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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两名日籍董事投了反对票,其余董事都投了赞成票。”

    齐雪贞走进来说道:“对克拉斯不信任案的投票已经通过。”

    孟绍原看到齐雪贞走进来还是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本向自己汇报这些情况的应该是吴静怡才对。

    现在她是书记了。

    齐雪贞才是自己新的助理。

    “克拉斯那的情况怎么样?”

    “最初是歇斯底里,在得知罢免案已经无法逆转,情绪低弱离开了会场。”齐雪贞汇报道:“他成为了工部局有史以来最短命的一任总董。”

    “咎由自取。”孟绍原笑了笑:“让所有人立刻停止行动。”

    “所有人?”齐雪贞迟疑了一下:“会不会太急促了?”

    “我就是要告诉工部局的那些人,我针对的只是克拉斯,而不是工部局。”孟绍原缓缓说道:“只要克拉斯下台了,所有的问题都将不再是问题。”

    孟绍原也由此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位能够操控工部局总董人选的中国人!

    这是各种因素凑在一起造成的,尤其是抗战全面爆发,上海沦陷之后,工部局只想确保租界安全,采取了不断妥协的态度。

    就像英法在对待波兰被占领时候采取的绥靖政策一样。

    可是越是妥协,失去的也就会越多!

    第一次的让步是无比艰难的,可是让着让着也就习惯了。

    一只鸵鸟把脑袋埋在沙子里,就以为自己安全了。

    笑话。

    “辛克莱尔呢?”

    “已经接到了工部局的电话,邀请他重新担任警务处长。”

    “他帮了我们不少忙啊。”孟绍原沉吟着:“再做个一年,就让他回老家颐养天年去吧。哎,其实他的家乡又何尝会太平呢?”

    齐雪贞不是特别明白:“欧洲虽然在爆发战争,可是谁敢攻击英国?”

    谁敢攻击英国?

    那个不可一世的日不落帝国?

    恐怕,全世界绝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吧?

    可是战争,就快要席卷到全世界了!

    孟绍原也没有多解释:“给巡捕房和工部局我们自己人的过节费,立刻下发,最迟到明天必须全部到位。”

    “是。”

    “对了,根老六被杀案破案没有?”

    “没有。”齐雪贞摇了摇头:“这件案子有些古怪,我们到现场去做了一个调查,唯一可疑的人,就是曾经出现过一个自称是根老六恩人的。凶手下手非常狠毒、快速、准确,初步估计用的是锋利的刀片,咽喉处,一刀毙命。”

    这件案子透着古怪。

    根老六是上海滩有名的扒手,手下徒子徒孙极多,他自己也练过,算是个练家子,而且当时身边还有两个门生。

    结果三个人全部死了。

    根老六早年的几个仇家都死了啊。

    孟绍原曾经一度怀疑是76号下的手,可是经过排查,却否决了这种可能性。

    是谁非要置根老六于死地?

    “对了,还有一件你吩咐的事。”

    齐雪贞翻了一下手里的卷宗:“之前你让我们找的照片上的那两个人,找到了。”

    就是箱子里发现的那张日军少将的照片。

    等等。

    箱子是根老六的门生偷的。

    现在根老六死了?

    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说。”

    “是,这两个人使用了两个中国名字,一个叫太史巍,一个叫史晓涵,住在顺通旅社,目前并没有离开上海,似乎想在上海过年的样子。”

    “其它的呢?”

    “他们并没有受到箱子被盗的影响,每天都会在上海逛,品尝上海美食,看看风土人情,下午的时候,还特别喜欢听昆曲? 总是会去兰花茶社听戏,他们的中国话说的非常好? 根据我方情报员带回来的消息? 他们的口音里,似乎还带着一些浙江人的口音。”

    有趣。

    教他们汉语的老师是浙江人?

    “想办法让我见他们一面。”

    “如果要见,今天终于就可以见。”齐雪贞接口说道:“他们目前在一意春附近? 我们可以把他们引到一意春去。”

    打从上海孟绍原敲诈勒索了吕成田一顿? 在一意春吃了一顿饭? 只觉得这家新开的饭店特别合自己的口味,于是干脆悄悄的买下了这家饭店,变成了军统的一个联络点。

    “那成,就一意春,齐雪贞? 你陪我一起去吃中饭。”

    齐雪贞打了一个寒颤。

    少爷的饭好吃?

    这是个大色鬼啊。

    上次他装傻? 齐雪贞可是被他揩了不少的油。

    “区长? 工作太多了。”齐雪贞找了一个托词:“我就不去了吧。”

    “岂有此理。”孟绍原板着脸:“我是你的长官? 又是你的老师,我请你吃顿饭怎么还推三阻四的?”

    “不是? 老师,真的工作忙。”

    “就这么定了? 11点钟的时候? 让我们的人把他们往一意春引。”孟绍原不容分说:“还有,你抽空,多和吴静怡学习一下。我发现,你在汇报工作时候,总喜欢翻一下卷宗,说明记得还不是特别熟悉,吴静怡当我助理时候,所有内容都印在了脑子里。”

    “是,我明白了。”

    那有什么,什么都是吴静怡好呗。

    你恨不得让她现在书记兼任你的助理。

    “去吧,一会来我这,一起出去。”

    “是。”

    孟绍原从抽屉里拿出了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那个日本少将,他已经派人去核查此人是谁,但到目前为止还是一点消息没有。

    这对年轻人,到底是他的儿女,还是他的儿子媳妇?

    他们来上海做什么?

    根老六的死和他们有没有联系?

    不太像。

    根老六和他的手下是被一个职业杀手干掉的,出手干净利落。

    可是这两个人才来上海连行李都被偷了。

    他们为什么不走?

    箱子里放了不少的钱,应该是他们得路费。

    他们身上还带着大量的现金?

    或者是有某个人在提供他们资金?

    太史巍?

    这个名字罕见,最有名的恐怕就是三国时期的东吴名将太史慈了。

    孟绍原在那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烟,他想把这些凌乱的线索拼凑在一起,就和他过去做的一样。

    但他始终都没有找到那个关键的点。

    “太史巍。”孟绍原的目光又落到了那张照片上:“你是谁?这个少将是谁?你来上海做什么?你有什么特殊任务?”



    一意春。

    这里已经变成了军统的一个联络点。

    起因无非就是军统在上海的大老板,觉得这里的菜味道好吃而已。

    然后,可以以联络点为名义,光明正大的公款吃喝。

    还有更加过分的:

    一意春原先的那个大厨。

    人家也不知道招谁惹谁了,被逼着一通宣誓,然后莫名其妙的叫成为了一个特务。

    这不是倒霉催的吗?

    老板伙计都换成了军统的人,只有大厨没换。

    因为他孟老板就喜欢大厨烧的菜。

    “哟,老板,侬来了。”

    伙计把孟绍原和齐雪贞迎了进来:“您瞧,这都坐满了,要不您等会?”

    “那里,还可以坐人,我和他们拼桌。”

    孟绍原一指前面。

    伙计立刻来到那桌客人前,低低说了几句。

    年轻人略有诧异,然后冲孟绍原点了点头。

    这是一对年轻夫妇:

    太史巍、史晓涵!

    “非常感谢。”孟绍原和齐雪贞坐了下来:“这桌账算我的。”

    “啊,不用。”太史巍一开口,果然是标准的不能再标准的汉语。

    “不行,我有钱,我说请就一定要请。”

    一脸标准的暴发户嘴脸。

    太史巍淡淡一笑,也不多争执。

    孟绍原却没准备放过他们:“看你们这样子,是从外地来的?”

    太史巍看着也就二十来岁,三十不到的样子,他身边的史晓涵总是低着头,看样子似乎有些怕生。

    “是的,外地来上海的。”

    “我姓祝,祝燕凡,你叫我祝老板就行了。这是我的秘书小齐。”孟绍原大咧咧地说道:“还没请教你们?”

    太史巍也没隐瞒:“我叫太史巍,慈溪来的,这是我的夫人史晓涵。”

    孟绍原拱了拱手:“太史巍?这个姓少见啊?”

    太史巍笑了笑:“我祖上是三国时候东吴骁将太史慈。”

    还真敢吹。

    取了太史巍的名字,就是太史慈的后代了?

    那么难道是孟子的后代?

    “这一口慈溪话,说的真溜。”孟绍原一竖大拇指:“你们到上海工作?找人?”

    “找人。”

    “找人见到我就对了,上海滩我熟的很,想找谁和我说。”

    太史巍沉默了一下:

    “孟绍原!”

    “谁?”

    “孟绍原,这个人你听说过吗?”

    我认识孟绍原吗?

    你家孟少爷现在就坐在你的面前呢。

    孟绍原略一沉吟:“这个人吧,我倒是听说过,据说此人英俊帅气,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博学多才,真正是个不可多得的大英雄大豪杰!”

    坐在他身边的齐雪贞忽然有了一种想吐的感觉。

    “是吗?为什么我听到的不一样呢?”

    “你听到的是什么样子的?”

    太史巍微微笑着:“据说此人很有本事是真的,但荒淫好色,气量狭隘,敲诈勒索,种种卑劣之事无所不用其极。。”

    “混账,是谁说的?”

    孟绍原鼻子都快要气歪了。

    太史巍凝视着他:“被人当着面说这些话,心里当然不会好受,是吗,孟区长?”

    我靠!

    这家伙居然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孟绍原面露狰狞:“没错,我就是孟绍原了,你也不叫太史巍,她也不叫史晓涵,你们是日本人,是不是?”

    “是。”

    “好,好得很。”孟绍原一声冷笑:“居然跑到我的地盘上来了?我只要一声令下,你们完整的走出这里就算我输!”

    “我信。”太史巍看起来一点都不慌张:“这里很多吃饭的客人,都是军统特工,全都是来保护你的。你瞧瞧我们坐的这张位置,那是特意安排的,几面都被人封锁了。”

    有两把刷子啊?

    孟绍原反倒有些好奇了:“你既然知道了还敢进来?对了,我看你有点本事,怎么一到上海连箱子都被人给偷了?”

    “我们的经验欠缺。”说话的,居然是史晓涵:“我和我先生是第一次出远门,我们虽然拥有很多的专业知识,但却不知道外面的凶险,真是丢脸了。”

    拥有很多的专业知识?

    这是受过系统培训的特务?

    “孟先生,这里的人太多了,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说话吗?”太史巍开口请求道。

    孟绍原点了点头:“可以,来人。”

    “老板,侬有啥事?”

    “给我安排一个雅间。”

    “好咯。”伙计急忙应了,接着对太史巍说道:“先生,侬身上介脏的,我帮侬拍拍。”

    说着,真的帮太史巍拍起身子。

    太史巍知道这是在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携带武器,因此也坦然坐在那里。

    检查完了,伙计对孟绍原点了点头。

    “留在这里。”

    孟绍原低声说道。

    齐雪贞随即给史晓涵倒了茶:“夫人,请喝茶。”

    “谢谢。”

    史晓涵客气的回了一声。

    进了专门准备的雅间,关上了门,孟绍原面沉如水:“说吧,你的真实身份。”

    “我是谁并不重要,而且我也暂时没准备告诉你。”太史巍居然如此回答:“现在我要对你说的是,长沙会战结束后,贵军准备重设第六战区,同时,第九战区向西、向北与第六、第五战区相邻,其分界是石门桥连山湖南岸、大通湖北岸、洞庭湖北岸沿长江至武汉下游迄九江之线;向东与第三战区的分界为抚河、鄱阳湖口之线。

    这几个战区共同构成对武汉日军第11军的包围态势,寻找战机,争取合围第11军,一举消灭,或者打残第11军!”

    孟绍原大惊失色。

    这种绝密军事情报,连自己都不知道,一个日本人怎么那么了解?

    “你不管军事情报,恐怕你也是第一次听说贵军的军事部署。”太史巍面色严肃:“但我可以向你保证的是,日军指挥部已经得到了这份情报,而且正在做出紧急调整。”

    孟绍原眉头紧锁:“我们的最高指挥部里出现叛徒了?”

    “肯定出现了叛徒。”太史巍接口说道:“但是这个叛徒是谁,我们并不知道,需要你们自己去发现。”

    我们?

    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

    太史巍立刻发现自己失言了:“具体如何,请你不要多问,但我会想方设法配合你找到这个叛徒。同时,我还将向你提供日军的军事进攻计划!”

    你又到底是谁?

    孟绍原现在反而对其它事情并不是那么感兴趣了!



    国民政府最高军事委员会制定的绝密作战计划已经泄露!

    内部出了叛徒,而且级别还不低!

    太史巍却没有理会这些:“日军已经决意发动第二次长沙攻击作战,其具体作战计划为,在赣北方面,一是由德安、安义指向武宁、修水、铜鼓,一是由南昌指向高安、上高、万载,或由南昌指向新淦、吉安;在鄂南方面,由崇阳、通山、通城向南指向平江、浏阳;在湘北方面,则由沿粤汉铁路两侧地区向南直趋长沙。”

    现在出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中方的作战计划已经泄露,而日方的作战计划一样也泄露了!

    这份作战计划,来自于一个日本人。

    太史巍?

    他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他为什么会知道日军作战计划?

    那张照片上的少将?

    他是谁?

    是他提供的情报吗?

    还是?

    华夏四人组?

    对,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华夏四人组的一个!

    华夏四人组,段丁卯“长坂弘道”,牺牲!刘丙寅“谷繁原道”,牺牲!

    现在,又有一个人出现了吗?

    而且,他竟然已经是日军少将这种高级军官了?

    孟绍原有种顶礼膜拜的感觉。

    他们在日本遭遇了什么,自己不知道。他们经过了多少的磨难,自己不知道。他们遭遇过多少惊心动魄的危险,自己还是不知道。

    可他知道,如果这四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出现在自己面前,即便让自己跪在地上舔他们的鞋子,自己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们是黑暗中的舞者,是敌人心脏部位的匕首,是没人知道他们功勋的英雄!

    他们配得上一切荣誉、赞美、讴歌!

    所以,孟绍原的神色变得从来没有那么正经过:“谢谢。”

    “谢谢?”

    “谢谢你传递出来的情报。”

    孟绍原极度认真地说道:“这份情报的价值,胜过了一个集团军。你知道吗,我本来是一心想要揭穿你的身份,但现在我不想了。你愿意什么时候告诉我就什么时候告诉我!”

    “谢谢。”太史巍也同样说出了这两个字:“我也知道,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你坐镇上海,指挥万千特工和日人浴血奋战,请你相信,你不是一个人在奋战!”

    “他孤独吗?”孟绍原忽然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太史巍没有回答。

    “他孤独,很孤独。”孟绍原也不需要他回答:“我不清楚他是如何忍受的。但我想,他一定很孤独。”

    他没见过“长坂弘道”,但他却真实的和“谷繁原道”打过交道。

    儿子死了,学生死了,最终他也死了。

    在悲壮和孤独中死去。

    甚至,没人知道他的功勋。

    “壮士百战破楼兰,青山何处不埋骨!”

    孟绍原低低的念道。

    “啊,你也知道这两句诗吗?”太史巍忍不住问了声。

    “这是名句啊。”孟绍原怔了怔,然后他忽然明白了一些什么。

    如果太史巍也知道,那么他一定在那位华夏成员那里看到过。

    为什么大家都有这两句诗?

    谷繁原道在牺牲前,让染谷幸宇带回了这两句诗。

    不仅仅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同时还是在向自己传递什么信息?

    华夏四人组的特殊联系方式?

    还是什么别的?

    孟绍原暂时还想不到。

    “壮士百战破楼兰,青山何处不埋骨。”太史巍喃喃说着:“真是好啊,我虽然能够说流利的中国话,可我对中国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孟绍原想到了一个问题:“根老六是你杀的?”

    “我不会杀人。”太史巍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我连鸡都没有杀过。”

    “那么,就是唐自环了。”

    “为什么你认为是他?”

    “很简单。”

    孟绍原终于笑了:“他被什么人什么人派来保护我,充当我的死士。你和你的夫人又来了,箱子丢了,偷箱子的人是根老六的门徒,所以他死了,我很难不把唐自环和你联系起来。”

    “也许吧。”

    太史巍也在笑:“我可以恳求你一件事吗?”

    “你说。”

    “那张照片如果在你手里的话,请把它还给我,那是我母亲生前最后一张照片,现在,她已经过世了。”

    “好的,我会很快还给你的。”孟绍原若无其事地说道:“其实,要回照片,除了对你母亲的思念,你还在保护你的父亲。照片上的那个人,是你的父亲吗?你放心,我说过不会再追查这个人是谁,就一定不会再查下去了,我保证。”

    孟少爷的话,信个鬼,、这是军统局上海区上上下下一致认为的。

    但现在孟绍原却是真心实意发的誓。

    “好的,我住在哪里你知道,我会协助你找到那个叛徒的。”太史巍神态自若。

    “你不怕有人认出你?”

    “不怕,我有保护我自己的办法。”

    “那就好。”

    孟绍原迟疑了一下:“如果能够见到他,请告诉他,如果他孤独了,想回家了,我就算拼光了所有特工,也一定会接他回家的!”

    太史巍淡淡说道:

    “这里难道不是家吗?他已经回家了!”

    ……

    “孟区长,怎么回事,你好像兴致不高?”齐雪贞看着有些奇怪:“那个什么太史巍的,和你说什么惹得你不高兴了?”

    “没说什么。”孟绍原忽然叹了口气:“我怕死,你们都知道我怕死,但现在我更加的怕死了。如果有人想要刺杀我,你们一定要用身体帮我挡住子弹!”

    切。

    还没哪个上司这么说过话的,贪生怕死也不用那么直接吧?

    孟绍原没有为自己辩解。

    他发誓自己得好好活着,一直活到抗战胜利那一天。

    他要告诉每一个自己认识的人:

    曾经有那么一群人,不顾生死,不顾名誉,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贡献出了全部。

    他们中有的已经牺牲,有的还在战斗。

    他们是一群孤独的人。

    记录下他们的名字,记录下他们的功勋,是自己的责任。

    所以自己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让虞雁楚启动天字甲号密电。”孟绍原语气凝重:“向重庆方面发电,米缸破损,怀疑有蛀虫,请迅速往上海调拨新鲜大米。十万火急!”

    十万火急!

    孟绍原甚至还不惜动用了没用过的最高加密的天字甲号密电!

    齐雪贞知道出大事了!



    就快要到春节了,这将是孟绍原来到这个时代过的又一次的春节。

    在上海一向过的逍遥快活的孟绍原,发现自己真的有点想在重庆的家人了。

    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自己的孩子长成什么样了。

    算了,不想了,还是安心工作吧。

    冬季攻势,让中日双方都陷入到了苦战之中。

    牺牲,几乎每天都会出现。

    但这却是必须的。

    一定要拖住日本人的脚步,让影佐祯昭无法按照预先设想的进行部署。

    既然我无法干涉你的发展,那我就干脆和你打架。

    打乱架!

    让你摸不清我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在这一点上,孟绍原做的还是相当成功的。

    过年的各种各样的费用都已经发下去了。

    一线作战人员一律双饷。

    米面肉油一律配发。

    这些特工大多都是年轻人,一个人待在上海,身边也没个家人嘘寒问暖的。

    可没办法,结婚生子对于一个特务来说,害处远远大于好处,尤其是在这样的局面下。

    有个叫匡怀学的,大学没有读完,毅然弃笔从戎,后来成了军统局上海区的一名特务。

    在这次的冬季攻势中,奉命袭击日军一个车队。

    由于远离公共租界,在日控区范围内行动,因此生还性极低。

    匡怀学把刚发到手的钱和生活用品,全部给了自己的房东。

    房东夫妇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有些吃惊,匡怀学却笑道:

    “此去有死无生,身外之物对我已无用处,此前多烦二位照顾,且当我一番谢意。”

    到了这一刻,房东夫妇才隐隐猜测到了他的身份。

    此次袭击大获全胜,致使日军一车珍贵药品化为乌有。

    但匡怀学所在小队,无一人生还。

    日军恨极,将他们身体暴尸,是那对房东夫妻,悄悄收敛了烈士的尸骨,将其安葬。

    像匡怀学这样的人,几乎每天都会出现。

    而奋斗在第一线的特工们,已经不再以自己的特务身份为耻。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有英雄,当然会有叛徒。

    从1939年10月到1940年2月,军统局上海区被俘叛变、主动投降者为八十三人。

    叛徒的危害远远超过了正面战场。

    锄奸工作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这点是最让孟绍原头疼的。

    辛辛苦苦的工作,往往因为一个人的背叛,致使整个计划受挫,进而让组织蒙受进一步的损失。

    可这种事,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敌占区武装行动队的一个中队长严宏才,家人都死在了南京,和日本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每次作战,都是冲在第一个,勇猛无畏。

    他时常对部下说,“不杀光最后一个日本人,我死都不会瞑目。”

    就这么样一个和日本有着血海深仇的人,莫名其妙的就叛变了,而且出卖了自己的整个中队。

    如果不是发现及时,损失还会继续扩大!

    孟绍原想方设法抓到了他,而且还是活的。

    不为别的,就是想要弄清楚他为什么要叛变。

    严宏才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那天,我的副中队长死了,就死在我的身边。脑浆都沾到了我的身上,我忽然就害怕了。”

    “你从小队长升到中队长,大大小小,上百仗没有,几十次战斗总是有的,亲眼看到死了那么多人,你怎么就会害怕了?”孟绍原大惑不解。

    “我说不出来,说不出来。”严宏才喃喃说道:“就那么一瞬间,我真的怕了,我怕向他一样死去。可我以前一直都是一心求死的啊,我想,我死了,就可以见到我的老婆孩子了。我怎么了?我究竟怎么了?我回答不了你。”

    一个坚定无比的人,在某个谁也不可预知的外界因素刺激下,会心态大变。

    心理学上这样的案例太多了。

    可是,当这次真的被孟绍原遇到,他也无法解释了。

    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害怕死亡?

    能说什么呢?

    “我罪该万死,不用用枪,用刀解决我吧。”

    严宏才死的时候很坦然,在他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害怕。

    就是这样的人,却忽然成为了一个叛徒。

    如果时间能够倒转,孟绍原相信,他也许不会选择背叛的。

    而这,也给他提了一个醒。

    无论多么意志坚定的革命者,情绪都有可能出现波动,心理都有可能出现变化。

    都有可能从英雄变成叛徒!

    自己的身边会不会出现这样的人?

    可这同样超出了自己的掌控了。

    在那胡思乱想着,吴静怡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什么啊?”孟绍原问了声。

    吴静怡白了他一眼:“你是甩手少爷,什么事都不用管,这眼看着要过年了,家里什么年货都没准备。”

    “不是有发的鱼肉?”

    “这些就是年货了?”吴静怡实在懒得理这个家伙:“你过年就光吃鱼吃肉?有人来串门,瓜子花生都没有,你拿什么招待人家?年夜饭,你请了那么多人来吃,单位里发的这些你够吃?成了,你别给我添乱了。”

    “不添乱,不添乱。”

    孟绍原也懒得管这些事:“姐姐哎,我问你件事,你会出卖我不?”

    “会。”吴静怡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不是,我认真的说。”孟绍原一本正经问道:“假如有一天,你被日本人抓住了,日本人让你出卖我,你会不?”

    “不知道。”吴静怡停下了手里得事:“也许会吧,很多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意志坚定,绝不出卖同志,绝不出卖组织,可是真的被捕了,还没用刑呢就什么都招了,咱们这样的教训又不是没有过。所以啊,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是被俘了会怎么样。”

    “我就喜欢听你这实话。”孟绍原看起来倒很满意:“虽然太伤我心了。李之锋,你给我站住。”

    本来想偷偷摸摸开溜的李之锋一个激灵:“长官,什么事?”

    “鬼鬼祟祟的的,看到我怎么像看到鬼一样?”孟绍原一板脸:“我问你,你要是有一天被捕了,你会出卖我不?”

    “绝不出卖长官。”

    “说实话。”

    “革命意志坚如钢!”

    “我发誓,绝不给你穿小鞋。”

    “真的?”

    “真的!”

    “出卖啊,为什么不出卖!”

    “哦,这样啊,李之锋出卖长官,扣除一个月的薪水!”



    1940年2月6日,农历乙卯年甲戌日。

    这一天,在英国人克拉斯爵士下台后,同样来自英国的凯自威正式就任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总董。

    当听到这个消息,孟绍原笑了。

    他甚至还专门开了一瓶酒庆祝一下。

    他当然没有办法记得工部局每一任总董的名字,可是对于这个工部局历史上最后一任英国总董,他记得再清楚不过了。

    和别的英国人不一样,他似乎生来就是日本人的死对头,甚至可以说,他对日本人深恶痛绝。

    他和日本人之间的所有恩怨,乃至于他后来遭到日本人枪击,从他出任总董的第一天开始就积累下了。

    军统局刚刚度过了克拉斯上任后的黑暗期,即将迅速迎来凯自威上台后的幸福期。

    在凯自威上台的第一天,他就亲笔签署命令,重新任命辛克莱尔为工部局警务处长。

    而在凯自威的默许下,辛克莱尔也签署了他官复原职后的第一道命令:

    立刻释放包括宋登在内的所有军统被俘人员。

    同时,他们严厉警告了76号:

    如果再发生违反租界法律事件,工部局是不会漠视的。

    变化实在是太快了,似乎一夜之间就变天了。

    2月7日,也就是中国农历除夕当天上午,凯自威约见了利通公司总经理孟绍原。

    “你不是什么总经理。”凯自威开门见山地说道:“你的真实身份是军统局上海区区长,你是国民政府在上海最大的特务头子。”

    “然后呢?”孟绍原微笑着问道。

    “上海鱼龙混杂,军统的、中统的、工农党的、日本人的,这简直成了一个菜市场。”凯自威表情严肃:“我需要恢复公共租界的秩序,我需要你协助我恢复公共租界的秩序!”

    我需要你协助我恢复公共租界的秩序!

    就这么一句话,便表明了凯自威的态度。

    “那是我的荣幸。”孟绍原从容地说道:“我完全有这样的能力,我统领着几千军统特工,还不算游击队和外围人员。我手下还有大量青帮弟子,各行各业都有我的人!克拉斯在的时候,我可以让上海一夜之间天下大乱。而现在你是总董,我可以最快速的恢复上海秩序!”

    他已经丝毫都不隐瞒什么了。

    “那么,就这么说定了。”凯自威也没客气:“希望之前的不愉快烟消云散,当然,你的身份还是利通公司的总经理,公共租界是拒绝你们这样武装人员活动的。”

    “那当然。”孟绍原笑的非常灿烂:“我是一个正经的商人。啊,对了,我还给你带来了一些礼物,我可以让我的人拿进来吗?”

    “我不收任何贿赂。”

    “你想到哪里去了,总董先生,我是一个正直的人,我从来不会用金钱去贿赂别人。”

    孟绍原让李之锋拿进了两个油纸包,打开:“瞧,正经的猪头肉和花生米,我让我的人排了好半天队才买到的,过年了,这可不太好买。”

    “我可不吃这种东西。”

    凯自威耸了耸肩。

    “你得尝尝。”孟绍原指了指猪头肉:“咱们要成为朋友,得先接受彼此的喜好。一包猪头肉,一包花生米,配上一瓶酒,完美。”

    然后,他从李之锋手里接过了礼帽:“还有几个小时,新年就要到了。中国的新年就和你们的圣诞节一样重要。春节快乐,总董先生。”

    “春节快乐,总经理先生。”

    目送着孟绍原离开,凯自威迟疑了好大一会,才用手拿起了一小块猪头肉,鼓足勇气放到了嘴里,咀嚼了一会,自言自语:

    “味道似乎还不错!”

    ……

    “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

    孟绍原钻进了轿车:“开始!”

    “砰砰砰。”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一个人忽然冲上,对着轿车连开三枪。

    接着,这人立刻仓皇逃窜。

    附近,早有一辆轿车在那等着他,杀手钻进轿车,一溜烟便不见了。

    “都不许动!”

    李之锋重新钻出了轿车,制止了那些想要一拥而上的军统特工:“恪守租界法律!交给工部局去处理,总经理没有事!”

    此事件是为“甲戌枪击事件”!

    不可一世的军统局上海区区长孟绍原遭到了暗杀,所幸三枪都打到了轿车上,孟绍原安然无事。

    ……

    凯自威大惊失色。

    自己刚刚上任,才和孟绍原进行了一次愉快的谈话,结果孟绍原就在工部局大楼外遭到了枪击。

    凯自威有些后怕。

    万一……

    后果不堪设想,这将引来军统方面最疯狂的报复!

    “孟绍原恪守了租界法律,他的人,全部都在工部局大楼的禁区外,只带了两个随身保镖,所以这才给了杀手可乘之机!”

    辛克莱尔迅速做了汇报:“根据我们现场调查,凶手的准备非常充分,撤退的时候,轿车早就提前等待,我们有一个巡捕看到了车牌,车牌是7282!”

    凯自威皱着眉头:“那意味着什么?”

    “这登记在一家药行的名下,而我们可以确定,这家药行隶属于76号!”

    “疯狂,这简直是太疯狂了。”凯自威脸色铁青:“我刚刚上任,就发生了这样卑劣的暗杀,这是想让公共租界全面开战吗?”

    “应该是下马威。”辛克莱尔冷静地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军统的人,没有人进入禁区,甚至在枪击案发生后,孟绍原的保镖也不允许他们携带武器上前。”

    “查,给我彻查!”凯自威断然说道:“就从那辆轿车,那家药房开始查!警务处长先生,由你亲自负责!”

    “是!”

    ……

    “是谁开的枪?”

    “卫士团的‘大麻子’麻成。”

    “他啊,这小子上次打牌赢了我不少钱吧?”孟绍原冷笑一声。

    那次打牌,他孟绍原竭尽所能作弊,可挡不住麻成居然也是个大老千啊。

    “对,对。”

    李之锋立刻一脸谄媚:“这小子竟然敢赢长官的钱,不对,竟敢打坏长官的轿车,让他赔钱。”

    “我说李之锋啊,你是越来越有长进了啊。”孟绍原眉开眼笑。

    “那都是长官教导的好。”

    开车的吕成田心里一声叹息。

    瞧瞧这位长官,都把一条好汉给逼成什么样子了?

    吕成田冷笑一声:

    “长官英明!”



    1940年的除夕,特别的冷。

    吹一口气,似乎都能冻成冰。

    可是再冷的天,也挡不住孩子们的热情。

    中午一吃完饭,街上的鞭炮声就响了起来。

    接着,又传来了孩子们的打闹声。

    吴静怡的住处早就开始忙活起来了。

    年夜饭可是在这里吃。

    一共摆了三桌,客厅里一桌,还专门腾出了一个房间,放了两桌。

    过年嘛,总是要大家在一起乐呵乐呵的。

    今年除夕和往常不一样,在外的那些支队长都没有回来。

    日军的冬季扫荡非常残酷,支队长们根本没有办法分身。

    前两天传来的消息,苏北方面,处处交火。

    就连被派到盐城去镇守一方的要员袁忠和也都负了伤。

    万幸的是,伤势不重。

    还有孔川博指挥的苏北游击队,三天之内,和敌交火六次,平均一天打两次仗。

    无锡、苏州、常州方面,也都陆续有小规模交火的消息传来。

    有的时候,孟绍原甚至都不愿意去看那些报告。

    因为他担心在伤亡名单上看到自己熟悉的名字。

    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脚旁放着一个火炉。

    还是冷。

    孟绍原却没有感觉到。

    上海的局势虽然控制住了,但其它地方的形势变得更加严峻起来。

    而尽管凯自威的上任,给军统带来了喘息调整之机,但日本人势必不肯善罢甘休。

    上海,毕竟还是日控区啊。

    再过一个月,汪精卫的伪政府就要成立了。

    那时就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候了。

    今年的年,过的不省心。

    吴静怡回来了。

    一看孟绍原坐在那里发呆:“少爷,您这是干嘛呢,大冷的天坐在院子里?”

    “等你呢。”孟绍原立刻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这你不回来,我不是想你吗?”

    “油嘴滑舌。”吴静怡嗔骂一声:“刚刚把区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这不就急着赶回来了?虞雁楚她们都来了吧?”

    “都来了,全都来了。”孟绍原笑嘻嘻的:“你赶紧进去指挥吧。”

    吴静怡走进屋子的时候,把李之锋叫了过来:“这人今天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李之锋一摊手:“从工部局回来,就在这里发呆发到现在了。”

    此时的孟绍原脑海里,已经在那全盘考虑1940年该怎么渡过了。

    别人不想,他不能不考虑。

    索菲亚搬了一张凳子坐到了他的边上。

    她是孟绍原专门邀请来的。

    “嗨,外面大冷的天,你出来做什么?”

    “她们说的,我听不懂,我看她们准备了很多菜,好像南方北方的都有。”索菲亚有些无奈。

    她在中国的时间也不短了,但中国人的生活习惯还是不太明白。

    “我这里啊,南方人北方人都有。”孟绍原笑着说道:“北方人过年要吃水饺,南方人过年了,要有鱼,年年有余,还要有萝卜,叫年萝卜。嗨,给你解释那么多也没用。”

    “她们好像都在谈论你。”索菲亚回头看了一下屋子里:“但她们的语速太快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孟绍原又笑了:“我知道她们在那说我什么,我这个区长啊,那真正在她们心里一点威严都没有。”

    “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索菲亚居然第一次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可你喜欢伪装自己,在我认识的你和你的朋友之中,也许你是活得最累的那个。毕竟有这么多的人等着你去照顾。”

    知我者,索菲亚也。

    还有吴静怡也。

    还有?

    算了,不想了。

    “那么大的一个摊子,等着我呢。”

    孟绍原叹息一声:“索菲亚,有没有想过回国?”

    索菲亚却一下子误解了他的意思:“你要赶我走吗?不要忘记,我是你的保镖。”

    “不是,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孟绍原摇了摇头:“上海越来越不安全了,索菲亚,如果你愿意留在我的身边,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去做。”

    “什么事?”

    孟绍原沉默了一下:“公共租界虽然是个孤岛,但早晚会被日本人占领的。我们这些人,留在上海就是为了和日本人斗,可我们的工作人员中还有不少的家属和非战斗成员,一旦租界沦陷,这些没有战斗力的,必然首当其中。

    我已经联络了乔伊和医院骑士团的,利用他们的特殊身份,准备在一年之内,将这些人分批转移。一起转移的,还有一些贵重物品和文件资料,以及机器等等。我想拜托你,主要负责这件事,包括和乔伊方面的联络,你的外国人身份能够给你提供便利。”

    索菲亚没有丝毫的迟疑:“你是我的老板,既然你让我这么做,没有问题。”

    “那就好。”孟绍原放心了:“第一批撤退人员和物资,将定在大年初八。索菲亚,物资丢了没事,但要确保撤退人员安然到达重庆。一个有损失,我都对不起我的兄弟们。”

    “放心吧。”

    孟绍原已经在考虑孤岛沦陷后的事了。

    到时候敌我态势彻底逆转,公共租界将完全沦陷到日本人的手里,军统必须全面转入地下工作。

    弟兄们在上海的家人怎么办?

    有多少人会一边担心着家人落到日本人的手里怎么办,一边和日本人浴血搏杀的?

    至少,得先解除他们的后顾之忧。

    或者,从另一个卑劣的方面来说:

    这些送到大后方去的,也都是些人质。

    一旦有特工被捕,在是否叛变上,他们是会考虑到这层因素的。

    孟绍原早就已经不再是刚来这个时代的孟绍原了。

    他现在是孟区长。

    他要考虑的是全局,而不是哪个人的得失。

    “你呢?你不走吗?”索菲亚忽然问道。

    “我不走,我也不能走。”孟绍原苦笑一声:“我是区长,我管着那么多人,别人都可以走,但没有上级的命令,我必须留在这里。”

    “万一,你被日本人抓到了怎么办?”索菲亚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我虽然不懂你们这行业,但我也知道日本人非常恨你。”

    “能够抓到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孟绍原这一刻意气风发:“放心吧,那些日本人还不够我看的!”

    “准备吃饭了。”

    屋子里传来了叫声。

    “走,咱们吃年夜饭去。”

    孟绍原站了起来:“先痛痛快快的过了这个年再说!”



    三桌的客人都坐满了。

    “弟兄们,啊,还有姐妹们。”

    身为区长,祝酒词自然是少不了的,可他孟大少爷憋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话:

    “除夕快乐,干了。”

    切!

    还以为区长那么大的官,可以说出什么不一样的祝酒词呢。

    孟绍原也有一些尴尬:

    “我祝大家,明年除夕时候,还都能来活着吃年夜饭!”

    我靠!

    为什么每个人都是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呢?

    咱说的这也不错啊,大家明年还都活着多好。

    吴静怡也知道这位大少爷再憋也憋不出什么词了,好歹自己也是书记,总能帮他分担点:

    “去年一年,我军统局上海区在孟区长的领导下,屡战屡捷,新的局面已经开创,我代表区长和军统局上海区总部,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再立新功,升官发财!”

    “干杯!”

    场面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瞧瞧人家说的,区长毕竟是区长啊。

    “孟区长,吴书记,我代表情报部门敬你们。”才刚刚被释放出来的宋登举起杯子:“我情报部门在区长书记的领导下,必然能够再创新功。”

    一个轮着一个敬酒,孟绍原也是来者不拒。

    当了这么久的区长,别的本事没见长,酒量倒是见长了。

    李之锋来敬酒的时候,他也是个大老粗,和长官一样憋了好久才说道:“孟区长,吴书记,我代表卫士团敬你们酒,希望在新的一年里,能够少被穿点小鞋!”

    一片哄堂大笑。

    粗人,粗人,这弄得本区长好像一天到晚给你们小鞋穿似的。

    别人敬自己倒也算了,可是女宾那一桌,他孟少爷是一定要亲自去敬的。

    孟少爷好色之名闻名上海,再加上那次装傻,不知道被他揩了多少的油,因此这些女下属人人都防着他。

    还好,现在是过年,又有静怡姐在,总不至于出什么事吧?

    别看孟区长刚才祝酒词说的不怎么的,可是一到女宾这一桌他的骨头立刻就轻了:“我祝你们越来越漂亮,等到抗战胜利了,一个个都能找到好婆家,丈夫把你们当女皇侍候,公公婆婆把你们当女儿疼爱,儿女双全,富贵满堂。”

    这么一说,女宾里的气氛便立刻热闹开了,看他孟少爷也觉得顺眼了许多。

    别说,这些女人里能喝酒的不少,除了齐雪贞差点,向虞雁楚、叶蓉这些人,都是战斗力惊人。

    问题是,他孟少爷真的是什么正人君子?

    喝了一杯,居然自说自话搬了张凳子,硬挤着在虞雁楚和叶蓉当中坐了下来,恬不知耻的居然想和她们一桌。

    “你做什么啊?”虞雁楚瞪了他一眼。

    “吃饭啊,年夜饭。”

    “我说你的手做什么?”

    “我的手?嗨,你说说,你说说,怎么就那么不老实呢?”

    “你的脚又做什么啊?”

    “叶蓉,你别冤枉啊。哎呀!你踩我做什么啊?”

    一分钟后,孟区长灰溜溜的被这帮女人轰了回去。

    都是什么和什么啊,好歹是区长,是你们的上司啊,怎么一点面子都不给的?

    吴静怡早就见怪不怪了,能够让他孟少爷转性子,太阳怕是要从西边出来了:“你就给我安分一点吧。这大过年的。”

    “他妈的。”

    孟绍原才骂出来,忽然想到现在是除夕,轻轻扇了自己一个巴掌:“本来还想送她们新年礼物的,现在没有。吴书记,你的礼物我可准备好了。”

    他凑到吴静怡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吴静怡的脸一红:“滚!”

    “真的,我让人从美国进口了不少呢。”

    吴静怡一怔:“你要那么多的尼龙丝袜做什么?”

    这尼龙丝袜的确是个好东西。

    1938年,美国的杜邦公司发明了用尼龙制作的丝袜,很快尼龙丝袜就在全美风行。

    这股风潮渐渐流向全世界,尼龙丝袜第一天上市,公司初定发售七万双,每双售价两美元,结果没多久就被抢购一空了。

    但是现在,随着大量的尼龙丝袜上市,并不紧俏了啊。

    上海、重庆的那些阔太太们,也都以穿尼龙丝袜为时髦。

    问题是,现在是现在,将来是将来,没人比孟绍原更加知道尼龙丝袜的妙用了。

    再过个一年多,尼龙丝袜不但要成为紧俏品,甚至还将美国政府的战略控制物资!

    一双两美元的尼龙丝袜,将飙升到二十美元!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居然还出现过四千美元的天价!

    什么事奢侈品?这才是真正的奢侈品!

    在二战时期,丝袜和巧克力算是硬通货了,尤其是丝袜,而当时只有美军拥有的丝袜最多。

    一些美国大兵就用这些来诱惑那些女孩,甚至有些女孩为了一双丝袜,甘愿出卖自己的身体,甚至还有些德国女孩,不仅出卖了身体,还出卖了一些情报给美军。

    尼龙的特点在于适合生产降落伞吊绳、缆绳、蚊帐、吊床、帐篷、捆扎带等军用物资。

    因此在珍珠港事变以后,美国为了优先军用物资的生产,将尼龙也列为军需品。

    尼龙丝袜的产量大幅度被削减,而且为了尽可能保证军用,美国政府还发出号召,希望民众们能捐出丝袜,以便回炉重新利用。

    于是,一时间美国各街区,一个个丝袜捐赠点设立。

    牌子上写着,山姆大叔需要你的丝袜。

    三个月内,美国就收集了626127磅旧丝绸和丝袜,合284吨。一双丝袜才多重?可以想见当时捐赠的踊跃。

    而在中国国内也是如此。

    为此,政府甚至还出动了军队,说是要保护一批“重要军事战略物资”进入重庆。

    而这批所谓的“军事战略物资”,其实就是提供给那些阔太太们穿的尼龙丝袜。

    以孟绍原的性格,怎么可能放弃那么大发其财的机会?

    他的走私网络迅速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他下令分批大量采购尼龙丝袜,运到香港、上海、重庆等地。

    别看现在积压在那儿,可是要不了多少时候,这些尼龙丝袜就会变成一张张的美元。

    吴静怡哪里能够猜到他的心思,只当这家伙进口那么多的丝袜,就是为了泡妞用的。

    不然还能做什么?

    现在在上海,一双丝袜也就在1.5美元左右吧。

    她这次可是真的冤枉了孟绍原了!



    这顿年夜饭吃的时间并不长,从7点吃到了9点。

    时间一到,所有人便放下了碗筷。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过除夕的,依旧还有在工作的。

    除夕探视慰问,也是军统局上海区雷打不动的工作。

    这会一直持续到大年初三为止。

    这也是孟绍原上任后定下的规矩。

    “我们去哪里?”孟绍原问了声。

    “按照你的规定,我们选了福隆仓库。”齐雪贞有些担心:“区长,那里前天才和76号的打了一仗,折了两个弟兄,76号已经盯住那里了,会不会太危险了?”

    “危险?”孟绍原穿上了黑色的呢大衣:“弟兄们在那奋战,咱们躲在这里享福?76号的也是人,大过年的,即便盯着那个联络点,也是心不在焉。况且,那是是咱们制定的直接交火点,装备齐全,有什么好怕的。”

    “枪。”

    李之锋把勃朗宁交给了孟绍原。

    这位卫队长实在是不明白,长官这么烂的枪法,每次出去总还喜欢带着,何必呢?

    这不就是摆摆样子的吗?

    “我去8号,12号,33号联络点。”

    吴静怡也准备好了。

    “成,注意安全。”孟绍原看了一眼索菲亚:“蔷薇公馆别去了,今晚就住在这吧。”

    索菲亚耸了耸肩。

    ……

    除夕的上海,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到处都能听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百乐门大舞厅今天办了一个“新年狂欢夜”,所有的头牌舞女全部出席捧场,要一直办到过了凌晨三点才停。

    那些有钱的主,逐色的公子哥,一个个闻风而动。

    “噼里啪啦”。

    百乐门大舞厅门口放了一千响的鞭炮,正式宣布狂欢夜开始。

    听说凌晨一过,还要放一万响的鞭炮呢。

    “砰砰砰砰”!

    边上的弄堂里,枪声完全被鞭炮声掩盖了。

    除夕是除夕,可那是别人的除夕。

    罗顺打空了一个弹匣,和队员一起冲了上去,又对着两具尸体连续开了几枪。

    “都死了。”

    “咱们的人呢?”

    “死了一个,伤了一个。”

    “谁?”

    “小甘死了。”

    罗顺沉默了一下:“他老娘今天过生日,还等着他回去呢。小魏,你去小甘家里一趟,就说公司里临时出了急事,要派他去香港一趟,得很长一段时间。”

    “哎,可这能瞒多久啊?”

    “能瞒多久是多久。”罗顺一声叹息:“他老娘很早就守寡了,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老娘不识字,以后我每半个月冒充小甘的名义给她写信,就这么着吧。”

    可怜的老娘,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公司职员。

    她的儿子,是军统局的一名特务!

    ……

    回到福隆仓库的时候,罗顺有些消沉。

    虽然这次任务顺利完成,可小甘又没了。自从自己升任了中队长,可是亲眼看到一个接着一个弟兄折了。

    门口站着两个陌生人。

    罗顺立刻警觉起来。

    “罗队,别紧张。”副队长贺田急忙跑了出来,低声说道:“老板来了。”

    “什么,老板来了?”

    罗顺一怔,赶紧整理了一下衣服,急匆匆走了进去。

    一进去,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和几个留守的弟兄一起在那喝酒聊天。

    “长官好!”罗顺“啪”的一个立正。

    孟绍原!

    军统局上海区区长孟绍原!

    “罗顺!”

    孟绍原看了他一眼:“上海特务训练速成班第四期的,对不对?”

    “长官记性真好,开学第一天,长官还和我们讲过课。”

    “来,坐下来喝酒。”

    孟绍原亲热的招呼着他:“刚执行完任务回来?”

    “是的,有两个目标我们盯了一个多月了,他们今天要去百乐门,我就决定在今晚行动。”

    “好。”孟绍原根本没有问任务完成没完成:“伤亡呢?”

    “伤了一个,已经送去治疗了。”罗顺迟疑了一下:“死了一个,叫甘海中,二十一岁。”

    “什么,才二十一岁?”

    罗顺苦笑一声:“是啊,才二十一岁,大学没毕业就来了。大学里学的是建筑,家里就他这么一个孩子。”

    孟绍原沉默了,他倒了一碗酒递给了罗顺。

    要是没有这该死的战争,这个叫甘海中的,会是一个建筑师。在他的手里,会有一幢幢漂亮的楼房拔地而起。

    可战争,毁了一切!

    “抚恤金双倍。”孟绍原过了一会才说道:“我本来是来看看弟兄们的,可一来,却听到这个消息,我算不算是个瘟神?”

    罗顺赶紧说道:“长官言重了,我们身为武装行动队,早就做好了报效党国的准备!”

    “你呢,你多大了?”

    “二十三了。”

    才只有二十三!

    这个年纪,本该是青春飞扬的年纪。

    本来是葡萄藤下,你浓我浓的恋爱年纪。

    可他已经当上了中队长,和日本人汉奸浴血奋战了!

    “弟兄们,我敬你们!”

    晚上已经喝了不少酒的孟绍原举起了酒碗:“谢谢!”

    谢谢!

    罗顺和所有人都一齐站了起来,举着酒碗:“誓死抗战,绝不叛变!杀身成仁,报效党国!”

    “喝!”

    孟绍原一饮而尽。

    罗顺重新坐了下来:“长官,您什么时候走?”

    “怎么,我才来就赶我走?”

    “不敢,长官,这里太危险了。”

    “危险?”

    孟绍原笑了笑:“我一个人都敢到日本人的心脏去,这里算得了什么?除夕,得守岁,我陪你们守完岁再走。你们瞧,我还带来炮仗了呢。”

    罗顺心里一瞬间就有了一种感动。

    长官是个传奇,自己除了在速成班开学那天见过一次,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可谁能想到大过年的,长官居然来看自己和弟兄们,而且还要陪着他们一起守岁?

    这样的长官,哪里去找?

    可他还是担心:“长官,您就听我一句劝吧。”

    “别说了。”

    李之锋打断了他的话:“长官决定的事,没办法更改的。放心吧,整个卫士团我都拉来了,出不了事的。”

    孟绍原又亲手给大家倒满了酒:“来,咱们一起乐呵乐呵,都说说自己是哪里人,什么时候加入组织的。”

    “我是东北人,十九,和爹娘一起流亡到上海的,去年才加入的组织。”

    既然有人率先开口,气氛一下就热闹起来了。



    “区长,你要的资料重庆方面已经送来了。”

    大年初一,外面鞭炮声声,孟绍原已经进入到了工作状态。

    按照太史巍提供的情报,重庆方面肯定有内奸。

    这个内奸不拔出来,必然会成为心腹之患。

    越来越多的绝密情报会送到日本人的手里。

    孟绍原向重庆方面提出的要求很简单:

    所有可能接触到这些绝密军事情报的人选!

    当然,像薛岳、陈诚这种高级军事长官是可以排除的。

    可是,孟绍原一看这份名单就懵了:

    四十二个人!

    居然有四十二个人可以接触到这种级别的军事机密?

    这还是在排除掉各级高级长官,以及绝无可能当叛徒的人选情况下的啊。

    可是仔细想想,也是。

    这些高级长官还带着幕僚,命令还会在最高军事会议召开后层层下达。

    保不准哪个环节就出问题了。

    问题是,无处下嘴啊。

    重庆方面送来的只有一份名单,具体的性格、习惯都没有。

    “区长,这其实和我们没太大关系。”齐雪贞小心地说道:“我们发现了问题,及时做了汇报,这就可以了。具体的抓捕是重庆方面的事情。”

    “是啊,是啊,我知道。”孟绍原喃喃说道:“可我想着,能多出一分力就多出一分力吧。”

    他猛的站了起来:“备车,我要出去。”

    ……

    “孟先生,新年好。”

    “新年好。”孟绍原然后说道:“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的情报?”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太史巍微笑着说道。

    “你明白的。”孟绍原缓缓说道:“你向我提供了情报,然后要留在上海协助我找到这个内奸,你人在上海,怎么找?怎么协助我?你肯定还有没告诉我的事情!”

    太史巍笑了。

    然后,他朝自己的夫人史晓涵点了点头。

    史晓涵起身,开始解自己的外套。

    做什么?

    你们日本人还要这个待客风俗?

    孟绍原懵在了那里。

    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也是,你能让一个色鬼想出什么好事来?

    史晓涵撕开了外套内面,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信封交给了孟绍原。

    孟绍原打开,里面是一张照片。

    拍摄的非常清晰,那是一封信。

    “这是那个内奸写给日本人的信。我……们想方设法弄到了。”太史巍随即说道。

    就在这一瞬间,孟绍原的脑海里立刻做出了判断:

    这封信,一定是那个高级卧底弄到的,这个人的能量非常大。

    日本人对这个内奸一定防范严密,可他却依旧能够弄到,而且还拍下了照。

    其次,这个……华夏三号……孟绍原心里给对方取了一个代号……华夏三号并不是负责内奸的,否则,他会直接告诉军统方面内奸的名字。

    华夏三号是负责军事情报的?

    对,不然他怎么对日军的军事部署如此了解?

    最后,太史巍夫妇第一站不是上海,而是一定和华夏三号取得了联系,获得了这些情报后再到的上海。

    一个能量很大,负责军事情报的少将!

    孟绍原的注意力重新落到了这封信上。

    这是一封关于目前关于重庆情况的报告,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

    他看得很仔细,甚至还拿出了放大镜。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来说道:“好一手漂亮的颜体字,他使用这种字体,就是担心这封信会落到我们手里,从而从对照笔迹暴露他的身份。所以,他刻意选择了颜体字,而且写得毕恭毕正。这个人性格沉稳,自制力很强。办事一丝不苟,但是性格随和。而且,他生活里很吝啬。”

    太史巍和史晓涵听的呆了,两个人面面相觑。

    太史巍难以置信的问道:“你就凭借这封信,就能够知道写信人的全部性格?”

    “当然可以。”孟绍原放下了照片,揉了揉眼睛:“笔迹能够推断出一个人的性格,最早提出这一理论的是亚里士多德,并且他还进行了系统的描述,这么多年以来,已经形成了一套比较完整的理论,只是,研究这个的可不多。

    这人虽然使用了颜体伪装自己,但他写字的习惯是无法被改变的。落笔时候,笔画轻重均匀适中,说明稳重,有自制力。每个字的笔画都比较圆润,这说明他性格随和的特点。至于生活里吝啬,就更加好理解了,他的字体小而且字迹紧凑!”

    很好理解?

    太史巍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就这么一封信,孟绍原竟然能够推断出写信人那么多的性格特征?

    “我们一共有四十二个嫌疑对象。”孟绍原的神态轻松了许多:“本来要在这四十二个人里面找出内奸可不容易,现在有了这封信就简单多了。”

    “不,不,和这封信的关系其实不大。”太史巍终于清醒过来:“即便有这封信,我们还是无法找到这个内奸。可你却凭着这封信,太神奇了。”

    孟绍原也笑了。

    “我们?”

    太史巍使用了“我们”这个单词。

    这说明,他现在已经和自己是一个战壕的了。

    这个人的性格特点自己也基本推断出来了。

    他从小就接受特工方面的培训,意志坚定,他的夫人史晓涵也是如此。但正和他们自己说的一样,他们这是首次单独执行任务,经验方面等于零。

    “我来猜测一下吧?”找到内奸在望,孟绍原心情轻松了不少:“你们从小就生活在一起,生活环境优越,其中有一个人是养子或者是养女,长大后便成婚了,对不对?”

    太史巍和史晓涵完全被震撼到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养女。”史晓涵的声音都有一些颤抖:“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其实要猜到这些也很简单,无非就是一些逆向推测……”

    还没有说出来,李之锋已经急匆匆进来了。

    他在孟绍原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孟绍原刹那间面如死活,整个人都僵硬在了那里。

    过了会,他才很艰难的问道:“情报确认?”

    “确认了。”

    “我知道了。”孟绍原艰难地说道:“很对不起,我那里有急事,告辞了。”

    他怎么了?刚才还谈笑风生的孟绍原,怎么忽然之间变得如此的痛心疾首?



    1940年2月8日,除夕。

    常熟九边村。

    九边村是个不大的村子,也是岳镇川统帅支队,代号“野牛支队”最早发展起来的根据地之一。

    这里就一户地主,叫申满仓。

    打从岳镇川支队一进来,申满仓立刻双手拥护赞成,并且给支队提供了不少的帮助。

    后来熟了,岳镇川也经常会在申满仓家过夜。

    根据地的好处就在这里,就和自己家似的。

    冬季扫荡以来,局势迅速改变。

    岳镇川这段时候和敌人大大小小交火几十次,打死了不少敌人,自身的伤亡也很大。

    尤其是那些伪军,和之前遇到的的确不一样了。

    过去的,一听到枪声一个个立刻趴倒在地,就生怕子弹擦到自己。

    可新调来的“和平建国军”第一团,好家伙,战斗力真不弱。

    这支武装是去年才刚刚成立的,军团都是从伪中央陆军军官训练团里挑选的。

    士兵的主体组成部分是收拢的国军溃兵、挑选出来的俘虏,配以一部分的土匪。

    这些都是有很强作战经验的。

    再加上一式的德式钢盔配着92重机枪。

    火力猛,军官指挥有素,再加上士兵作战经验丰富,让各忠义救国军一下就蒙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为了彻底破坏敌人扫荡,全支队化整为零行动。

    岳镇川亲自指挥的武装,居然被这些伪军撵着被迫撤离了苏州周边,到常熟一带活动,寻找机会,再行反击。

    这眼看着就要除夕了,这帮该死的伪军也该消停一下了吧。

    岳镇川恨得是咬牙切齿。

    和平军第一团的团长叫尚明荣,这梁子岳镇川算是记下了。

    “岳司令,吃菜,吃菜。”

    申满仓殷勤的劝着酒菜:“这都除夕了,我就想着你会不会来呢。”

    “老申,又要麻烦你了。”岳镇川有些心不在焉。

    申满仓脸一板:“岳司令,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们谁和谁啊,我这里不就好像你的家啊?”

    岳镇川也不和他多客气,看了看:“你老婆孩子呢?”

    “嗨,别提了。”申满仓一声叹息:“这不是,大过年的,我老婆的姑姑死了,我老婆带着孩子赶回苏州奔丧去了,你要是不来,我不得一个人孤零零的过年了啊?岳司令,啥也不说了啊,咱们喝酒,好好的喝一气。”

    “喝酒,喝酒。”

    岳镇川本来就心情不佳,一口便把一碗酒喝得干干净净的。

    他岳镇川什么时候受过被人撵着满地跑的气啊?

    不行,过完年,得和魏云哲、王精忠商量一下,怎么把和平军的嚣张气焰给打下去!

    “大冷的天,让外面站岗的弟兄们都进来吧。”

    申满仓关切地说道:“你放心,日本人也得过年,不会来。再说了,咱们村子里还有帮着你们放哨的呢。”

    岳镇川想想也是,过去,日本人但凡只要出现,立刻会有人来通风报信,让他们及时转移。

    他也没当回事,把外面的弟兄都叫了进来。

    他随身带着一个中队五十个人。

    进来的七个人,全是岳镇川的贴身卫士。

    其余的队员都分别驻扎在了九边村村民家中。

    人一多,喝起来就热闹了。

    “申老爷。”

    一个人在外面叫道:“还要酒不,我可得要上床了啊。”

    “要,要,再给我弄两大坛来。”申满仓急忙站了起来:“岳司令,你先喝着,我给你拿酒去。”

    “哎,辛苦你了。”

    岳镇川也没当回事。

    像这种小村子的小地主,什么事情不是亲力亲为的?

    在那喝了十几分钟,申满仓还没回来。

    “这狗日的尚明荣。”

    岳镇川喝的眼睛都红了:“我他妈的过完年非得……”

    “噼噼啪啪”!

    鞭炮声忽然响了起来。

    “这时间点放什么炮仗,那么热闹,又不是……”

    岳镇川刚嘟囔了一声,忽然一怔:“不对,申满仓该回来了,这个点放炮仗,有问题。”

    他立刻掏出了枪:“小常,出去看看!”

    “砰砰砰!”

    枪声,响起!

    ……

    完了啊。

    岳镇川据守着房子,看了一眼身边倒在血泊里的四个弟兄,知道自己这次完了。

    村子里到处都是枪声。

    和平军差不多把整个团都出动了,把个九边村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岳镇川,你没地方跑了,投降吧。”

    外面传来了大喇叭的叫声。

    “放你娘的屁!”岳镇川怒吼:“老子生是军统的人,死了也是军统的鬼!弟兄们,给我打,我们殉国了,孟绍原会帮咱们报仇的!”

    ……

    这一战,岳镇川所带领的野牛支队第一大队第一中队被围困在了九边村。

    一连组织了几次突围,都被第一团凶猛的火力给打了回来。

    到了快天亮的时候,一中队伤亡大半。

    岳镇川身边的七个卫士,全部阵亡。

    屋子里,就剩下了一个负伤的岳镇川。

    “他妈的,他妈的。”岳镇川喃喃骂着,把弟兄们尸体上的手榴弹全部收集到了一起:“老子英雄了一辈子,今天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他的身上已经四处负伤,一条腿都被打断了。

    没法活着出去了。

    老子不能投降。

    老子不能给军统七虎丢脸啊!

    “项守农,等着老子,老子来陪你了。”

    岳镇川喃喃说着。

    外面,伪军正在小心的接近。

    岳镇川鄙夷的笑了一下,他的手,拉在了导火索上。

    “少爷,陆义轩,老子好赌,欠了你们一屁股的债,你们做梦也没想到,老子会用这样的办法来赖账吧?”

    岳镇川笑着,笑着。

    门被猛的推开了。

    一大群的伪军冲了进来。

    “弟兄们,下辈子见!”

    岳镇川心里默念着,然后用力一拉导火索。

    “轰”!

    ……

    “说不完的英雄事,流不干的英雄血。

    那岳镇川,乃是上天雷部正神下凡,军统七虎之一,人送外号‘托天虎’,刀枪无有不娴熟者,乃是那七虎之首盘天虎孟绍原孟大爷手下头号悍将。

    话说那……”

    说书先生说到这里,忽然变得哽咽起来,顷刻间,泪流满面,起身连连拱手:

    “老少爷们,我是实在说不下去了啊。那岳爷英雄盖世,到底没辱没了他祖宗岳武穆岳爷爷的名声啊。岳爷,老朽我给你磕头了啊!”

    那说书的,当真跪倒在地,“咚咚咚”三个响头。

    那一缕忠魂,终归神位,万古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