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正胜怎么也都不会想到,二十年了,自己竟然还能听到亲切的日语。
他几乎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中国人“杜正胜”了。
人的心理往往如此。
一个人在外地飘零多年,无亲无故。
而当他忽然听到乡音的时候,那份激动和亲近,不是外人能够理解的。
当他听到对方用日语说话,几乎是第一时间,在内心便接纳了这个陌生人。
甚至这种接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我是宫本峰。”
孟柏峰淡淡说道:“我来接你回家了。”
“我来接你回家了!”
就这么短短的几个字,让渡边正胜一瞬间热泪盈眶。
孟柏峰没有学过什么心理学,他也不懂。
但他有经验。
他清楚应该如何去打动一个人。
对付渡边正胜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伪装,都不如“我来接你回家了”这几个字好使。
“谢谢。”
渡边正胜竭力控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对着孟柏峰深深鞠了一躬:
“拜托了。”
边上的人,包括边奎在内都看呆了。
“孟东山”是谁啊?
怎么“杜先生”对他都如此尊敬?
尤其是边奎。
边奎当然知道“杜正胜”是日本人,真名叫渡边正胜。
他对“孟东山”如此尊敬,难道这人还是渡边正胜的上司?
“摆酒,摆酒!”
回过神来,边奎赶紧大声招呼起来。
既然是日本人的大官来了,那是无论如何都要招待好的。
……
按照孟柏峰的说法,他此次前来,是来联络所有潜伏特工。
他受日本陆军情报机构负责人筱野将军指挥。
渡边正胜离开日本机构太久了,哪里还会认识什么筱野大佐?
孟柏峰又先发制人,拿出了一个本子,交给了渡边正胜:
“这是新的联络方式和暗号,旧的,全部作废。”
“明白,阁下。”
渡边正胜恭恭敬敬地说道。
他潜伏之前,只是一个少尉。
而“宫本峰”,是大佐。
级别不知道高了他多少级。
孟柏峰心里冷笑了声。
一个人在几乎与世隔绝的环境里潜伏了二十多年,他完全的脱节了。
整天和土匪打交道,尤其是在马鞍镇这里,他们就是土皇帝,就可以无法无天。
不用担心会暴露身份,不用担心会被捕。
长此以往,这样人的警惕心越来越低,特工技能也正在逐渐的被忘记。
渡边正胜,不足为虑。
他们全程都用日语在交流,一边的边奎根本不知道他们在那说些什么。
又不敢插嘴,只能陪笑干坐着。
“阁下,我们正在策划一次大的行动。”
渡边正胜换成了汉语:“我和边奎边桑,如果这次行动能够成功,能够在支那大后方引起极度恐慌,直接支援帝国正面战场。
而这,也是我潜伏那么久,策划的最大的一次行动。”
“哦,是吗?”孟柏峰一下来了兴趣。
渡边正胜立刻说道:“在乐山,只驻扎有支那军的一个营,我们决定夺取乐山!”
孟柏峰心中一惊。
“乐山距离重庆,三百余公里,一旦被我们夺取,对于支那人的整个大后方,将会产生极大震动。”
渡边正胜继续说道:“这次,如果能由个阁下亲自指挥,那我们的胜算就更大了。”
孟柏峰不动声色:“具体计划呢?”
“边桑,请你告诉宫本阁下吧。”
“好,好。”
边奎终于有开口说话的机会了:“我们的计划是这样的,我们已经联络好了大面山、棉花山、女儿山等多处兄弟,他们都愿意协助我们。
我们许诺,一旦夺取乐山,城里随便他们劫掠,我们不要一块大洋、一個女人……”
孟柏峰心里冷笑一声。
渡边正胜虽然已经落伍,但他对于人性贪婪的掌握还是很到位的。
和这些土匪,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只有用利益把他们捆绑在一起。
打下乐山,随便烧杀劫掠,这才把他们系在一起,让他们卖命的最好办法。
而边奎,已经对渡边正胜言听计从,什么好处也都不要了吗?
边奎兴致勃勃说道:“我们已经提前派了几十个人混进了乐山,一到时候,里应外合,一举夺取乐山。”
渡边正胜接口说道:“阁下,驻扎在乐山的,是支那军的地方部队,战斗力和保安队差不多,打起来的时候,我们的人只要在外面放火鼓噪呐喊,他们一定不敢出来。
而在乐山,支那军能够迅速接应的有组织的部队,最快的也要一天时间。所以在时间上,我们是完全充裕的。
我们的最终目的,当然不是彻底占领乐山,只要在乐山能够升起帝国国旗,就是巨大胜利!”
嗯,那绝对会在大后方造成恐慌的。
乐山毫无防备,渡边正胜的计划有很大的成功可能。
孟柏峰忽然说道:“边桑,如果能够成功,你的功劳很大,帝国一定会奖赏你的。”
渡边正胜笑着说道:“我已经告诉边桑了,等到帝国彻底征服支那,他就是乐山县县长!”
“请多指教。”
边奎站起身,学着日本人的样子对着孟柏峰鞠了一躬。
老四可以啊。
本来只是过来铲除一个潜伏日特的,却居然弄到了这么一个情报。
“任何为帝国效力的人,我们都不会忘记。”孟柏峰平静地说道:“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三天后。”
渡边正胜毫不迟疑地说道:“各个山头的人,正在向乐山附近集结。阁下,本来我们也该出发了,但听到阁下来了,我们还是决定先回来一趟。
按照我们约定的,到了规定时间,我们将从四个地方对乐山同时发起攻击。”
“我明白了,渡边军、边桑。”
孟柏峰还没有来得及继续说什么,木阿山走了进来:
“报告,有一辆卡车开进了镇子里。”
“卡车?”
边奎一怔:“怎么会有卡车进这?”
“是我的卡车。”
孟柏峰慢吞吞地说道:“渡边君长期坚持在敌人心脏部位,辛苦了。边桑呢,忠心耿耿为帝国做事,一样辛苦了。
所以,我这次来,给你们带来了一些慰问品。”
渡边正胜和边奎一起站了起来说道:“宫本阁下,您费心了。”
“好了,诸位,我们一起出去接受物资吧!”
边奎和渡边正胜的眼睛亮了。
满满的一卡车物资。
布匹、外国罐头等等应有尽有。
更重要的是,车上,还带着不少的药品。
渡边正胜拿着一个罐头,看了许久,然后一个鞠躬:
“阁下,您费心了。”
他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
问题是,马鞍镇是个小地方,很小很小的弹丸之地。
渡边正胜在这里待了二十年,半年时间待在马鞍山,半年时间待在马鞍镇。
他几乎已经变成当地人了。
马鞍镇本身就不富裕,几乎是一个封闭的环境。
至于马鞍山?
风景秀丽,充满了神秘感等等之类,用在旅游上自然可以吸引人。
可是让人住在里面?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谁愿意住进去?
伴随的,只有毒虫猛兽,和恶劣的生存环境。
渡边正胜都不知道自己这二十年,是怎么熬下来的。
他们平时打劫的,只要就是各地征收上来的粮食和过往旳旅人。
那边,边奎已经拿起了一个罐头,迫不及待的用刀打开,直接拿手抓起里面的肉就往嘴里塞。
一边塞,一边还不停的说着“好吃、好吃”。
“宫本阁下,就这,我还是去年劫到几个,太好吃了。”
在边奎的嘴里,这东西似乎比任何的山珍美味都更加香甜。
孟柏峰笑了笑:“卸货吧。”
负责押车的,是个看起来猥琐邋遢的中年男人。
老腊肉!
老腊肉从口袋里掏出半截没抽完的烟,晃晃悠悠的走到孟柏峰的面前:“先生,货我送来了,您验货,借个火。”
老腊肉是很有经验的特工,一声“先生”没有带姓,让孟柏峰很满意。
他掏出一个打火机,一脸嫌恶的递给老腊肉:“路上没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哟,风怪大的。”
老腊肉借机朝边上走了几步。
孟柏峰也掏出一枝雪茄,跟了过去:“火呢……来了几个人。”
“十五個,还有十二个在镇外候命。”
“多处土匪,袭击乐山,城里有内应,三天后。”
“知道了,我带来的两个人,留在您的身边。车上还有一口箱子,是给您的。”
“嗯。”
孟柏峰说完,拿过了打火机,又走到了渡边正胜那里用日语说道:
“渡边君,这些年你受苦了,等到这次任务完成,和我一起回去。”
“哈依。”渡边正胜感激涕零。
“正面战场,帝国遇到了很大的困难,这是支那人的报纸。”
孟柏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报纸,交给了渡边正胜。
这里信息堵塞,第三次长沙会战中国军队大获全胜的消息,渡边正胜这才从报纸上看到。
他的脸色大变。
孟柏峰随即说道:“帝国已经决定改变作战方式,要从支那人的内部下手。
四川,很多土匪,这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力量,要把他们整合在一起。在周边,边奎武装是最大的一支,必须先绝对的控制住他们。”
渡边正胜一怔,随即便明白了,杀机从眼中一闪而过:“阁下,要我怎么配合?”
“我留在这里,在你们占领乐山的时候,我已经控制住这里了。”
孟柏峰淡淡说道:“你在乐山,想办法解决掉边奎。”
“哈依!”
“如果有困难的话,暂时不要动手,我的人,正在向这里移动。”
“明白,但是现在您只有一个人。”
“那两个人,我会留下来的。”
孟柏峰指了指和老腊肉一起来送货的两个彪悍大汉:“剩下的事情,你就不要考虑了。”
“哈依。”
满满的一车货下完了。
老腊肉走的时候,留下了自己带来的两个人,又从驾驶室里拿出一口箱子:
“先生,您的随身物品。”
……
老腊肉几乎把油门踩到了底。
可是这破破烂烂的路,根本跑不起来。
老腊肉嘴里叼着抽了一半的烟,眼睛是红的。
喉咙里还不断发出了低沉的嘶吼。
该死的路。
来的时候怎么没有那么难开?
土匪袭击乐山,三天后!
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份情报及时的送出去。
他妈的,卡车引擎那里开始冒烟了。
老腊肉急了。
他把车勉强开到了一片树林里,接着从卡车上下来,拔足飞奔。
就算跑死,也要把这份情报送出去!
……
“你瞧,这些东西,都是我送给你的。”
趁着边奎和渡边正胜在商量“军情”的时候,孟柏峰又悄悄溜进了三奶奶的房间,拿出了几样稀罕物。
可是,三奶奶却板着脸,之前那种态度不翼而飞:“你是日本人?”
孟柏峰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走吧。”
三奶奶语气冷淡:“这里有一个日本人,就够恶心的了。”
孟柏峰没有走:“你那么讨厌日本人吗?”
“先生。”
三奶奶平静地说道:“我是个女人,不懂得什么,但我终究知道,日本人正在和中国人打仗。
先生,我们家当家的和日本人关系好,我也阻止不了,但请先生以后不要再来这里了。”
她说的很客气,可是又非常的决绝。
孟柏峰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了三奶奶的房间。
……
易鸣彦和另一名同伴看到孟柏峰出来,走过去:
“先生,老板吩咐,一切都听从你的安排。”
“三个人,干掉这里所有的护院,有没有这个本事?”
孟柏峰只问了一句。
“几个?”
“二十一个。”
“比战场上的鬼子少多了。一个人,干掉七个就行了。”
孟柏峰又笑了:“明天,动手!”
……
乐山县面山镇税务所的所长老涂每天都准时上班,准时下班。
说是税务所,其实整个所里就他一个人。
工作也不重,优哉游哉。
泡杯茶,看会书,出去转转,找人聊聊天,一天时间也就过去了。
眼看着又要到下班时间了,老涂整理了一下,就准备回家。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冲进了税务所。
这人满头大汗,面色发白,冲进去,“啪”的摔倒在了地上。
老涂被吓了一跳。
这人挣扎着爬了起来,口吐白沫,一张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你谁啊,做什么啊?”老涂被吓坏了。
“快,快。电……电……”
这人气喘吁吁,累的话都说不完整了:
“电……电话!”
(这个故事根据“乐山县志”记载抗战期间,土匪袭扰乐山改编。)
“找到了,找到了。”
吴静怡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脚步有些匆忙:“驻守在乐山的,是川军的一个营,营长宋建德。”
“好。”孟绍原接口说道:“刚才戴老板也给我打电话了,他已经做了汇报,重庆方面会全力协助我们,这次,将由我亲自指挥。
协调下来,因为事发突然,我得到的权限,是可以临时全权指挥调动乐山以及周边部队,无需立刻汇报,只要事后做份报告。
宋建德这个时候大概也得到命令了,立刻命让他全力组织防御,告诉他,援兵很快就到。”
吴静怡却问了句:“援兵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孟绍原迟疑了下:“说是全权指挥,其实,我唯一能调动的,就是乐山的这个营。至于援兵,重庆方面还是不太相信,正在观望。
同时,他们认为乐山有一个营,就算土匪真的进攻,也完全有能力抵挡乃至击退。”
之所以能够让他一个特务指挥军队,其实也只是因为他是天子门生,面子大,上面的人宠着他,底下的人让着他。
但他的权限,也仅仅只做到了能调动乐山军队。
至于其它地方的?
那是想都别想了。
在重庆哪怕调动一兵一卒,他都没有这个能力。
重庆方面,对于土匪胆敢攻击县城,那是不太相信的。
非得等到战争正式打响,确认后,才会上报、批准,然后调动。
而他能指挥乐山军队,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孟绍原也问了出来:“驻守在乐山的,是个杂牌营吧?”
吴静怡点了点头:“其实就是之前的保安团改编的,说起来是一个营,但吃空饷的占多数,根据我们的情报,真实人数拢共只有一百来号人,和正规军的一个连差不多。
火力配备不祥,但肯定不会强,没准被他们卖了不少了。这样的部队战斗力几乎没有。尤其是营长宋建德,更是个二世祖。”
这些都在孟绍原的预料中:“具体说说。”
吴静怡苦笑一声:“宋建德是乐山当地人,他老子原本是地方士绅,给他弄了一個保安团团附当当。政府迁都重庆,保安团整编成正规军,他就成了营长。
宋建德今年四十岁,他老子死了后,家产也被他败光了,此人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尤其是好吸大烟。为了这个‘爱好’,他欠了一屁股的外债。”
“好,好。”孟绍原脸色有些发白:“守住乐山的希望,就要落到这个瘾君子二世祖身上了。”
孟绍原还从来没有遇到过那么棘手的问题。
乐山丢了倒不严重,正规军旦夕就能收复。
关键是影响太过恶劣。
堂堂的大后方啊。
日方也必然会拿此事大做文章,攻击政府威信。
“立刻给宋建德去电话,告诉他事情的严重性。”
孟绍原猛的对外大叫:“李之峰!”
“到!”
“集合卫队,在挑选一批武装特工,安排车辆,立刻去乐山!”
“是!”
吴静怡有些担心:“你亲自去太危险了。”
“危险?”孟绍原冷笑一声:“一群土匪,再危险,有日本人危险?不用管我,我有数。”
乐山啊乐山!
宋建德,宋营长,拜托了!
只要土匪一打下乐山,烧杀劫掠自然不必说了,万一再弄出点政治事故,政府颜面荡然无存。
不,不是万一,是一定!
“吴静怡,你二十四小时守着电话,吃住都在这里。”
孟绍原看起来有些狰狞:“一旦有你处理不了的事情,立刻向戴老板直接汇报,让他帮忙设法解决。”
“是。”
吴静怡还没见过孟少爷回到了大后方以后这样的态度!
……
马鞍镇也一样在紧锣密鼓。
一大早的时候,边奎就起来了。
他的手下都被聚集在了边家大宅子里。
边奎嘶哑着嗓子做了一番动员,无非就是打下乐山后的好处。
“大王,我马鞍山的兄弟们全体出动了。”
“好!”
边奎拉大了嗓门:“弟兄们,跟我走,打下乐山,吃香的喝辣的去!”
说完,对着孟柏峰一拱手:
“阁下,就请您坐镇这里,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
孟柏峰微微一笑,也没说话。
渡边正胜朝他看了一眼,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心领神会。
当孟绍原一转头,发现三奶奶正在窗子后看着自己。
看发现被看到,三奶奶立刻关上了窗户。
孟柏峰却从三奶奶脸上看到了一丝怨恨、决绝。
……
何儒意天天都在这里喝茶。
喝最便宜的苦茶。
一喝就是大半天的时间。
他看到边家的大宅子打开了,一队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木阿山也在队伍里。
等把大队人马送走,木阿山带着人折返回来,何儒意站起了身:
“木大爷。”
“哟,是何先生啊,什么事?”
何儒意陪着笑脸:“我拜托您的事?”
“什么事?”
“就是帮我找份营生。”
木阿山这才想了起来,自己可是收了人家一个金戒指的。
他也根本就不在乎:“这不,我们家大王公务繁忙,等他回来再说吧。”
“哎,哎。”
何儒意一脸的老实,低声说道:“木大爷,您上次不是让我帮您找个女学生。”
木阿山眼睛一亮:“你找到了。”
何儒意嗫嚅着说道:“其实,我一直都带在身边呢。她以前是我的学生,和我一起私奔了,怕被家里人找到,要不我怎么会来这里?”
木阿山恍然大悟,接着大笑起来:“好你个衣服……那个叫衣什么来着?”
“衣冠禽兽。”
何儒意讪笑着:“木大爷,那女学生就在我住的地方,整天嚷嚷着要回去,我是实在受不了了。要不,您去看看。”
木阿山一脸淫笑:“老何,这种女学生,得打。成啊,我受累,帮你看看去。”
转身对自己的手下说道:“老五,你跟着我,其他人先回去吧。老何,前面带路吧。”
“好,好。我先付了茶钱。”
“付什么茶钱,挂在我的账上。”
木阿山也是难得大方了一次。
他一直羡慕边奎能找到三奶奶这样的女人,对三奶奶动心思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现在好,自己眼看着也能得到一个女学生了,意外之喜!
乐山。
宋建德过足了烟瘾,在烟床上躺了好一会,这才懒洋洋的起身:
“来人!”
勤务兵小三子赶紧跑了进来。
“都集合好了?”
“是,营长,都集合好了,就等着您给他们训话了。”
“那就看看去吧。”
宋建德打着哈欠,无精打采的走了出去。
外面,一个营的人马都凑齐了。
一百来号人。
一个个都和他们的营长一样,有气无力。
“精神点,都他妈的给我精神点!”
宋建德骂了一声。
这批当兵的这才勉强站直了一下身子。
“都他妈的听我说。”
宋建德振作了一下精神:“我刚刚得到了一道命令,也他妈的不知道是真的假的,说有几伙土匪,准备攻打我们乐山!”
“啊?”
副营长花子墨一听,赶紧叫了出来:“大哥,那还等什么,快跑吧。”
“放你娘的臭狗屁!”
宋建德张口就骂:“他妈的,跑哪去?老子,还有你们所有人,都他妈旳生在乐山,长在乐山。咱们跑?把乐山让给土匪?
狗屁!老子的婆娘幺儿幺女都在乐山,老子不跑,老子就要和土匪搞!
我和你们这帮废物说,要让老子去剿匪,老子是不肯的,老子不要送命。
可是,土匪要是来占老子的家,老子和他们玩命!你们这帮废物,要是不想让自己的婆娘女儿落到土匪手里被糟蹋,那就豁出命来和老子干!”
宋建德说的都是真话。
你让他去打仗,去剿匪,他是真的怕死,怎么也都不肯去的。
可有人要动他的家,抢他的东西、女人,他一定和你玩命。
他没多高的觉悟,他唯一在乎的,就是乐山是他的,谁动他的宝贝,他一定和你红眼。
他营里的弟兄们也都一样如此。
这些人平时欺行霸市,横行霸道,坏事做了不少。
可在保护自己“家”这方面,和他们的营长是完全一样的!
“他妈的!”
花子墨也骂了一声:“平时咱们不招惹这些土匪,那就是怕麻烦,现在倒好,他们来招惹老子们了!
大哥,我才娶了一个小的,只有十八岁,落到土匪手里,那不就糟践了?没说的,打死他们个狗东西!”
“好!”
宋建德抬高了声音:“兄弟伙,把库房里的家伙都给老子搬出来,老子们今天要玩命了。和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狗东西,拼了!”
“拼了,拼了!”
这个营自从成立一来,第一次如此的气势如虹!
……
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泄露的。
没多久,大半个乐山的人都知道,土匪要来攻打乐山了。
这一来,顿时人心惶惶。
这还得了?
外面日本人在打。
乐山,怎么土匪也要来打了?
可是,随即他们就发现,军队居然出动了。
说是“军队”,其实和土匪也没多大分别。
真的,你看看这些人,哪里有半分当兵的样子?
平日里,欺负人、吃饭买东西不给钱、为女人争风吃醋、抽大烟,他们除了好事,什么事情不做?
老百姓对他们一个个都避之唯恐不及。
但今天,他们忽然发现,这些更像土匪的当兵的,却成了他们唯一的指望了。
别说,还像那么回事。
两挺轻机枪,一挺重机枪,都被这些当兵的雄赳赳气昂昂的抬到了城外。
看着架势,他们要和土匪在城外一决生死了?
“德娃子。”
一个上了年纪的一把拉住了宋建德。
“哟,是母舅啊。”
“德娃子,土匪真的要打乐山?”
“好像是真的,上面下的命令。”
“德娃子,你们能守住乐山?”
“能守住?”宋建德一瞪眼:“母舅,你把能字给去了,我是做啥子的?当兵打仗的,几個土匪,他连乐山的城门都看不到!”
看到宋建德说的如此气势如虹,边上一起围观的人都略略有些放心了。
“对了,诸位。”
宋建德猛的想到了一件事:“上峰说,有不少土匪的探子混进了咱们乐山,大家伙都帮着注意一下啊。”
“长官,土匪探子脸上又没写着字,咱们怎么分辨啊?”
“你傻啊。”
宋建德点子倒多:“咱们身边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要是看到陌生面孔,不能多注意一些啊?”
“长官。”
一边,卖早点的小摊子老板忽然大声叫了起来:“这里有两个陌生面孔!而且还鬼鬼祟祟的。”
正在那里吃东西,悄悄朝人群这里一直打量偷听的两个人,面色骤然变了。
……
这是乐山历史上非常罕见的一幕。
一群散兵游勇开始保卫自己的家。
没有什么大道理的动员,他们就是抱着一个目的:
不能让土匪入城,烧了自己的房子,抢了自己的女人。
一群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的老百姓,开始自发的抓起了土匪的探子。
他们抓土匪探子的方式非常简单粗暴。
七八个人一起,看到陌生面孔,立刻围上去,轮番盘问。
一旦觉得你有问题,立刻抓起来,关到一起。
这种办法简单粗暴,可是却行之有效。
最先抓住的,就是早点摊的两个人。
一顿拳脚下来,还真的是土匪的探子。
这;两个土匪探子也算是倒霉的,身份暴露后,竟然被愤怒的老百姓给活活的打死了。
乐山县长苏宜春知道后,只说了几个字:
“法不责众。”
不可否认,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会抓错人。
可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已经顾不得了。
……
城外,阵地已经安排好了。
这还是宋建德第一次上战场。
他得意洋洋,觉得自己很有一些大将军的风采。
可是,花子墨的一句话,立刻打消了他的热情:
“大哥,咱们的重机枪打不响。”
“啊!”
宋建德一怔,随即便怒火中烧:
“他妈的,让你们平时注意保养,注意保养,一个个都把老子的话当放屁。给老子修啊,修不好,土匪来了,你娃的绑着炸药包给老子上!
他妈的,一个个整日里就知道玩女人,抽大烟,早晚抽死你们!”
说完,自己先打了一个哈欠:“你在这里盯着,我弄两口去。”
这就是保卫乐山的主要力量。
你能指望这些人,创造出一个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的奇迹出来吗?
只有天知道了!
“花,我回来了。”
何儒意对着屋子里叫了一声。
门都没关严实。
这破破烂烂的地方啊。
木阿山皱了一下眉头。
那个娇滴滴的女学生怎么能忍受住在这种地方的。
何儒意把门一推:
“木大爷,您请。”
眉开眼笑的木阿山刚跨进去一只脚,一些小小的变故就发生了。
何儒意的拳头一伸,拳尖部准确的命中和木阿山跟班的喉结。
一声轻微的碎裂声,那人捂着喉咙满脸痛苦“嗬嗬”的叫着,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的木阿山,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听到身后异响,一回头。
于是,他也遭到了和他跟班一样的待遇。
木阿山的喉结一样被击碎了。
何儒意又飞快的抬脚,对着木阿山跟班“裆”部一脚。
跟班也是倒霉催的。
上面下面都巨疼不堪。
手也不知道应该捂上面还是捂下面。
何儒意这时候,又从破烂的门上拉下了一根细长的木刺,闪电一般一递。
木刺直接刺进了跟班的太阳穴。
随即拔出,上面沾满了血。
何儒意对着木阿山笑了笑。
这时候的木阿山,内心的惊恐完全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这,这是一个教书先生吗?
何儒意点了点屋子,示意木阿山进去。
捂着喉咙的木阿山,一步步退进。
何儒意弯腰,拉着跟班的尸体走了进去。
然后,他轻轻叹息一声:
“我教过很多学生,再顽劣的我都能教,只有你,我教不了。”
他手里的那根木刺,再次朝前一送。
木阿山一直到死,都没弄明白一件事。
这个人,真的是教书先生吗?
……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边家大宅子里,变故也一瞬间发生了。
厨房里的人,都被五花大绑聚集到了角落。
孟柏峰找到一只烧鸡,摘下了一条鸡腿,闻了闻。
真香。
他啃了一口,顺手拿起了一把剔骨刀。
然后,他对这些被绑住的人很和善地说道:
“别乱动,我不杀你们。”
有个四十来岁的厨娘浑身颤抖,害怕的几乎失禁。
孟柏峰走到了她的面前。
厨娘浑身颤抖的更厉害了。
孟柏峰却出人意料的摘掉了厨娘头发上的一根稻草,微笑着说道:
“你年轻的时候一定有很多人追求,别怕。”
别怕。
奇怪的是,就这么一句话,厨娘真的不害怕了。
甚至,就连看孟柏峰的眼神都变了。
她甚至想到了自己还是大姑娘的时候,村子里好多小伙子都在追求自己。
如果那个时候能够认识这个男人,只要他说一句话,自己立刻就跟着他走。
“我出去办点事,一会就来把你们放了。”
孟柏峰走了出去,还没忘记顺手关好厨房门。
……
“孟先生。”
护院江力一看到孟柏峰,立刻恭恭敬敬的打了一声招呼。
“哎。”
孟柏峰应了声。
接着,一把剔骨刀忽然出现,刺进了江力的咽喉。
剔骨刀就留在了咽喉。
在江力倒下去的一刹那,孟柏峰把他的左轮枪从腰间拔了出来。
他又啃了一口鸡腿。
真香。
易鸣彦和他带来的那名卫士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孟柏峰看看他们,只说了两个字:
“动手!”
两名护院正好过来,一看到倒在地上的江力,大惊失色。
还没有等他么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孟柏峰手里的枪已经响了。
这一天,枪声在边家大宅子里响起。
“噼噼啪啪”的,好像在放炮仗一样。
孟柏峰一直都很喜欢吃鸡腿鸭腿。
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吃一口,杀一人。
弹匣打空了,他扔掉,又从一具尸体上拔了一把驳壳枪。
“砰砰砰砰”。
子弹横飞,几个护院被打得躲在那里,根本不敢出来。
……
“你好。”
何儒意看到了茶馆老板,很礼貌的打了一声招呼。
茶馆老板和许多人,都正在朝边家大宅子那里看。
里面全是枪声。
发生什么事了?
“里面在打枪啊。”茶馆老板怔怔说道:“怎么了?”
何儒意淡淡说道:“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茶馆老板好像在看一个傻子一般看着何儒意:“进去看看?你进去看啊,打死你。”
“好。”
万万没有想到,何儒意居然这么回答:“那我进去看看。”
众目睽睽之下,他真的走到了边家大宅子那里,用力敲了敲门。
……
“好像有人敲门。”
孟柏峰吩咐了声:“开门去!”
易鸣彦一边射击,一边倒退着朝大门那里走去。
一打开门,率先听到的就是一句特别客气的话:
“你好,你们还没杀完吗?”
“你谁啊!”
喘着粗气的易鸣彦刚说完,忽然发现了一件很惊奇的事情。
他手里的枪不知道怎么到了何儒意的手里。
何儒意一抬手,把一个藏在暗处,想要偷袭的护院一枪撂倒在地。
接着,他把枪又还给了易鸣彦,还是用那特别口气的口气说道:
“我姓何,何儒意。”
……
枪声,终于停止了。
二十一具尸体。
二十一个护院,一個不少。
“太慢了。”
何儒意从客厅出来。
他的手里端着一壶泡好的茶:“太慢了。”
“人上了年纪,手脚总要慢点。”
一只鸡腿,啃完了,孟柏峰还是意犹未尽。
……
边家的丫鬟花匠下人们,都被集中到了院子里。
除了三奶奶和那个厨娘,每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三奶奶居然一点都不害怕,她死死的盯着孟柏峰:“你不是孟东山,也不是宫本峰,你是谁?”
“你真的要知道?”
“真的要知道,我想知道和我睡觉的男人是谁。”
三奶奶毫不畏惧地说道。
孟柏峰笑了笑:“我姓孟,孟柏峰。”
这时候,外面又有人敲门。
易鸣彦脑袋都大了。
一开门,进来的居然是两个特别漂亮的姑娘。
黎雅和阮景云走到了孟柏峰的身边:
“先生,我们从重庆开来了一辆卡车。路上不好走,才到。”
三奶奶却好像这些事情全都没有看到一般:“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孟柏峰看了看自己:“我好好的中国人,为什么要当日本人?”
三奶奶笑了。
自己看中的男人,一定不会错的。
何儒意一声叹息:“谈情说爱,以后有的是机会,睡不醒,别调情了,做点正事吧。”
“再快点。”
孟绍原低声说道。
已经开的够快了。
可是,这路啊。
道路,永远是中国的一个大难题。
自从抗战爆发,多少输送到前线的物资,都是因为道路问题被难住了。
很多时候,都是靠着原始的肩挑手抗。
道路颠簸的让人想吐。
李之峰开的时候全神贯注。
在这种道路上来,一步小心,就容易翻车。
“也不知道易鸣彦那里怎么样了。”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苏俊文,从车窗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后面紧紧跟随的卡车说了声。
“那里不用担心,我老子和老师在。”
孟绍原若无其事地说道:“他们要解决掉几个土匪,就好像杀只鸡。”
随即,他又交代了声:“李之峰,苏俊文,等我们到乐山,如果发现乐山已经失守,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出现,你们的的任务,是断掉它们!”
“放心吧,交给我。”李之峰大大咧咧的应了。
乐山啊,乐山。
就靠一群不像士兵的士兵,能守住吗?
……
最先赶到乐山的匪帮,是大面山的马大脑壳。
马大脑壳手下有一百来号人。
土匪究竟是土匪。
什么组织性纪律性对他们是不存在的。
本来按照约定好的计划,是等所有人都到了以后一起动手。
到时候城里的内应再配合一下,拿下乐山大有希望。
可是,马大脑壳已经等不及了。
大面山离乐山不远,他垂涎这个城市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要靠自己手下这么点人拿下乐山,无异是在痴人说梦。
可现在机会来了。
虽然人还是那么点人,可一旦看到希望,人的头脑还是很容易被欲望冲昏。
过去一百来号人,马大脑壳断然不敢打乐山的。
现在还是一百来号人,马大脑壳也不知道怎么就有底气了。
谁先能打进乐山,谁就能捞到最大的好处。
人一旦利令智昏,便什么后果都不会考虑了。
自从抗战爆发,政府迁都重庆后,发生在乐山的一场战斗终于打响了!
从边奎的联络官送来的情报看来,乐山城里的军队几乎没有战斗力。
马大脑壳撕心裂肺的大吼大叫:
“弟兄们,打下乐山,婆娘随便挑,给我冲!”
乐山之战,正式打响!
……
马大脑壳怎么也都不会想到,在他看来轻而易举就能打下来的乐山,迎接他的,却是密集的子弹!
在他撕心裂肺大吼大叫的同时,乐山国军阵地上,一个人也同样在那大叫大嚷:
“打,给,老子打,他妈的,你们的婆娘都在后面看着你们呢!土匪入城,你们的婆娘,城里的姑娘都是土匪的了!没你们个龟儿子的份!”
宋建德!
没什么话能比这更加激励士气的了!
平日里懒懒散散,只会欺负弱小的这些当兵的,一个个都红着眼睛,“嗷嗷”叫着,把子弹倾泻向对面。
没什么战术,反正不停的打就是了。
至于能不能够打中目标,士兵们根本不管。
气势上足够了!
宋建德的烟床烟枪,竟然都被端到了阵地上。
宋建德躺在那里,枪声中过足了烟瘾,整个人的精气神一下上来了。
拔出手枪,漫无目的的“砰砰”乱放几枪:
“打得好,打得好,再给老子打凶点!花子墨!花子墨,你他妈的人呢!”
“在,大哥,什么事?”
“老子的重机枪修好没有?”
“没,没人会修啊。”
“你他妈的饭桶,你给老子亲自去前面指挥,打退土匪,老子赏你两个云南烟泡!”
“哎,您瞧好吧,大哥!”
花子墨的精神一下来了。
川军,永远都是一群最神奇的存在。
你让他们打内战,打一场输一场。
可你让他们上前线保家卫国,这些人好像一瞬间能变身一样。
抗战爆发,壮士出川,这些没打过几场像样胜仗,右边挂着膛线都磨掉的步枪,左边挂着烟枪的“双枪兵”,居然能在战场上打得日军叫苦不迭!
川人终不负国!
现在,情况也是一样。
这一个营一百来兄弟,为了保卫自己的家,保卫自己的婆娘,保护自己相中的姑娘不会落到土匪手里,也是拼了!
密集的枪声听起来煞是热闹。
大面山的匪帮被打得哭爹喊娘,扔下了四具尸体便慌里慌张的退了下去。
阵地上,爆发出了一阵阵的欢呼。
弟兄们自己都没想到,居然真的能把土匪给打退了。
宋建德得意洋洋,恨不得现在就有一大群的记者围住自己,自己可以尽情发挥一下。
记者是没有来,可是从乐山城里,却来了一大群的老百姓。
手里拿着吃的、喝的,送到了阵地上。
这些老百姓,平时看到这些当兵的又是害怕又是厌恶,背地里,不知道诅咒过他们多少次。
但现在,同样还是这群当兵的,却成了乐山的保护神!
老百姓们的态度完全变了,看到当兵的,就好像看到自己的亲人一般。
“宋营长。”
宋建德一回头,一脸尴尬:“钱掌柜的。”
他欠着钱掌柜的一大笔钱呢。
人家钱掌柜的在乐山有头有脸,还有亲戚在重庆当官,宋建德也不敢赖账。
钱掌柜的不知道来要了多少次钱,每次都撂下很难听的话,弄得宋建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这回好,追债都追到这里来了。
“钱掌柜的,现在打仗,那个钱……”
宋建德还没说完,钱掌柜的拿出了几张纸:“您看看,这对不?”
全都是宋建德写下的欠条。
宋建德连连点头:“对,对。我这不口袋里不富裕嘛。”
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钱掌柜居然当着宋建德的面,撕掉了这些欠条。
“钱掌柜,您,您这是?”
“宋营长,兄弟这人过去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多包涵。”
钱掌柜拱了拱手:“土匪要是打下乐山,所有人都要遭殃,你豁出命来保护乐山,兄弟我心里敬佩。
你欠的这点钱,和乐山被土匪攻陷比起来,不算什么。你放心的在这里打仗,打完土匪,你缺钱,我还借给你!”
“成,钱掌柜,有您这句话就成了!”
宋建德大喜过望:“弟兄们,吃饱喝足了,检查武器弹药,咱再和土匪玩命啊!”
奇迹,就要在这里发生了!
这是孟绍原看到的最荒诞不经,也是最难以让他忘怀的一幕!
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啊?
长官居然在距离阵地不远的地方放了一张烟床,在那吸食大烟。
军队里早就禁止吸大烟了,被抓获的一律严惩不贷。
可是这条军规,在这里一点用都没有。
然后,那是一群什么兵?
一个个歪瓜裂枣的。
大部分人腰间都带着护身符,据说这样可以保证自己刀枪不入。
一个老兵嘴里叼着半截卷烟,含糊不清的说着污言秽语,不停的放枪。
最过分的是那个机枪手。
大约是天气冷了,他身上居然披着一条被子。
嘴里“嗷嗷”叫着子弹就好像不要钱似的朝着对面倾泻。
打退了土匪的一次进攻,那就更热闹了。
一个军官急匆匆的跑到烟床那里。
营长宋建德也知道他要做什么,把烟床让给了他。
然后大叫:
“弟兄们,打得好,打完土匪,老子在聚春楼请客!酒管够啊,他妈的,娘们也管够啊!”
这顿时引来了弟兄们的一片叫好声。
有人赶紧在阵地上尿了泡尿,就这么站着尿,根本不在意会不会遭到冷枪。
有人哈欠连天,从身上拿出烟枪,因陋就简,先过足瘾再说。
还有人干脆拿出吃的和酒,阵地上喝了起来,甚至还猜起了拳。
这是军队?
这他妈的和对面的土匪有什么分别啊?
可偏偏就是这群更像土匪的当兵的,已经打退真土匪三次进攻了。
就在孟绍原赶到的时候,棉花山的匪帮也到了。
一看到马大脑袋不顾计划,率先进攻,棉花山的匪首牛扒拉也急了,生怕被马大脑袋率先打进乐山,抢先分了好处。
因此也不管不顾,立刻命令自己的手下展开了攻击。
两股土匪汇合,看起来力量是壮大了,可是毫无协调,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不配合,不支援,就是一股脑的往上冲。
这么一来,反而降低了自己的效率。
再加上防守的官兵虽然没有经过什么训练,但他们弹药充足,比赛似的看谁打出的子弹多。
这么一来,阵地上弹雨横飞,气势十足,倒也蛮怕人的。
绝不能指望这群土匪有血战到底的勇气。
往往冲了一段,看到对面阵地火力十足,自己身边又死了那么一两个人,立刻被吓破了胆,掉头就往回跑。
交战双方彼此的心态是完全不一样的。
乐山这里,是在保护自己的家,那是真的玩命。
土匪那里,犯不上。
能够打进乐山那是最好的,不能打进,总不见得把自己的小命也给送在这里了吧?
这种心态此消彼长,自然造成了一边气势越打越盛,另一边则开始出工不出力,每次进攻象征性更多。
孟绍原也算是松了口气。
情况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恶劣。
等一问,宋建德已经把乐山遭袭汇报上去了。
援兵嘛,一时半会到不了。
营部汇报给团部,团部汇报给旅部,旅部再汇报给师部。
总之一层层的汇报上去,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出援兵。
毕竟,大后方的城市遭遇到袭击,这可是政府迁都以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孟绍原知道该自己出手了。
他的电话直接打到了戴笠那里:
“戴先生,是的,乐山遭到袭击,土匪势力很大,当中还夹杂日特,眼看乐山就要顶不住了。”
他这是故意这么把情况说的紧急一些。
果然,戴笠立刻问道:“还能坚持多少时候。”
“乐山的部队毫无战斗力可言,我看恐怕坚持不到今天晚上了。”
孟绍原在那谎报战情的时候心里直乐:“就在刚才,阵地差点被冲垮。”
“孟绍原,你给我听着,无论如何都要顶住,乐山绝不能落到土匪手里!”
戴笠的口气开始变得严厉起来:“我立刻在这里设法,尽快向乐山派出援军。乐山要是丢了,你自己拿脑袋回来吧。”
嗯?
我又不是带兵打仗的,乐山丢了,你找我的麻烦做什么啊?
还没等孟绍原分辨,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我靠,我这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孟绍原嘀咕了一声。
“长官,土匪又增兵了。”李之峰走了进来:“而且看样子来得不少。”
“不管正面,我看宋建德能顶得住。”孟绍原沉吟了一下:“我刚才听说,乐山抓了不少的土匪探子,李之峰,你带人,继续在乐山给我找,可疑分子,一律先逮捕再说。”
“明白!”
“对了,还有,宋营有挺重机枪坏了,你看着能不能帮着修一下,如果重机枪能够参战,光是那枪声就够吓唬人的。”
……
渡边正胜呆若木鸡。
这算什么?
怎么边奎还没打,几个山头的就开始率先进攻了?
他精心制定的进攻计划,现在全都泡汤了。
本来在里应外合之下,乐山很有打下来的可能。
可现在全完了!
渡边正胜看得出来,乐山的防御力量并不强,对面士兵的战斗素质也不高。
可问题就在于他们的火力猛,两挺机枪,“突突突”疯狂扫射。
这个土匪们带来的威慑是极大的。
“八嘎。”
渡边正胜恼怒的骂了一声。
土匪,不可信!
“杜先生,现在怎么办?”边奎也傻眼了:“他妈的,马大脑袋,牛扒拉这两个混蛋,想自己扔下老子摘桃子吃啊。”
“全部投入进攻!”
到了这个地步,渡边正胜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全部,一个不留!”
乐山方面防御的人不多,一百多号人。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趁着政府军的援兵还没到,凭借人数上的优势,一鼓作气拿下乐山。
“你去联系大面山、棉花山、女儿山。”
渡边正胜急急说道:“让他们暂时全都撤下来,合兵在一出,三十分钟后,从两個方向同时发起进攻。
豆大王,这是我们仅有的机会,如果倾尽全力的进攻,还不能拿下乐山的话,那我们有可能会被赶到的政府军合围!到那时候什么都完蛋了!”
边奎从口袋里抓出一把豆子,全都塞到了嘴里,然后杀气腾腾说道:
“你放心,这次我亲自带着弟兄们进攻,我就不信乐山是铜墙铁壁打不下来!”
乐山终于遭到了真正的考验。
下午,几伙土匪合兵一处,倾尽全力,向乐山发起了疯狂攻击。
大股大股的土匪,潮水一般的涌上。
面对如此众多的敌人,之前还兴高采烈的弟兄们,都开始露出了慌乱的样子。
宋建德的大嚷大叫,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管用了。
毕竟,这些当兵的,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士兵。
他们能够坚持到现在,不错了。
面对力量远远超过自己的敌人,害怕畏惧也是人之常情。
正当宋建德不知所措的时候,孟绍原忽然出现了。
他手里挥动着一份电报,拉着嗓门大喊:“宋营长,兄弟们,援兵,援兵!”
宋建德一听大喜过望:“援兵呢?援兵呢?”
“援兵就在路上。”孟绍原摆出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最迟,援兵明天就能到了!”
“好!”
宋建德欣喜若狂,一把抢过电报:“弟兄们,再坚持一下,援兵已经在路上了!”
就这么一嚷,迅速让本来已经动摇的士气,一下稳定了下来。
“弟兄们,弟兄们!”孟绍原也喊道:“上峰说了,坚守乐山,人人有赏,当官的官升一级,当兵的多发三个月饷银啊!”
没什么比这更加好的动员了!
原本都想要逃跑的士兵,又纷纷拿起了武器,大呼小叫着重新投入到了战斗。
孟绍原苦笑一声。
电报是假的,上峰的许诺也是假的。
可现在只有这样的办法才能迅速稳定住军心。
要不然,乐山真的就保不住了。
只要能够守住乐山,孟绍原什么办法都能用。
“这次,是土匪最大规模的一次进攻了。”孟绍原端着望远镜说道:“只要打退这次,土匪的气势就衰了。
我给戴老板去了电话,没准,明天援兵真的可以到了!”
一阵风吹来。
孟绍原忽然问道:“现在刮得是什么风?”
苏俊文伸出手:“东风。”
“苏俊文,你立刻回到城里,动员老百姓帮我办一件事!”
……
孟绍原判断的没有错。
在援兵和升官发财的激励下,面对山呼海啸一般的进攻,阵地,居依旧控制在了宋营手中。
在战斗最危急的时刻,李之峰出现了。
他和两个卫士,扛来了一挺重机枪!
刚刚修复好的重机枪。
迅速的安放好,重机枪在第一时间发出了怒吼。
这带给攻防双方彼此心理上的感受是不一样的。
重机枪强大的火力,让防御方士气大振。
而对于土匪一方来说,则是致命性的。
关键是,重机枪的吼声,实在是太渗人了!
此时,重机枪的嘶吼,对于宋建德来说简直就是这世上最美妙的音乐。
在那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忽然想到什么:“花子墨,你个废物东西,一挺机枪都修不好,你再看看人家!”
……
乐山保卫战,是很神奇的一战。
之所以说其神奇,是一群比土匪还像土匪的当兵的,居然死死守卫住了这座城市。
土匪倾尽全力的这次攻击,再度被打退了。
死了几十个人,大部分都是土匪方面死的。
这种战争,你不能指望个个枪法如神。
更加不能指望看到尸横遍野的惨状。
能死几十个人,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土匪的士气算是被打掉了。
而在这个时候,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大批的百姓,带着锅碗瓢盆出现在了阵地后方。
他们竟然开始垒起灶头,就在距离阵地不远的地方生火做饭。
宋建德都看傻了。
等一打听,是从重庆来的那位孟绍原孟长官的意思。
急忙把孟绍原叫到了身边:“小孟,这是什么意思?”
孟绍原笑了笑,指了指天上:“现在是东风啊。”
东风?
东风又怎么了?
宋建德一头雾水。
可他很快就明白了,
那么多的老百姓一起来生火做饭。
鸡鸭鱼肉,老百姓为了犒劳这帮坚守乐山的兄弟,把家里好吃的都拿出来了。
好家伙,一阵阵的香味啊,随着东风慢悠悠的飘荡到了对面。
这一招可太损了。
土匪土匪,可不是正轨军队。
尤其是在后勤补给方面。
你让他们有完善的后勤补给,那是在痴人说梦。
这群人,出山就是为了劫掠,打下一个村镇,吃饱喝足,带着战利品离开。
尤其是这次,他们是信心十足要打下乐山的。
那还用带什么补给?
没想到,乐山坚不可摧。
这都打了一整天仗了,那点可怜的吃的早就荡然无存。
土匪们又累又饿,一个个无精打采,肚子里饿得咕咕直叫。
就在这個时候,一阵阵的香味飘了过来。
这还了得?
这简直是要人命啊。
土匪们一个个大口大口咽着口水,痴痴的看着对面乐山。
那样子,像极了等汉子回来的婆娘。
……
一大碗一大碗的饭菜被送到了兄弟们的手中。
那饭上面盖着的油光光的大肥肉啊,让人一看就垂涎三尺。
“小孟啊”,您这招可够损的啊。”
宋建德终于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你看看兄弟们吃的香甜的样子。
再看看对面土匪们。
孟绍原一副世外高人笑容。
古有诸葛亮借东风,今有孟绍原巧借东风。
两次借东风,一次杀退了八十万曹军。
这一次,自己这次借东风,那是要让土匪士气混乱!
土崩瓦解似乎有些困难。
但让他们陷入低迷那是决计错不了的。
一边吃香的喝辣的,满满的幸福感再去打仗。
一边饿着肚子,还要忍受香味折磨,这仗怎么打啊?
“快看,那里。”
李之峰把望远镜交给了孟绍原。
孟绍原举起望远镜一看。
成了!
一伙土匪,大约几十个人的样子,正在离开这里。
……
“大王,盼子山的薛老二带着人跑了!”
“什么?”
“标下去阻拦,薛老二说他的弟兄们饿的不行了,乐山打不下来,不打了!”
“混蛋!”
边奎勃然大怒:“老子非收拾了薛老二不可!”
“算了,盼子山就四五十号人,随他们去吧。”
渡边正胜有些心灰意冷地说道。
不成了。
这次精心制定的计划,恐怕要失败了。
“明天天一亮,再打一次。”渡边正胜振作了一下精神:
“失败了,立刻撤退,不然我们容易被他们围歼!”
军心浮动。
连续攻击不利,让这些土匪们的锐气几乎被打光了。
而孟绍原巧借东风,那些饭菜香味扑鼻,本就饥渴难耐,疲惫不堪的土匪,更是饥肠辘辘,怨声载道。
这倒好,攻击方饿着肚子喝西北风。
防御方呢?吃饱喝足。
更加气人的是,对面阵地上的,居然还有人就着好菜喝起了酒。
宋建德也是个聪明人。
孟绍原一借东风,他便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当即就召集了手下的连长排长们,摆上桌子,喝了起来。
一边喝,一边还吆五喝六的猜起了拳。
你说这气人不气人?
不少的土匪都已经不想打了。
最先跑的是盼子山的薛老二。
接着,又有陆续几伙小股土匪,趁着夜色悄悄的溜之大吉。
在这里做什么?
看别人大吃大喝,然后等着被合围送死?
面对这样的情况,边奎和渡边正胜又气又急,可是一点办法也都没有。
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安稳军心,等到明天天亮的时候,再最后进攻一次。
好不容易煎熬到了夜里,大家也都折腾得累了,一个个都呼呼大睡。
然而,到了后半夜,骤变突生。
土匪们的营地周围,忽然枪声大作,杀声震天。
熟睡中的土匪,一下就陷入到了混乱中,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就连乐山阵地这边,也都被惊醒了。
宋建德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
一看到孟绍原也披着衣服来了,赶紧抓住了他:“小孟,你的援兵到了?”
“不知道啊。”
孟绍原也是一脸茫然。
就算援兵到了,也没有那么快啊?
可听这枪声、呐喊声,好像真的是援兵到了?
孟绍原曾经说过,在情报工作中,如果巧合多了,那一定有问题。
然而,在现实生活里,真的有许多非常巧的事情。
戴笠和军方派来协助的作战主任管文敏,绞尽脑汁,想要从哪里尽快调集一支部队支援乐山。
可是找来找去,也没有找到一支合适的,能够最快时间内到达乐山的部队。
正当管文敏准备直接从成都调兵的时候,作战参谋的一个报告却给让他一头雾水。
“报告,川军的698团在眉山!”
“什么?698团?在眉山?”
管文敏听的云里雾里:“698团,不是早就该从成都调防到泸州了?怎么还在眉山?”
“我打听过了,698团团长裴弘知是眉山人,他老婆孩子老娘都在眉山,这次调防,他带着部队去眉山看了一下,还放了两天假。结果一到眉山,裴弘知两岁的儿子正好生病,他心疼得不得了,就逗留在了眉山照顾他的儿子,结果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半个月了,整整半个月了。”管文敏呆若木鸡:“调防的命令是半个月前下达的,他居然还在眉山!”
骤然间,他却忽然变脸,大喜过望:“好,立刻联络裴弘知,他逗留眉山,有功。命令他立刻集合698团,驰援乐山!”
“等等。”戴笠究竟老谋深算:“再对裴弘知说,保卫乐山,歼灭群匪,奇功一件。所有缴获物资,由裴团长自行安排。”
“高!”
管文敏也明白了:“还有,要让裴弘知知道,土匪攻击乐山,伤亡惨重,一触即溃,要想立功,就要快。晚了,功劳都被乐山抢掉了!”
这是让人哭笑不得的一个军事行动。
本来,裴团在接到调防命令后,整整逗留了半个月,足够让裴弘知上军事法庭了。
可裴团自从抗战爆发,一直都在四川,没上过前线。
对于这些土生土长的川军,所谓军纪军法也就是个摆设。
重庆方面只要他们不折腾不捣乱就行了。
违反些军法也大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成都川军将领李泉山,因为被拖欠军饷带头闹事,形同兵变。最后紧急调拨军饷这才平息。
最后在对李泉山的处理上,弄了一个“戴罪立功,下不为例”,了事。
这样的大事都能悄无声息平息,一个团逗留了半个月算是屁大的事。
稀罕的是,裴弘知滞留眉山,本来有罪,可现在却成了有功。
你让裴弘知去打正规军,够呛。
可一听说是土匪,还是伤亡惨重的土匪,而且打赢了缴获物资全部归自己处置,裴弘知一下就来劲了。
儿子的病也好了,裴弘知更是精神焕发,立刻把部队集结了起来。
不需要什么动员,裴弘知就下了一道命令:
“兄弟伙,跟着老子上啊,把土匪的衣服裤子都给老子扒了换钱去。谁抢到归谁!动作都快,别让乐山的那些王八蛋把功劳都抢了啊!”
好家伙。
一听团长这道命令,全团上下人人精神振奋。
698团的一个汽车连,行动更是迅速。
从成都到泸州磨磨蹭蹭,半天不带动弹的。
可现在一打土匪,汽车连第一个行动。
架着机枪,载着一车一车的兄弟疾驰而去。
弄得那些要靠两条腿走道的兄弟伙,怨声载道,破口大骂汽车连的不够意思,就知道抢功!
等到汽车连赶到的时候,正好是后半夜。
土匪们一个个都熟睡了。
没有什么明哨暗哨。
也不怕乐山偷袭。
乐山就一百来个人,打了一天也累的够呛。
可乐山不偷袭,这些刚刚赶到战场的生力军,一个个想着扒光土匪们的衣服裤子换钱去,个个精气神十足。
一到,从汽车上跳下来,也不用长官指挥,“嗷嗷”叫着就冲了上去。
架设在卡车上的机枪,也不知道射击目标在哪,反正就是死了命的扣动扳机也就是了。
至于子弹飞到哪里了?
谁他妈的去管这事啊?
睡梦中的土匪一下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中。
乐山这里,孟绍原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反应的快:
“宋营长,快,全军出击,机枪叫起来,一边冲,一边让弟兄们喊,天下第一师到了,缴枪不杀,优待俘虏!”
天下第一师?
亏他想得出来!
宋建德一拍胸膛:“小孟,你就瞧好了吧!”
说着,拉开嗓门:“弟兄们,杀土匪出气啊!天下第一师到了,咱们的援兵到了啊!跟着老子,冲啊!”
乌泱泱的,刚才还哈欠连天的弟兄们,此时一个个嚎叫着全都冲出了阵地!
这是一场非常“神奇”的战斗。
战斗丝毫谈不上激烈,顶多算得上热闹。
攻击方,是几个山头组成的土匪联军。
防御方呢?
一群散兵游勇。
最高长官宋建德还是个瘾君子。
可就是这群人,居然真的防守住了乐山。
而增援的部队呢?
又是一群不守军纪,足足耽误了半个多月的部队。
可就是这两支看起来完全不像军队的军队,硬是打垮了土匪联军。
黑灯瞎火的,周围忽然出现了大批部队,本来就是饿着肚子士气低沉的土匪更是慌乱不堪。
而漫山遍野的,又响起了“天下第一师到了,缴枪不杀,优待俘虏”的呼喊。
土匪们哪里知道什么是天下第一师?
反正这名字真的够唬人的。
打个乐山都打不下来,天下第一师来了那还得了?
土匪们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跑,也不知道逃跑的时候会不会被打成筛子。
权衡利弊之下,似乎只有一种办法了,投降!
渡边正胜也知道大势已去。
靠着这些土匪,永远也都成不了大事。
“撤吧。”
他无奈的对边奎说道。
可是,边奎却惊恐的发现,自己的部队全都乱了。
一片混乱,怎么召集起来撤退啊?
自己那么多的兄弟,那么多年的心血啊,全都要折在乐山了!
……
天亮了!
枪声完全停止了。
乐山老人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出现了。
嗯,抓到了大量的土匪。
土匪们一个个抱着脑袋蹲在那里,要多规矩有多规矩。
问题是?
他们身无寸缕。
全都被扒光了!
698团的人干的!
卡车上,堆满了缴获的武器和衣服。
土匪们也是倒霉。
你说被抓住就被抓住吧,哪有扒光人家衣服的道理啊?
听说战斗结束了,乐山人也都纷纷出来看热闹了。
看着这群精光的土匪,人人都喜笑颜开指指点点。
大姑娘小媳妇都被自家的男人赶回去了。
看什么看,伤风败俗。
李之峰、苏俊文这些职业军人出身的,今天也都大开眼界了。
没见过这么打仗的啊?
“哎,长官,那边打起来了。”
李之峰忽然说道。
还真是打起来了。
宋营的人,看到自己拼着老命守下了乐山,结果援军一到,怎么把战利品都归自己了啊?
宋营的两个排长带着兄弟们去理论。一言不合,双方打了起来。
“少管,少管。”
孟绍原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战争:“总之,咱们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混账!”
那里,宋建德对着裴团的一个连长就是一个巴掌,然后破口大骂:“他妈的,老子的东西你都敢抢,老子的人你都敢打,信不信老子一枪毙了你!”
连长被打懵了,可人家是少校,是长官。
“噶”!
一辆车停了下来。
一个中校从车子里走出。
698团团长裴弘知!
他看了一下现场,把那个连长叫到了自己身边,问了一下情况。
接着,来到了宋建德的面洽,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
忽然,一个巴掌就扇到了宋建德的脸上,然后开口骂道:“他妈的,老子的东西你都敢抢,老子的人你都敢打,信不信老子一枪毙了你!”
他是中校。
是长官!
宋建德捂着脸,虽然一脸愤怒,可那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一幕,都被孟绍原、李之峰看得清清楚楚。
李之峰怔怔问道:“就是这群人打败了土匪?打赢了?”
“好像,是他们。”孟绍原也怔怔说道。
“我不是在做梦吧?这样的军队能打仗?”
“大概、也许、可以。不过,李之峰,你信不,就算日本人现在来打乐山,这群比土匪还像土匪的当兵的,一样能够保卫住乐山!”
“为什么?”
“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家,他们的父母、婆娘孩子都在这里!”
……
本来以为唾手可得的乐山,结果却让边奎遭到了重大的损失!
跟着他一起跑出来的。一共只剩下了六十来个人。
边奎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自己手下本来有四百来号兄弟啊。
没了,全没了。
得不偿失,损兵折将。
回去后,不知道要多少时候才能舔平伤口。
“杜先生,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边奎哭丧着脸问道。
“让他们在周边警戒,我单独和你说点事。”
渡边正胜阴沉着脸说道。
“好。”
边奎和渡边正胜一起走到了边上的树林里。
“杜先生,什么事。”
“这次,我们损失惨重,那是什么东西?”
“什么?”
边奎一转头。
“砰”!
枪声,在他的身后响起。
边奎转过身来,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渡边正胜。
“砰砰砰”!
子弹,全部倾泻到了边奎的身上。
边奎倒下,口袋里里的豆子撒了一地。
这位马鞍山的“豆大王”,在马鞍镇横行了几十年,为害乡里,投靠了日本人,可最终,他却死在了日本人的手里!
渡边正胜不慌不忙的走出了树林。
外面,听到枪声的土匪们,以为追兵又来了,慌里慌张的聚集到了一起。
“别急,都别急。”
渡边正胜看了一下这群土匪:“边奎看到失败,想要投靠政府,出卖你们。已经被我打死了!”
什么?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所有人都怔住了。
边奎大王死了?
被“杜先生”打死了?
渡边正胜知道该怎么蛊惑这些土匪:“兄弟们,他可以投靠,他可以荣华富贵,可是你们呢?政府军会枪毙你们,每个人!
我不忍心看你们受苦,所以,我打死了他。现在,由我带领你们!只要有我一天,我保证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这些年,边奎积攒下了不少财富,我现在带着你们回去,分了它!”
这么一来,土匪们顿时精神大好。
谁来指挥他们其实是一样的。
自己只要能够活下去,还能够有好处,就足够了。
“愿听杜先生,不,杜大王指挥!”
有人率先开口,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渡边正胜微笑着。
虽然计划没有成功,在乐山遭到了惨败,但至少边奎是被解决了。
现在,在马鞍镇还有宫本阁下,他们两人联手,很快就能恢复。
自己,完成了宫本阁下交给自己的任务。
到时候,以马鞍山和马鞍镇为大本营,那里将是他们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