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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凤华txt下载

    明亮的烛火下,余安俊朗的脸孔沉稳可靠,令人心安。

    谢明曦从书下抽出一张纸:“这上面有数十位药材,有几味颇为少见。你多去几家药铺,务必将上面的所有药材配齐。”

    顿了顿又低声道:“此事不得假手旁人,你亲自去买药材。记得多跑几家药铺,分散着买药材,绝不可惹来任何人注意!”

    突如其来的吩咐,透着几分古怪。

    余安却一句未曾多问,张口便应了下来:“三日之内,奴才定当办好差事。”

    谢明曦略一点头。

    三日备齐药材,之后离春猎还有十日左右,时间足够她配出几味“有用”的药了。

    害人之心可以有,防人之心更要有!

    哪怕春猎中发生什么不可预测之事,她也足以自保!

    ……

    余安领了差事之后,又低声禀报另一桩要紧的事:“奴才依着小姐的吩咐,一直断断续续地买些半大小子,分别安置在田庄里。每日他们都随着暗卫们习武练箭。假以时日,便堪大用。”

    两年半前,小姐忽地拿出十万两银子给他,命他置买了一处偏僻又宽敞的田庄。之后,便开始陆续买人。

    挑的俱是十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半大少年,太过蠢钝得不要,太过机灵的也不行。最好是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的孤儿。

    按着小姐的吩咐,此事他一直亲力亲为,也做得十分隐蔽。每隔一个月,悄然买下几个送去田庄。

    两年半过来,如今田庄里的人手已有两百左右。年龄最大的约莫十七八岁,年龄小的也有十三四岁。苦练之下,一个个身手已算不错,已够格做一个普通家丁。

    再训练几年,便能做暗卫或死士。

    身为一个闺阁少女,却暗中豢养暗卫死士。这件事怎么看怎么不合常理。

    余安从不多问,一直默默听令行事。

    谢明曦嗯了一声,低声吩咐:“练武颇为辛苦,平日吃穿不要苛待了他们。”顿了顿又道:“从这个月起,买人的时候再买些年少清秀的丫鬟,一并训练。”

    余安微微一愣,目中露出一丝疑惑。

    为何要买丫鬟?还言明要相貌清秀?

    谢明曦瞥了余安一眼,若有所指地说道:“他们现在年少,过上数年,便到了适婚之龄。到时候谁当差尽心或立下功劳,便允他们成家。”

    成家两个字一入耳,余安微黑的脸孔便涌起一抹暗红。略有些窘迫地应是。

    谢明曦目中闪过笑意,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年龄不小了,早该成家。既是和叶秋娘两情相悦,为何不和我直言?”

    余安:“……”

    沉稳从容的余安,一张俊脸通红,像只被煮熟的大虾。

    谢明曦忍俊不禁,弯起嘴角。

    ……

    叶秋娘和赵杨反目决裂之后,情绪低落消沉。

    余安每个月进府几回,和叶秋娘也时有接触的机会。

    因知悉内情,余安对识人不明鲜遭算计的叶秋娘颇有几分同情。只是,男女有别,更不便随意张口触及姑娘家的伤心事。

    余安悄然为叶秋娘的亲娘请来医术高明的京城名医治病调养。耗时一年多,叶母的陈年恶疾全部都好了,身子也硬朗起来。

    叶秋娘心中欢喜,心病去了大半。

    叶秋娘不好意思再让家人住在谢府,禀报过谢明曦之后,便让亲娘和胞弟搬出谢府……住处也是余安帮着安置。便是搬家那日,也是余安跑前跑后安排一切。

    叶秋娘不便时常出府,余安住在府外,每隔一两日便去叶家一趟,探望照顾叶家母子。

    余安默默地做着这些,从不邀功。人心都是肉长的,时日久了,叶秋娘对稳重体贴的余安也生出了情意。

    两人彼此相悦,却迟迟未挑破。

    今日谢明曦一番话,捅破了这层薄薄的窗户纸。

    余安脸红了片刻,才低声道:“小姐一番美意,奴才心领了。只是,奴才早在三年前被小姐买下的时候,便立誓要尽心为小姐当差,委实不敢有家室之累。”

    “再者,叶姑娘是良民,奴才却是奴仆身份,实在配不上叶姑娘……”

    谢明曦笑着打断余安:“不用说这些。我只问你,你喜不喜欢叶秋娘?”

    怎么会不喜欢?

    见了叶秋娘的第一面起,他便对她动了心。动手对付赵杨,既是谢明曦的吩咐,也存了他不能诉之于口的愤怒。

    那么好的姑娘,赵杨非但不珍惜,反而百般算计,要将她推入火坑。实在令人愤怒!

    叶秋娘的伤心落寞,令他心疼。为了令她开怀展颜,他默默地在暗中做了许多事……只是,他从不敢将这份情意表露出来。

    他不是自由之身,婚嫁之事不能自主。再者,他自觉根本配不上叶秋娘,也无颜对谢明曦张口相求……

    万万没想到,谢明曦今晚竟主动张了口。

    ……

    面对谢明曦温和含笑的脸庞,余安终于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点了点头。

    那副羞涩小媳妇的模样,再次逗乐了谢明曦:“罢了,我不为难你了。你既是心中愿意,我便做主为你求娶叶秋娘过门。”

    “叶秋娘虽未签卖身契,不过,她是我的厨娘。以后不会离我左右。于你而言,不算什么家室之累。”

    “至于你的顾虑,也不算大事。我会亲口问一问叶秋娘。若是她介怀,我便放你入良籍。”

    顿了顿,谢明曦又半开玩笑地说道:“不过,便是放你入良籍,这大掌柜的位置也是你的。你得继续尽心尽力为我卖命当差,休想有半分懈怠!”

    小姐竟为他考虑得如此周全!

    余安心中感动之极,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才何德何能,如何敢当小姐如此厚爱。”

    谢明曦微微一笑:“所以,你到底想不想娶叶秋娘?”

    余安再无顾虑,立刻答道:“当然想。”

    谢明曦笑了起来:“好。这三日之内,我会亲口问过叶秋娘的心意。三日之后,你送药材至春锦阁来。事情成与不成,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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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夜里,秋菊生下一子。

    婴儿全身泛红,又胖又壮,哭声响亮,中气十足。

    谢钧十分欢喜,亲自抱起了儿子:“我早已为儿子取好了名字,就叫元楼。”

    元楼,谢元楼!

    陪着谢钧熬了半夜的丁姨娘,看着谢钧容光焕发的俊脸,一颗心如置冰窖,一片冰凉。

    以后谢家有了谢元楼,谢元亭不再是唯一的子嗣……谢钧会否偏心幼子,对长子愈发冷淡不闻不问?

    丁姨娘回了兰香院后,辗转反侧,一夜没睡。

    隔日早晨,天还没亮,丁姨娘便起身去了春锦阁。

    守着院门的小丫鬟早已被训练有素,任凭丁姨娘好说歹说,硬是没开门。丁姨娘又急又恼,又是无可奈何。只得耐着性子在春锦阁外等候。

    待天色发亮,谢明曦走出春锦阁时,丁姨娘的俏脸已被晨露打湿,熬了一夜未眠的双目赤红,看着颇有几分吓人。

    丁姨娘接下来的举动更吓人。

    “明娘,”

    丁姨娘猛地冲了过来,紧紧抓住谢明曦的手,然后扑通一声在谢明曦面前跪下,声音嘶哑:“明娘,娘给你跪下。娘求求你了,将往日的不快都放下,别再恨娘,也别怨恨你兄长。娘这辈子没别的指望了,只希望你们兄妹和好如初。”

    “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你可不能抛下你大哥不管啊!”

    丁姨娘显然是真得急了,哭得情真意切:“明娘,你今日若不答应,我便一直跪在这儿。”

    谢明曦如今声名远播,绝不能落下逼迫生母的名声。

    她这般跪哭相求,谢明曦总不能不应吧!

    ……

    谢明曦没张口,冷冷地看着涕泪交加的丁姨娘。

    直至丁姨娘哭得嗓子都哑了,谢明曦才淡淡张口:“姨娘跪下相求,我若拒绝,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丁姨娘哭声一顿,抬起红肿的眼睛,目中闪过一丝迫切的亮光:“明娘,你答应了?我就知道,你不会真得抛下我们不管……”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谢明曦声音淡漠无情:“谢元亭想和好,让他自己来求我。”

    丁姨娘还想说什么,谢明曦已拂袖而去,扔下一句话,顺着微凉的风传入耳中:“丁姨娘不想起身,大可一直跪着。”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丁姨娘:“……”

    站在一旁的文绮小心翼翼地问道:“姨娘可要起身?”

    丁姨娘狠狠瞪了文绮一眼:“还不快些过来扶我起身!”

    谢明曦已经走了,她跪在这儿给谁看?

    这个狠心无情的东西!非要谢元亭亲自下跪相求不成?那可是她嫡亲的兄长!身为妹妹,帮衬兄长天经地义!她怎么敢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

    再说了,谢元亭最是心高气傲,岂肯对着谢明曦折眉弯腰?

    丁姨娘起身后,越想越气恼。满心恼怒地去了内堂。

    ……

    秋菊生子之事,很快传入郡主府。

    永宁郡主知晓此事后,神色漠然。

    谢元亭却是满心恼火,满面阴沉。

    这两年多来,谢元亭一直住在郡主府。在永宁郡主有意无意地纵容下,谢元亭愈发无心向学,学业荒废,成了新儒书院里闻名的丙等生。

    谢元亭自暴自弃之余,坚信自己依然是谢家唯一的继承人。春姨娘所生的庶女,他根本没放在眼底。

    没想到,今年谢府又有了庶子……

    他叫元亭,那个刚出生的庶子竟叫元楼,岂不是生生要压他一头?

    十六岁的谢元亭衣着鲜亮,脸孔英俊,可惜眉间阴鸷,目光阴鸷,令人望之不喜。

    “母亲!”明艳动人一身红衣的谢云曦同样满面忿忿:“父亲如今是愈发过分了。竟让两个通房丫鬟接连有孕。去年多一个庶妹,今年又生了个庶弟出来。父亲这是根本没将母亲放在眼底!”

    永宁郡主目中闪过寒意。

    是啊!谢钧胆子是愈发大了。

    往日谢钧伏小做低,不敢令她颜面难堪。这两年多来,仗着谢明曦声名远播时常进宫,渐渐不将她这个“正妻”放在眼底。

    可笑谢钧做着谢明曦会成为皇子妃的美梦,殊不知,相中谢明曦的是建文帝……

    话说回来。虽然建文帝年迈,不知还能活几年。不过,谢明曦一旦进宫为妃,谢家也算更换门庭成为外戚了。

    谢云曦还在跺足:“外祖父和大舅舅还不知道此事。若他们知道了,绝不会饶过父亲!”

    提起淮南王父子,永宁郡主眉头一动,冷厉地扫了谢云曦一眼:“胡闹!谢家添丁是喜事,不得去惊扰你外祖父。”

    自盛渲触怒天子被重罚,淮南王府也失了圣心。这两年在朝中处境大不如前。

    淮南王府上下俱都夹着尾巴做人,比往日谨慎得多。

    知晓朝堂动向的谢钧自然深谙此事,否则,如何敢生庶女庶子?

    谢云曦还待再说什么,永宁郡主已冷冷道:“洗三之日,你们兄妹随我回谢府。”

    谢云曦谢元亭对视一眼,不甘不愿地应下。

    ……

    当日傍晚。

    叶秋娘掐着时辰,开始动作做晚饭。

    谢明曦回春锦阁时,叶秋娘的晚饭也做好了。热腾腾的饭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忙碌了一天的谢明曦,愉快地用完晚饭。然后张口问叶秋娘:“叶秋娘,余安对你有意,你可愿嫁给他?”

    叶秋娘:“……”

    叶秋娘一张俏脸腾得红了。比昨晚面红如虾的余安还要红得多。

    谢明曦饶有兴味地看着叶秋娘,并未出言催促。

    过了片刻,叶秋娘才轻声忸怩道:“小姐忽然问及此事,我委实不知该如何作答。”

    身为一个适婚之龄的姑娘,被冷不丁地问及亲事,第一个反应不是拒绝。已足可见心意了。

    谢明曦目中闪过了然的笑意:“我已问过余安心意,他千肯万肯,只等你点头,便登门提亲。你若嫌他是奴仆身份,我便放他入良籍。”

    “终身大事,理当慎重。你好好考虑一晚,明日我给你放假一日。你回去和你娘商议后,再给我答复。”

    ……



    叶秋娘一夜辗转未眠。

    隔日做好早饭后,独自一人回了叶家。

    叶家人丁单薄,母子共三人。叶秋娘平日住在谢府,极少回来。叶景知每日早出晚归去博裕书院读书。

    叶母每日独自待在院子里,颇有些孤单。女儿忽然回来,叶母十分欢喜,笑着拉起叶秋娘的手:“秋娘,今日不逢休沐,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在叶母看来,谢明曦是天底下最宽厚的主子。若没有谢明曦相护,母子三人不知沦落到何等境地。

    叶母知恩感恩,私下常叮嘱叶秋娘要尽心下厨伺候主子。

    叶秋娘今日的反应颇为奇怪,吞吐了片刻才道:“我有事想和娘商议。”

    叶母颇为敏感,目光掠过叶秋娘因熬夜显得格外憔悴的脸庞:“出什么事了?莫非是你惹怒了谢小姐,要被撵出谢府?”

    “不是……”

    “不是就好。”叶母立刻松了口气:“到底是什么事?”

    叶秋娘咬了咬嘴唇,脸上掠过一丝红晕,轻声道:“娘,你觉得余安如何?”

    叶母眼睛一亮,反应极快:“小姐要为你和余安保媒?”

    叶秋娘红了脸,轻轻点头。

    叶母顿时喜上眉梢:“好!好!好!我早就盼着这一日了!”

    叶秋娘:“……”

    “这两年多来,余安对我们百般照拂。我们搬出谢府之后,他每隔两日就要来一回。帮着买米买面打水劈柴。他存着什么心思,难道我能看不出来?”

    叶母又笑着叹道:“只是,你因赵杨之事,一直难以释怀。余安没挑明心意,你便装傻充愣。我这个当娘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叶秋娘抬眼看着叶母,脸颊微红:“原来,娘早就看出来了。”

    叶母哑然失笑:“他表露得这般明显,我再看不出来,和瞎子有什么区别。便是景知,也对余安颇有好感。私底下嘀咕过几回,余安怎么还不找人来提亲!”

    “秋娘,女子再能干,也是要嫁人的。余安沉稳精明,又是小姐最器重的心腹。虽说我不知道他到底当着什么差事,不过,跟着小姐,总少不了一份好前程。”

    “难得他对你一片真心,这么好的夫婿,可别错过才是。”

    是啊!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赵杨早已成了过去。她不该为了有眼无珠的过往耿耿于怀。崭新的未来在前方等着她,她要把握住!

    叶秋娘目中闪过一丝坚定,用力点了点头。

    ……

    就在此时,门忽地被敲响了。

    叶秋娘一怔,叶母已迅速上前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赫然是一张熟悉不过的俊脸。只是,往日自信镇定的余安,今日难得有些局促不安,微黑的脸孔泛着红。

    “叶大娘,”余安喊了一声,便卡住了。

    叶秋娘出现在叶母身后。

    余安脸上的红潮迅速漫到了耳后。

    叶秋娘本来也有些羞涩不自在,一看余安面红耳赤像猴屁股一般的模样,不知怎么又有几分好笑。

    “余管事,快些进来。”叶母热络的招呼着余安,语气比平日更添了几分亲热:“秋娘今日难得告假回来。没想到,你也来了。”

    “我出去买些肉回来。秋娘,你陪着余管事说会儿话。”

    知情识趣的叶母很快走了。

    不大却被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屋子里,只剩叶秋娘和余安。

    余安清了清嗓子,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叶秋娘:“秋娘,我……”

    叶秋娘也正好抬眼看了过来。

    对着那双水盈盈的明亮双眸,余安忽地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傻愣愣地看着叶秋娘。

    叶秋娘心里涌起甜意,竟主动张了口:“余安,昨日晚上,小姐已亲口和我说过了……我今日回来,是想问一问我娘。”

    余安脱口而出道:“叶大娘可同意了?”

    叶秋娘忍不住白了余安一眼。

    傻瓜!

    若不同意,怎么会特意制造机会让他们独处说话?

    平日看着再精明干练不过,现在怎么这般傻!

    余安也很快反应过来,立刻咧嘴笑了起来。

    看起来更傻了!

    叶秋娘想瞪他,却不知自己也扬起了嘴角。

    ……

    两人傻乎乎地对视笑了片刻。

    然后,叶秋娘轻声道:“余安,我和赵杨之间的事,你一清二楚。你真的半点不介意吗?”

    余安立刻道:“赵杨狼心狗肺,无情无义。是他骗了你,难道还要怪你不成?秋娘,我只会更心疼你。”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听得叶秋娘鼻子微酸,水光在眼眶里不停闪动。

    她是真心喜欢过赵杨的。

    她也曾坚定不移地认定,自己会是赵杨的妻子,执手相携,白头到老。

    也正因如此,当她惊觉自己被所谓的情爱蒙蔽双目,当她看清赵杨的真面目时,才会那般的痛苦难过。

    余安默默的陪伴,令她悄然走出了被心上人算计欺瞒的阴影。

    “余安,”叶秋娘声音微微哽咽:“你会一辈子都对我好吗?”

    余安走上前,伸手握住叶秋娘的手:“秋娘,我不喜立誓,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可我对你的心意是真的。”

    “我娶了你,便会一辈子待你好。”

    “以后,我会挡在你身前,不让任何人欺负你算计你。不管有什么风雨,我都会替你挡着。”

    比起花言巧语擅长哄人的赵杨,余安显得口拙了许多。可他的心是滚烫的,目光也是那样的明亮,倒映着她的身影。

    满满的全是她。

    叶秋娘眼眶中的泪水悄然滚落。

    她这一哭,余安顿时慌了手脚:“秋娘,你怎么哭了?是不是我说的话不好,惹你生气了?还是我什么做得不妥了?”

    “只要你说,我立刻便改。你别哭……”

    一个温软的身躯忽地扑进他的怀中。

    余安全身一僵,双手根本不敢乱动。半晌,才轻轻落在叶秋娘的肩上。

    叶秋娘伏在他的怀中,狠狠哭了个痛快。许久之后,哭声才渐渐停下:“余安,不必等三日了。今晚,我们便一起去见小姐,多谢小姐保媒之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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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余管事和叶姑娘一起来了。”

    从玉笑吟吟地来禀报,目中闪烁着欢喜和艳羡。

    余安和叶秋娘彼此有情,却一直未挑明心意,耗费了两年时光。春锦阁里的大小丫鬟都看在眼底。私底下没少议论过。

    如今谢明曦主动张口保媒,两人又一起相携而来,结果不言而明。

    谢明曦挑眉一笑:“让他们进来吧!”

    片刻后,余安和叶秋娘进来了。

    二十七岁的余安高大俊朗,二十岁的叶秋娘俏丽妩媚。两人并肩同行,虽未对视,却各自扬着嘴角,目中闪着喜悦的光芒。

    两人一起跪下。

    “多谢小姐保媒之恩。”余安满怀喜悦地磕头谢恩:“秋娘已经应了亲事。”

    叶秋娘生性磊落坦荡,既决定应下亲事起,便不再忸怩。也跟着一起磕头谢恩:“多谢小姐保媒。”

    看着一双璧人,谢明曦目中闪出笑意:“别跪着了,都起身吧!”

    两人再次谢恩,然后一同起身。

    没等谢明曦张口询问,叶秋娘便道:“余安是官奴之身,绝无放入良籍之理。我甘愿嫁他,也不在意他身份为何。”

    “小姐于我有再造之恩,我早已视小姐为主。以后一并随余安入奴籍,亦心甘情愿。”

    余安的身份确实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按大齐律例,官奴不得入良籍。

    谢明曦此时还是闺阁少女,若想办成此事,少不得要私下请托谢钧出面。如此一来,谢明曦暗中经营的私产,只怕也瞒不过谢钧……

    父母在,儿女不得有私产。谢钧若动了心思,谢明曦总要费心应付。

    余安没有对叶秋娘言明自己的差事,不过,以叶秋娘的聪慧,余安稍加暗示她便猜了个大概。

    叶秋娘思忖片刻,便做出了和余安同入奴籍的决定。

    长姐出嫁为奴籍,对叶景知将来科举之途也无影响。

    ……

    对叶秋娘的决定,谢明曦也有些意外。

    平心而论,于眼下而言,这确实是最稳妥的法子。待日后,她长大成人,可以正大光明地拥有私产后,再放他们为良籍也无妨。

    谢明曦心念电闪,已有了决定,却未多言,微微笑道:“也好。总之,你得一直留在我身边,为我下厨做饭。我一日都离不得你。”

    “你们两个成亲以后,你工钱照拿。余安那一份,也由你一并领。”

    最后一句,显然是打趣了。

    叶秋娘微微红了脸,和余安迅速对视一眼,心中俱是甜意。

    “余安年龄也不小了,不宜再蹉跎。早些挑个好日子成亲吧!”谢明曦又笑道:“我这个做主子的,总得表示一番心意。便送你一处两进的小宅子做贺礼。”

    两进的小宅子,至少也值千两银子。

    余安受宠若惊,连连推辞:“小姐一直厚待奴才,这三年,奴才也积攒了不少银子。想置办宅子,绰绰有余,如何敢当小姐这么重的贺礼……”

    玉容膏神仙丸的生意大赚特赚,按着谢明曦的吩咐,余安可以从中拿一成。三年折算下来,也是一笔极惊人的银子。

    只是,余安对金银并无贪念。搜罗高手死士,豢养暗卫,俱是花钱如流水。余安将自己的银子也都贴了进去。对着谢明曦报账的时候,却只字不提。

    谢明曦又岂会半点不察?

    “余安,你当得起。”谢明曦温和地注视着余安:“你对我这个主子忠心耿耿,尽心当差。我都看在眼底。”

    “区区一处宅院,算不得什么。”

    “待日后,我定会给你更好的前程。”

    余安感动得红了眼眶。

    谢明曦又轻笑一声:“大男人哭哭啼啼地可不好看。记得以后继续为我这个主子做牛做马便行了。”

    余安:“……”

    余安哭笑不得,索性又磕了三个头:“多谢小姐。”

    起身后,余安和叶秋娘对视一笑,目中闪着甜蜜和幸福。

    ……

    成全了一双有情人,令谢明曦心情颇为愉悦。

    前世的叶秋娘,会在这一年行刺临江王,然后被凌迟处死。前世的余安,早已被净身入宫,成了内侍。

    这一世,他们都已挣脱原有的悲剧命运,携手走到一起,成了夫妻。

    她的重生,不止改变了自己,也改变了身边人的命运。还令谢家子嗣也跟着兴旺起来……便是她自己也未想到,谢钧会真得痛下决心,生出庶子。

    自谢元楼出生的那一刻起,谢元亭的命运也被彻底改变。

    谢元亭不再是谢家唯一的子嗣。谢钧正值盛年,只要精心教养,调教出一个出息的儿子不算难事。或许,以后还会再生出别的庶女庶子来……

    于她而言,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谢钧本性贪婪虚荣,要操控他并不难。随着淮南王府的渐渐失势,永宁郡主如拔了利齿的母老虎,只余唬人的空架子而已。

    丁姨娘除了哭之外,也无过人的手段。

    谢云曦被她压制得动弹不得,再没了前世的趾高气昂处处欺凌。

    她如今在谢府如鱼得水,过得颇为顺心。在莲池书院,亦是风头极劲,无人能逾越。今生她有良师,也有知交好友。足以弥补亲情的缺憾。

    如果不是虎视眈眈的建文帝……

    谢明曦深深地呼出一口闷气,张口吩咐道:“从玉,扶玉,我今夜要待在制药房里。你们两个在外面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谢明曦沉着脸,声音微沉。

    从玉扶玉忙正色应下。

    ……

    谢明曦口中的制药房,是春锦阁里最幽静的一间厢房。里面放置着药炉药鼎之类的器具。玉容膏神仙丸的药方都已给了余安,有专门的药师炼制。

    不过,谢明曦闲来无事喜欢制药的习惯,并未丢下。每个月,谢明曦总要在制药房里待上一两晚。

    从玉扶玉安静地守在制药房外。

    屋子里隐约传出的声响,两人早已听惯了。偶尔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想着,不知小姐又要配什么药。

    一守就是一整夜。

    天明之际,门咿呀一声被推开了。

    从玉扶玉忙迎上前。



    谢明曦熬了一整夜,除了眼眶微红外,精神还算不错:“从玉,你进去收拾一下。扶玉,随我去莲池书院。”

    从玉忙应了一声,进了屋子收拾。

    谢明曦忙碌了一整夜,不知配了什么药,屋子里弥散着浓浓的药味。地上散落着各式药材残渣,都被混在了一起。

    别说从玉对配药一窍不通,便是来一个精通配药的大夫,也无法凭借药材残渣分辨出配了什么药。

    这也是谢明曦一贯的行事风格。看似随意,实则缜密细致。不管何时何地,都保有谨慎之心。

    她袖中的暗袋里,多了四个瓷瓶。

    一个瓷瓶里装着两粒白色的药丸,以五百年的人参为主药,配以数十位名贵补药制成。只要还剩一口气,服下参丸,便能吊气续命。

    另一个瓷瓶里是药水。剧毒无匹,见血封喉。

    第三个瓷瓶里,只有一粒浅褐色的药丸。服下之后,半个时辰内气息全无,如死人一般。

    最后一个瓷瓶里装的是白色粉末。入水即化,无色无味。男子喝入口中,数日之内“清心寡欲”,对女色绝无兴致……

    这四味药,俱是她前世遍寻医书古籍搜罗来的药方,也都曾亲手配制验证过药性。

    前两样还不算太稀奇,后两样却极稀罕少有。便是当世名医,也未必能窥出端倪。

    亲手配制了这四味药在手中,便如多了四道护身符。谢明曦心里踏实了不少。因春猎而来的阴郁愤怒,也悄然散去。

    ……

    谢五少爷的洗三礼,颇为隆重热闹。

    谢钧亲自下帖,广邀同僚好友及其家眷登门。

    谢家依旧根基浅薄。只是,随着谢明曦声名远扬,谢家也随之声名大噪。这两年多来,多了不少慕名结交的人家。

    谢明曦的同窗好友,俱是名门闺秀。譬如林府尹府方府等等,如今和谢家都有来往。便是颜府李府,听闻谢家添丁,也命得脸的管事前来送了贺礼。

    和权贵平等相交,今日谢府门庭热闹。

    看得见的好处摆在眼前,虚荣好颜面的谢钧沾沾自喜之余,恨不得将谢明曦捧得高高在上。

    这一日,谢明曦也特意告假留在府中。

    多了个庶弟,谢明曦其实并无太多欢喜之意。只是,谢家上下一片欢腾。尤其是谢钧,一副“谢家后继有人”的愉悦欢喜。

    谢明曦索性也表现得高兴一些,权当是给丁姨娘母子添添堵。

    丁姨娘确实堵得慌。

    今日贵客如云,徐氏领着儿媳阙氏四处张罗。永宁郡主面上没太大喜色,却也露了面,算是全了谢钧的颜面。

    母凭子贵的秋菊,已被正式抬了姨娘。一张俏丽的脸庞,此时满面喜气。丫鬟婆子们一口一个秋姨娘,叫得别提多亲热了。

    白胖的谢五少爷谢元楼,被洗得干干净净,裹着大红抱被。一众前来贺喜的女眷夸赞不绝。

    丁姨娘被挤在角落处。

    无人关心她是谁,也没人在意区区一个妾室。哪怕她今日刻意穿戴一新,装扮得娇柔动人,也无人注目。

    丁姨娘失魂落魄地出了屋子。

    没走几步,便遇上了面色阴沉目光阴冷的谢元亭。

    ……

    “元亭!”

    丁姨娘眼睛一亮,身子陡然多了力气,猛地冲上前,紧紧攥住谢元亭的衣袖,语气急切:“元亭!你总算肯回来了。”

    逢年过节时,永宁郡主为了一全颜面,会领着谢元亭谢云曦回谢府。除此之外,几乎从不露面。

    谢元亭也从不主动回来。

    思子欲狂的丁姨娘,隔了几个月才见谢元亭一面,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谢元亭嫌弃又厌恶地瞥了抓着自己衣袖不放的丁姨娘:“放手!”

    丁姨娘被谢元亭目中的嫌恶狠狠地刺痛,缓缓松手,口中快速低语:“元亭,如今谢家又多了一个谢元楼。你可别犯傻,别在郡主府待着了,快些回来。”

    “谢家是你的,你可得牢牢抓住。”

    “我去求过明娘,只要明娘和你这个兄长亲近。你父亲看在明娘的颜面上,也会高看你三分。”

    “元亭,我知道你心性高傲,不肯低头。可现在的情势,已容不得你这般任性了。听我一句劝,低头向明娘示好……”

    谢明曦!

    谢明曦!

    又是谢明曦!

    不管到了何处,这个名字,总如噩梦一般在耳边回响不息。

    谢元亭白皙俊俏的脸孔闪过嫉恨的火焰,咬牙怒道:“住嘴!”

    “你算什么东西!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你想对谢明曦低头示好,只管去春锦阁找她。和我没半分关系。你休想我向谢明曦低头示弱。”

    然后,谢元亭用力抽回袖子,愤然离去。

    丁姨娘面色惨然地盯着谢元亭冷漠的背影,全身簌簌发抖。

    你算什么东西!

    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连日来的痛苦彷徨焦虑,被这简单的两句话击溃。

    为了儿子,她舍弃了女儿,如今闹至母女离心。可她放在心尖上的儿子,又是怎么对她的?

    丁姨娘忽地侧头,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

    “老爷,”长随谢青山悄然凑到红光满面的谢钧身侧,低声禀报:“丁姨娘吐了血,忽地昏厥倒地。”

    谢钧心中有些恼意。

    大喜的日子,找大夫登门多不吉利。

    丁姨娘尽是添乱。

    谢钧压低声音吩咐:“让人去请大夫来,记得从后门进。也别宣扬,免得冲撞了府里的喜气。”

    谢青山应了声是,又试探着问道:“是不是请三小姐去兰香院里看看?”

    于情于理,谢明曦这个亲生女儿,都该前去兰香院看看。

    只是,谢明曦和丁姨娘早已没了母女情分。强自让她前去,也无益处。

    谢钧很快说道:“不必了。”

    谢青山不再吭声,很快退下。

    很快,谢明曦也得知了丁姨娘被谢元亭气得吐血昏厥之事,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丁姨娘一片慈母心,奈何谢元亭半分都不领情。不知说了什么刺心刺肺的话,将丁姨娘气到吐血的地步。

    恶人自有恶人磨,半点不值得同情!

    ……



    时间一晃,又过了数日。

    一年一度的皇家春猎出行在即。

    每到春猎时,建文帝必会携俞皇后同行。诸位皇子也会一并随行。人多才热闹,建文帝喜欢春猎,也喜热闹,每一年春猎总会召人伴驾。

    能随天子同行伴驾,是无上荣耀,更是简在帝心的证明。往年,多是皇室宗亲子弟伴驾。今年,有一些官宦子弟一并接到了伴驾的口谕。

    譬如陆阁老的嫡孙陆迟。

    譬如李阁老的嫡孙李默。

    再譬如,六公主今年也会伴驾随行。一并随行的,还有莲池书院的几个少女。谢明曦,李湘如,林微微,方若梦,萧语晗,尹潇潇都在其中。

    皇上身边的卢公公,亲自出宫宣圣谕。

    ……

    谢钧接到口谕时,欣喜若狂。

    三皇子四皇子今年都已十六,五皇子也已十五岁了。都已到了定亲之龄。

    建文帝忽然召几位少女伴驾随行,显然是想近距离观察众少女的品性,定下皇子妃。

    以谢明曦的耀目出众,不难入选。

    谢家果然是祖上积德!将要出一位皇子妃了!

    或许还有机会成为太子妃,日后母仪天下,便像俞皇后那般……到那个时候,谢家岂不是成了后族,彻底改换门庭,迈入后戚权贵之列?

    谢老太爷也是喜不自胜,立刻对谢钧说道:“阿钧,我们明娘果真是天生富贵的命格。只要此次春猎不出差错,必能嫁入天家为皇子妃了。”

    谢钧满脸自得,笑得中气十足:“莲池书院里的学生,有谁人能及明娘?皇上和皇后娘娘慧眼如炬,岂会看不出来?”

    一旁的徐氏更是笑得老脸起了皱褶,夸赞连连:“诶哟,我老婆子活了几十年,还从未见过像明娘这般聪慧美丽的姑娘。天生就该是皇家儿媳。”

    谢老太爷难得看徐氏顺眼:“这话说得有理。”

    谢铭阙氏夫妻两个也跟着一起高兴。

    二房如今依附长房过活。谢家长房风光,他们也能跟着水涨船高,儿女亲事都能跟着沾光。

    谢明曦回府的时候,见到的便是众人喜气洋洋的脸孔。

    谢老太爷率先张口叮嘱:“明娘,过两日便是皇家春猎。于你而言,这可是天赐良机,万万不可错过。”

    “正是。”谢钧迫不及待地接了话茬:“若有机会,不妨和几位皇子殿下多多接触。你和六公主殿下是至交好友,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你总该懂的。”

    谢明曦眸中闪过一丝冷意,神色淡淡地应道:“父亲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四个瓷瓶,她一直放在袖中的暗袋里。

    谁都休想染指或强迫她。

    建文帝也不例外。

    ……

    陆府。

    “子毓,两日后春猎,你有幸伴驾随行。”陆阁老沉声叮嘱:“切记言行谨慎,不得乱出风头。尤其是几位皇子殿下。”

    十七岁的陆迟,身量修长,面孔俊秀,温润如玉。

    “祖父说的话,孙儿都记下了。”陆迟没有多问,点点头应下。

    陆阁老看着引以为傲的长孙,目中露出一丝欣慰,忍不住又多说了几句:“这两年,后宫风起云涌,立储之事,也迫在眉睫。”

    “帝心难测!皇上到底属意哪位皇子,谁也不敢妄自揣度!”

    “你和四皇子殿下交好,我平日并不多问。只是,你们的同窗之情,和陆府立场无关!”

    陆阁老说得郑重,陆迟也收敛笑意,慎重应下。

    陆阁老和俞家来往颇多,也一直暗中支持三皇子。

    陆迟却和平易近人的三皇子亲近不起来,反而和冷厉的四皇子相交莫逆。

    立储的风声越呼越高,三皇子和四皇子之间明争暗斗不休,五皇子也不乏人支持。朝中大半官员也被卷入这场立储之争中。谁能如愿以偿,委实难说。

    此次春猎,诸皇子定会争相在建文帝面前展露身手。

    谁要是压了诸皇子的风头,可就是不知趣自找不痛快了。

    陆迟这般听话,陆阁老心中颇为满意,改而又说起了此次几位闺阁少女一同伴驾随行之事:“……她们几个皆入了帝后之眼,日后或会成为皇子妃。”

    陆迟心里一紧:“祖父……”

    陆阁老对陆迟的少年心思了然于心,低声笑道:“放心吧!你和林家丫头的亲事,年初我便已和林御史提过了。等过了春猎,便为你们两人定下亲事。”

    天家要选儿媳,也不能罔顾臣子们的心意。

    陆迟眼眸倏忽一亮,声音里透出热切和激动:“祖父,你没骗我吧!”

    陆阁老失笑:“祖父什么时候骗过你!”

    陆迟心头一块巨石落了地,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喜悦。

    ……

    “说起来,六公主殿下也有十四岁了。”陆阁老随口笑道:“李家小子整日往六公主面前凑,莫非有做驸马之意?”

    李默以陆迟为挡箭牌之事,没隔几个月便漏了馅。

    李家上下在得知李默时常去找六公主“切磋”后,原有的愤怒反对,立刻不见了踪影。改而装聋作哑。

    建文帝只有两个女儿,长女昌平公主早已招了驸马,只剩六公主伴在身侧。

    六公主如何得圣宠,众人有目共睹。

    若能打动六公主芳心,日后被招为驸马,自然是一桩幸事。

    在李家的充耳不闻有意纵容下,一无所察的李默依旧乐颠颠地去找六公主……然后每次都被痛揍一顿。

    偏偏李默心甘情愿,对六公主的爱慕之心不减反增。

    可见是天生的受虐体质……

    陆迟含糊地应道:“他确实爱慕六公主,若能做驸马,想来是情愿的。”

    ……

    何止是情愿,简直是朝思夜想。

    李默得知自己有份伴驾随行后,笑了一整个晚上。

    “大哥,求求你别笑了。”李湘如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笑了这么久,难道不觉得脸酸么?”

    十七岁的李默,容貌愈发俊美,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熠熠闪光,声音铿锵有力:“半点不酸。”

    李湘如:“……”

    李湘如不忍目睹自家兄长笑得像傻子的模样,默默转过头。



    李默却不肯放过李湘如的耳朵:“此次六公主殿下也会伴驾。对我来说,这可是大好机会。”

    “六公主也有十四岁了。待几位皇子的亲事定下,接下来便该轮到六公主了。”

    “除了我,还有谁配为六公主驸马?”

    李湘如凉凉地瞥了自家兄长一眼:“你射箭御马都不及六公主,身手更是远远不及。每次去切磋,都被六公主痛揍一顿。”

    “大哥,你到底从哪儿看出来自己配为六公主驸马?”

    李默:“……”

    笑了一整晚的李默终于笑不出来了。

    是啊!

    尚武的六公主岂能相中一个手下败将?

    万一此次春猎冒出一个身手胜过六公主的英俊少年来怎么办?

    李默一脸纠结,不停来回踱步。

    李湘如耳根清净了,眼前又不得清净,叹了口气:“大哥,你安静些行不行?”

    李默轻哼一声:“你想着春猎能靠近四皇子殿下,心里不平静,还能怪我不成?”

    李湘如:“……”

    李湘如脸颊瞬间如火烧。

    ……

    两年前的上元节灯会,她和四皇子“偶遇”并同行。

    可惜,后来四皇子不愿和她一同出现在人前。倒令萧语晗和尹潇潇一同出尽了风头。

    之后两年的上元节,莲池书院的一众少女俱都被召进宫,她也身在其中。遗憾的是,再无机会和四皇子偶遇独处。

    此次春猎,接到伴驾口谕的少女只有六个。

    这意味着什么?

    天赐良机,绝不容错过!

    只是,少女脸皮薄,便是对着自家兄长,李湘如也羞于张口多说。没想到,李默毫不客气地说穿了她的心事。

    “行了,在我面前还有什么可害臊的。”

    李默暂且将自己的心事搁下,热心地指点起了妹妹:“皇上特意召你们几个一同伴驾,便是要从你们几个人中选出皇子妃。自会制造机会令你们亲近诸位皇子。”

    “妹妹,这等时候,可别顾着矜持,错失良机。”

    “到时候,不妨稍稍主动些。令四皇子殿下知晓你的心意。我也尽力替你制造机会。”

    李湘如美丽的脸孔一片嫣红,轻轻点头。心里涌起一阵感动。兄长虽然有时跳脱了些,对她这个胞妹却极爱护。

    还没感动完,李默又凑过来央求:“好妹妹,到时候也别忘了帮一帮大哥。或是传话,或是引着六公主和我相见。我能不能做驸马,就要靠你了。”

    李湘如:“……”

    呸!

    给我滚!

    ……

    尹府。

    尹夫人拉着尹潇潇的手,低声叮嘱了一通。

    尹潇潇听了一耳朵的“皇子妃”之类,颇觉头痛:“娘,你别说了好不好。我还年少,亲事待日后再说。”

    “你已十四岁,是窈窕少女了。”尹夫人身段玲珑温柔貌美,声音也格外柔缓:“女子十五及笄便可出嫁。现在也该是操心亲事的时候了。”

    “几位皇子殿下身份尊贵不说,只论人品才学,亦是千里无一。”

    “此等如意夫婿,岂能轻易拱手让人?”

    “被召伴驾的少女有六个,适龄的皇子却只有三个。你天性率直,没什么心机。娘岂能不为你操心?”

    尹潇潇被念叨得头大如斗,忙向一旁的尹大将军求救:“爹,快来救救我。”

    尹大将军爱女如命,同样爱妻如命。闻言有些为难地叹了口气:“乖女儿,别的事我肯定站在你这边。现在你娘絮叨你,爹也没法子。”

    尹潇潇苦着脸。

    尹夫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行了,你们父女两个别挤眉弄眼了。不爱听,我不说就是了。”

    尹潇潇和尹大将军一起松了口气。

    尹夫人哭笑不得:“瞧瞧你们两个。我也是为了潇潇的终身大事着想。在你们眼里,我倒成了逼迫女儿的恶人了。”

    尹大将军收敛笑容,正色说道:“潇潇的性子随我,不喜拐弯抹角,说话行事直来直去。这样的性子,哪里适合嫁入天家?”

    “后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宫中的几位妃嫔娘娘,都不是省油的灯。还有皇后娘娘坐镇中宫。”

    “一旦嫁为皇子妃,上头便有两个婆婆。你想想,潇潇哪能应付得来?”

    “我是她亲爹,只盼着她嫁给疼她爱她一心待她的夫婿,安稳地过日子便是。一旦卷入夺储风波,富贵平安尚未可知,我这个镇远大将军,也会被拖进这一潭泥沼不得脱身。”

    尹夫人听在耳中,只觉心惊肉跳,之前的惊喜愉悦不翼而飞:“我只顾着高兴,竟未想到这些……那现在该怎么办?这春猎能不能不去了?”

    比起什么尊荣富贵,女儿的幸福平安更要紧。

    尹大将军有些无奈地苦笑:“天子口谕相召,岂能不去!”

    皇家要选儿媳,臣子们岂敢推脱不应?

    尹夫人六神无主。

    尹潇潇倒是豁达,挑了挑浓眉,咧嘴笑道:“娘,你也别太担心了。我这性子脾气,没半点姑娘家的娇柔,像个假小子一般。几位皇子又不是瞎了眼,怎么会相中我?”

    尹夫人:“……”

    尹大将军:“……”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心里一同叹息。

    十四岁的姑娘家,还是这副大大咧咧的脾气。对男女感情之事根本没开窍!真让人发愁!

    ……

    天子口谕,不知令多少人暗自窃喜,又令多少人心绪难平!

    后宫一众嫔妃,为了一同随行伴驾,各施手段。

    二皇子生母贤妃倒也罢了,左右二皇子已娶妻生子,无需多操心。淑妃丽妃静妃自不肯放过这等机会,或是去俞皇后面前央求,或是在建文帝面前下功夫。

    令人意外的是,复宠后一直低调的梅妃,此次竟也主动张口央求同行。

    “皇上,臣妾进宫十余年,从未出过宫。此次安平随皇上春猎,臣妾也想随着一同出行,恳请皇上首肯。”

    经过两年的精心调养,梅妃陈年旧疴已痊愈,容颜也恢复如昔。一袭胭脂色宫装,映衬得梅妃艳色慑人。

    建文帝想了想,点头应允。

    淑妃丽妃静妃都闹腾着要去,再多带一个梅妃也无妨。(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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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齐尚武风气浓厚,每年三月的皇家春猎,也彰显了皇室重武。

    春猎从三月二十开始,到月末结束,为期十日。

    二皇子年龄稍长,上朝听政也已有两年,此次春猎没有随行,被留在宫中。几位年迈不宜长途跋涉劳顿的阁老也一并留在朝中处理政事。

    说起二皇子,也委实令人惋惜。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大齐立储的惯例。

    二皇子是庶出,却居长,本该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偏偏二皇子自幼起便有口疾,而且,越纠正越着急越口吃得厉害。

    如此一来,二皇子自与储君之位无缘。

    待年龄稍长,二皇子知事懂事之后,便惜字如金,人前不肯多言。

    论资质,二皇子绝不算愚笨。只是,比起光彩夺人的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便显得黯淡无光。

    二皇子大婚后,开始上朝听政。多听少言,行事平稳。以一个皇子而言,少了几分锐气。以一个无资格争夺储君之位的兄长而言,却又十分合适。

    至少,三皇子四皇子便都觉得二皇子为人不错,平日时有来往。

    临行前,建文帝特意召二皇子到移清殿,私下叮嘱:“……几位阁老皆留在朝中,每日政事由他们商议处置便可。如有不妥之处,你可出面阻止。若有什么你决议不下之事,便命人传信去行宫。朕自有决断!”

    二皇子简洁地应了一声是。

    “谨遵父皇之意”共有六个字,二皇子一说起来便结结巴巴。少时为此没少被人取笑过,后来便只肯应是了。

    建文帝看着二皇子英俊中略显木讷的脸孔,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未流露,温和地继续叮嘱:“朕领着众人去行宫小住十日,这十日里,你要代朕行监国之责,还要代朕多尽一尽孝心。你皇祖母年迈体弱,你多去慈宁宫陪陪你皇祖母。”

    二皇子恭敬地继续应是。

    ……

    二皇子出了移清殿后,便去了李贤妃的景宁宫。

    此次春猎,宫中生育过皇子公主有头脸的嫔妃都有份随行。唯有李贤妃主动留在宫中。

    二皇子已娶妻生子,只等日后封王就藩。

    储君之位没二皇子的份,争宠也没李贤妃的份。李贤妃早年间还心有不平,如今心气早就被磨平了。每日吃斋念佛,然后去慈宁宫陪伴李太后。

    春猎这等皇家盛事,皇子公主们皆随行。唯有二皇子被留在宫中。

    李贤妃索性也一并留下了。

    “儿、儿臣见、见过母妃。”对着李贤妃,二皇子便随意多了,也不介意自己说话结巴:“母妃近、近来可好?”

    李贤妃笑道:“我有儿有孙,整日锦衣玉食好吃好睡,有什么不好的。倒是你,从明日起便要住进移清殿,代你父皇监国理政。我这心里,总有些放心不下。”

    说着,又轻声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左右有几位阁老撑着,你多听少吭声便是。”

    这是让二皇子装聋作哑,平平无奇地混过这十日。

    二皇子深深看了李贤妃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李贤妃说完之后,又忍不住轻叹一声:“阿渊,不是母妃不想让你出头露脸。只是,这样的风头,不要也罢。”

    “身在天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你无缘做储君,便不要惹人瞩目,也不要四处出风头。免得为人嫉恨。”

    会被谁嫉恨?

    自然是一众皇子。

    按着大齐惯例,待储君之位定下,其余皇子便要封王就藩。唯有东宫储君,会被留在京城,待在天子身侧,被细心教导为君之道。

    身在天家,君臣为先,其次才是手足之情。他注定了要跪服在某一个兄弟脚下。此时便该老实安分些,免得扎了人的眼刺了人的心,为日后埋下祸根。

    “是,”二皇子神色未变,显然早已习惯了李贤妃这般叮嘱。

    李贤妃又絮叨起了梅妃和六公主:“……这两年,皇上颇为偏爱六公主,连带着梅妃也得了脸面。此次春猎,竟将梅妃也带上了。”

    “如果当年七皇子没出事,一直活至现在。只怕这储君之位便会是他的……”

    二皇子默默听着,不发一言。

    ……

    景荣宫。

    丽妃也在殷切地叮嘱四皇子:“这回春猎,你万万不能疏忽大意。务必要打起全部精神,压下三皇子一头。”

    四皇子略一点头。

    这两年间,四皇子陡然长高,比起建文帝还要略高一些。脸孔俊美,身材挺拔,风采迫人。

    只是,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少了。

    有时,便是身为母亲的丽妃,也看不透儿子的心思。

    “你和三皇子都已十六岁,五皇子也有十五岁了。也到了该定下亲事的时候。”

    丽妃目光连连闪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春猎过后,皇后娘娘便会为你们下旨赐婚。此次被召同行伴驾的几位闺秀,俱是莲池书院里的优秀学生。家世才貌品性无不出众。皇子妃的人选,便在她们其中。”

    “阿灏,她们几个,你也都见过。你心中可有中意的?”

    四皇子面无表情,略略抿紧薄唇。

    丽妃低声道:“我觉得李二小姐最好。”

    李湘如好在哪儿?

    容貌才学都在其次,最好的是姓李。

    “你皇祖母出自李家,一直盼着李家再出一个皇后。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让娘家侄女入宫。可惜,李贤妃生了个天生结巴的儿子。”

    丽妃目露嘲弄,言语刻薄:“二皇子是没指望了。”

    “如果谁娶了李氏女为皇子妃,便能争取到你皇祖母的支持。”

    “你父皇确实偏爱你几分,可三皇子有俞皇后撑腰,又比你大了三个月,委实是一大劲敌。朝中支持俞皇后三皇子的官员,也绝不在少数。”

    “相较之下,你已略输了一筹。”

    “娶了李湘如,一则向你皇祖母示好,二来,也能拉拢李家。李阁老门生遍布朝野,有他助你,如虎添翼。宫中再有你皇祖母为你撑腰,想压过三皇子,不是难事。”

    四皇子沉默片刻,才道:“一切但凭母妃做主。”

    ……



    四皇子一张口,丽妃目中顿时有了笑意:“撇开这些不论,只看容貌才学,李湘如也是佼佼者,不算辱没你了。”

    “我会趁着此次春猎,向你父皇说情,为你求娶李湘如。”

    四皇子脸上没多少喜色,点头应是。

    丽妃只以为四皇子对男女情事没开窍,笑着打趣道:“瞧瞧你这副勉强为难的样子。等你娶了媳妇,便知道媳妇的好了。”

    瞧瞧二皇子,以前像个木疙瘩,大婚之后便开了窍。人不木讷了,对赵氏不知多体贴。

    四皇子整日冷冰冰的,脸上没什么笑意。

    丽妃也盼着四皇子早日“开窍”。

    “你父皇此次召了几位名门公子伴驾。”丽妃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的同窗好友陆迟李默也在其中。”

    提起好友,四皇子神色缓和:“嗯,盛渲也被召伴驾。”

    时隔两年多,建文帝怒气总算消退。此次春猎,盛渲也被点名伴驾随行。

    丽妃话锋一转,忽地提起了六公主:“说起来,六公主也不算小了。”

    意在言外,若有所指。

    四皇子显然听出了丽妃的话意,嘴角微微勾起。

    是啊!

    再聪慧伶俐身手再好也没用。再过两年,便是婚嫁之龄。嫁了人,便要待在内宅安闲度日。便如昌平公主,虽对建文帝有些影响力,也只限于小事。

    真正的朝堂大事,昌平公主却插不了手。

    然后,丽妃的下一句话响起:“你若娶了李湘如,李默便无可能再做驸马。说不定,你父皇会相中陆迟。”

    ……

    四皇子笑容一僵,脱口而出道:“绝无可能!”

    陆迟做驸马?

    这怎么行!

    丽妃随口笑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也只是随口说笑罢了。”

    “我听闻李默时常追在六公主身后。不过,李家想和皇室结亲,只能有其一。出了皇子妃,便无可能再出驸马。”

    “余下的几个少年中,便属陆迟身世才貌品性最佳。皇上若有意于他,也不稀奇。”

    四皇子目中闪过愠怒,硬邦邦地说道:“母妃别乱点鸳鸯谱了。子毓已经有心上人了。”

    如果各自要成亲娶妻……他宁可陆迟娶林微微,也绝不愿陆迟成为驸马,娶那个可恶可恨的盛安平!

    丽妃见四皇子神色不愉,也不再多说。

    用完晚膳后,四皇子出了景荣宫。

    一片巍峨的宫廷在夕阳暮色中显得格外沉肃。

    四皇子停下脚步,沉默着注视前方,目中闪过寒意。过了片刻,重新举步。

    ……

    椒房殿里,此时分外热闹。

    傍晚时分,淑妃便笑吟吟地领着三皇子进了椒房殿。

    淑妃是俞皇后的堂妹,比俞皇后小了整整十岁。俞皇后出嫁时,淑妃不过是个几岁孩童,谈不上情意深厚。

    当年挑中淑妃进宫,只因淑妃姓俞而已。

    淑妃也是个聪明人。自进宫的那一日起,便事事依附俞皇后。每日晨昏定省,从未迟过。三皇子年岁稍长,便日日带进椒房殿。和养在俞皇后面前无异。

    人心都是肉长的。

    便是养条猫狗在眼前,养了十几年也有感情。何况是一个俊秀温和讨喜的少年?

    俞皇后对一众庶子皆无好感。三皇子已是最得脸最得宠的一个。

    昌平公主出嫁后,椒房殿愈发冷清。三皇子每日都来,俞皇后明知三皇子是有意讨好自己,也觉欣慰。

    晚膳后,三皇子陪着俞皇后闲话,淑妃含笑坐在一旁。

    过了片刻,淑妃主动张口道:“阿澈,明日要早起,你早些回去歇着。”自己却未动弹。

    显然是想支开三皇子,单独和俞皇后说话。

    三皇子心领神会,笑着应了,起身告退。

    母妃会和母后说什么?

    会提起他的亲事吗?

    三皇子下意识地想起今日来前的短短对话。

    来之前,淑妃忽地笑着问道:“阿澈,此次春猎,有六位名门闺秀随行伴驾。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三皇子脑海中闪过一张明媚爽朗的笑颜,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故作从容地应道:“母妃做主便是。”

    淑妃目中笑意更盛,若有所指地说道:“放心,我一定为你求一门好亲事。”

    所以,母妃一定已猜出他的心思,会为他求娶尹潇潇吧!

    三皇子心神微漾,步履轻飘飘的。

    ……

    “皇后娘娘,臣妾留下,是有一事相求。”

    淑妃柔雅的声音响起。

    俞皇后早已猜到淑妃来意,淡淡笑问:“可是为了三皇子的亲事?”

    淑妃微微笑道:“正是。此次莲池书院有六位学生随行娘娘左右。娘娘是她们的夫子,对她们的为人品性都很熟悉。”

    “恳请娘娘,为阿澈择一位才貌俱佳娴雅端庄的闺秀为皇子妃。”

    六个少女都称得上才貌俱佳。

    值得玩味的是娴雅端庄四个字……

    俞皇后的思绪何等敏锐,略一思忖,便会意过来:“原来,你相中了萧尚书的孙女。”

    淑妃笑道:“不敢瞒娘娘。两年前宫中的上元灯会,阿澈和萧二小姐结伴而回,似对她颇为中意。”

    萧语晗是萧家嫡女,祖父是当朝户部尚书。户部掌管大齐税赋钱粮,萧尚书简在帝心,深得建文帝器重。

    论家世,萧语晗确实有资格为皇子妃。

    既然三皇子中意萧语晗,这门亲事倒是合适。

    俞皇后淡淡笑道:“本宫记下你说的话了。待日后皇上问起,本宫自会为他说情。”

    只要俞皇后点头,这门亲事便成了大半。

    淑妃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满脸喜色地起身谢恩:“多谢娘娘!”

    ……

    一炷香后,淑妃回了景祥宫。

    三皇子没有回寝宫休息,还在眼巴巴地等着。

    淑妃明知三皇子在等什么,偏偏不肯直说,东拉西扯了半天。

    三皇子终于忍不住了:“母妃,母后可答应了?”

    淑妃笑着白了三皇子一眼:“选皇子妃这等大事,哪有这么简单。皇后娘娘算是点了头,不过,到底能不能成,还得看你父皇的心意。”

    饶是如此,也足够三皇子喜上眉梢了:“多谢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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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香宫。

    六公主陪着梅妃用了晚膳,又闲话了片刻。

    白日笑意盈盈的梅妃,此时柳眉微蹙,满目忧虑。

    宫女们都已退了出去,琴瑟和湘蕙在寝室外守着,“母女”两人可以放心说话。

    “鸿儿,我心里好害怕。”梅妃不安地低语:“你的主意,真的行吗?万一出了纰漏怎么办?万一你父皇勃然大怒,不肯原谅我们母子怎么办?万一……”

    “母妃,不必担心,一切我已安排妥当。”

    六公主忽地张口打断梅妃,无人在侧,无需伪装,声线有了微妙的改变,透露出少年特有的清朗:“没有万一。”

    怎么会没有万一?

    梅妃遥想着六公主当众曝露真实身份的那一刻,便如整个人被生煎火烤一般,惶惶不安:“要不然,再等一等……”

    六公主再次打断梅妃:“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今年已十四岁,身量已比普通少女高了一截。待日后,我像三皇兄四皇兄那么高的时候,该怎么遮掩?”

    “我喉结也快长出来了,到时候,又该怎么遮掩?”

    “如果父皇为我选驸马赐婚,我又要怎么办?”

    “难道,母妃想我一辈子都穿女装,扮作女子?”

    ……

    接连不断的犀利诘问,令梅妃哑口无言,美丽的脸孔没了血色,目中泛起水光。半晌,泪珠悄然滑落。

    “鸿儿,都是母妃没用。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梅妃满面泪水,哽咽不已:“我知道已到了该揭露身份的时候。只是,我一想到你父皇雷霆之怒的样子,心中便害怕……”

    说到这儿,已是泣不成声。

    梅妃天性软弱,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临阵畏缩惊惧的性子了。

    六公主心里暗暗叹息,刻意放缓声音:“母妃,我从八岁起穿女装,至今已有六年。我不可能永远躲在后宫。更不能永远扮作女子。”

    “我已长大成人,随着师父习武几年,足有自保之力。”

    “而且,为了这一日,我已准备了许久,不会出差错!母妃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安然无事!”

    最后两句话,说得铿锵有力异常坚定。

    梅妃抬起泪眼,看着神色坚决的儿子,泪水再次涌出眼眶:“好,母妃信你!”

    梅妃一哭就是许久,根本停不下来。

    六公主哄了半天:“母妃别再哭了。哭肿了眼睛,明日定会惹人疑心。”

    梅妃这才慢慢停了哭泣,低声说道:“鸿儿,你已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母妃没用,没能护着你,令你受尽委屈。我只盼着你此行顺遂,安然无恙。”

    “如果事情出了纰漏,你父皇盛怒之下,必会降罪。你记着,一定要照我的吩咐,将所有事都推到我身上。”

    “我死不足惜,只求你能安然活下来。”

    ……

    为母则刚。

    再柔弱的女子,也会为了儿子豁出性命。

    梅妃用袖子将脸上的泪水擦得干干净净,紧紧地盯着六公主,声音里透出不顾一切的执着坚定:“鸿儿,你答应我!”

    身为男子,怎么能躲在亲娘身后,以亲娘的性命换自己苟活?

    六公主心中不以为然,口中却乖乖应下:“好,我答应母妃。”

    自从知晓六公主决意在春猎中揭露身份之后,梅妃整日惶恐不安。这样的对话,每天都要进行一回。

    梅妃一反常态,恳求建文帝同行,也是为了随时挺身而出,保护儿子。

    六公主答应得干脆利落,梅妃却不肯信,又重复了一句:“你一定要记下我的话。不然,我便是死了也不瞑目。”

    六公主故意皱眉装作不快:“什么死不瞑目,这等话太不吉利了。我可不爱听!”

    梅妃对儿子百依百顺,立刻改口:“是是是,是我说得不对。我不说就是了。”

    六公主舒展眉头,轻声宽慰:“待我恢复身份,再求父皇赐婚,过两年,我便娶明曦过门。儿子儿媳一起孝敬母妃。”

    梅妃又哭了:“好,当然好。”

    六公主:“……”

    伤心了要哭,高兴了还要哭!

    女人是水做的,这句话半点不假。

    不过,也有例外。

    这世间,有心志坚韧性格坚强的女子,犹胜男子。便如谢明曦,哪怕被一朝天子觊觎心中免不了惊惧愤怒,面上却镇定如常,半分不露。

    想到谢明曦,六公主心里又甜又苦。

    甜的是即将曝露男儿身份,不必再遮掩心意,可以正大光明地表露爱意。

    苦的是不知谢明曦会气成什么样子,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消气……原主挖的坑,自己硬着头皮跳了进去。想跳出来,少不得要脱层皮。

    好在自己曝露身份之后,谢明曦的“危机”也就迎刃而解。

    自己和谢明曦同食同寝三年了。除了自己之外,谢明曦还能嫁给谁?

    建文帝再贪女色,也没脸和儿子抢媳妇吧……只是,这么一来,自己也将陷入不利境地……

    “鸿儿,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在想什么?”梅妃的声音响起。

    六公主迅速回过神来,敷衍地笑了一笑:“明日五更便要起身,母妃也该歇下了。我也回拂月宫歇下。”

    ……

    邦邦邦邦!

    打更的声音遥遥响起。

    四更了!

    谢明曦缓缓睁开眼,目中一片清明。

    今日要早起进宫。昨夜她只睡了两三个时辰。

    谢明曦毫无困倦之意,平静得近乎冷酷。

    前世这一年,她是饱受欺凌的谢家庶女,被嫡母捏在掌心,被亲娘以亲情相迫,唯一的朋友六公主也在这一年离世。

    这一世,她坚强无匹,自信从容,光华毕露。却未想到,竟也因此被建文帝留意瞩目,生出染指之心。

    命运残忍而无情。

    只是,她从不向命运低头。

    她谢明曦的命运,只由自己做主。

    “小姐,”从玉揉着双眼:“奴婢伺候你梳洗穿衣。”

    扶玉也打着呵欠进来了,左右手各拎着一个大包裹。里面收拾了足够十日换洗的衣物。

    谢明曦随意嗯了一声。

    半个时辰后,宫中马车到了谢府门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