鼻息。

    六公主能清晰地看清谢明曦秀美嫣红的脸庞,嗅到谢明曦的幽淡体香……

    身体里火速窜起灼热的火苗,以星火燎原之势蔓延。短短片刻,整个人都似被火点燃,灼烫燥热难耐。

    ……

    “你今晚到底怎么了?”谢明曦看着双目亮如火炬的六公主,越看越觉得好笑有趣:“怎么这般奇怪?”

    “还有,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

    六公主定定地看着谢明曦,半晌,才低声道:“明曦,如果……有人出于不得已的原因骗了你,你会原谅他吗?”

    没等谢明曦张口,再次重申强调:“不是成心欺瞒,是不得已而为之。”

    谢明曦淡淡应道:“成心或不得已没那么重要。既是欺瞒,绝不原谅。”

    六公主:“……”

    真是满心酸涩,外加苦逼啊!

    谢明曦深深地看了六公主一眼:“你为什么忽然问这个?莫非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坦白吧!

    趁着这个机会,索性将最大的秘密告诉她……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这个念头在六公主心里不断翻涌。

    可一看到谢明曦看似温情实则凉薄的脸庞,那几句话便被卡在嗓子里,怎么都吐不出口。

    ……还是算了吧!多瞒一刻算一刻!

    六公主颇为鸵鸟地将自己的头埋进被褥里,闷闷的声音从被褥里传来:“我困了,先睡了。”

    谢明曦:“……”

    今晚的六公主,言行实在有些奇怪。

    谢明曦双眼微眯,思忖片刻。一时想不明白其中的缘故。倦意阵阵袭来,索性也不想了。闭上双目,很快入眠。

    过了许久,六公主才从被褥里探出头来。

    谢明曦睡颜安宁而甜美。

    六公主凑过去,想吻一吻谢明曦的面颊,却在咫尺的距离停下。默默地注视许久,躁动的心渐渐平静。

    明曦,安心睡吧!做个好梦。梦里要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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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

    谢明曦醒了。

    一睁眼,六公主的脸孔便映入眼帘。

    谢明曦静静地凝望着六公主的睡颜。

    这张脸孔,她足足看了三年,已十分熟悉。这般近距离地注视,却还是第一回。颇觉新鲜有趣。

    她悄然伸出手,捏住六公主的鼻子。

    一、二、三……

    还没数到十,六公主便呼吸不畅睁了眼,目光还有几分迷糊。

    谢明曦眨眨眼,神色自若地收回手:“时候不早了,该起身了。”

    六公主:“……”

    六公主用力摇一摇头,迅速清醒。这个可爱的小动作,逗乐了谢明曦:“原来你早起的时候是这般模样。”

    六公主咧咧嘴,无声地笑了笑。

    一睁眼看到的便是心爱的姑娘。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然后,就见谢明曦掀开被褥,坐直身子,伸了个懒腰。隆起的胸脯和纤细的腰肢在眼前如花瓣一般舒展。

    久违得近乎陌生的热流猛地蹿了上来。一半蹿过脊背,涌上脑海。另一半涌向小腹……

    谢明曦漫不经心地瞥了六公主一眼,然后哑然失笑:“你的脸怎么这般红?”

    六公主:“……”

    不能告诉你,不然,你一定会被吓到!

    “该起身梳洗了。”谢明曦笑着催促。

    六公主仿佛在憋着什么,半晌,才低声道:“你先去梳洗换衣。”

    谢明曦不疑有他,欣然应下,很快起身下榻。

    枕畔犹温,鼻间尽是谢明曦特有的幽幽体香。

    六公主深深嗅了一口,然后屏住呼吸。慢慢等到体内的燥热散去,身体的“骚动”也随之平息。

    六公主掀起被褥,迅速看了一眼,然后呼出一口气。

    ……

    一炷香后。

    谢明曦梳洗干净,换上了红白相间的武服。

    一头长发梳做最简单的双平髻,以精巧的珠花为饰。耳后的碎发被细心地编成两条细细的发辫,垂至胸前。平添了几分少女特有的俏皮可爱。

    十三岁的少女,如晨间新露,清新而美丽。

    六公主一如往常,照例是一身黑色武服。

    妙龄少女们都喜鲜艳的颜色,极少有人穿黑色的衣裳。六公主却很喜欢黑色。穿起黑色武服也确实格外动人。

    “你穿了近三年的黑衣,不嫌腻歪吗?”谢明曦随口笑问。

    六公主果断应道:“我就喜欢黑衣。”

    若干年后,谢明曦回忆起年少时的生活,自己这个男扮女装的夫婿常年穿着黑衣,应该勉强能接受吧……

    男儿身穿女装,已经够憋闷了。再穿什么粉红草绿鹅黄浅紫,真的会疯。

    谢明曦抿唇一笑,不再说笑打趣,改而问起了正事:“这几日春猎,我们几个待在皇后娘娘身侧便可。你呢,会留在娘娘身边吗?”

    六公主目光一闪,淡淡道:“我随在父皇身侧。”

    建文帝这三个字,两人都不愿多提。

    谢明曦略一点头,未再出言。

    ……

    早膳后,建文帝命人相召,六公主起身离去。

    谢明曦则去向俞皇后请安。

    林微微等人也同时而至,六个少女俱都穿着莲池书院特有的红白武服,一眼看去,十分醒目。

    “和六公主同塌而眠的感觉如何?”林微微促狭地笑问。

    谢明曦一本正经地应道:“感觉尚可。”

    几个少女俱都掩嘴笑了起来。

    这三年来,谢明曦和六公主形影不离,情谊深厚。一众少女都已习惯。六公主昨日晚上特意命人来请谢明曦之事,众人也觉得理所当然。

    宫女玉乔笑吟吟地过来了:“请诸位小姐随奴婢去见皇后娘娘。”

    众少女敛容应是。

    大齐已武立国,尚武风气浓厚。建文帝年少时文武双全,身手颇佳。可惜这些年来恣意酒色,龙体大不如前。不过,骑马射箭依然不在话下。

    而俞皇后,年少读书时六艺精通,射御当然不弱。今日未着宫装,也穿了方便骑马的红色武服,多了几分飒爽的英气。

    坐在俞皇后身侧的女子,同样穿着合身的武服,略显严肃的脸孔今日格外轻松,目中泛起愉悦的笑意。

    谢明曦等人一起抱拳行礼:“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山长。”

    和俞皇后同坐的女子,正是顾山长。

    往年春猎,俞皇后也会邀顾山长同行。顾山长不喜建文帝,总不肯来。今年却又例外。几位学生被召同行伴驾,顾山长放心不下,便跟着一起来了。

    “平身。”俞皇后含笑道:“这里无外人,叫我夫子便是。”

    俞皇后授课不多,不过,每个月总有半日。三年下来,众少女对俞皇后没了敬畏,多了亲近熟悉。闻言纷纷笑着应了。

    俞皇后目光一扫,落在谢明曦的身上。

    “明曦,”俞皇后称呼得亲昵随意:“听闻昨晚你和安平同宿?”

    谢明曦笑着应道:“是。”

    俞皇后笑着打趣:“你们两个同寝三年,昨晚又同榻而眠。你们都是女子,若安平是男儿,你便闺誉全无,只能嫁给安平了。”

    谢明曦一本正经地说道:“不瞒夫子,我一直遗憾六公主殿下同为女子。”

    此言一出,众人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此时的众人,绝料不到此时的玩笑话会在短短几日后成真。

    而之后的数年,每当谢明曦回忆起这一刻的情形,都会恼羞成怒!

    ……

    过了片刻,淑妃丽妃静妃梅妃端妃联袂而来。

    既是来春猎,众嫔妃自要凑热闹。怎么着也要在建文帝面前晃悠一圈。因此,一个个都换上了方便骑马的武服。连最纤弱的梅妃也不例外。

    胭脂鹅黄天青碧绿,妃嫔们穿得色泽鲜艳花枝招展。

    众嫔妃中,论容貌梅妃最美,论年龄端妃最年轻。

    今日端妃显然有大出风头之意,特意穿了一身桃红色的武服。粉面桃腮,美目流盼,分外妩媚。

    端妃行礼后,迫不及待地笑道:“臣妾第一次参加春猎,不懂其中的规矩。若有冒犯唐突之处,还请娘娘海涵见谅。”

    俞皇后淡淡扫了端妃一眼:“既不懂规矩,今日就别去了。”

    端妃:“……”(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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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妃年轻娇俏,恃宠生娇。

    竟然将对建文帝那套撒娇卖痴的那一套,用到了俞皇后面前……呵呵,自取其辱!

    丽妃目中露出浓浓的嘲讽,淑妃等人不动声色地看好戏。

    谢明曦等人,立在两侧,各自垂下头。耳朵却竖得老长。

    俞皇后声音沉凝,喜怒不辨:“你今日留在行宫,本宫让掌事姑姑好生教一教你春猎的规矩。什么时候学会规矩,再参加春猎。”

    端妃一时失言,心中懊恼不已,忙起身告罪,目中露出一抹委屈:“臣妾刚才是随口说笑,其实这规矩早就学过了。请娘娘见谅。”

    若是真得被留在行宫,被宫中那些严苛不留情面的掌事姑姑“教导”,她还有什么脸面?

    再者,万一俞皇后成心刁难,让她学个五六日或七八日,春猎都该结束了。她哪里还有“伴驾”的机会?

    ……

    俞皇后似窥破了端妃的不甘心,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冷笑。

    这个端妃,仗着年轻得宠生了九皇子,愈发骄狂。见了她这个正宫皇后,没见恭敬,一张口就敢说自己不懂规矩,还想“冒失唐突”……

    是想直接“冒失”到圣驾前,抢到伴驾的机会吧!

    真当她这个皇后心慈手软毫无手段?

    丽妃等人在一旁睁大了眼睛看好戏,今日,索性让她们好好看一回“热闹”!

    “芷兰,传本宫口谕。”俞皇后压根不理会低头认错的端妃,冷然下令:“端妃今日留在行宫,随掌事姑姑学规矩。”

    端妃:“……”

    芷兰应声而退。

    众嫔妃无人张口求情,各自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俞皇后在此时发威,显然有杀鸡儆猴之意!看来,接下来几日,她们几个也得谨慎低调些。

    端妃面色忽红忽白,精彩至极。不甘中混合着羞恼愤怒,几乎要喷薄而出。

    只是,中宫之威,令人心惊。她虽曾私下做过些小动作,却不敢正面挑衅俞皇后。

    俞皇后未再多看她一眼,优雅起身,对众人说道:“随本宫前去马厩挑马。”

    众人笑着应下,然后一同随之起身。

    端妃眼睁睁地看着众人随俞皇后往外走,自己被众人抛在身后。心里的恼恨羞愤也到了巅峰,按捺不住冲口而出:“皇后娘娘故意将臣妾留在行宫,就不怕皇上知晓心中不喜吗?”

    ……

    嘈杂混乱的脚步声顿住了。

    众人一起回头,目中齐齐露出震惊。

    这个端妃,仗着自己年轻貌美生育皇子颇为受宠,平日在宫中颇有几分轻狂。今日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这般挑衅俞皇后!

    俞皇后脚步也一顿,转身看了过来。

    神色冷然,目光凛冽。

    话一出口,端妃便有些后悔。

    只是,说都说了,想收回也不可能。

    端妃索性挺直腰杆继续说道:“臣妾随口说笑,皇后娘娘便这般严惩,若传进皇上耳中。皇后娘娘少不得要落一个不贤的名声。”

    这个端妃,真是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说!

    丽妃等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一众少女都是首次经历这等阵仗,既觉新奇,又觉惊心动魄。

    谢明曦冷眼旁观,心中波澜不惊。

    后宫诸妃,为了争宠,施展什么手段都不稀奇。她不知见识过多少,也早已腻烦厌倦。端妃这般沉不住气,今日必会吃大亏!

    果然,就见俞皇后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本宫贤不贤良,还轮不到你来置评。你不就是想让皇上知晓你受了委屈吗?本宫成全你便是。”

    “玉乔,立刻去禀报皇上,就说本宫处置端妃,端妃心中不服,请皇上来定夺!”

    玉乔迅速退下。

    俞皇后也不急着去马厩了,重回凤椅,安然坐下。

    众人心怀各异,各回原位等待。

    端妃心跳不稳,呼吸急促,面色变幻不定。心里暗暗给自己鼓劲。

    不用怕!皇上一定会为她撑腰!

    皇上素来喜欢九皇子,对她也颇为宠爱。一众嫔妃里,她伺寝最多,便是明证。待会儿皇上来了,她定要抢着上前哭诉。

    ……

    一盏茶后,玉乔回来了。

    一同前来的,还有卢公公。

    卢公公对端妃视若不见,恭敬地向俞皇后行了一礼:“启禀娘娘,皇上正和几位皇子殿下说话。听闻端妃触怒娘娘,皇上十分不喜。命奴才前来传口谕,请娘娘打发人送端妃回宫,待春猎结束后再惩处。也免得扰了皇后娘娘兴致。”

    端妃:“……”

    端妃如遭雷劈,面色惨然。

    丽妃静妃等人看着既畅快解气,又忍不住暗暗想着。如果今日换了她们顶撞俞皇后,建文帝会是什么反应?

    或许,会像对端妃一样,连露面的兴致都没有,一道口谕便将她们撵回宫中,令她们颜面难堪无地自容。

    想到这儿,竟有些物伤其类的悲凉。

    俞皇后未见喜色,淡淡道:“本宫知道了。”然后,对着面如死灰的端妃说道:“你现在可心服口服了?”

    端妃嘴唇不停哆嗦,哆嗦了半天,也没说出半个字。

    俞皇后哂然,吩咐一声下去。很快,便有两个掌事姑姑上前,将端妃带了下去。

    ……

    一场闹剧,匆匆落下帷幕。

    端妃灰头土脸,被撵回宫。

    俞皇后地位稳固圣眷浓厚,依旧无人能撼动。

    嫔妃们心中暗凛,之后言行举止,更谨慎几分。

    在众人眼中“大获全胜”的俞皇后,其实远不如众嫔妃想象中的自得骄傲,心中满是自嘲。

    换在以前,若有嫔妃敢这般冲撞她,建文帝早已勃然大怒,严惩不怠。

    这一回,建文帝连面都未露,只将端妃撵回宫了事。看似维护她这个中宫皇后,何尝不是在保全端妃?

    春猎回宫后,冷落或宠爱,还不是建文帝一念之间的事?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在耳边响起。

    俞皇后转头,迎上顾山长蕴含着怒意的目光,冰凉的心田,忽然又有了暖意。

    娴之,不必为我忧心难过。

    我一日为中宫皇后,便无人敢欺辱到我头上来。

    ……



    西山坐落在京城郊外,山势延绵,也成了京城天然的一道屏障。

    行宫在西山脚下,春猎的猎场则延绵至西山半腰处。

    每年到了春猎之时,便有大批的皇家侍卫上山,将山中的飞禽走兽驱赶至猎场中。猎场四周,皆有御林侍卫不停巡视。

    只是,春猎到底要骑马射取猎物,难免有些凶险。天子及众皇子身畔,皆有重重御林侍卫。

    而俞皇后领着一众嫔妃和莲池书院的少女们,则骑着温驯的母马,慢悠悠地在山脚下的草场里晃悠。

    这里树木不多,骑马方便,也没什么凶恶的野兽。不过是些野鸡野兔子之类,毫无危险。

    偶尔蹿过一两只高壮一些的山羊,已足以引来嫔妃们的惊呼和少女们雀跃的欢呼。

    俞皇后亲自拉弓射箭,射了一只山羊,众人竞相称赞。

    俞皇后淡淡一笑,命人将猎物抬下去,便没了打猎的兴致。挥挥手,让嫔妃和少女们各自活动半日。

    嫔妃们尚且克制一二,年少欢腾的小姑娘们却是兴致勃勃,分做两拨去打猎。自有十数个御林侍卫随行守护。

    顾山长射中两只兔子,也不肯再动弓箭,去了临时搭好的帐篷下,和俞皇后对坐闲话。

    “难得出来散心,你为何不多去转转?”俞皇后随口笑问。

    顾山长淡淡反问:“娘娘难得出宫散心,为何心情不佳兴致缺缺?”

    俞皇后:“……”

    俞皇后哑然片刻,终于无奈一笑:“娴之,你总是这般耿直。”

    其实,谁能看不出俞皇后今日心情不佳?只是,谁也不会当面说破,一个个装傻充愣罢了。

    会直言无忌的,唯有顾山长。

    顾山长神色淡然,说出口的话却十分犀利:“往日,从无嫔妃敢在娘娘面前放肆。今日,端妃竟敢当面寻衅。这其中的缘故,娘娘总不该不知。”

    俞皇后笑容一顿。

    ……

    其中的缘故,她当然清楚。

    因建文帝对谢明曦心生染指之意,她对建文帝恼怒失望至极。虽然从未挑破明言,这两年多来,她和建文帝日渐疏远却是不争的事实。

    对着建文帝,她再生不出半分柔情蜜意,只是强打精神敷衍而已。

    建文帝同样敏锐,岂能不察?

    建文帝驾临椒房殿的次数越来越少,去梅妃端妃的寝宫越来越多。

    是啊,宫中妃嫔多的是,一个个曲意逢迎温顺讨好。建文帝在别处可以享尽温柔,何必要到椒房殿来和她相对无言?

    妃嫔们整日盯着椒房殿,其中的微妙变化,众妃嫔心中都有所察觉。只怕早有人想出手试探了。

    年轻气盛的端妃,今日做了出头鸟。也代一众妃嫔试探出了建文帝的反应……

    可以想见,等春猎回宫之后,后宫又将起波澜。

    顾山长定定地看着神色微暗的俞皇后,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句叮嘱:“不管何时何地,何种情形,娘娘都要保重自己。”

    看着满目关切的顾山长,俞皇后心中暖意融融。下意识地张口:“明曦也有十三岁了!”

    提起得意弟子,顾山长顿时舒展眉头:“是啊,好似一转眼的功夫,便长大了。我教导她两年多,一身所学几乎已都传了给她。以后没什么可再教导给她的了。真是枉为人师。”

    俞皇后:“……”

    这么骄傲,有点过分啊!

    顾山长像少女时一般,冲俞皇后自得地挑眉一笑。

    俞皇后哭笑不得。

    ……

    喝了几口清茶后,顾山长又随口笑道:“明曦这两年时常被召进宫,此次又被传召随驾春猎。外间已有颇多传闻,说是皇上和娘娘有意选她为皇子妃。”

    一边说,一边笑着瞥了俞皇后一眼。

    顾山长当然不是信口乱说。而是有意探俞皇后的口风。

    俞皇后心中晦涩难言。

    建文帝确实相中了谢明曦,却不是为儿媳,而是要纳为妃嫔……此事,她对着好友根本张不了口,一直瞒着未提。

    也怪不得顾山长误会。

    谢明曦这般出风头露脸,换了谁也会这么以为。

    “传闻之事,不可尽信。”俞皇后打起精神笑道:“你平日最不喜欢打探,今日倒是变了模样。”

    顾山长理直气壮地说道:“明曦是我唯一的弟子,她的终身大事,我这个做师父的,岂能不操心。”

    “今日,我就和娘娘明说了。”

    “虽说诸皇子都很出色。不过,我并不乐见她嫁入皇家为媳。”

    “结亲之事,讲究你情我愿。便是天家,也不能勉强人做皇子妃。天底下优秀的姑娘比比皆是,娘娘放过我的弟子。让她过些安心舒适的日子。”

    顾山长就这么坦坦荡荡地将满腹心思说出了口。

    俞皇后默然片刻,才笑着应道:“好,你的话我都记下了。”

    娴之,你活得风光霁月,坦然随性。你不知男人的劣根性,更不知手握皇权天下至尊的男子是何等为所欲为。

    建文帝对谢明曦,已是志在必得。

    他甚至等不及谢明曦及笄,便已蠢蠢欲动。

    放心,我会竭尽全力,保全谢明曦。

    ……

    谢明曦紧紧地盯着树梢。

    树梢微动。

    谢明曦飞速搭弓射箭。

    弓弦轻响,利箭离弦而出,嗖地一声,射中振翅欲飞的鸟。啪地一声,那只翠绿色的鸟落了地。

    林微微兴冲冲地去捡了猎物回来,咧嘴笑道:“谢妹妹,你的目力真是精准。”

    “枝叶葱茏,满目翠绿。竟能捕捉到这只翠鸟的行迹,实在是厉害!”方若梦也是满目钦佩。

    谢明曦缓缓吐出一口气,冲两个好友笑了一笑:“这算不得什么。若是尹潇潇或六公主在此处,她们射箭更胜过我。”

    林微微笑嘻嘻地说道:“这我可不管。总之,你在我眼里就是最厉害的。我不擅射箭,今日猎物就要靠你们两个了。”

    谢明曦抿唇轻笑。

    方若梦挺直腰杆,一拍胸脯:“放心,我们猎到的放在一起,到时候三人均分。不会让你丢人出丑的。”

    正在说笑,身后忽地传来一阵细细索索的声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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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明曦神色一动,迅疾转身。

    一抹白色的影子在林间掠过。

    方若梦和林微微只觉白影在眼前一晃而过,压根看不清这抹白影是什么。谢明曦却已看清了猎物。

    是一头白鹿!

    山林间野鹿寻常可见,白色的鹿却极为罕有。狩猎时猎到白鹿,也是吉兆。

    谢明曦未及多想,反射性地追了上去。

    林微微方若梦不假思索地一同追了过去。

    随行的侍卫分散在四周,看到白鹿从自己眼前蹿过,也未搭弓动箭。

    他们负责随行护卫少女们的安危,只有在猎物凶猛危及到少女们的安全时才会出手。其余时候,便如影子一般。

    那头白鹿十分灵巧快捷,在林间跳跃奔跑,几乎转瞬间就跑出了数十米远。若不是白色在葱绿间格外醒目,谢明曦早已追丢了。

    谢明曦起了好胜之心,毫不迟疑地奔跑追逐。

    随廉夫子习武近三年,她身手不及六公主,刀法不及尹潇潇。不过,轻身功夫却练得极佳。平日无机会显露,今日全力施展,如一道轻烟。

    几个呼吸间,谢明曦便将林微微方若梦抛在身后。

    林微微先天体弱,练了三年射御,身体已比往日强健得多。只是,这般剧烈的运动支持不了多久,很快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休息。

    方若梦也随之停了脚步。

    这一休息,那头白鹿早已逃进了密林深处。

    谢明曦也随之不见了踪影。

    “谢妹妹一个人去追白鹿,不会有事吧!”林微微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目露忧色。

    方若梦笑着安抚:“放心吧!以谢妹妹的身手,不会有事的。再者,刚才有几个侍卫也一并尾随追过去了。便是忽然冒出什么野兽来,侍卫们也会及时出手。”

    这倒也是。

    林微微这才放了心。休息了片刻,和方若梦循踪迹追了上去。

    ……

    茂密的枝叶遮挡住了明媚的阳光,虽已近中午,林间却无暖意,反而有几分凛冽入骨的凉意。

    谢明曦半点都不冷。

    全力追逐了一炷香时辰,全身血液奔涌,双颊嫣红,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她并不疲倦,锐利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前方奔跑的白鹿。

    白鹿生在山野林间,速度耐力惊人。这样追逐下去,便是跑上半日也不可能追上。想活捉白鹿,根本不可能。

    谢明曦深呼吸一口气,在原地站定,迅速从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搭弓射箭。带有标记的箭矢离弦而出。

    就在此刻,斜空里飞来另一支箭。

    两支箭一前一后,一起射中了白鹿。

    白鹿嘶鸣一声,两团血花四溅,颓然倒地。

    是谁?

    谢明曦皱眉看了过去。

    ……

    密林间响起一阵脚步声。从脚步声听来,这一行至少有三四人。

    片刻后,这一行人出现在眼前。

    领头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着天蓝武服,身姿修长挺拔。气度尊贵,面容英俊冷漠,双目冷凝如冰。

    竟是四皇子。

    随在四皇子身侧的两个少年,一个温润如玉,另一个相貌俊秀。正是陆迟和盛渲。

    松竹四公子,唯有李默不见了踪影。

    谢明曦微不可见地皱紧眉头,旋即平复,上前行礼问安:“见过四皇子殿下。”

    四皇子目光冷冷一扫:“你怎么会在此?”

    谢明曦不卑不亢地应道:“我追白鹿至此。”

    白鹿?

    四皇子眸光一闪,将目光从谢明曦的脸上移开,落至白鹿上。

    那头白鹿身中两箭,其中一箭落在腿上,并不致命。另一箭则射中了喉咙处,显然是这一箭才使白鹿致死。

    腿上的那一箭在前,出自谢明曦之手。

    喉咙处的箭在后,则出自四皇子之手。

    论先后,这头白鹿应是谢明曦的猎物……只是,这一头白鹿颇为罕见。今日猎到白鹿之人,定会大出风头。

    四皇子的目光又看了过来:“这头白鹿,身中两箭而亡。谢三小姐以为,该如何分配?”

    说“分配”,显然是客气的说辞。识趣的,这时候便该恭恭敬敬地将白鹿奉上。理由都是现成的,令白鹿致死的一箭出自四皇子之手,理当是四皇子的猎物。

    可惜,谢明曦并不识趣。

    “春猎的规矩,先射中猎物者先得。”谢明曦说得干脆利落:“这头白鹿,我先射中。只得对不住殿下了!”

    四皇子:“……”

    四皇子目中闪过一丝恼怒。碍着皇子的自尊,碍着身为男儿的骄傲,不便出言和谢明曦争执。

    这个时候,便该轮到盛渲和陆迟张口了。

    ……

    盛渲默默看了谢明曦一眼,闭口不语。

    这两年多来,他谨记祖父教诲,一直有意无意地避着谢明曦。两人几乎再未见过面。今日骤然重逢,记忆中的青涩少女,已然长大。

    清丽秀美,眉目如画。

    修长窈窕,美丽动人。

    毫无疑问,谢明曦已长成令所有男子都无法移开视线的美人。

    不过,他最喜欢的是三年前时她的模样。如今她长大了,最令他喜欢迷恋之处也悄然不见。他莫名松了口气。

    谢明曦如今声名鹊起,或许日后还会为皇子妃。还是少招惹为妙。

    陆迟本想张口,脑海中忽地闪过祖父叮嘱过的话。

    和四皇子结交来往无妨,绝不可被卷入夺储风波……四皇子不顾风度,想争这只白鹿,正是为了在春猎的第一日便压下三皇子……

    陆迟到了嘴边的话被咽了回去。

    一片静默。

    四皇子没等到身后两人张口,心里有些不快。再看面前坚持要这头白鹿的谢明曦,恼怒之意更甚。

    谢明曦,我记住你了!

    四皇子面无表情地盯了谢明曦一眼,转身离去。

    陆迟正要一同转身,耳边忽地响起一个熟悉之极的少女声音:“谢妹妹!”

    然后,跑得气喘吁吁的娇美少女出现在视线里。

    陆迟目中一亮,嘴角扬起:“林妹妹,没想到会在这儿和你巧遇。”

    这个跑得满面红晕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女,正是林微微。身侧的苗条清秀少女,则是方若梦。

    四皇子脚步一顿。

    ……



    林微微也未料到会和陆迟巧遇,下意识地冲陆迟笑了一笑,喊了一声“陆大哥。”然后,目光一不小心溜到一旁的四皇子背影上。

    林微微脸上的笑意陡然凝结。

    时隔两年半之久,谢明曦的那番提醒,言犹在耳。如一根刺,深深地扎进她的心底。

    这两年多来,她年岁渐长,也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避开陆迟。

    只是,她的心意从未变过。她喜欢陆迟,想嫁他为妻。而陆迟,心里自然也是有她的……困扰她的,是四皇子。

    陆迟见了林微微,满腔欢喜,笑着上前几步:“你天生体弱,不宜激烈活动。怎么跑得这般厉害?快些歇着才是。”

    熟悉的俊秀脸孔上,满是关切。

    林微微心中一甜,轻声笑道:“谢妹妹追白鹿,我和方妹妹跟着追了过来。中途已歇过两回了。”

    四皇子转过身来,目光沉沉地落在轻声笑语的少年男女身上。

    陆迟浑然不察四皇子的阴沉不善,笑着说道:“既是遇上了,不妨和我们结伴同行。”

    四皇子神色愈发冷凝。

    林微微迅速应道:“不必了。我们已猎了一些猎物,接下来随意转转。你还是随着四皇子殿下一起去狩猎吧!”

    四皇子面色稍霁。

    陆迟依依难舍地看了林微微一眼,然后随四皇子一起离开。

    ……

    林微微凝视着陆迟的身影,目中闪过一丝唏嘘,很快恢复如常,冲谢明曦笑道:“谢妹妹,你果然猎中了白鹿。”

    四目对视间,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谢明曦没有多提刚才的事,笑着嗯了一声,然后走到死去的白鹿边,先收回自己的箭支。将血淋淋的箭头擦拭干净,放入箭囊。

    方若梦林微微也过来了,探头一看,立刻讶然:“白鹿喉上的这支箭是谁的?”

    谢明曦随口道:“是四皇子殿下的。他射箭迟了一步,所以这头白鹿归我。”

    方若梦:“……”

    林微微:“……”

    两人都用微妙难言的目光看着谢明曦。

    对她们而言,春猎中有多少猎物都无妨。可对几位皇子来说便不同了。这是他们崭露头角彼此争锋的最佳机会。

    白鹿极少见,也因此被视为吉兆。四皇子岂有不争之理?

    如此一想,之前近乎对峙的一幕便有了解释。

    “谢妹妹,你为何不将白鹿让给四皇子殿下?”方若梦犹豫片刻,才低声张口:“为了一头白鹿,触怒四皇子殿下,总是不好。”

    谢明曦神色淡淡:“是我先射中的猎物,我为何要相让?”

    她从没打算给四皇子留下半丝好印象。

    方若梦被噎了一回,不吭声了。

    林微微见气氛略有些尴尬,忙笑着打圆场:“今日我们收获也不少了。快近正午了,不如我们先回转,待吃了午饭休息过后再出来。”

    谢明曦点点头。

    行宫里的御厨们,早已备好了午饭。三层的大食盒放了一马车,四菜一汤一饭,足够三人进食。

    时值正午,众少女少年俱结伴归来,嘻嘻哈哈地取了食盒,找一处树荫,坐在草地上进食。倒也有趣。

    此次一同随行伴驾的官员宗亲们,也多是如此。举目四顾,到底是人。一时也寻不到熟悉的身影。

    “奇怪,六公主怎么一直没回来?”林微微小声嘀咕。

    方若梦低声接了话茬:“我刚才仔细看了一圈,几位皇子殿下都未现身。”

    很显然,皇子们都在拼力狩猎。

    六公主也在和自己的兄长们较劲争锋。

    谢明曦没有再抬头张望,低头专心吃饭。

    ……

    此时的六公主,正悄然无声地潜伏在密林中。

    六公主所在之处,是一处高约三尺的灌木丛。身形被遮掩其中,几乎难寻踪迹。

    就在此时,一个少年忽地跑了过来。这个少年,也是一身黑衣,面容俊俏,一双桃花眼,平日挑眉微笑时,令少女们心跳怦然。

    这个少年,正是李默。

    可惜,风度翩翩的李公子,此时卯足了劲狂奔,一张脸孔憋得通红,风度全无,分外狼狈。

    一头半大的野猪,正飞奔在李默身后。相距不过数米。李默一旦松懈放慢脚步,便会被野猪撞上。

    “六公主,快射箭!”李默用尽力气狂吼。

    然而,灌木丛中全无反应。

    李默:“……”

    六公主和他商定好,一个做诱饵引诱猎物,一个潜伏在这处灌木从中伺机放箭。他费尽力气引来了这头野猪。现在舍命狂奔,根本来不及转身拉弓射箭……

    老天!

    六公主去哪儿了?

    为何还不放箭?

    他已经筋疲力竭,快跑不动了啊啊啊!救命啊啊啊!

    嗖一声轻响!

    一支利箭飞出,精准地射中野猪的眼珠。野猪惊天动地的嘶吼声,听得李默心惊肉跳,压根不敢回头看,继续往前狂奔。

    紧接着,又是一箭自灌木从中飞出,射进野猪的口中,直取喉咙。

    野猪皮糙肉厚,要害之处极少。此时被一箭封喉,咚地一声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

    老天!

    野猪终于被射死了!

    李默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上。额上身上汗流如注,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定。没半点风流贵公子的气度。

    喘息了片刻,李默才有力气回头。

    六公主已取回箭矢,猎杀的野猪自有侍卫上前来抬走。

    六公主慢悠悠地迈步过来,冲“劳苦功高”的李默扯了扯嘴角:“辛苦你了。”

    那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看在李默眼中,却是少女羞涩而喜悦的微笑。

    李默顿时心花怒放。

    这两年多来,他一直挨揍……算了,满腹血泪心酸就不必提了。今日狩猎,他厚着脸皮跟在六公主身后。

    没想到,六公主竟未撵人,还愿意和他一起狩猎。还冲他微笑……

    看来,他的热情执着,已经打动了六公主的芳心啊!

    六公主眼睛微眯。

    咦?这个傻瓜,做诱饵竟然还这般高兴?!

    李默和四皇子是同窗好友,一直来往密切。今日死皮赖脸地跟着自己,定是受了四皇子指使!

    ……



    没错,可怜的李默,至今没能成功对六公主“表明心意”。

    在六公主看来,李默平日每隔一个月就来寻衅一回,纯粹是皮痒欠收拾。今日厚颜跟在自己身后,也是受了四皇子指使,想给自己使绊子。

    呵呵!

    正好物尽其用!

    六公主淡淡道:“这里有了血腥气,更易引来飞禽走兽。你休息片刻,再去寻猎物来。”

    六公主竟然和他说了这么多话!

    李默痴痴地看着六公主,悄然陶醉。一时竟然忘了答话。

    六公主略一挑眉,声音骤然冷了下来:“怎么了?你不愿意?”

    “愿意!当然愿意!”

    李默像打了鸡血一般迅疾起身,酸软的双腿忽然有了力气,声音也格外洪亮:“我这就去!”

    六公主满意地嗯了一声。

    午饭什么的,太浪费时间。随意吃点野果,便算是解决了一顿午饭。

    一整个下午,李默尽心尽力地做诱饵。四处搜寻猎物,然后引至六公主潜伏之处。六公主所说不错,浓郁的血腥气确实易惹来野兽。

    六公主猎了一只豹子两只獐子,两头野猪外加一头野牛。论猎物个数,不算最多。却都是体型庞大的凶猛野兽。和野兔野鸡山羊之类的,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傍晚时分,六公主心满意足地下山。

    李默跑了大半日,一双腿都快跑废了。走路时小腿直发颤,强撑着不露出来。

    六公主坑了李默一天,心情十分愉快,故意瞥了李默一眼:“你是不是走不动了?”

    李默绝不肯在心上人面前认怂,立刻道:“当然不是。我是看公主殿下狩猎一日颇为疲倦,才特意放慢脚步。”

    六公主淡淡道:“不累就好。”

    随之加快脚步。

    李默:“……”

    叫你嘴贱!叫你死要面子活受罪!

    李默哭出来的心都有了。强打精神跟上去。

    尾随在两人身后的御林侍卫们一脸同情地看着李默。

    六公主殿下身手超卓,狩猎时冷厉凶猛,便是他们看在眼里都觉心惊胆战。这位李公子竟敢一直跟在六公主身边,主动做诱饵,被坑了一日毫不自知……当然了,也可能是心知肚明却甘之如饴。

    真令人佩服!

    ……

    李默一直跟到了马车边。

    六公主略有些不耐地瞥了他一眼。李默这才不情愿地张口道:“明日我再和公主殿下一同狩猎。”

    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猎物被抬到了马车上。

    一个侍卫忽地跑上前来,低声禀报:“启禀公主殿下,马车里放着一头白鹿。不知是谁放错了地方,抑或是特意送给殿下。”

    白鹿?

    六公主有些意外,很快反应过来。

    白鹿是吉兆。猎到白鹿敬献给建文帝,定会令建文帝龙心大悦。

    辛苦猎到白鹿,又肯送给自己的,非谢明曦莫属。

    六公主心里美滋滋地,面上却未流露:“行了,我知道了。此事不必声张。”

    侍卫领命退下。

    ……

    第一日春猎,众人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按着春猎惯例,晚上在行宫定会设宴。

    宴席所食之物,便是当日春猎打来的猎物。随行的千余御林侍卫,今晚亦能沾光,御厨们烤制的各色野物,被送至侍卫们手中。

    宴会开席之前,钦点猎物也成了众皇子争锋较劲的最佳机会。依着往年惯例,狩猎最多的皇子,接下来一连几日都能伴在建文帝身侧。这对皇子们说,自是争宠的最佳机会。

    往年大出风头的多是四皇子。

    四皇子今年也卯足了劲,狩猎了一堆猎物。成竹在胸地立在建文帝身侧。

    建文帝今日收获也不少,颇有几分宝刀未老的愉悦,转头冲四皇子笑道:“你今日收获如何?”

    四皇子自信从容地应道:“待侍卫们统计出猎物数字,父皇便知道了。”

    建文帝哈哈一笑:“好!好!朕拭目以待!”

    三皇子心里嫉恨不已。

    奈何他身手在一众皇子里最弱,狩猎之时又不能假手旁人。今日只猎到几只飞禽和野兔野鸡之类,实在羞于提起……

    四皇子略含讥讽地看了过来:“三皇兄今日收获如何?”

    三皇子皮笑肉不笑地应道:“我哪能及得上三皇弟。”

    四皇子勾了勾嘴角。

    三皇子继续皮笑肉不笑。

    五皇子又探过头来,语气欢快:“两位皇兄在说什么这么愉快?”

    三皇子四皇子一起呵呵。

    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愉快了?眼长后脑勺了吧!

    建文帝没理会皇子们的唇枪舌剑,又将头转向另一侧,先问昌平公主:“昌平,你今日可有收获?”

    昌平公主挑眉笑道:“父皇待会儿就知道了。”

    建文帝再问六公主:“安平,你呢?”

    六公主一同挑眉:“父皇待会儿就知道了。”

    建文帝被逗得哈哈大笑。

    ……

    一炷香后,卢公公送来了猎物单子。

    建文帝接了单子,饶有兴致地翻看。

    众皇子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密切的关注着建文帝的反应。满心希冀着自己能得到建文帝的赞许褒奖。

    建文帝不知看到了哪里,眼中忽地闪出光芒,连连说了三个好字。

    父皇必是要夸赞他!

    四皇子嘴角露出自矜的笑意,心里默默思忖着建文帝夸赞过后自己该如何自谦……

    “安平!今日狩猎,你当为第一!”建文帝朗声笑道:“好!不愧是朕的好女儿,不愧是大齐公主!”

    六公主微微一笑,从容拱手:“多谢父皇称赞!”

    众皇子:“……”

    四皇子不敢置信,三皇子五皇子也是一脸震惊。

    昌平公主讶然挑眉:“父皇的意思是,今日狩猎最多的,是六皇妹?”

    建文帝欣然一笑:“正是。”

    随手将手中的猎物单子,给了昌平公主。

    昌平公主翻看一眼,待看清六公主名字后的一长串猎物名单时,也被震住了。半晌才冒出一句:“没想到,六皇妹如此善于狩猎!”

    然后,昌平公主又惊叹一声:“六皇妹竟还猎了一头白鹿!父皇,白鹿可是大大的吉兆啊!”

    四皇子:“……”



    火苗腾地从心底燃起。

    四皇子抿紧薄唇,目中闪过怒意。

    可恨的谢明曦!和他争抢白鹿,原来竟送给了盛安平!

    可恨!

    太可恨了!

    三皇子五皇子不知就里,不约而同地惊叹出声:“六皇妹,你竟猎到了白鹿。”

    “六皇妹真是好运道!白鹿难得一见!没想到,六皇妹首次参加春猎,便猎到了白鹿!”

    六公主微微一笑:“多谢三皇兄五皇兄夸赞!”

    建文帝最乐见“兄妹和睦”的一幕,捋须而笑。

    四皇子心里冷笑连连。三皇子五皇子故意吹捧六公主,一来讨建文帝欢心,二来则是给他添堵!

    三皇子瞄了面色略显难看的四皇子一眼,故意笑道:“前两年春猎,俱是三皇弟夺魁。看来都是因为六皇妹没来的缘故。否则,这第一早就拱手相让了。”

    四皇子也不是好惹的主儿,冷然应了回去:“三皇兄自然无此困扰。总之,春猎的头名落不到三皇兄身上。”

    三皇子:“……”

    三皇子笑不出来了,狠狠瞪着四皇子。

    ……

    四皇子咽不下这口闷气,对建文帝说道:“父皇,儿臣有一事要回禀。今日,儿臣在林间也偶遇一头白鹿,一箭射中白鹿的喉咙。可惜稍迟一步,被另一箭抢了先……”

    六公主心里一个咯噔。

    白鹿十分稀有。

    四皇子口中所说的白鹿,很显然便是谢明曦猎到的那一头!

    自己可以不在意谁是春猎头名,却绝不愿有人在建文帝面前提起谢明曦!

    六公主目光一闪,故意张口打断四皇子:“四皇兄这么喜欢白鹿,我那头白鹿送给四皇兄便是。”

    四皇子:“……”

    四皇子被这句刻薄阴损的话气得七窍生烟,狠狠瞪了过去:“我什么时候要你的白鹿了?我是在告诉父皇,我今日其实也猎到了白鹿,只是……”

    “被谢明曦抢了先”几个字尚未出口,六公主再次抢了话头:“我们兄妹之间,何须客套。那头白鹿,便送给四皇兄了。”

    没等四皇子张口,六公主又对建文帝笑道:“父皇,女儿打猎一日,中午以野果果腹,现在腹中空空。让御厨们快些宰杀烤制猎物吧!”

    四皇子连着两次被打断话头,气得七窍生烟。

    只是,当着建文帝的面,再争辩下去,有失皇子颜面和兄长气度。不得不闭上嘴。

    建文帝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先点点头应下,然后淡淡道:“安平,你四皇兄有话要说,你别再淘气了。”

    建文帝一发话,六公主只得闭上嘴。

    四皇子心头闷气稍解,将之前发生的事简洁道来:“……谢三小姐先射中白鹿,儿臣稍慢一步,射中了白鹿喉咙。谢三小姐坚持先猎者先得,儿臣不欲和一个女子争抢猎物,便将白鹿相让。”

    “原本这桩小事,不值一提。没想到,六皇妹也射中了白鹿。儿臣心下奇怪,莫非这山林间一日冒出了白鹿?这才将这桩趣事说给父皇解闷。”

    昌平公主三皇子五皇子一起看向六公主,目光有些复杂微妙。

    感情这头白鹿,不是六公主所猎,是谢明曦的猎物。

    谢明曦不想出风头,便将这头白鹿送给了六公主。六公主大出风头,四皇子咽不下这口闷气,才将此事说出口。

    现在,事情已被揭穿。

    六公主会作何辩解?

    ……

    建文帝也看向六公主,目中带着一丝深思:“安平,你献上的那头白鹿,到底从何而来?”

    六公主坦然应道:“是谢明曦所赠。”

    众人:“……”

    被揭穿了,为什么还这般坦荡?你的廉耻之心哪儿去了?

    六公主没半点羞愧,理直气壮地说道:“谢明曦和我是至交好友。她有意相赠,我还能拒绝不成?”

    “几位皇兄在狩猎之时,难道就没有好友相助?”

    皇子们齐齐被噎了一回。

    当然有!

    四皇子身侧跟着盛渲陆迟,三皇子五皇子身边也各有两三个好友。狩猎之时,遇到了好猎物,自然要紧着皇子们先动手。

    从这个角度来说,说相助也不为过……只是,没人会厚颜将他人的猎物直接收归己有!更没人能像六公主这般理直气壮。

    建文帝哑然失笑:“你这张嘴,委实能言善辩。”

    六公主一口气还没松完,建文帝又随口笑道:“谢三小姐得遇白鹿,可见是有福气之人。来人,去召谢三小姐过来。”

    这个老色~鬼!

    六公主神色未变,右手在袖中紧握成拳。

    ……

    一炷香后。

    谢明曦前来觐见。

    出人意料的是俞皇后和顾山长也一并前来。

    “臣妾劳顿一日,颇有些疲惫,休息了片刻,才有气力来见皇上。还请皇上勿怪。”俞皇后浅笑着行了一礼。

    建文帝自不会见怪,笑着说道:“皇后来得正好,快些坐到朕身边来。”

    却未像往日一般伸手相扶。

    俞皇后似一无所察,笑着谢了恩典,坐到了建文帝身侧。

    顾山长领着谢明曦一起行礼。

    建文帝笑道:“免礼平身。”然后,目光很自然地掠过谢明曦的俏脸。

    十三岁的少女,尚未及笄成年,眉眼也已长开,青涩之意褪去,展露出窈窕少女的风姿。眼眸明若秋水,闪着自信的光芒。

    那份自信从容,像极了年少时的俞莲娘。

    建文帝心底涌起一阵热流。

    他是大齐天子!理当坐拥天下美人。

    只要他想要,没有任何女子能拒绝,也没有任何女子想拒绝。

    他已无耐心再等待,待春猎过后,便先为几位皇子赐婚。然后召谢明曦进宫伴驾。便是一时不能承宠,有这么一个美丽聪慧的少女伴在身侧,亦是愉悦之事。

    建文帝落在谢明曦身上的目光太过灼热。

    顾山长心里一个咯噔,陡然涌起阴云。

    几个皇子下意识地对视一眼。

    六公主神色微冷。

    昌平公主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迅疾看向俞皇后。

    俞皇后神色淡淡,看不出半丝情绪。建文帝已笑着问道:“谢明曦,安平所献上的白鹿,可是你所猎?”



    众目所瞩下,谢明曦并未讶异,也未心虚怯懦,镇定地应道:“是。”

    “白鹿被视为吉兆,理应由六公主敬献给皇上。此事传出去,也是天家盛事。我擅做主张,绝无欺君犯上之意。恳请皇上明鉴!”

    建文帝龙颜颇悦:“你和安平是好友,猎物赠与安平也不算逾矩,又是为天家增光添彩。朕如何会怪你。”

    谢明曦恭敬地谢恩:“多谢皇上。”

    谢恩后,便站至顾山长身侧。

    建文帝的目光移了过去,正迎上顾山长面无表情的脸。

    建文帝:“……”

    每次对上顾山长那副冷淡的模样,建文帝总有些莫名地心虚。这份心虚,和身份地位无关。

    建文帝很快便将目光移开。

    顾山长强忍住破口怒骂的冲动,暗暗咬紧牙关!

    怪不得这两年谢明曦时常被召进宫……

    好一个见色起意的建文帝!

    好一个“情深义重”的建文帝!

    谢明曦这般年少,他如何生得出这等不知廉耻的心思来!

    俞皇后知不知道此事?为何一直没告诉她?接下来该怎么办?怎么做才能护住谢明曦,躲过进宫为妃?

    如果建文帝执意要纳谢明曦为妃,这天底下有谁能阻难?

    高涨的怒火和焦躁难耐在胸膛交织,令顾山长心中如烈焰焚烧。

    ……

    接下来的宫宴,有御厨们精心烤制的野味,有香浓的美酒,有丝竹声声,有妖娆的舞姬献舞。

    宗亲官员们很自然地分坐两侧,竞相逢迎拍马。建文帝心情极佳,不时朗声一笑。

    四皇子身侧坐着盛渲。

    盛渲栽了一回跟头之后,整个人小心谨慎多了。四皇子也因白鹿之事心情郁闷。两人虽然同席,却未说话。

    三皇子和五皇子坐了一席。

    三皇子抵了抵五皇子的腰,压低声音道:“今日谢三小姐大出风头啊!”

    意味深长,若有所指。

    五皇子分明听出了什么,却只做不知,低声笑道:“白鹿是吉兆。父皇龙心大悦,召见谢三小姐也实属正常。”

    三皇子瞥了装傻充愣的五皇子一眼,心中轻哼一声。

    后宫形势微妙。再多一个美貌年少得宠的嫔妃,还不知要横生多少波折……只是,谁也拦不住建文帝纳嫔妃。

    一曲已毕,舞姬们翩然退下。

    淮南王趁着此时起身,举杯向建文帝敬酒:“我敬皇上一杯,祝大齐国泰民安,祝皇上福寿延绵。”

    这两年多来,淮南王夹着尾巴做人,建文帝怒气也早已平息。淮南王主动敬酒,建文帝欣然一笑,举杯喝下。

    一旁的临江王不甘示弱,紧接着举杯敬酒。

    临江王比淮南王小了几岁,嗜美色美食,身形是普通男子的两倍。脸上的肥肉将一双眼睛挤成了两条缝。

    建文帝对临江王显然比淮南王更亲热几分,随口开玩笑:“适才舞姬们献舞,朕看临江王一直盯着领舞的那一个。朕便将这个舞姬赏赐给你如何?”

    临江王大喜,忙谢恩:“多谢皇上厚赏!”

    临江王意气风发,不无自得地瞥了淮南王一眼。

    淮南王目光一暗。

    临江王统领神卫营,手握兵权,是皇室宗亲中的实权派。往日他这个执掌宗人府的淮南王,和临江王圣眷相若。

    这两年,淮南王府被盛渲之事牵累,圣眷大不如前。此消彼长之下,临江王府却愈发得天子器重。

    淮南王心里当然憋闷,却未枉动,耐心隐忍,静候时机。

    ……

    建文帝领着群臣宗亲皇子们饮宴,十分热闹。

    相较之下,俞皇后领着妃嫔女眷们的宫宴,便冷清多了。

    一来,妃嫔们对狩猎没什么兴趣,大多去了山下赏了一回山林夜景便回来。二来,今日傍晚建文帝召见谢明曦的事,一众妃嫔皆已知晓。

    建文帝的心意,昭然若揭。

    俞皇后心情如何,暂且不提。便是几位嫔妃,也被此事膈应得够呛。

    建文帝也是做祖父的人了,几位皇子皆到了适婚之年。正该是为皇子们操心的时候。结果,建文帝自己动心思要纳妃嫔……

    一个年轻骄狂的端妃已令人头痛。再来一个更年少更美貌更得圣心的谢明曦,她们这些年长色衰的妃嫔,岂不是更被闲置冷落?

    总之,人人心里都憋着一股闷气。一个个不时瞥安然端坐在角落处的谢明曦一眼,越看越堵心。

    宫宴草草散了。

    俞皇后回了寝宫。

    面无表情的顾山长跟在俞皇后身后。

    芷兰玉乔领着一众宫女退下。

    “莲娘,”顾山长直直地看着俞皇后,目中满是怒意:“这儿只我们两人,你告诉我实话。皇上对明曦可是存了染指之心?”

    顾山长已经很久没直呼过她的闺名了。

    此时张口,却无半分亲昵,只有无尽的怒火。

    很显然,顾山长是在迁怒!

    俞皇后心里一阵苦涩,低声道:“娴之,对不起……”

    顾山长气得全身直发抖,脸孔涌起愤怒的潮红:“他怎么有这个脸!明曦尚未及笄,还是个孩子。他已四十多岁,论年龄,便是做明曦的祖父都够了。他竟要明曦进宫为妃嫔!简直是厚颜无耻!”

    怒不可遏的顾山长,便连尊称也省了,一口一个他。

    只恨自己教养太好,从未说过脏话。便是想骂人,也只会翻来覆去的厚颜无耻。

    俞皇后沉默不语。

    直至顾山长咬牙切齿地说着:“……我便是豁出这条性命,也绝不会让他碰明曦一根手指。”

    俞皇后终于张了口:“娴之,你放心,我会护住明曦。”

    顾山长抿紧嘴角。胸膛里涌动的怒焰,似随时会喷薄而出。

    “娴之,此事我一直未曾告诉你。一来无颜相告,二来也是担心你冲动易怒的脾气,会触怒他。”

    俞皇后抬起眼,目光复杂:“他是大齐天子,一旦动怒,无人能挡。你性情过于耿直,若和他正面对上,只怕不能全身而退。”

    “我早已有了应对之策。你放心吧!”

    顾山长怒气稍平:“什么应对之策?”

    俞皇后目光微暗,却未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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