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现代都市 > 刀风镇 > 全文阅读
刀风镇txt下载

    此时的细雨几乎停了。

    陈立松带着林金珠一路走,一路反复念叨着:“黄大明这畜生杀了爹!黄大明这畜生杀了爹!”

    林金珠却挂念着刚才带去的食盒没拿回来,那食盒还值点钱,所以不时地往身后看。

    她看见林青荷从后面追了过来,本以为林青荷是给她送来食盒,待林青荷跑近了,结果两手空空。

    林青荷一开口又是那句话:“立松哥,那块水田本来就是你家的,我们还给你啊,你别理黄长官说啥!”

    陈立松回头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林青荷这时候跟他媳妇一样笨,并不会去思考她家在失去她爹之后,往后日子怎么过,说道:“谢谢你。现在不是你想还给我,这块田就能还给我,它现在属于黄大明的,你现在也只是在种他的田。”

    林青荷虽然读过书,却对农村的事不甚了解,只听得似懂非懂。她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是不是很恨我妈跟我啊?”

    陈立松说道:“这件事跟你们没有关系,是黄大明夺走了我们家的水田,不是你也不是你妈,我不会恨你跟你妈任何一个人的。”

    “立松哥,你很善良。不过前几天你说的,你会教我武术与枪法,现在还会教吗?”

    陈立松心头也在想着报仇二字,就问道:“你真的非要报仇吗?”

    “是!田边杀了我爸,我一定要杀了那个日本人田边!”

    “有证据吗?”

    “那天陈天福送我们到田城时,在田城外,田边亲口对我们说的!”

    陈立松叹了一口气,说道:“哎!你现在知道杀父仇人是谁,可以为杀仇人而活。我爹也死了,现在我只知道杀父仇人是谁,却无能为力。”

    林青荷问:“你是怀疑黄大明杀了你爹?”

    “是啊,他竟然为了一块田而杀了我爹!”

    “我觉得黄大明这个人是很坏,但他是明摆的坏,他做坏事他都认,今天没承认你爹是他杀的啊。”

    “他做的坏事他都认?他借王镇长的名义到处搜刮粮食,他认了吗?”

    林青荷听陈立松说起黄大明借王镇长之名搜刮粮食的事,立即又想起那天外公外婆一家人惨死的情形,一时不说话了。

    陈立松不知道为何,会去在意林青荷说的话,又说道:“你放心,我知道你是文化人,肯定说要有证据,或者要让他亲口承认了才行。”

    三人已走到路口,林青荷要与陈立松、林金珠分开走了,说道:“不是……我……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往陈天福老院子去了。

    林金珠一直听着他俩说话,待林青荷走后,她胆怯地说道:“黄大明是警察队队长,他有枪,我们还是不要去招惹他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证据,押他跪在爹坟前认罪伏法!”

    林金珠见他态度异常坚决,也不再说啥了,默默地跟着他回到家中。

    躺在床上的陈立松妈妈见他们平安回来,病仿佛立即好了一样,从床上一下子就起来了,嘴中念叨:“神明保佑!祖宗保佑!”

    她从家中供的神案上取了十二根香,吹着了火媒子,先点着了案上两根腊烛,吹灭火媒子,把香放在腊烛上点燃,说道:“你俩也过来给祖宗、神明烧香吧,求祖宗神明保佑我们陈家一切平安。”

    林金珠自己数了十二根香,也帮陈立松取了十二根递了过去,也点了香,与陈立松一同跪在婆婆两旁。

    三人各在门口供天地的香炉上插了三根香,又在神明与祖宗的香炉上分别插了三根香,最后在新立的陈如意灵牌前也插了三根香。

    陈立松插完香,跟他妈妈说道:“妈,我去找一下天福老爷商量点事。”

    他妈妈还跪在地上祷告,祷告完了站起来问道:“这么晚了跑去跟他商量什么?你饭还没吃吧?吃了饭再去吧。”

    “我们那块水田被黄大明夺走了。”

    “怎么黄大明这总跟咱家过不去呢?松儿结婚那天,他就来闹腾了!”

    “是啊!所以我想找找天福老爷问问,帮我们想想办法。”

    他说完,就出了门。

    天色已晚,陈立松出门后,林金珠就开始做饭。饭很快就做好了,她俩感觉陈立松出去了很久,陈立松妈妈又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我得去看看松儿,外面天黑了,金珠你在家待着,这松儿三天两头被那黄大明关了,我放心不下。”

    她说完,就出门去陈天福家找陈立松去了。

    陈立松与他妈妈都出门了,家中只有林金珠一人呆坐在灶前,心里依旧想着那食盒的事,自己做事怎么就没头没脑!

    “真是没用!那刘长官说黄长官只是让家里人去一趟警察队,自己竟做了饭装在食盒里送去,送去就送去,还把食盒落在了那里。”

    她正自怨自艾的时候,门口响起了叩门声。

    “回来了?”

    她起身去开门,站在门口的,并不是陈立松与婆婆他们。

    她看到了自己的食盒。

    “看你把食盒丢在我的办公室,现在我给你送回来,也不请我进去坐坐?”

    听到的竟然是黄大明的声音,而家中陈立松与婆婆都出去了,陈如意葬礼之后,学徒李铁林因为他家现在正值农忙,早已回家帮忙去了,家里就林金珠一个人了,所以此时她又惊又怕,愣在门口不动。

    “我跟你说,这不是你待客之道!我怕你丢了食盒挨揍,特意给你送食盒过来,你也不让我进来喝口水吗?”

    黄大明说完,竟自己抬脚进门,径直往桌前一坐,把带来的食盒放在桌上。

    屋里的桌上点的是煤油灯,灯光昏暗,黄大明一坐下来,身子把灯光遮了半间屋子的光亮。

    林金珠早吓得不懂怎么说话了:“长……长官,您……您怎么来了?”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特意给你送食盒来的!”

    “我们……我们可以自己去拿的。”

    “你会来拿?我看你不敢来拿,所以特意给你送来。对了,你是不是很怕我?”

    “不……不怕。”

    “不怕,那你过来坐吧。”

    “我给您倒水去。”林金珠忙去灶前拿了一只杯子,从水壶里给黄大明倒水去。

    “不用给我倒水了。”

    黄大明见林金珠并没过来坐,就站了起来往她走去,伸手去拉她的手。

    “您别这样!”林金珠被黄大明碰着了手,连忙缩手到背后去。

    “哈哈哈!你别怕啊!”

    “您坐,我给您倒水吧。”林金珠还是给黄大明倒了一杯水,绕着黄大明走到桌边,放在刚才黄大明坐的方位的桌上。

    “我没那么吓人吧?要真吓人,今天在我办公室,我早把你吃了!”

    林金珠两手紧紧握在一起,轻声说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黄大明回到桌边坐了下来,端起那杯水喝了一口,说道:“你倒的水好喝!”

    林金珠一听这没话找话的言语,知道黄大明不怀好意,但又似乎假装很君子的样子,就左手捏右手、右手捏左手地站在一边,低着头不说话了。

    “他们人呢?”

    “哦,在呢!就在外面,马上回来了。”

    “对了,今天你在我的办公室,怕不怕我真把你怎么样了?”

    林金珠不语,那时她确实害怕,以至发疯一样的喊叫与折腾,都把黄大明办公桌上的东西全弄到地上去了。

    “我感觉那时候的你,真的很美很漂亮,真的!”

    林金珠头脑中却在想着黄大明的上一句话,说道:“对不住了,我把你桌上的东西全弄地上了,您收拾好了吗?”

    “你要帮我去收拾吗?行啊!明天帮我收拾去!”

    “这……”

    黄大明暗暗笑了,说道:“其实我是来找陈立松的,他那块地抵我十八杆枪、两箱子弹,哪够抵?”

    跟黄大明聊了一会话,感觉他也并不是那么可怕,林金珠回的话也长了点,说道:“您不是说,只要我们同意把地抵了,其他的债全免了吗?”

    “免了?我说过吗?我说的是不跟他计较抢我的枪吧?那也是死罪!”

    “这……”一听“死罪”二字,林金珠又被黄大明吓住了。

    黄大明又说道:“你别怕,他是他,跟你又没关系。”

    “他是我家老公,怎么会没关系呢?”

    “他配不上你。其实你很漂亮,很可爱。”

    “长官,您……”

    看到林金珠呆呆地站在跟前,而且因为害怕,她的头低得越来越低,黄大明突然起身抓住了她的手,猛地把她拉了跟前。

    林金珠刚“呀”地一声,没想到刚才还很君子的黄大明,突然威胁道:“嘘——别喊,你敢喊出来,明天我把陈立松抓起来枪毙!十八杆枪,足够毙他十八次了!他死了,邻居知道了,你以后怎么办?”

    ……

    “你放心,我不会再为难你们家了。咱们这种事只要你不说,谁又会知道呢?”黄大明收拾好衣服,又蹲下身来,抱了抱地上的林金珠,悄悄地在她耳旁说道:“我真心喜欢你,其实我刚才一直在门外,等他俩出门后才进来的。你要想跟着我,随时跑来找我,我永远等着你。”

    说完,他在林金珠的额头上亲了一口,退出门外,顺手把门带上。

    听着门外黄大明的汽车引擎声越来越远,坐在地上的林金珠,胡乱地把衣服穿好。

    看着那食盒正掉在自己的不远处,她含着眼泪,呆呆地抱着膝盖。

    想想陈立松母子这时候也应当回来了吧,她赶紧起来,拾起了食盒放在灶台上准备去洗,却又想了想,又从灶台上拿起食盒,开了门,飞快地跑到田江边,把食盒远远地扔进江里。

    林金珠从田江边跌跌撞撞地跑回到家里,关好门,摸着黑端起一盆水给自己洗了又洗,又等了好一阵子,才从门外传来陈立松与婆婆的对话声,她赶紧跑去打开了门。

    婆婆叹息道:“哎!我就知道,只要那黄家恶婆娘在,天福老爷肯定没有说话的份!”

    “天福老爷也没说不帮咱们,咱们自己先想办法吧!到了家,看看天福老爷给我塞了一张什么纸条。”

    陈立松陪着他妈妈说话,跨步进了家门,而屋里却是一团漆黑。

    陈立松问林金珠道:“怎么不点灯呢?”

    “哦,我现在点。”林金珠去拿火媒子点油灯。

    陈立松坐她的声音里,听出她哭过,问道:“你怎么哭了?”

    林金珠伸手用袖子擦拭掉刚才又哭了的泪痕,带着几丝哀怨地说道:“没事。”

    油灯点了起来,虽然油灯并不很亮,屋里一下感觉暖和了。

    “刚才没点灯你因为害怕哭了吗?”

    陈立松伸手想在她额头摸一下,不想林金珠却害怕被他碰到一样,把头往后退了一下,避开了他的手。

    陈立松见没碰着她,知道自己现在处于守孝期,所以也没在意。

    把陈天福偷偷递给他的纸条拿到油灯下打开看,见上面写道:“白天到我的老院子来找我。”

    陈立松看到这张纸条高兴了起来,对林金珠与他妈妈说道:“原来天福老爷怕在家里说话不方便,叫我白天去他的老院子找他。”

    他妈妈说道:“是啊,咱们在他家说了一堆,就没想过,那黄大明就是那黄家恶婆娘的娘家人,你说说话会方便吗?”

    “嗯,明天我去老院子找他。”

    林金珠问道:“那个青荷姑娘,是不是就住在天福老爷的老院子里?”

    “是啊,她们现在搬过去住了。”

    她与林青荷聊天中知道林青荷母女现在就住在陈天福的老院子里,现在听陈立松说,明日要去老院子找陈天福,想必会遇上那位林青荷吧。想起林青荷的模样,再想到林青荷似乎对陈立松有些意思,林金珠沉默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在乎起林青荷与陈立松的关系起来,在黄大明刚才没进来之前,她觉得自己应当很贤惠,不会因为林青荷要陈立松教武功而在意。

    现在什么都变了,她变敏感了。

    吃了饭,陈立松就与林金珠分开睡了。

    虽然他俩刚结婚一两个月,但若按旧时丧葬习俗,大守之家夫妻三年内不可同房,小守之家一年内不可同房,他们守的是一年的孝。

    第二天一早,天已放晴。

    虽然现在是农忙插秧季节,但陈立松现在没了田地,自然无事可做,他就想先到陈天福的老院子去等。

    刚到陈天福老院子院门前,就听到林青荷的一阵兴奋的叫唤声:“立松哥!你过来找我,要教我武功吗?”

    林青荷拿着一把扫帚在院门口打扫,一见陈立松出现,就蹦蹦跳跳地跑到他的跟前来。

    “今天还是没空教你,我是来找天福老爷的。”

    陈立松早知郑依依与林青荷住进了陈天福的老院子,所以在这里看到林青荷,并不觉得奇怪。

    “哟哟哟!来找天福老爷啊?天福老爷,天福老爷,看你叫得多顺口,你找我们天福老爷有何贵干啊?”

    一看说话的人是郑依依,陈立松头就疼。

    头疼的不是因为那块地,而是她的那张嘴。

    什么时候天福老爷变成了她们的天福老爷了?

    不过,陈立松现在懒得理她,只对林青荷说道:“我进去等天福老爷。”

    说完,就往里边而去。

    没想到郑依依却在院口口张开双臂把陈立松拦住:“哎哎哎,这是私人住宅,你可不能硬闯!”

    被郑依依一拦,因为那块水田的缘故,陈立松本就憋屈,不知不觉地无名业火冒了上来,想对她发作,却在心底喊道:“冷静!冷静!”

    郑依依的双臂哪能拦得住陈立松?

    陈立松“咳”地一声,对墙角喊了一声:“天福老爷……”

    郑依依昨天刚跟陈天福偷尝了一回,晚上陈天福又回到他那新院子去陪他的正室陈黄氏去,现在听到陈立松喊“天福老爷”,忍不住伸出脖子往墙角处看去,看看陈天福是否真来了。

    “……怎么还没到呢?”陈立松在中间把一句话给停顿了一下,在郑依依探头查看墙角时,他早已闪进了院子。

    郑依依跟着陈立松后面进来,嚷道:“哎哎哎,你怎么可以这样?”

    陈立松此时已穿过了垂花门,说道:“我跟天福老爷约好了,我在这等他。”

    说完,他在游廊处找了个栏杆坐了下来,打算就在这等陈天福。

    刚陈立松已经在游廊里坐下来,郑依依也无可奈何,总不能这时候张口赶陈立松出去。

    她正想张嘴损陈立松几句时,门外又突然闯了之前她没见过的一位年轻人进来。

    “哎哎哎,你谁啊?怎么一声不吭地突然闯进来了?”

    陈立松见到此人进来,立即站起来向他躬身打招呼道:“简风少爷好!”

    他正是陈天福小儿子陈简风。

    陈简风彬彬有礼地对陈立松说道:“立松叔,借一步说话,我跟您悄悄地说件事。”

    郑依依见这小伙的气度与神情,加上他进陈家老院子时的泰然自若,一下子就猜出这小伙应当是陈天福儿子了。

    这是这个院子的正主,不是自己可以惹得起的对象!想到这里,郑依依识趣地很后退了两三步,重新换了个神情,也上前打招呼道:“简风少爷好!”

    自己现在也只是借居,怎么能与这栋别墅的楼主相比伤了和气呢?

    郑依依也从不曾想,对于她的招呼,陈简风连理都不理她,还拉着陈立松的手,反而避开她,轻声地对陈立松附耳说道:“立叔说,我爹叫您帮个小忙,让您把门口那个小妖精带走一天,具体为什么我不清楚哦,您知道,我不方便去跟她接触。”

    陈简风嘴里说的门口“小妖精”,陈立松想都不用想,就是指林青荷。

    “啊?我怎么带走她?”陈立松本来是到这等陈天福的,不曾想却要帮着陈天福解决麻烦。

    “您会开车吗?会开的话,我那停在门口的车你开带走她。”

    “不懂开。”

    “那咋办?”

    陈立松心道:既然自己以后要想求着陈天福帮忙,现在陈天福先要自己帮他的忙,这个忙无论如何都得先帮上!可是:怎么带走林青荷呢?又能带去哪里呢?总不能带到自己家里去吧?

    有了!

    陈立松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对陈简风说道:“好,没问题,我现在就带她走。”

    “那多谢了,我先回去跟我爹回话。”陈简风又风一样地出了门,坐上自己的车开走了。他自始至终没用正眼看过郑依依,也没用正眼看一眼林青荷。

    陈立松也不理好奇的郑依依,离开院子到院外来,对林青荷说道:“林青荷,你不是要跟我学武功吗?现在我来教你,学不学?”

    林青荷一听这话,立即兴奋地说道:“好啊好啊!那现在开始吧?走,师傅,进院子!”

    “不,不能在这里练,练功要到山上练才行。”

    “好,我知道!那现在就走吧?”林青荷二话没说,就把手中的扫帚扔往墙角去,“妈,我出去一下。”

    陈立松带着林青荷,一前一后地往陈庄后山山上走去。

    陈庄的后山,实际上只是一个小山丘,无法跟刀峡、风山相比。

    陈立松一路走,一路在想:为什么陈天福忽然就要支开林青荷呢?

    林青荷却不让他思考下去,问道:“师傅,我可以改口叫你为师傅吗?”

    “不行,我不是你师傅。”

    “反正就是师傅了。”

    陈立松与林青荷刚上山不久,陈天福就如幽灵般出现在院子里。

    “我同学田边说,大约再过半个小时就到咱们刀风镇了。”

    “田边先生又要来啊?那今天咱们要怎么接待他?”

    陈天福从身上掏出几块大洋关到郑依依手中,说道:“你一会去街上买些菜回来,中午我们就看你的手艺了。”

    郑依依愉快地接过大洋,立即如刚初恋的少女接到男友送来自己心怡礼物一样说道:“没问题!亲爱的你看我的表现!”

    看着郑依依揣着大洋到厨房取了个买菜的菜篮子,一扭一扭地往外走去,陈天福偷偷得意起来。

    陈天福一大早就接到了田边电话,田边告诉他,今天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无论如何都得跟他商量。

    他一直想知道田边要跟他商量什么重要的事。

    现在郑依依正提着篮子去街上,郑依依不再为田城的家园被毁烦恼了,也不再为先生的死咬牙切齿了,因为陈天福,她已不再恨田边了。

    陈天福一大早就接到了田边电话,说今天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无论如何都得跟他商量商量。

    他一直想知道田边要跟他商量什么重要的事,而且还不能在电话里说。

    陈天福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与老丈人黄肇铭不同的是,他留过洋,知道什么是国家,什么是历史,什么是世界。但是又有什么用?

    在日本留学五年后,他带着在日本娶的妻子回到了刀风镇,家里那位替他生了两个孩子的媳妇,却带着娘家的人,硬是把他的妻子给带走了。

    整整十五年了,他也不敢问她在哪,甚至怀疑自己都把她给忘了。

    自从民国二十年那年开始,日军入侵我中华东北三省,这十年来,他都在关注国家命运,他也看了中国历史,知道现在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世界,但是这十年,日本把我中华全占了吗?他很清楚:没有。

    说实在话,他也痛恨日本人,要不是日本人入侵我中华,他完全可以离开刀风镇,到田城,甚至到省城去生活,远留这位来自己黄庄的大户人家的媳妇!但是历史告诉他,战争中,城市永远都是最先被征伐的,只有刀风镇这样的山野小镇最安全。

    可是谁又能想到,他的日本老同学田边,居然带着人占领了田城,还要到刀风镇来找他!

    虽然田边是他在二十年前去日本留学时的同学,但现在田边是一位军人,并不是当年的大学生了。

    他躺在游廊的一张藤木摇椅上正想着往事,郑依依已经提着一大篮子的菜回来了。

    “人还没到吗?”

    “嗯。你歇歇,不着急,就是他现在到了,咱们不是到中午才吃饭吗?”

    “现在我除了你跟我女儿,就没事闲着呢!没关系。”

    本以为自己的先生是个先生,学问高,没想到眼前的这位老爷的学问比她的先生还要高,所以她更加仰慕陈天福。

    她说得没错,现在她除了依赖陈天福之外,心思就在她的女儿林青荷身上了。

    林青荷现在正跟在陈立松后面,一个小山丘让她爬得上气接不了下气。

    “你……等等……我……啊!慢……点行不……行啊!”她这不是结巴,而是说这句话需要换气。

    其实陈立松是有意走得快了点,是想让她知难而退以便往后不再找自己说要练功,便说道:“你这连走路都能气喘成这样,我劝你还是别学武功了!”

    林青荷一听这话,立即不再说话了,硬是咬紧牙关,调整自己的气息,紧跟在陈立松后面一步不落。

    这个后山是在陈庄的南面所以又叫南山,说是小山丘其实也挺高的,当然无法跟刀峡与风山相比。

    陈立松继续顺着山坡往上走,走着走着,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没再听到林青荷在后面喊着“等等我”的声音,心想:“这姑娘会不会被自己的言语这么一刺激,现在停下来放弃了。她放弃了倒没什么,关键是怕她返回陈天福的老院子,自己答应陈天福的事,那不是没做到了吗?那可不行!”

    他心想道“那可不行”便停下脚步,转过身回头想看看林青荷现在爬到哪了。

    不想却被林青荷双手一推,听到了她的一阵喘息声:“你……别停……下来啊!”

    陈立松见她双颊菲红,步履踉跄,想想她毕竟是女孩,不能跟常年在山野追逐野物的自己相比,忍不住伸手去拉她的手扶了她一把,说道:“了不得!就在这扎马步吧!”

    林青荷此时的确已追得两腿发软,被陈立松这么一拉,真想就顺着他的力道停下来休息一下,但她忍住了,甩开陈立松的手,说道:“扎马步,我知道,练武都要,从扎马步开始,我懂。”

    “好!那你懂的话,先歇一下,缓口气了再扎马步。”

    “不用,我知道扎马步可以练气息,现在就开始吧。”

    “哦?那你知道这扎马步,一扎至少两个时辰起吗?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你可以吗?”

    其实林青荷刚学扎马步,陈立松知道不可能站四个小时的,正常连半个小时都站不住。只是他在想,陈天福既然叫他把林青荷带走一天,现在想不出这从早到晚的一天该怎么度过,也只有让她先站着,自己好溜回去找陈天福说事。

    “可以!”林青荷一口答应了下来,“你现在说说扎马步的要领吧!”

    “要领?”陈立松又一次从林青荷口中听到新词。

    他以前跟他爹学扎马步,哪有什么“要领”不“要领”的,他爹就一阵喝:“站好!扎实,别动!”然后用脚踢他的两腿内侧,用手按他的双肩,一切用腿脚行动说话。

    “要领就是要点,要点!笨死了!”

    “这……我是乡下人没读什么书,你这城里人也别笑话我。”

    “什么乡下人城里人,师傅,你是师傅,你是我师傅!”

    陈立松看了看天空,现在是清晨,阳光是不大,但再过一会太阳就大了,正好山丘上有一片树林,树林间有一颗三人合抱都抱不住树干的老榕树,枝粗叶茂,可以遮阳挡雨。

    他先走到那树下选了个位置,叫道:“好了好了,这样,你到这里来。”

    林青荷说了几句话之后,气息早已调了过来,快步跟着他到了那树下。

    “站成这样的角度,对,跟夹筷子差不多。现在把双脚拉开,与肩膀同宽,然后看着我,这样微微蹲下,脚尖开始转向前,把身体的重量往下移。”

    “身体的重量?”

    “你感觉就好。”

    “哦。”

    “然后再慢慢蹲下来,对,双脚再开大点,差不多你自己的两脚板到三脚板宽。”

    林青荷照他的样子做了。但是陈立松看得出来,她根本没听懂自己说的“身体的重量往下移”是怎么做,所以样子有点滑稽,摇摇晃晃地重心并不稳。

    他现在真想跟他爹教他站马一样,过去用一只脚踢几下,用两只手按几下,但是她是女孩,跟自己媳妇差不多大小的姑娘,不敢过去。

    “你这不是这样!”

    “那要哪样啊?”

    “你看我的,感觉一下,你的身体的重量往下移。”

    林青荷照着他的样子,就是会站成摇摇晃晃地,总站不稳。

    “你连扎马步都扎不了,这样学不成武功的!”

    “以前你一学就会站吗?”

    陈立松被她这话问住了。

    他跟他爹学武术是很小就开始练起的,乡下人练武谁没被拳打脚踢过?他这不是看着林青荷是女孩嘛!

    “不是,开始也不会,我爹三拳两脚我就会站了。”

    “那你也跟你爹教你的办法教我啊?你是不是不想教我啊?”

    “不是不是……”

    “既然不是,那你过来!”

    “啊?”

    林青荷看他扭扭捏捏不敢过来,喝道:“过来教我怎么扎马步啊!你还难为情了?”

    “哎哟,你倒像是我师傅了,给我站好了!”

    “好!”陈立松被她一激,起身到林青荷跟前,伸出右脚朝她两腿内侧“嘭嘭”两脚,再伸出双手压着她的双肩往下一按!然后抓住她的双手,说道:“这样伸出来,伸平,手掌心朝下,对!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

    “这么简单?”

    “嗯,你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扎马步是练武的基础,你要先能站两个时辰了再教你武功。”

    “哦。林三才以前也是这样扎马步的吗?”

    陈立松见林青荷忽然提起林三才,心道:原来这姑娘喜欢上了一个车夫,不知林三才从别的什么“根据地”回来了没。

    他说道:“其实咱们刀风镇两庄四寨,扎马步最扎实的应当算李飞脚,他年龄比我比林三才大,至少比我俩多站了五年的木桩,而且他学的又是北腿,加上他很执着,练武执着,做人也执着,我们都有点怕他。”

    这是他的实话。

    林青荷又是“哦”地一声,说道:“林三才就不怕他啊!他马步最扎实,怎么会被林三才踢断了呢?”

    她对李飞脚一点好感都没有,心底还是很讨厌他。

    “说实在的,李飞脚功夫真扎实。你要练武,就得学他的执着。”

    “哦。”她还是这一声,再次表达她实在对李飞脚没好感。

    “你现在好好扎马步,两时辰,记住是两个时辰,站到太阳晒到没影子了就中午了。我先下去给你弄吃的去。”

    说完,他准备丢下林青荷,溜去陈家老院子找陈天福去。

    “啊?你现在就走了?你忍心把我一个人丢在山上?”刚站一会的林青荷其实感觉到两腿已站不住了。

    “练武贵在坚持!要学习李飞脚的执着!”陈立松早已抬脚开溜了。

    “等等我啊,你慢点走。”

    林青荷的声音越来越近,陈立松感觉林青荷从他身后追了下来,回头一看,果然如此!

    “咋啦?才站一会就没法坚持下去了?还是一个人在山上害怕吗?”陈立松停住了脚步,看着林青荷几乎是飞奔而下。

    因为林青荷是从山丘上直冲下来的,瞬息之间已到陈立松跟前,她一时想停下却停不住,双手乱摆地扑往陈立松身上。陈立松伸出手去接她,一时没在意,差点被她下来的冲力扑倒,侧了一个身,双脚连忙交错几次才把林青荷的力度化解。

    林青荷一只手紧抓在陈立松臂上,另一只手指着田城的方向说道:“不不不,你看那里!”

    陈立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两辆车一前一后往刀风镇开来,一辆大的,一辆小的。渐渐地可以听到引擎声了,那声音跟那天听到的车的引擎声一样,只不过这回没有那脚步声。

    “日本人?”

    林青荷咬牙切齿地说道:“是仇人!肯定是我的杀父仇人!我要报仇!”

    陈立松感觉到林青荷的手像要把他的手臂给撕下来一样,问道:“怎么报?”

    “所以我要学枪法!我不学武术了,你教我打枪吧!”

    “打枪也要扎马步,下盘不稳,瞄不准,枪给你也打不到人。”

    林青荷刚才站了一会马步,现在的腿还酸麻着,忽然感觉到绝望,松开了手坐在道旁一块石头上,问道:“那我要练枪法,扎马需要扎到什么时候?”

    “至少你能够站得住半个时辰吧。”

    陈立松原本对日本人并不会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感觉,当他看到像王镇长那样的英雄被日本人杀害之后,就觉得自己也应当恨这些日本人,因为如果王镇长还在,自己家的那块水田也不会被黄大明占了。现在又听到林青荷说,她跟日本人之间有着杀父之仇,忍不住也跟着林青荷恨起日本人来了。

    林青荷说道:“我被黄大明关起来那天,你还记不记得他们也到过刀风镇,你记不记得?”

    “记得,我俩关在一起,没见过他们,但听这汽车声音,是一样的。”

    “他们来刀风镇干嘛呢?”

    “刀风镇能有什么?”

    “立松哥你看,他们的车现在路过了你的水田,我们如果顺着这南山爬上刀峡,守在那里,鬼子的车进来一辆打一辆,保证一个不留。”

    “你还是先练好了枪法,才有资格说。”

    林青荷不在乎陈立松说她差劲,她需要的是报仇:“走,我们回去!看,他们的车停在我们院子前面。”

    鬼子的车开到陈天福老院子那停了下来,林青荷能看到,陈立松当然也看到了。

    “我们回去?回去干嘛?”

    “杀鬼子啊!”林青荷已站起来往山下跑去了。

    “杀鬼子?你疯了吧?你枪法突然立地成佛了?那你的枪呢?”

    林青荷突然停了下来,看着陈立松说道:“你是汉奸!原来是是汉奸!”

    “什么?我是汉奸?我怎么可能是汉奸?”陈立松被林青荷说得莫名其妙。

    他虽然没有像王镇长那样拿起枪去鹿山岭狙击鬼子,但知道汉奸那是连畜生都不如的民族败类。

    “你知道他们今天会来,所以把我叫到山上去,还让我站四个小时!”

    “我又怎么会知道啊?今天我本来过来找天福老爷的。”他从口袋里掏出昨天陈天福给他留的纸条,递给林青荷。

    林青荷瞄了纸上一眼,夺过那张纸条撕了,扔在地上,说道:“不是汉奸,你跟我回去干掉田边!”

    她想起陈天福送她与她妈妈回田城那天,在城门口田边说过要来刀风镇找陈天福的。想必现在来刀风镇的鬼子当中,田边肯定在!

    她已想好了对策。

    她现在知道,原来是陈天福怕她见到田边一时冲动,害了自己也害了她妈,所以在田边来刀风镇时,特意把她支开。

    这点上,她有点感激陈天福。第一次被黄大明关进禁闭室,也应当是陈天福的主意,否则黄大明那种精人怎么讲说关就关,说放就放呢?

    “怎么干掉?你让我冲进去,把你说的那个田边,也像林三才杀赵大财那样扭一下脑袋就好了?”

    “你跟着就是。杀鬼子不一定非得要用枪啊,跟着来吧!”说完,林青荷开始又往山下去了。

    “你别冲动!”陈立松不禁怕起林青荷来了,她现在是一枚“炸弹”,随时都可能被点燃,而且,她竟然如此地任性!

    “我不冲动,很冷静,一点都不冲动。”

    不知不觉已经进陈庄了。

    刀风镇不大,陈庄更小。

    远远地已经能看到两辆一大一小的军用车停在陈天福老院子跟前,但也看到了不少鬼子手握带着刺刀的枪,正站在车旁、宅门前。

    “想不到这小小的两辆车,竟能装下这么多人!”

    陈立松还在感慨人家鬼子车神奇时,以他猎人的敏锐,感觉到林青荷正大摇大摆地往那老院子而去。

    果然如此!这让他吓得不轻!

    林青荷就是一个弱女人,没打过枪,既然陈天福认为要支开她,自然有陈天福的道理,总不能让她现在硬闯进保护级别达到“皇宫”一样的院子里枉死跟前。

    陈立松赶紧伸手想拖住林青荷,却不知林青荷早走了几步,一时没拉着,眼见她只要穿出这个巷子,就要出现在那些卫队鬼子面前了!

    “不行!不能让她再往前走了!”

    陈立松心念一动,立即身若猕猴一样敏捷地窜到林青荷身边,左手把她拦腰搂住让她动弹不得,右手伸到她的嘴上捂住使她喊不出声,道:“别出声,跟我走。”

    说完,他不由分说,不容林青荷的争辩与挣扎,抱着她闪进了巷子。

    确认那些卫衣没看过来,陈立松松开了抱她的手,轻声骂道:“你找死啊?!你自己不怕死,也不怕你妈受你牵连吗?”

    “我……”

    “走,听我的,别冒险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去毒死他们了!”

    “别傻了!快离开这里!”

    林青荷这时也觉得自己确实需要冷静了一下,轻声说道:“我妈还在里边啊,别丢下我妈!”

    “你妈你就别管了!要有事,你跟我关一起那天她就出事了,可是没有啊!”

    “嗯……我再看一会,您别催我好吗?”林青荷在巷子里坐了下来,她的双眼如喷着火一样,朝那老院子方向瞅去。

    其实在这巷子里,她根本就看不到老院子,而是在山丘上站了很一会的马步,又从山上飞奔下来,再瞎折腾了一回,现在她实在太累了,是想坐下来歇歇。

    “好。”陈立松也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他是陈天福的同学。我真想现在就冲进去把他杀了。不!我是想进去毒死他!我可以帮我妈做饭,然后把毒药拌在饭菜里,把他毒死!”

    “幼稚!真想报仇,你还是好好地练枪法吧!”

    他俩正说着报仇的事,突然一阵“呯呯呯”地枪响,然后就听到一群鬼子叽里呱啦的怪叫声。

    “不好!有人跟你一样的傻,肯定也是去刺杀田边的!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不然鬼子以为我俩是刺客!”

    “啊?我不想动!”刚才坐了一会,林青荷的脚真的不想动弹了。

    这时,可以听到鬼子的声音。他们持着枪到处寻找刺客,其中至少有三个人,正往这条巷子跑来。

    “快起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咱们没枪!”陈立松立即站了起来,想拉起林青荷一起跑,但林青荷整个人酸软在地上。

    陈立松顾不得那么多了,两手抓着她的双臂,弯下腰就把她扛了进来。

    “この路地の中にあります(在这条巷子里)!速い(快)!”紧接着又是一阵枪声响。

    陈立松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但听他们的脚步声渐渐靠近,赶紧也跑了起来。

    他从小就在这些巷子里跑,知道哪里通到哪里去,根本就不怕被这些鬼子追上,但被他扛在肩上的林青荷却不一样,听到一阵连着一阵的枪响,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怕死了,除了继续酸软地趴在陈立松身上外,没有力气去考虑如何脱险了。

    听到陈立松身后的脚步声,林青荷说道:“有人追进巷子来了,朝我俩追来了!他手里有枪!”

    “别说话,我知道!”陈立松不用回头就听出有人在追他们。

    陈立松扛着林青荷拼着命穿过了一条巷子又一条巷子,却依然感觉到身后那人也一直在追着自己,而且后面还有一大群人在追着,暗自叫苦不迭!

    因为他本来想甩掉他们,穿过这片宅子巷,随便找一个小巷出了村庄,就可以跑上南山或刀峡去,鬼子就不敢冒然进山了。

    没曾想那人竟然紧盯着他俩不放!好在那人后面的人没跟上来,那些“叽里呱啦”的声音也越来越远了。

    他不敢回头看,就问林青荷道:“这个人距离我们多远?”

    肩上的林青荷说道:“三十米。不过马上就追上来了!”

    “他有枪?”

    “有!但他只提着枪,没向我们瞄准啊!”

    “他有枪,不瞄准咱们,可能想抓住我们,后面的人跟不上,你注意了,准备把你扔下来,我打算跟他搏一搏。”

    “好。你轻点扔,别把我扔在石板上啊!”

    陈立松被林青荷这一句说得哭笑不得了,扔她下去还能轻点扔吗?其实他说的扔,意思是把林青荷放下来。

    他正准备把林青荷往地上放下时,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后面嚷了起来:“还真是你陈立松!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把林金珠扔在家里,咋扛着一位姑娘乱跑?哟!还是城里乡巴佬的女儿!啥时候把她勾搭上了?看我不收拾你!”

    “林三才?!”陈立松放下了林青荷,一屁股坐在一户人家的门前,气喘如牛。

    “金珠呢?”

    “她在家!”

    林三才也实在跑不动了,挪到陈立松身边坐了下来,嘟囔道:“你果真把她丢在家里,自己跑出来勾搭这妖精啊!”

    林青荷本来对林三才印象还不错,不想被他称作“妖精”,忍不住指着林三才逼问道:“谁是妖精?你说谁是妖精呢?我跟他勾搭?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俩勾搭了?”

    林三才与陈立松一愣,他们可是跑了好几条巷子,现在连气都喘不过来,哪能与不用自己跑的林青荷比?

    林三才支吾道:“这个……我也没说你妖精,不是,这妖精只是一个……”

    忽然又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听得声音道:

    “ここで音がします(这里有声音)!”

    “この路地(这条巷子)!”

    “はい(是)!”

    “二人は別の交差点から包囲してきた(你们两个从另一路口包围过来)!”

    林三才赶紧起身说道:“我去!他们又追来了!快起来!”

    陈立松马上站起来,指着还坐在地上的林青荷对林三才说道:“你扛上她!”

    “我扛她干嘛?”

    林青荷“嚯”地一声站了起来,说道:“我自己有脚,会跑。”

    林三才边跑边说道:“那好,快跟着我来!”说完,就往前跑了。

    陈立松跑了几步,回头见林青荷如戏台上官家小姐出场一样踩着碎步,不紧不慢地跟着他,赶紧跑回来,叹道:“我还是背上你吧!”

    说完,他就在林金珠跟前蹲了下来。

    林三才转眼就要换了个巷口了,见他俩没跟上来,又返回来道:“你俩都是郎情妾意啊!”

    陈立松伸手示意他别作声,轻声道:“前头有两个人,别往前跑了!”

    这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巷子,有人在他们家门口放了几只水缸,水缸里装满了水,陈立松拉着二人在两个水缸之间蹲了下来。

    林三才道:“我去,后面也有人,我们被包抄了?”

    “差不多!只有反击了!枪给我!你啊,枪拿在手上也不用!”

    林三才赶紧把手中的枪递给了陈立松。

    陈立松接过枪“咔”地一声打开弹夹查看子弹,发现根本没有子弹,向林三才伸手道:“子弹!”

    “没了!”

    “没了子弹,这杆枪有用吗?”说完,陈立松把枪递给了林三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完了!”

    林三才从陈立松的眼神中看到绝望,问道:“他们追我,你们跑什么?”

    陈立松一听,看了林三才一眼道:“还真是,我俩跑啥?这事跟咱们老百姓无关啊!”

    “你俩没事,我完了,记得明年给我多烧点纸!”

    “你把枪给我。”

    林三才把枪递给了陈立松。

    陈立松接过枪,抬头看了一眼屋檐,把枪从檐下小洞里塞了进去,说道:“你这不也是老百姓了吗?刚才谁开枪了?”

    “这也行吗?能骗他们过关?”

    “试试呗!”

    他俩站了起来,看到巷子两头各站了两个人,正举着枪瞄准了他俩,紧接着听到“咔咔”几声枪膛上子弹的声音。

    一个鬼子喊道:“ねらいをつけろ(瞄准)!”

    陈立松与林三才听不懂那人说的是什么,一起抬头往东头瞅去。

    只见一个头目样子的鬼子一只手举着枪瞄准,另一只手正抬掌起来,那手掌的中指正好被一道阳光照着,逆着光,看不清那鬼子长什么样。

    “好像不对劲,林三才。”

    林青荷见二人像没事一般,也跟着站起来。

    陈立松见那头目的手掌摆了摆,喊道:“遅いです!女の子がいます!(慢!有一个女孩!)”

    林三才问:“他们说啥?”

    “我听不懂,天福老爷留过洋,他肯定听得懂!对了读书人,你听得懂吗?”

    林青荷在学校也没学日语,听陈立松一问,她听懂一句,说道:“ねらいをつけろ,这个我懂,说是瞄准!”

    林三才一听,赶紧抓着两个往下按,躲到水缸后面去,嘴里道:“我去!快蹲下!”

    那头目听到林青荷学着他说的话,喊了过来:“あら,彼女は分かります,出てきます(哟,她听得懂,出来)!”

    陈立松也问道:“现在他说啥?”

    蹲在他身旁的林青荷道:“真不知道。瞄准那句,我也只是听同学说过几次啊!”

    林三才说道:“这回完了!”

    林青荷问:“你武功不是很好吗?”

    林三才瞪了她一眼,说道:“武功好有用吗?他们有枪!有枪啊,你知道不?”

    那鬼子头目又喊道:“出てきます!”

    林三才道:“陈立松,藏好了!等他们四个围过来时,你负责东头的两个,我解决西头的两个!”

    “好!”

    陈立松的“好”字还没说完,就听到“呯”地一声枪响,一只水缸破了,水缸里的水四处奔流,溅了他们仨一身。

    “出てきます!”那鬼子头目开枪了,不过只开了一枪。

    陈立松看了破碎的水缸一眼,数数还没被打破的水缸,还有三只,要是那鬼子再开三枪,那三只缸打破了,他们仨也无处可躲,就举起手站了起来,喊道:“我们是老百姓,我们是老百姓!”

    鬼子头目回头问一个正举着枪的鬼子道:“彼は何を言いますか(他说什么)?”

    那鬼子回道:“彼は言った:彼は民衆(他说他是老百姓)。”

    “民衆?”

    那鬼子对那头目嘀咕了一会,仍举着枪。

    突然听得“砰砰砰”三声枪响,子弹往陈立松飞来。

    只见水“哗啦”地在陈立松、林青荷与林三才三人脚下漫开,将蹲在地上的林青荷与林三才身上的衣服全弄湿了,吓得林青荷提着裤子跳了起来。

    突然那开枪的鬼子用闽南话喊了过来:“喂!我认识你!你是我们田边中佐同学陈先生的女儿,对吧?”

    “我?”林青荷被他一问,大吃一惊,鬼子居然会说闽南话!不过那人一说自己是陈先生女儿,她马上想起陈天福带她与她妈回田城时,曾跟鬼子打了一回交道,陈天福就跟田边说她妈妈是陈天福的外室,自己是他女儿,就不再辩解了。

    刀风镇的人虽然不讲闽南话,但如果仔细听,大体听得懂。

    她问那鬼子道:“你在田城外见过我?你不是鬼子?”

    那鬼子听林青荷跟他说国语,也改用国语说道:“真是你啊!”

    他说完,侧身对那鬼子头目“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日本话,然后又对林青荷说道:

    “我是台湾的,你后面有一个是韩国人,其他两个都是日本人。你们见过一个拿着枪的男人跑过去了吗?”

    “拿枪的男人?有有有!他拿着一杆枪,我们就害怕啊,就开始跑啊跑,然后就躲在这里,你们就来了。”

    那台湾来的鬼子兵对鬼子头目又是一堆鬼话,那鬼子头目用手做了个手势,让西头的一个鬼子兵扛着枪走近陈立松他们仨,仔细查看地上及四周,并没发现有枪。而他们衣服早被水缸的水打湿了,身上有没有枪一看就清清楚楚。

    那鬼子兵对头目喊道:“無銃(没枪)!”

    那鬼子头目又用手做了个手势,然后把枪放了下来。

    其他鬼子包括台湾来的鬼子兵见头目放下了枪,也把枪全放了下来。

    那台湾来的鬼子兵又问:“那个人往哪里跑了?”

    “我不清楚啊!我们仨吓得到处跑,趁他没注意就跑到这巷子里,就躲在水缸后面了。”

    “他俩是谁?”

    林青荷低着头说道:“一个是我男人,一个是我男人的表哥。”

    那台湾来的鬼子对鬼子头目说道:“帰りましょう(我们回去吧)?”

    “回です(回吧)!”

    得到那头目认可,那台湾来的鬼子对林青荷说道:“你们早点回去吧!田边正在你家做客,跟我们一块回吧?”

    “好好好!”

    林青荷说“好”,但陈立松与林三才却着急了。

    这鬼子说跟他们一块回,那就是一起回到陈家老院子去。林青荷回到她妈妈身边去那是天经地义,陈立松是答应了陈天福要把林青荷带走一天,这不是失信了吗?

    最焦心地是林三才。刚才在田边到陈家老院子跟前下车时,他对准田边就开了枪,可惜枪枪脱“靶”,连田边的头发丝都没碰着!

    关键是,他还跟田边打了个照面!

    他轻声地对陈立松说道:“我不能进陈家老院子。”

    陈立松是何等聪明的人,一听这声嘀咕,立即清楚林三才为什么不敢进,而且,他自己也不敢进去面对陈天福啊。

    现在前面两个鬼子,后面两个鬼子,虽然说那台湾来的鬼子也是中国人,可怕的是他听得懂国语,自己要与林青荷、林三才商量的话,说出来的话那鬼子可也听得懂啊!

    回陈天福老院子的路上,异常的安静,无论是巷子里还是大路旁,几乎就跟一座空城一样,安静得让陈立松数着自己的呼吸声。

    刀风镇的人在听到第一声枪响时,就纷纷关起门躲了起来,

    这时候,他多希望哪里又冒出一声枪响,哪怕是爆竹声,那样就就可以对台湾来的鬼子说,刚才扛枪的那个人可能又出现,这样就支开了这四个鬼子!

    可是,除了七个人的脚步声之外,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

    这鬼子前面安排两个,后面也安排两个,这个个挺着枪,跟咱三人被押着走有啥区别呀?

    陈立松更清楚林三才心性,一会要是到了陈家老院子跟前,要让急躁的林三才进去去见刚才打过几枪的田边,那是不可能的。

    看他的样子,要么挺而走险,要么逃之夭夭。

    林三才孤家寡人一个挺而走险有什么呢?关键陈立松我还有个家啊!要是自己因此丧了命,现在已没了那块水田,老妈的往后生活怎么办?媳妇金珠的往后日子怎么办?

    对林青荷刚才的表现,陈立松再一次感到意外。林青荷竟然会如此沉稳,说的话又滴水不漏,不像在郑家寨见她抱着她妈妈哭的那样子啊!

    刚才林三才的嘀咕,林青荷也听到了吗?不知道这姑娘会不会想着帮林三才脱身。

    可是这林青荷却往前多走了几步,竟然跟走在他们仨前头的那个台湾来的鬼子兵聊起天来!

    “大哥,会说国语,你不也是中国人吗?怎么也当起鬼子来了?”

    陈立松与林三才一听,这林青荷竟说出这么一句话,可吓坏了!

    讲评话的先生说起那鬼子,在咱们国家北方,那可是叫一个坏,坏透了!

    要知道,我们国人叫外国人称为鬼子,那是鄙称!洋鬼子,东洋鬼子,日本鬼子,你这么称人家,人家可不这么自称的!还当着面称呼鬼子为鬼子,这不是打着灯笼进粪坑嘛!

    这下坏了!讲评话的人说,北方人碰到鬼子都称“太君”,现在称他为鬼子,不想活了。

    不想那鬼子并不气,却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也不想来啊!这个……你爹他知道。”

    林青荷听他说“你爹他知道”,愣了一下,心道:“我爹难道就是被你杀的?”

    不过,她马上反应过来,原来他们认为她是陈天福的“外室女儿”,要不然自己与陈立松、林三才他们现在可能已挺尸在巷子里了。

    她见叫他鬼子也不生气,又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克福。”

    忽听那鬼子头目喝道:“なに(你说啥?)”

    紧接着,鬼子头目一脚就踹在那王克福的大腿上。

    天下语言,发音大体相同的东西就是人名了,最多把你的姓跟你的名给倒了一下,叫出来,还是这样的音。

    鬼子头目听出这个叫王克福的鬼子对林青荷说出自己的名字,所以他觉得奇怪了,喝问他说啥。

    “何も言いませんでした(我什么也没说)。”这句话说完,那叫王克福的鬼子挨了一脚后,立即目不斜视往前走了,不敢再理林青荷了。

    林青荷当然知道,自己跟他说话让他受到了惩罚,也不敢再造次了。她也不敢肯定,自己这个陈天福“外室女儿”的身份,在这些鬼子跟前有多大用处。

    她回头看了一眼陈立松,却见陈立松的眼神有点怪,原来是在暗示看前头。

    于是她就往前头看,哟嗬,已经到了老院子跟前了。

    看到几辆车停在前院的院门口晒坪上,站着的尽是全副武装的鬼子兵,没啥奇怪啊,咱都被鬼子兵“抓”回来了,又看到一批鬼子兵,有啥奇怪的?

    陈立松又瞪了林青荷一眼,伸手拉着林三才不走了。

    林青荷被他瞪了一眼正感觉到莫名其妙,再往前看,终于明白陈立松为什么拉住林三才不走了。

    因为她看到了黄大明的汽车,也停在晒坪上。

    “王……太君,他俩不能进去。”

    “太君”这个词,林青荷在学校里也听过。日语中“大人”是“たいじん”,读音就跟“太君”发音一样。这都是东北三省被占之后,满洲又恢复帝制,当官的是大人,而鬼子个个也都成了老百姓的“大人”了!

    “为什么?”

    林青荷指着陈立松说道:“我妈不让我跟他交往!”

    她刚说完这句话,站在院门口的一位鬼子兵持着枪走了过来,问那鬼子头目道:“彼らは誰ですか(他们是谁)?”

    “陳さんの家族です(陈先生的家人)。”

    那鬼子兵立即挥手让其他人过来搜身。

    王克福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陈立松与林三才,跟那鬼子兵说道:“彼らは中に入りません(他们不进去)。”

    然后他对林青荷他们说道:“你们走吧。”

    “谢谢太君!”

    这句话被她说得很溜了,一说完,拉着陈立松,转头就走。

    那王克福从后面喊道:“你们去哪?”

    “我去他家。”

    他们哪敢去陈立松家?这时候谁不知道鬼子到了刀风镇,没人敢开门,陈立松不敢冒险回家,让那些鬼子兵知道他们家还有一个媳妇,那不是打了林青荷的脸嘛!

    林青荷问:“我们去哪?”

    林三才没好眼色地对她说道:“风山!”

    陈立松现在脑袋有点乱:“我们先上南山呆到他们走了再下来不行吗?。”

    他不知道陈天福跟那些鬼子混在一起,他们到底什么关系,他得搞清楚。

    但是林三才却不让他思考:“你跟我去风山!”

    “我去风山干嘛?”

    “教我枪法!”

    林青荷道:“我也去!”

    林三才瞅了她一眼,说道:“你回家,找你的汉奸老爹去!”

    “谁是我汉奸老爹?鬼子是我的仇人,他们杀了我爹!”

    “哟哟哟!还鬼子是你仇人?我看你认了个汉奸老爹,还挺享受的嘛!我告诉你,陈立松是我妹夫,别不知羞耻的勾搭我妹夫,告诉你,你敢抢了我妹夫,我把你当汉奸一起打死!”

    陈立松推了一下林三才,说道:“你说啥呢?刚才还说她救了我们!”

    林三才一手抓着陈立松手臂,一手指着林青荷说道:“她自己都承认了,你还扛着着她到处跑,你还抵赖啥呀?走!你别跟来,滚回陈天福那去!”

    “林三才!干啥呢?”

    “没干啥。风山把我叫回来,现在没人教我枪法,你上山教我两天!”林三才说完,不由陈立松分说拽着就走。

    “喂喂喂,金珠还在家呢!”

    “别担心,你小老婆会帮你通知到的,姨太太,你说对不对啊?”

    “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谁是他小老婆了?”林青荷本来对林三才印象挺好的,没想到他竟然说她是陈立松小老婆了。

    自己还刚刚救了他,现在他说变脸就变脸!

    “你有胆成了他小老婆,我马上下山打断你的腿!现在别跟着我们,帮我到我妹那传个话,就说立松被我叫去陪两天了!”

    说完,林三才继续拽着陈立松走了,只剩下林青荷一个人站在路旁生气。

    风山在刀风镇的北边。去风山,要过了田江,从黄庄路过。

    此时已正午,阳光透过树稍照在他俩身上,随风跳动着大自然的光影之舞。

    越往风山上走,树叶越茂盛,但阳光不会因此而减弱,反而越来越亮堂。

    陈立松跟着林三才顺着山道走了一段路、转了几个弯,再也看不见那些鬼子与林青荷了。

    他挣脱林三才的手停了下来,坐在山道旁的一块石头上,说道:“我爹刚刚没了,还没报仇,我就不跟你上山了!”

    “什么?如意伯死了?仇人是谁?”林三才也停了下来。

    “别那么激动,你先坐下来歇歇。是黄大明。而且他夺走了我们家那块田。”

    “我替你去做掉他!”林三才也在陈立松边上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你别一天到晚就知道杀杀杀!现在我还没确切证据,而且他也不承认。”

    “你的田,又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爹亲笔签的字。”

    “走!回陈庄!”林三才站了起来,就往山下走。

    “干嘛去?”

    “取枪去!我忘了,那杆枪还在巷子里。”

    “先别去取,这时候别取!”

    “为什么?”

    “知道猎人怎么用陷阱狩猎的吗?”

    “不就用枪打列猎物吗?”

    “那是打猎,不是狩猎。”

    “那跟我取枪有什么关系?追我的人根本不知道我就是去杀田边的人,我把衣服脱了,现在要去把枪跟衣服取回来啊。”

    “你这时候去取枪,就再也出不了刀风镇了,明年这时候我得给你烧纸。”

    “你的意思,那几个鬼子会在那附近蹲守?”

    “是!只要你去拿了枪,就跑不出刀风镇。”

    “你的意思是:那些鬼子兵就守在那附近,等着有人拿枪出来?”

    “是!你知道为什么林青荷站起来后,那些鬼子就不开枪了吗?”

    “她是汉奸女儿,而且这个汉奸跟他们大长官是同学,鬼子兵肯定不敢开枪。”

    “你别一口咬定天福老爷是汉奸,他留学东洋,全刀风镇的人都知道,但不代表他会是汉奸。我就冲着他救了林青荷母女,敢说他不是汉奸。”

    “兄弟,你别以为你的天福哥是好人,我就冲着你结婚那天他没来主持婚仪,我就敢断定他绝不是好人!走吧,既然取不了枪,那咱们上山吧。”

    林三才说的,是正月十五那天,陈立松与林金珠结婚,本来要由陈天福主持婚仪,但因为戏台的戏已开演,陈天福直接回戏场看戏了,最后由林三才来主持。

    “你自己上去吧,我也该回去了,金珠还在家呢!”

    “你别啊!你不上山,我一个人上去会被枪毙的!”

    “为什么?”

    “因为我丢枪了。”

    “丢了一杆枪,就要你的命?风山上的人是土匪吗?”

    “不是土匪。我违反了纪律,擅自拿着枪下山去看你,结果遇上了鬼子。我想立功啊!”

    “还有纪律!?”

    “是,所以你得救我!”

    没办法,陈立松不想失去林三才这位朋友,只能答应上去教他打枪要领。

    到了山上,没想到一听说他来了,竟冒出几十人来,把他像神明一样围着。

    刀风镇两庄四寨,可以说无人不知道陈立松,不仅因为他的枪法如神,而且他并不是什么猎物都杀。

    “好!我可以教你们枪法要领,能不能让我喘口气?”

    “可以,我们等你!”

    站在山顶,看着延绵不断的山峰,听着呼啸而来的山风,陈立松现在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叫风山了。

    以前打猎时因为知道这里有一群人,他们很神秘,所以不敢到这里来。

    林三才指着一层又一层的山峰,一块又一块的梯田,对陈立松说道:“你现在家里田也没了,就留在这上面,跟我们一起干吧。你看,山上有的是田,你留在这里,想种田有田让你种。”

    “你是这里的头?”

    “不是,这里的头,现在外出开会去了,所以把我调回来。”

    “黄先生是这里的头?”陈立松忽然想起了黄小明,他曾告诉陈立松,要离开刀风镇一阵子。

    “谁找我?哟!陈立松!”不想,背后冒出来了一个人,正是黄小明。

    “哦!先生!您不是外出开会了吗?”

    “外出开会的人不是我,我明天就回刀风镇了。”

    林三才说的,是正月十五那天,陈立松与林金珠结婚,本来要由陈天福主持婚仪,但因为戏台的戏已开演,陈天福直接回戏场看戏了,最后由林三才来主持。

    “你自己上去吧,我也该回去了,金珠还在家呢!”

    “你别啊!你不上山,我一个人上去会被枪毙的!”

    “为什么?”

    “因为我丢枪了。”

    “丢了一杆枪,就要你的命?风山上的人是土匪吗?”

    “不是土匪。我违反了纪律,擅自拿着枪下山去看你,结果遇上了鬼子。我想立功啊!”

    “还有纪律!?”

    “是,所以你得救我!”

    没办法,陈立松不想失去林三才这位朋友,只能答应上去教他打枪要领。

    到了山上,没想到一听说他来了,竟冒出几十人来,把他像神明一样围着。

    刀风镇两庄四寨,可以说无人不知道陈立松,不仅因为他的枪法如神,而且他并不是什么猎物都杀。

    “好!我可以教你们枪法要领,能不能让我喘口气?”

    “可以,我们等你!”

    站在山顶,看着延绵不断的山峰,听着呼啸而来的山风,陈立松现在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叫风山了。

    以前打猎时因为知道这里有一群人,他们很神秘,所以不敢到这里来。

    林三才指着一层又一层的山峰,一块又一块的梯田,对陈立松说道:“你现在家里田也没了,就留在这上面,跟我们一起干吧。你看,山上有的是田,你留在这里,想种田有田让你种。”

    “你是这里的头?”

    “不是,这里的头,现在外出开会去了,所以把我调回来。”

    “黄先生是这里的头?”陈立松忽然想起了黄小明,他曾告诉陈立松,要离开刀风镇一阵子。

    “谁找我?哟!陈立松!”不想,背后冒出来了一个人,正是黄小明。

    “哦!先生!您不是外出开会了吗?”

    “外出开会的人不是我,我明天就回刀风镇了。”

    听陈立松叫拿枪,林三才与黄小明两人面露难色。

    “咋啦?”

    站在陈立松身边的林三才说道:“我们这不仅缺枪,还缺子弹,我把你拉上来时没想到这一点啊,现在难为你来教他们练枪了。”

    黄小明也叹道:“总共就十杆的枪,剩下不到五百发的子弹。枪倒不成问题,这人打一枪完,让给另外一个人练去,子弹就成问题了。”

    刚见到陈立松时,风山上几十号人都很兴奋,现在被黄小明这么一说,立即传染了他的心病,个个面露难色。不到五百发的子弹,要是每人打一枪就没了几十发子弹,哪个舍得扣下那扳机?

    他们都知道,那些绿树走鹅是理想,这才是风山上的现实。

    林三才笑着对黄小明说道:“要不今晚咱们去刀风镇的警察队,把你哥的子弹给抢了吧?”

    陈立松道:“他哥现在没子弹让你抢了,早已被李笑搬走了。”

    “李笑?刀峡的李笑?”

    陈立松说道:“是啊,他不仅搬走了子弹,还顺走了十八杆枪。不过,练枪法不一定都得开枪。”

    他爹当时教他枪法时,也没用子弹来练啊!

    林三才还是取来了一杆枪,拿了十几发子弹跑来,把枪递给陈立松。

    陈立松并未接过枪,却说道:“枪,你自己拿着。现在不用子弹,还没到用子弹的时候。”

    “不用子弹?”

    陈立松却拉着林三才到一旁,说道:“那么多人我一下子也教不来,先教你一个人,再由你来教他们吧。”

    “我教他们?我可能吗?”林三才自知打架自己没问题,要叫他学什么武功一点就会,但枪法却没把握。

    “是的。要用枪,先练怎么端枪,练臂力,练腕力。你的臂力、腕力没问题了,就是怎么端枪。听先生说,你去董山根据地学过打枪,端一下枪我看看。”

    “端枪?好,我端给你看看对不对。”林三才被陈立松这么一说,立即站成弓字步,双手抱枪抬了起来,平指前方。

    “姿势非常好啊!我跟你说,按你这种端枪姿势,根本不用我教。”

    “不会吧?那我怎么打不中?”

    陈立松向林三才伸手,说道:“把枪给我。子弹。”

    林三才照办。

    “我示范一下给你看,你看着,前面那棵松树中间那树枝。”

    陈立松“咔咔”两声,把一发子弹上膛,微蹲,举枪,瞄准,扣扳机,只听得“呯”地一声枪响,那根树枝应声折断。

    风山上一片欢呼与掌声:“神枪手陈立松!神枪手陈立松!”

    陈立松对他们腼腆地笑了笑,摇摇手说道:“你们现在看看林三才枪法。”

    然后他跟林三才说道:“你现在按我的样子,对准左边那根树枝开枪!”

    林三才按他的步骤照做,一样瞄准了前方的松树枝。

    “没错,你现在端枪姿势就非常稳,比我还稳,因为你的臂力、腕力本来就比我强,所以只要你对准了,这一枪肯定打断那根树枝。”他把一发子弹递给了林三才,“装上子弹。”

    林三才照办,将子弹上膛,微蹲,举枪,瞄准,扣扳机,“呯”地一声,左边那根松枝应声折断!

    大家看到林三才也打中了目标,都愣了。

    陈立松喊道:“你们鼓掌啊!”

    这时他们才如梦初醒,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只不过叫的却是:“神枪教练陈立松!神枪教练陈立松!”

    陈立松又腼腆地对他们说道:“你们要夸林三才,是他的枪法如神!”

    林三才纳闷了,抓抓头嘀咕道:“今天早上我也一样对准了那鬼子打,怎么没打中?”

    陈立松听他这么一声,再想今早听到枪声时似乎有点远,就问道:“你站在哪里瞄准的?”

    “我在你家不远的那个稻草垛后面瞄准的。”

    陈立松一听就笑了,说道:“我家门口的稻草垛跟天福老院子的距离,没有一千步,也有八百步,你瞄得再准,子弹也打不到啊!”

    林三才半信半疑地说道:“还有这说法吗?我以为子弹……”

    他第一次用枪,是在鬼子入侵田城时遭遇上了,他都不知道怎么把所有子弹全打完,也没打伤一个鬼子。第二次用枪就是今天早晨,他是学会了怎么瞄准、怎么开枪,对准那鬼子最大的官一阵猛打,并不知道什么是射程,子弹根本就没到田边跟前就没了踪影,自己还被几个拿枪的鬼子追得满巷子跑!

    陈立松打断了他的话,修正道:“我们现在打的那棵松树,跟你我距离不足一百步,所以你可以忽略风速、阻力,瞄准了就打,保证可以打中,但是要是超过了两百步,你就要考虑风向、风速还有子弹的重力因素了。”

    林三才还是听得有点不明白。

    陈立松又以两块小石头做例子,示范了一下关于距离的道理给林三才看,林三才才明白。

    这些枪法的道理,是林三才与黄小明他们从未学过的知识,陈立松的示范让他们叹为观止。

    又教了林三才一会,因为林三才的臂力与腕力早有基础,但其他人并没有,陈立松让其他人先练怎么端枪。因为枪支不足,就让大家在树林里砍了一些树,削成与枪支差不多的样子,绑了几块石块让他们先练臂力与腕力。

    吃过晚饭后,黄小明跟陈立松说道:“你要不要到王浩博同志墓前去看看?我们已经把三十一位英雄遗体移到风山上葬了。”

    陈立松一直很感激王镇长,王浩博不仅给了他们家水田,而且不让他参加那次鹿山岭的狙击,也算是救了他的命,所以他问道:“有香吗?我给王镇长烧个香。”

    风山上并没有香。

    那三十一位英雄的墓,修得很庄严。因为陈立松与林三才当时是夜里掩埋遗体,又多日之后才移葬到风山上来,所以遗体早已无法辨认,只能合葬在一起了。

    陈立松在墓前跪下,对着英雄的墓,扎扎实实地磕了四个响头,说道:“王镇长,香与纸钱等我回家后,面北给您补烧上。”

    黄小明道:“立松兄弟,我明天就下山,把你妈妈、你媳妇一起接上山来,你加入我们,好吗?”

    “不,我明天就跟着先生一起下山。我想到您家做长工,哦不,我是到黄队长家做长工。我感恩王镇长,感恩他给了我家这块水田,但我没守住。我只是一个农民,一个平常的老百姓,我现在只想拿回王镇长给我家的那块江边水田。”

    黄小明不解:“为什么要去做长工?”

    “我想赎回我的那块地。”

    “我回去帮你跟他说说?”

    “不用,这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必须承担。”

    因为黄小明是黄大明的双生弟弟,陈立松没把后面半句话说出来:“该报的仇,必须报仇。”

    第二天一早,陈立松与黄小明跟风山上的人道了别就往山下走了。

    一路上,黄小明跟陈立松说了很多关于民族与国家的事,但陈立松一心想着他与黄大明是双生兄弟关系,努力地想把他与黄大明做区别,却老觉得走在身边的就是黄大明一样,黄小明说了什么,他一句都没怎么听进去,倒是把到黄大明家做长工的事,越想越坚定了,心想一回到家就跟家人商量这事。

    可是,陈立松就是不说话,黄小明还是跟当年作为陈立松老师时一样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这让陈立松很烦躁。

    下了风山就要路过林家寨,陈松妹就嫁到林家寨的林金顺家,也就是林金珠的娘家。陈立松想着黄小明若是回学堂的话,学堂是在陈庄,肯定又是一路说到陈庄,于是就跟黄小明说道:“先生,我到我妹夫林金顺家,您就先回学堂吧。”

    “好!路过妹夫家,应当去看看妹妹。”

    于是他俩就在岔路口分道扬镳,黄小明往西经黄庄去学堂,陈立松往东去林家寨看妹妹、妹夫。

    妹夫林金顺听说陈立松去了风山,一见他就把他从头看到脚看一通,问道:“土匪没把你咋样了?”

    “什么土匪?上面的人不是土匪!”

    “不是土匪啊?”

    “当然不是土匪,要是土匪,我现在还好好地站在你们面前吗?金顺哥啊,我跟你商量件事。”

    “你说吧,立松哥。”

    在旧时乡村间姑换嫂婚俗中,两家为了更亲近一些,一般是跟着媳妇叫另一方的姻亲。比如林金顺是林金珠的哥哥,而作为娶了林金珠的陈立松,就跟着林金珠叫林金顺为哥哥;林金顺同样娶了陈立松的妹妹陈松妹,那就跟着陈松妹叫陈立松为哥哥,所以他俩一个叫林金顺为“金顺哥”,一个叫陈立松为“立松哥”。

    “现在我们家那块水田被那狗日的黄大明抢走了,金珠嫁了过来后,我也不能再跟以前一样跑到山里去打野味了。我想到黄大明家做长工,赚足工钱赎回那块地,这一年我跟金珠得守孝,所以没打算要孩子,这段时间我想让金珠跟妈妈到林家寨来住,得辛苦与麻烦金顺哥与松妹来帮忙照顾她俩了。”

    林金顺与陈松妹两人同时反对:“别去黄鼠狼家当长工!”

    林金顺又说道:“我们这里也有田,虽然只是山田,却也能养活一家人。”

    陈立松当然清楚是可以养活一家人,但前不久他还挑了谷种过来资助林金顺家,现在要让陈家的三口人来分食,恐怕就不是“可以养活一家人”那么一回事了。

    这件事关键还是在跟妈妈及媳妇林金珠商量才好决定,所以林金顺与陈松妹反对并不会影响陈立松的想法。

    回到家中后,陈立松把妈妈与媳妇叫到主屋,三个人就坐在饭桌前。

    “妈妈,金珠,我想到黄大明家当长工,先当上一年,看看能不能赎回江边的那块水田,你们俩暂时住在妹妹家去,可以吗?”

    林金珠一听“黄大明”这三个字,就怕得发抖了,她一改以前什么都听陈立松说的那种态度,说道:“我不同意!我们陈庄没有田,可以到林家寨找山田种,有一些人把地荒在那里,我们可以给他们点钱,拿过来种。”

    陈立松感觉到,林金珠说这句话时,她的呼吸急促,就跟发了烧一样,把话讲完后,她双颊潮红。

    陈立松伸手想去摸她的脸,问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林金珠竟然侧脸躲开他伸来的手,说道:“没事,没病。”

    陈立松妈妈也说道:“我也不同意你去当长工。就算当长工,也别去黄大明家啊!”

    陈立松知道这件事就不应当跟她俩商量,但既然她俩都反对了,就暂时搁置吧。

    很多事本来已经给想好了怎么做,可是一商量往往就做不成了。

    陈立松只好把林金顺与陈松妹的提议跟她俩商量,结果她俩都赞成。

    既然赞成了,那就决定搬到林家寨去住。

    陈立松很快就在林家寨找了两处山地。

    山地种不了稻谷,但可以种番薯。番薯收了后,可以刨丝晒成番薯米,

    在八十年前的南方山区,稻谷要种在水田里,而山区取水靠溪,远离溪流的地方,如果种水稻就容易因为无水而绝收,番薯却不种在水田里,而是种在旱地里,所以番薯米往往很多山村的农家人主食了。

    种番薯,收了番薯后除了做番薯米外,还能产生番薯粉。

    番薯米与番薯粉是怎么做呢?

    种下番薯后,待番薯熟了,农民就到地里挖番薯。挖了番薯后,第一道工序就是先把番薯外面的泥土洗净,第二道工序是把洗净的番薯刨成丝,第三道工序是把番薯丝倒进一个叫番薯楻的木制大容器里洗去番薯粉,第四道工序是把洗去番薯粉后的番薯丝装在番薯篮中,用清水沥一两遍,第五道工序是把番薯丝均匀地晾在斜斜的番薯笪上曝晒干了,就成了番薯米了。

    当然,洗番薯粉的工序中,番薯楻里的水必须干净,因为番薯粉实际是是非常好的淀粉。为了把淀粉弄净,大都会用笊篱来回搅动。

    一家人的想法是很好,陈立松也勤劳。他深耕了租来的山地,并弄了一些番薯种,挑肥的挑肥,担水的担水,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终于把番薯都种好了。

    因为陈立松的勤快,番薯长势非常好。陈立松没事总到田头拔拔草,松松土,又到处左拨拨右弄弄。

    看着番薯藤一天天疯长,他慢慢地从他爹意外身亡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每天都在笑着。

    有一天,乌云在刀峡与风山的山顶上摆姿弄骚,陈立松担心要是下起雨来,会不会把山田冲垮了,所以穿上了棕衣到了山上。

    陈立松站在田头抬头看着天空,此时乌云已经开始翻滚,似乎倾盆大雨就要从天空倒下来了。

    他又看了看西面的天边,在那天底下,远远地看到从田城开来的几辆车、正背着跑来的上百鬼子兵,每部车前面都挂着一面鬼子的膏药图。

    陈立松嘀咕了一声:“鬼子怎么又来了?”

    他刚嘀咕完,听到云层上亮起一道闪电。说来也奇怪,这道闪电诡异的长,从西边天空开始一直裂到南边的山顶,然后陈立松才听到“轰——啷噹——”的声音,直震云霄!乌云密布是瞬息之间的事,看来要下大雨了。

    搬回林家寨住的林金珠独自在家里闲坐,也听到了这一声响雷她猛地一惊,抬头看天,知道即将要泼下的,就是那倾盆大雨。

    她知道,这天是突然作变,陈立松一早出去并没带上棕衣。婆婆虽然也搬来林家寨来住,每月初一十五必回陈庄家中,向神明与祖先烧香供果,而今天正值阴历五月初一,婆婆一早就去了陈庄,这时候该烧好香供完果,应在来林家寨的路上了。

    让林金珠为难的是,现在该给谁送雨具。

    正犹豫着该给谁送遮雨的东西时,倾盆大雨早已直泻而下。

    她想了想,陈立松年轻力壮,而婆婆现在年纪大了,还是给婆婆送去吧。于是她起身打开一把伞,拿起一把伞,出了门往陈庄方向而去。

    刀风雨的五月本已暖和,但大雨滂沱,天气瞬息骤冷下来。林金珠走了一段路,并没见到她婆婆身影。

    忽见天空又一道闪电,一声炸雷再响,寒气随雷声向她袭来,让她全身骤然一阵发冷,忍不住打了一声喷嚏,却感到咽喉底下一阵恶心,她站在雨中呆了。

    前面就是黄庄,让她想起了一个人,黄大明。两个月前,就在公公葬礼的第二天,黄大明送食盒到她家!

    因为公公去世,这两个月她与陈立松守孝不同房,而偏偏这两个月什么没来只有她清楚。算了一下,陈立松自从给林家寨自己娘家送谷种开始,不是在禁闭室,就是忙着公公葬礼,他俩根本就没有同房过!

    想到黄大明,她忽然想与他同归于尽,眼泪忍不住跟倾盆大雨一样滂沱起来,竟神不知鬼不觉地不再过黄庄通往陈庄的桥了,而是拐进了黄庄。

    她并不知道黄大明家在哪,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

    在一条巷子口,林金珠见到一个路人问:“请问,黄长官的家在哪?”

    虽然一手夹着一把雨伞,一手撑着一把雨伞,此时的林金珠全身上下早已淋透。

    那男子并没听清她说什么,而是看见一位全身湿透的女子站在雨中,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林金珠,伸出手要去拉她。

    “叭叭——”林金珠身后响起了两声喇叭声,一辆汽车停在她的身旁。

    从车上跳下一个人,对那个拉扯林金珠的男子猛喝一声:“滚!”那男人抬头见是他,赶紧溜了。

    “哟!这不是陈立松媳妇吗?”车上跳下的人见林金珠脸庞全是雨水,她手中的两把雨伞根本没用,就伸手两下夺下雨伞扔到地上,把她拉上了自己的车。

    那人开上汽车后,林金珠一脸木然:“请问,您知道黄长官的家在哪吗?”

    “你找我家干嘛?”

    “我要杀了他!”说完,她扑到那人身上一阵干呕。

    “杀我?”开车的人正是黄大明。

    “浸猪笼……浸猪笼……”

    ◎◎◎◎◎◎

    陈立松站在山边的一棵树下躲雨,想着这场雨很快就会停,却不想越下越大,竟没有停的意思。五月初一的雨下起来竟看不清十步之外的东西,闪电的光影之后,听见的是不断传来的阵阵雷鸣。

    “这么大的雨,林金珠可别送来雨伞或者棕衣啊!”他心疼这个比自己小四岁的媳妇。

    一道闪电之后,又一声雷鸣轰然而至。陈立松忽然感觉到他脚底下的土在动!

    “地震了吗?”

    在刀风镇,最经常发生的是夏天的台风与没有征兆的地震,不过因为刀风镇在刀峡与风山之间,台风从来不会给这里带来多大的破坏。而地震,时常发生,却只会让房子抖抖,有瓦的房子偶尔掉几片瓦下来,偶尔会倒的也只是久没人住的那些土墙,压死一两个人,那是他们倒霉。

    “真是地震吗?怎么跟以往摇来摇去的地震不同呢?”

    陈立松发现他现在站的地方,头上的树正在倾斜,脚下的土正在滑动。

    山上的水正在向他的脚下涌来,倾斜的树竟然跟随一阵雷鸣倒在他的眼前,他的脚不用走,身体正在向下滑行!

    滑坡!不是地震!

    一堆石砾泥浆,伴随着纷纷倒地或折断的树,向他追来,陈立松拔脚就往下跑……

    一阵又一阵比雷声闪电还可怕的泥浆石流滚响过后,浑身泥浆的陈立松站在一片稻田之中,看着一大片被泥浆石流盖住的山地,眼前一片茫然。他种着番薯的地,现在全被压在那底下!

    陈立松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林家寨的,只知道现在门前的雨小了,妹妹关心地拿着他的一条汗巾帮他擦拭头发。

    陈松妹问道:“怎么搞的!这从哪里爬回来的呀?”

    木然的陈立松说道:“没了,田没了,番薯没了。”

    林金顺跑了进来,夸张地说道:“风山倒了一大半下来,立松哥的地全被掩在山底下了!”

    “啊?不可能吧?!”陈松妹不相信。

    林金顺指着风山说道:“是真的,你来看看啊!”

    陈松妹不凑热闹:“哎,我可没心思看!金顺,你妹呢?我妈回来了吗?”

    “我回来了。”陈立松妈妈带着一身雨水,从门外进来,“松儿,怎么弄成这样!那片山倒了,我们的田没事吧?”

    老人因为陈如意以前打猎,在没拿到田江边那块地之前,她很少下地,所以对田地并没什么感觉,不知道陈立松现在正心如刀割。

    陈松妹推着她妈妈进屋,说道:“妈!您快去换一身衣服,别生病了。”

    林金顺问道:“金珠呢?”

    陈立松妈妈四处看看,说道:“我没见啊。哦,家里少了两把伞,刚才是不是给松儿送伞去了?”

    他们听陈立松妈妈这么一说,四个人都跳了起来,立即冲出去找林金珠。

    “金珠——金珠——”林金顺爹妈林良栋夫妇也加入了找人的行列。

    六人找到山体滑坡的位置,看着比两层房子还高的泥浆石流,林良栋媳妇大声哭了起来:“我女儿啊,你出来啊!”

    陈松妹也哭了起来:“金珠肯定来给松哥送伞,被掩埋在底下了!”

    陈立松用手扒着泥浆,吼道:“不可能!她没来过这里!”

    他不相信林金珠死了。

    ()

    搜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