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机升空后飞行平稳了,阮玲找人换了个位置,坐到高煦的身边。她的口音有点奇特,音调是乱的,但汉语勾通没多少问题。
高煦随口问道:“你在酒店上班好生生的,怎么又想来大明了?”
阮玲道:“阿梅恨我,每天都想尽办法对付我。她是领班,我没有办法,只能辞职。后来再找工作的时候,有同乡正在想办法来大明,听得心动了。”
高煦稍微有点吃惊,转头看着她。他虽然能猜到大概原因,但仍然问道:“为什么,恨你?”
阮玲的小嘴一抿,皱眉道:“怪我不感恩。她帮我介绍工作,我却和阿刚哥走近、与她争抢,让阿刚哥不理她了。阿梅知道一些事,我两次进阿刚哥的房间,过道上有摄像头。”
高煦一时无语。
他坐在位置上,稍微回忆了一下在安南国几天的经历。
刚认识阿梅与小阮时,高煦还不认识韦婉,心思毫无纠结,当时他只是感觉有点冷清、无趣;所以一开始他有点喜欢上了小阮,至少有非分之想,但他不喜欢阿梅。大方地给小阮买手机,也有这个心理。
现在想来,高煦发现自己识人的直觉仍没退化。那个阿梅的衣着打扮比较时尚,身材也不错,实际上外在形象比小阮好;但高煦就是不喜欢阿梅,应该是因为很快就察觉了、阿梅的内在不怎么样。这个小阮也骗他,但心底要好一些。
飞机上噪音有点大,舒适比起现代列车来说还是差,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等到达苏州机场时,已经临近黄昏了,今天是阴天。
航行时间并不长,只不过俩人在机场候机、耽搁了不少时间。
高煦依旧提最重最大的口袋,带着阮玲去机场停车场。他在这个时代已有一阵子,对各种生活设施渐渐开始熟悉。
阮玲看到高煦刷瞳孔,就有轿车自动送到面前时,嘴|儿顿时张开了。她的表情比高煦刚来这个时代时、还要夸张一点,可她生来就在这个时代的。世界的发展还是不平衡。
她终于找到了熟悉的东西,指着车标道:“千里雪!”
高煦随口问了一句:“你认识啊?”
阮玲用力点头道:“当然认识,在我们那边有这种车,很少,都是特别富有的人开。”
高煦也不知道为什么千里雪车在外国定价那么高,而且以平民收入来看、在国外也确实不是普通人买得起的。
他不想一本正经地说教分析,只道:“在大明还好吧,只看舍不舍得在车辆上花钱。”
稍作停顿,他又随口道,“同一品牌也有不同价位,差距很大,我这辆便宜。”
阮玲似乎没注意听,她正睁大着眼睛看流线型的车身、银光闪闪的车漆,她的表现确实有点夸张,伸手想摸、却小心翼翼地没有放上去。于是高煦独自把她的姓李提到后面,扔到后备箱里。
高煦叫她上副驾,然后自己坐到
驾驶室,在触屏上设置目的地。自动辅助技术,但他在机场这边要稍微看着点,因为附近的人和车比较多。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阮玲,帮她把安全扣系上。阮玲显得非常拘谨,连话也不说了;本来俩人已算很熟悉,她这样子显得有点失常。但她的情绪似乎很惊喜,正好奇地默默看着车内的陈设。
车内环境确实很干净整齐,大量做工精湛的软皮包围、各种人性化的高科技简洁设备,舒适而有高级感,毕竟是豪车品牌。看来人都是一样的,哪怕是陌生的东西,只要是好的、大家都感受得出来。
轿车上了主路,高煦就不怎么管了,开始拿出手机放在方向盘上浏览。俩人好一阵没说话,高煦便打开了车载音响,放他下载的歌。声音不大,但能让气氛自然一点,车内实在太安静。
机场在苏州市南边,而高煦的郊区在市区东北方,导航的路线要穿过市区边界。这时轿车渐渐进入主城区了。
城市的发展有时间层次的区别,中心区反而有点旧,倒是这主城区外围建造得更新、更宏伟。轿车行驶过的公路两侧、一条人工河两岸,全是摩天大楼与巨型建筑,大概是这个城市的中央办公区,主要是写字楼、大酒店、商场、会馆、大社区等大型设施。
天色已经黯淡,今天下午的苏州可能还下了下雨,空气雾沉沉的。
但在雾沉沉的环境中,宏伟的建筑群显得愈发震撼,大概是不清不楚的远视野、更能激发人的想象空间。连高煦已经见过一段时间了、也感受了这气魄。恍若天宫,又如神迹,高度发达的大明文明一改内敛的风格,以极度夸张的规模冲天而起。
这时车里的音乐,正放着一首叫《春江花月夜》的古风歌曲,高煦毕竟口味更复古,下载不少此类曲子。古典声音、现代视觉,竟然融为了一体,没有丝毫突兀感,如浑然一体般的自然。宏大与雅致也没有冲突,气氛挺好。
古筝的声音,节奏很从容,在恢弘的夜景衬托下还有雍容之感,旋律很优雅。一个女声迟迟而来,哼唱出了歌词,“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旁边的阮玲已拿出了手机,正对着车窗外的景色摄影。她的眼睛瞪得很大,此行的见识、可能对她尚且稚嫩的心灵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许久之后,她才开口道:“歌真好听。”
高煦随口道:“一千多年的唐朝写的诗了。”
阮玲又问:“这里是大明国的首都?”
高煦摇头,想了一下,“首都叫京师,在西北方向,应该还有几百里远。不过这里属于京太(太仓,此时大概在上海附近)江南城市区,整个地区面积很大。”
阮玲又问:“大明最富有的地区?”
高煦点头笑道:“算是。不过还有几大城市区差距也不是很大,比苏州更大的城市不下十个。北直隶新津区,珠江区,湖广沿江区,成都重庆区,都是
很大的城市密集区域,有许多大城市,人口很多。”
阮玲听得惊讶,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以前都不知道。不过重庆在我们那边出名,在大明算富有的城市吗?”
高煦想起网上看到的资料,正好拿来说:“那片城市区是西部经济最发达的地方,工业化之前是因为水运网络完善,后来许多国家研究室、核工业、大资本集团的高科技产业精华都在那边。”
阮玲道:“为什么呀?”
高煦道:“因为元朝。大明决策者认为,四川是长龙的眼,如同围棋的讲究,像大后方纵深。每当华夏文明面临亡国灭种的危难关头,四川总以最后残存的力量进行抵抗,保全全体文明火种很长时间。”
阮玲又安静了一阵,忽然小声说道:“当年,你们为什么不把安南国全部占领算了?”
高煦怔住了,他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不过阮玲只是一介平民,她的个人想法没有任何意义。
那时高煦确实带兵去占领过,还是亲自去的,后来因为各种考虑放弃了,并支持了陈氏王朝治理当地。然而陈氏王朝,如今也已不复存在。
后来的大明统|治者怎么想的,高煦不是很清楚,反正没人再去直接管辖,从武德朝后、两国之间总体很和平。而且当地的上层应该也不愿意接受、大明的直接统辖。
高煦想了想道:“权力是比例问题,与整体经济毫无关系。”
阮玲一脸懵,显然完全没听懂。
车内又安静下来,只剩下音乐的声音。高煦继续看手机,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前面的公路。
阮玲侧身过来看他的手机:“阿刚哥在玩什么?”
高煦道:“下个软件试试。论坛上的人说用这软件订旅店非常便宜,差一点旅店还可能找到免费的。”
阮玲摇头道:“那人家怎么赚钱?”
高煦头也不抬地说:“不赚钱,烧钱的。不过只有某一时间、有这样的实惠,一般是某个资本扩张市场和用户的时期,烧的钱相当于广告费。”
阮玲道:“我懂了,大家为了占便宜,就去用他的软件,用的人会越来越多。”
高煦笑道:“聪明。”
阮玲恍然问道:“你为什么要看旅店,我们不回家吗?”
高煦道:“我回家,你住旅店。我找一家不错的、离得近的。”
阮玲轻声道:“不用了吧?”
高煦道:“我家里的条件很一般,不一定比旅店好。”
阮玲摇头道:“不是那个意思,我没钱,不好意思再花你的钱了。”
高煦道:“没事,我就当尽地主之谊。而且这阵子能占资本家的便宜,花不了几个钱。”
接着没再听到阮玲的回应,周围再次宁静下来,而这次的气氛却略显尴尬。
沉默的气氛中,只剩底盘下传来的细微胎噪声。
小阮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安静,“阿刚哥不要想太远了,以后我不会缠着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高煦愕然道。不过他听到这里,倒觉得只要不涉及复杂的事、小阮还算心思聪慧的一个女孩。
不料她更委屈了:“那、你有那么嫌弃我?”
高煦毫不犹豫地摇头,然后打量着她。这女孩长得不错,皮肤细腻,身材苗条,那只堪盈盈一握的细腰让人怜惜,最好的地方还是充满了青春活力。在高煦眼里,她有时候嬉戏玩笑,也自有一番可爱。他刚认识小阮的时候,就对她挺有好感。
果然小阮的声音道:“阿刚哥这样看着我,我觉得你不讨厌我。”
高煦道:“当然。”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沉思稍许,他终于冷静地说道:“人若只凭感觉走,可能会有麻烦,对彼此都没好处。”
小阮抿了一下嘴|儿,不高兴道:“你总喜欢讲道理。”
过了一会儿,她冷不丁又问了一句:“你有喜欢的人了?”
高煦再次一怔,想了一下才回答道:“现在还不好说。”
小阮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我去住旅店。不过你没人照顾怪可怜的,我帮你做些家务吧,也算是回报阿刚哥。”
高煦痛快地点头道:“最近两天我不上班,明天上午去旅店接你。一般的旅店都有免费早餐,你就在住的地方、吃完早饭等我。”
车子到了郊区那个小镇的旅店,高煦从钱包里把现金拿出几张,递给小阮。
小阮不好意思地缩手道:“我不能要了。”
高煦淡然道:“万一有用到钱的地方呢?安南钱在这边用不了,你省得去换。”
小阮听罢笑了一下、把钱接了,又看了他好一阵。
次日一早、高煦去接小阮时,她竟然已经拿钱买好了菜,要给他做午饭。等到了家里,只见屋子里有点乱,地面也很久没打扫了,小阮便先忙着收拾屋子。
之前好多年,高煦从来不干家务的,甚至穿衣服也有人侍候。如今他暂时没能适应,解决的法子就是不管,于是让家里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小阮忙里忙外,做琐事倒挺麻利。高煦干脆让她把手放在电子门锁上,将她的指纹保存,以便她之后能用指纹开门、更方便来帮他干家务。
休假结束了,高煦一早起来穿戴整齐,将腕表、皮包等准备好。他翻衣柜发现了一整排的手帕,便拿起一张折叠放在侧胸口袋上。但他又寻思了一会儿,想起在电视里和街面上、好像都没看见男人穿正装露出手帕的。
他便取出手帕,放进了外套里面的口袋。
天苏外贸部总部的办公地点,高煦已在前期做功课的时候、有所了解,并做了记录。所以他开车去上班,还算顺利。
他坐电梯上了一栋大厦,到达二十层的办公地点,发现所有人都没来,他来得最早。好在不需要钥匙,他在通过前台时,机器人扫描到他的信息,语音提示他可以进去了。
高煦在一个大厅里摸索,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一个狭小的格子间、上面没顶。格子间面摆放着电脑、水杯等物,还有一个巴掌大的小玩具,柜子里有许多纸制文件。
他查看物品,打开电脑琢磨,很快发现,前期做的努力、对工作内容本身没有多大的帮助。各种软件、表格,看得他是一头雾水。
慢慢地同事们陆续到了,每个人看到他、便是一脸惊讶,好像看到了一个死人复活了似的。
几乎所有人他都不认识,只认识张二。之前来医院看望他的王副总管,暂且没见到。
人们过来向他打招呼,起初高煦还客气地寒暄几句,后来人多了,他便只是微笑点头回应。同事们很快忙碌起来,他感受着这里气氛,节奏还是比较快。
张二说了一声,“事情还不敢交给哥们,你先开公司邮箱,看看能上手多少。”
高煦应了,但见张二也比较忙活,便没多问。他找了半天,愣是没找到公司邮箱怎么进去。
感觉相当不良好,高煦仿佛变成了一个差生、完全跟不上课程,一窍不通是有点如坐针毡。不过他还是比较镇定的,到底见过大场面,此时他便一边看电脑上的东西,一边寻思可行的办法,表现得无甚异样。
没一会儿,桌案上的电话忽然响了,高煦拿起来发现是无线的,便放在耳边。里面传来一个机器人的女声:“孙总管请刘刚办事员,到总管办公室面谈。”
高煦站起来看了两眼,对着电话问道:“怎么走?”
机器人道:“请进过道向左走,走到尽头右转,留意左侧的文字。”
高煦道:“明白了。”
他找到地方,走廊上一个圆滚滚的白机器道:“刘刚办事员请进。”门便自动打开了。
高煦走了进去,一间宽敞的屋子映入眼帘,陈设有古风,竟然还有一道精美的屏风。他绕过屏风时,便看到了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女人坐在正面的一张桌案后,身后靠墙的地方和两侧全是书架。另一个女人坐在侧面的小桌子边,正在看电脑。俩人都抬头看向朱高煦。
看位置和气质,高煦立刻判断出,正面那女人就是孙总管。这娘们化着妆、边幅修得很精细,根本看不出年龄,但高煦猜测至少有三十了。
她染过的深栗色短发、简洁首饰很时尚,额头饱满圆润、五官精美,至少整个人在打扮过后挺漂亮。这些有钱人大概也注重保养锻炼,她的身材高挑,高级面料的青色职业衣裙,把身材衬得凹凸有致,白色坦领里衬下,鼓鼓前胸位置熨烫过的衣料、形成的皱褶尤为明显。
高煦用欣赏的目光看了几眼,习惯里他对所有女人都没啥敬意,眼下他只能刻意提醒自己:定要调整好心态,至少得有尊重的表现,免得惹恼了上级,自寻烦恼。
他便抬起手做了个抱拳的动作:“孙总找我?”
女总管看了他一眼,动作自然地指着桌子前面的皮椅子道:“过来坐吧。”
高煦道:“多谢。”
孙总把手从键盘上放下去,应该放在了膝盖上,然后调整了坐姿看着高煦:“你的记忆还没恢复?”
高煦平静地答道:“还没有。”
孙总微微皱眉,又问:“只是记不得往事,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高煦无奈道:“我醒来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身在哪年。”
孙总点了点头,又轻轻换了个坐姿,把手放在了脸颊旁边撑着,好像在想什么。
高煦道:“公司很对得起我了,所以王副总管拿合同来签的时候,我没有什么意见的。”
孙总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很明亮。
高煦又一脸诚意地说道:“有句话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还拿着公司的薪资,便想发挥点作用。我现在失忆,有些工作实在无法胜任。不过累的、时间长的事,也是愿意接受的。还请孙总给我换个工作内容。”
孙总听到这里,眼神有点异样地打量着他,目光里还带着好奇。
高煦坐在那里没多说了,坦然地接受着她的审视。
孙总的声音道:“我以前没注意你,现在倒觉得你有点特别,好像古代人的感觉。你不用担心,社会有相关法律,公司也有制度,我们会照规矩办,不敢随意侵犯员工的权利。”
高煦微笑道:“孙总目光如炬。”
“还会开车吗?”孙总问道。
高煦点头道:“没什么问题。”
孙总道:“你先实习做助理,协助我的工作,怎么样?”
高煦痛快地说道:“我愿意听从安排。”
“那行。”孙总转头道,“具体的事,让小尤给你说吧。”
坐在侧面的女人站了起来,恭敬说道:“好的,孙总。”
高煦观察了一下,便道:“那我不打搅孙总了,这便先回自己的位置。尤妹得空了,我们到外面说吧。”
孙总满意地微笑了一下,“好。”
小尤也道:“稍后我去找刘哥。”
高煦道:“告辞。”
孙总又看着他,笑着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高煦出门后,回到了自己的格子间。这时隔壁的张二问道:“孙总找你啥事?”
“换了个职位,先实习做孙总的助理。原来的工作我暂时干不了。”高煦道。
张二愣了一下,笑得有点僵硬:“哥们这叫因祸得福?”
高煦茫然道:“实习助理的工作更好?”
张二凑过来低声道:“工作好坏无所谓,这不是能经常陪着孙总吗?那可是个白富美,而且离了婚单身。”
高煦笑着小声道:“咱们不要想多了,门当户对才是常态。”
张二摇头道:“浪费机会。”接着他又有点不爽道,“不过也没什么,那职位工作时间不太固定,影响生活。”
“有道理。”高煦道,“我总得干点啥,不用坐在这里像个傻子了。”
小尤的职位是秘书,有她负责安排孙总管的日程。而高煦是见习的助理,暂时不单独负责某方面的事务,所以上手不算太难。
他除了慢慢熟悉环境、协助孙总办事,还会做一些临时的外勤工作,诸如去接个人什么的。总管的名字叫孙静,家里啥来历不太清楚,但高煦猜测她家可能不是平民,毕竟年纪轻轻就坐到了这个重要位置。
今天又要去机场接人,但不是高煦单独去。孙总管、王副总管以及五六个人都准备出发了。听说来参观访问的客人,乃日本国大区的总经销商。
商人是不管国家强弱的,对待要紧的合作伙伴,大伙儿的态度非常重视。
高煦检查了口袋里孙总的车钥匙,便先下楼取车,开孙总的配车出发。人们在机场等到了那个经商销,原来是个妇人,名叫大内绫子,并带了几个男女随从。让高煦感到有点意外的是,这妇人穿着一身传统服装,并没有多少干练的商人气质。不过做化妆品生意的人,有女人老板倒也正常。
一整天高煦都在帮忙处理一些杂事。那日|本女人先去了大酒店下榻,下午高煦又与孙总等人一道、陪着客人参观公司各部门,在会议室座谈,接着又是宴会。高煦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好在应该有加班费拿。
餐桌上的电磁桌布上,居然有两个菜一个汤,桌布有保温功能,饭菜还是热的。小阮却没见到人,应该是天黑之后自己回旅店去了,她住的地方不远。
次日高煦继续与那日|本女人打交道,但阵仗不如昨天那么大。孙总管一早就安排了工作,今天只有他们两个人去;接了大内绫子后,到南边的石湖茶楼去喝茶。小尤给高煦发来了详细地址。
高煦马上明白,今天她们俩可能要谈一些不便公开的事。但他没有多问,只干自己的事、拿工资罢了。
果然在酒店接到大内绫子时,大内连一个随从也没带,三人非常低调地出发。开车的当然是高煦,他开的是孙总管的配车,一辆黑色外漆的空间宽大豪华的千里雪顶级轿车。
这座茶楼的客人好像很少,但是地方非常宽敞,里面简直是个园林,显然消费很高。大厅里有一男一女在弹唱,但没几个顾客,三人进了里面的包间。
很快有个穿襦裙的漂亮女子进来了,先作了个万福,然后把柜子里的茶具拿出来。孙总却道:“我们自己来,有需要的时候再叫你。”
“好的,桌边有按铃。”女子便知趣地出去了,并把门带上。
孙总欠了欠身,伸手将一只陶瓷包边的水壶拿起,放到一个电磁炉上,找到按钮一按,然后握起一只盒子摇、好像在找茶叶。
高煦见状道:“孙总,让我来吧。”
这时大内绫子从包里取出了一叠纸张,微笑着递给了孙总。孙总的表情好像一喜,但很快神情就收敛了,她拿起东西立刻就开始快速地翻着,然后才细看。
大内用汉话小声道:“拿到这些东西,我们的付出很大,昨天孙总见到的那个小姑娘,也因此受了伤害。” 孙总抬头道:“大内夫人不用担心,我们明国人讲信用,即便没有落到纸上,之前说过的提货价格、仍然可以谈谈。不过操作起来会有点复杂,以避免一些麻烦。”
大内着弯腰鞠躬,孙总也急忙弯腰回礼。
只有旁边的高煦不管她们的礼数,犹自坐着在那里不紧不慢地泡茶。他有点纳闷的是,今天的事好像有点隐秘,孙总怎么会让他知情?但他没有吭声,就当是没听见。
以前高煦也会亲手泡茶,但最多的时候、还是看着小荷等宫女们在那里做。看过了千百遍,他早就熟悉得很,所以做起这种琐事也算娴熟。
大内绫子一边与孙总细谈、说得很隐晦,一边好像对高煦很有兴趣,经常在注视他。连孙总也看出来了,时不时看高煦一眼。
“先生气质不凡,手法有古风,好像古代贵族一样。”大内绫子终于说了出来。
高煦淡然道:“咱们的传统文化,兴趣爱好而已。”
大内绫子微笑道:“日本国也有茶道。”
高煦将盖碗里的茶水倒进了分杯里,他的动作自然是十分精准稳定,连一滴水也没洒,茶水划出弧线落进了杯中,古人爱喝茶,这种事高煦实在是顺手就能办好。接着他先倒了一小杯。
他从怀里掏出了干净的手帕,轻轻一折放在大内的面前,然后把小杯放上去,说道:“稍微放一下,小心烫。”
大内鞠躬道:“多谢。”
过了一会儿,当孙总正在说正事的时候,大内绫子却冷不丁道:“唔,真好喝。”搞得孙总稍微有点尴尬。
谈话内容只能暂停,孙总开了个玩笑,借机化解气氛。
这时大内绫子也笑着说:“我想起了一个古代的故事。说是在某个朝代,皇帝要接见外国使者,却临时让侍从假扮皇帝,而他自己则假扮侍从,身份颠倒后露面。后面的内容你们都知道吧?那个皇帝换了身衣服,也被使者看出来了。”
高煦的笑容顿时有点僵硬。但好在此时已是现代,孙总好像也无须太在乎这样的面子。
果然孙总笑道:“刘助理,你不会是咱们天苏集团的总裁假扮的吧?”
高煦听罢,笑道:“是呢,等我回总部了,准备把孙总的职务再往上升一升。”
俩女人都笑了起来,大内绫子甚至配合地恭喜孙总。
事情应该谈得比较顺利,高煦旁听之下,虽然搞不清楚具体事情,但能猜出个一二。
这个大内绫子不知用什么手段,搞到了日本国市场上、天苏集团的竞争对手的一些内部资料,然后天苏公司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愿意在经销商的提货成本上让利。为了不被人抓到把柄,这个让利的过程十分复杂迂回。
也许这种事别人早就有所察觉了,但搞不到具体的凭据,如同高煦一样。只掌握这样笼统的消息,应该是没有用的。
三人在茶楼里吃了午饭,菜式不多但很精细,午后才返回市区。
高煦回到公司时,便准备等着下班,下午他应该没什么事了。但很快电话响起,孙总把他叫进了办公室。
此时小尤不在这里,孙总端着一只水杯,正站在落地玻璃前。高煦进去便招呼了一声。
孙总转过身来,开口道:“刘助理,今天上午的事,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参与吗?”
高煦心道:我知道的那点皮毛,根本就不重要。
但他佯作不知,摇了摇头。
“以前没注意你,最近这些天我发现,你这人挺可靠的。”孙总靠近到高煦面前,伸手轻轻整理他的衣领,还在他的胸膛上抚平面料,“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在身边能让我觉得很舒服自然。我想培养你,做一些更重要的事。”
高煦故意低头看自己的衣服,然后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并伸手自己整理,然后笑着说道:“多谢孙总栽培。不过孙总今日处理的事,我几乎什么也不知道。本来也不太明白,所以我没留心听。”
女人对细节好像比较敏感,高煦的表现好像让她不太高兴,她轻轻撇了一下涂着唇膏的嘴,然后故作一副傲气的表情。
孙总轻声道:“那个大内绫子,竟然请我帮忙,想让你晚上去酒店陪她喝酒。”
高煦笑道:“我是公司员工,可不是牛郎。再说有钱的女人,就不能找个帅气点的?”
“所以啊,我已经帮你婉拒了。”孙总笑道,“她如果私下联系你,你可不能瞒我。”
高煦顿时收住了笑容,正经地说道:“孙总放心,我绝不是吃里扒外的人。我就算缺钱,也看不上这样的钱。”
孙总笑眯眯地看着他,点头道:“我相信你。”她停顿了一下,“有时候你的价值观,真的有点古代人的感觉。大多人,不在乎什么吃里扒外的说法,除非是违法了。”
“没必要,咱们平民的生活已经够可以了。”高煦微微感叹道。
他接着又提醒道:“我在公司里是个无关紧要的员工,完全没有商业价值,孙总放心罢。”
“你说得也有道理呢。”孙总笑道,“可她为什么想找你?”
高煦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回答不上来。
孙总指着旁边的办公桌,“我叫小尤收拾过了,你明天把外面的东西拿进来,以后在这里办公。我有什么事安排你,也更方便。”
高煦点头道:“行。没别的事,那我先出去了。”
他走到屏风旁边,转头看时,见孙总还注视着自己,见到他回头、她便笑着轻轻挥了一下手。
过了屏风,门口有一面穿衣镜,高煦便站在屏风前面左右看了一番自己,随口嘀咕道:“完全谈不上帅啊。”
“嗤!”忽然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高煦一看原来是小尤,他大方地笑了笑走人。
总之高煦对这样普通的工作状态、还算能接受,并且相信会越来越适应。
办公区旁边有免费的食堂,提供午餐和茶水。也有一些人不在这里吃午饭,约上朋友到附近的餐馆里坐坐;或是觉得食堂的饭菜味道不好,自己从家里带了食物,在休息区进行加热。
同事们在这里吃午饭,饭后喝一杯茶、果汁。中午这段时间,大概是在一天中大家聊天最多的时候。
高煦取了一只白瓷盘子,放进了玻璃窗上的一个窄口,然后在触屏上随便选了两样菜。玻璃后面的机械臂将菜打好,并加上了一碗米饭,自动从另一个出口送了出来。
他端着盘子和碗走到一张桌子旁边坐下,然后听着同事们在周围闲扯。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袖套的肥胖老妇人走过来了。高煦认得她,是这里负责打扫卫生的合同工。虽然地板有机器人清理,但整理物品、擦餐具之类无规律的事,则需要人工打理。
高煦见她走到跟前,便礼貌地问了一句:“吃饭了吗?”
妇人说吃过了,然后忽然来了一句:“小刘,听说你离婚了,被媳妇甩了?”
高煦:“……”
他转头看周围的同事们,顿时觉得有点尴尬。
现在大明国大多数人的教育程度不低,一般不会有人这么直接地说话;八卦之心却似乎是本性。大伙儿不当面说,但有人问起高煦,立刻就有几个人、有意无意地注意这边了,他们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
高煦无奈,苦笑了一下。
妇人又一副同情的样子:“小刘你真是造孽啊,刚被媳妇甩,又被人敲成了这样。”
高煦说道:“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不影响生活的。”
妇人问道:“小刘有孩子吗?”
高煦摇头道:“还没有。”
妇人便一副关心的表情劝道:“你那么大年龄了,还不赶紧重新找一个媳妇,生个孩子,我家有五个呢。”
高煦还不是很熟悉环境,只能忍着不愉快的心情,随口应付道,“随缘,随缘。”
妇人竟干脆在旁边坐了下来,说道:“要不我给小刘介绍一个?离婚带孩的,年龄大点,长得倒富态,还能生。你也不要要求太高,尽量面对现实,男人被抛弃了,又不是有钱人,要重新找也不容易呀。”
高煦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毕竟之前很多年,能在他面前露脸的人,都经过了精挑细选,他几乎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这时,正好看见孙静总管、小尤,还有两个公司职务较高的同事过来,正向门外走。高煦马上招呼道:“孙总回办公室了?”
孙静转头笑了一下,看向老妇道:“王姐是过来人,说得多有道理,你听听。别人也是为你好。”然后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高煦道:“王姐有同情心,孙总怎么没有?”
孙静把手指轻轻卷起,放在精致化
妆的嘴唇上方,笑了一下直接走人。
没一会儿,孙静在门口忽然转头道:“刘助理,有人找。”
高煦长吁一口气,忍耐着性子、对妇人说了一声,然后起身就往外走。他还没走到门口,便看到了韦婉在外面,顿时愣了一下。韦婉的美貌很吸引人,顿时餐厅里许多同事都好奇地望着这边。那个王姐更是张着嘴,一边好奇地盯着门口这边,一边正和旁边的人说什么话。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高煦问道。
韦婉的美目里,顿时泪水打转,一行清泪流到了脸颊上,她急忙避过脸。
孙静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拿出一张纸巾递了过去:“小妹,没事?”接着问高煦,“你对人家小姑娘做了什么?”
高煦一脸无辜,自己也有点困惑:“暂时还不知道。”
韦婉轻声道:“不好意思。我本不想来打搅你的,之前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就等着你们中午休息的时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孙静好心提醒道:“隔壁有间会议室,现在是空的。”
高煦道了一声谢,拉着韦婉的袖子便往会议室走。进了房间,他便背过手将门掩上。
“啥情况?”高煦主动问道。
韦婉轻轻揩了一会儿眼泪,抬头问道:“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
高煦答道:“之前还不能确定。”
韦婉又哭了,哽咽道:“那为什么、你要把那个安南小娘带回国,还让她住家里,和你同居?你那么喜欢她吗,会不会娶她?”
高煦道:“你去我家了?”
韦婉点头,伤心道:“前阵子我家里有事催我回去,我一有空了,就马上来找你。没想到迎接我的,是另一个小娘。”
高煦立刻想起了一个细节,曾经发了详细地址给韦婉,因为她说要邮寄“好听的磁片”。
“你真的是……”高煦正想直接问,却看到门外有人影,便没说出来。
但韦婉已经听懂了,毫不犹豫地点头。
高煦皱眉寻思,那么在安南国的时候、她为什么要否定?可是这里仍然不太方便说话,人多的地方实在太多八卦了。
韦婉的声音道:“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吗?巴不得提早一天、一个时辰就能见到你。”
她可能不知道有人在偷听,但高煦发觉了,所以他不好多说什么。他便径直拿出了手机,拨了孙静的电话,说道:“孙总,我有点私事要处理,下午请半天假。”
对面道:“好的,知道了。我叫小尤帮忙,去把你的餐桌收了。”
韦婉使劲抱住了高煦,好像生怕他跑了似的。她的身体对于高煦来说,已是十分陌生,光滑白皙的皮肤带着青春的光泽,身上还有一种淡淡的清新、清香的气味。高煦分辨得出来,那不是护肤品的香味,而是少女特有的气味,好像是身体发育时分泌的物质。她的秀发贴着高煦的下巴,头发的触觉也很柔软顺滑。
高煦站在那里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既没有挣脱,也没做什么,他说道:“咱们回家说,走吧。”
俩人推开门走出会议室时,外面的人已经不见了。于是高煦便带着小婉坐电梯下楼,取了他的小银马,开车回家。
先前韦婉的情绪好像有点崩溃,稍微缓了一下,这时她便不怎么理高煦了。她犹自坐在副驾,冷冷地望着窗外,一副不愿意说话的冷清模样。
高煦也没多言,伸手打开了音乐,缓解这凝固般的气氛。
里面顿时传来了不太应景的音乐,“今夜月光,包围身上,就像你、注视我的目光。为什么、你不拥抱我,不亲吻我,就像半月、亲吻云朵……”
韦婉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很伤感。那还有些稚气的漂亮脸蛋上,眼睛红红的,眼神露出了与年轻极不相称的情绪。看得高煦有点心疼。
在这一瞬间,高煦才从她光滑的额头上、眉目之间,发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
不过他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表现得很镇定。他也曾有过热血的心态,即便是刚到洪武末建文初那会儿、也比较冲动,但人老了一回之后,现在的他性情变了不少,一般都比较沉得住气。
高煦开口道:“咱们在安南国时,我暗示性地问过你,你怎么否定了,还叫我不要多想?”
韦婉慢慢地说道:“我们分开已经很久了,我刚发现、自己神奇地来到这里,那时身体还是个孩子。我又从书上了解当年的事,我‘走了’之后,你又在位了十多年。我并不知道,过了那么多年,我在你心里是什么位置。现在的你,对我来说也有点陌生。也许先不说破,更能了解你吧?”
她顿了顿又轻声道,“我还想,我们能经历更多的过程、有更多的回忆。”
“嗯……”高煦发出一个习惯性的声音,心里也接受了她的说法。
韦婉转头道:“现在的法律是一夫一妻,不能公开纳妾。高煦,你对那个小娘不是认真的吧?”
高煦叹了一口气:“安南小娘叫阮玲,她和我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韦婉轻轻声道:“听人说,安南小娘很多是为了骗钱。咱们给她钱,别让她再缠着你行么?你打发了她,我就原谅你。”她接着又坐直了身体,颦眉道:“我这是怎么了,还比不上她?她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她能为你做的,我也能。”
高煦毫不犹豫,却很淡定地说道:“就算你什么都比不上她,我也会选你。”
韦婉听罢,脸色稍微好了一点,却接着又说:“还是那样,油嘴滑舌,挺会哄女人。我觉得,你怕是想全都要!”
高煦随口道:“什么油嘴滑舌,我啥时候对你说过假话,不都是实话吗,几十年了还不信我?”
她清澈的明亮眼睛微微一转,似乎想不出高煦骗过她的事,便不吭声了。汽车继续在公路上行驶,韦婉轻轻依偎过来,过了一会儿。她发出了一声叹息“唉”,好像仍然不太高兴。
进了家门,韦婉没有理会小阮。既没有出言不逊,也没有假装的礼貌招呼,只是冷清地站在旁边一声不吭。哪怕时隔多年,她处世的一些痕迹,仍如往昔。
小阮倒有点惊喜的表情:“阿刚哥,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她接着看向韦婉道,“这个阿姐来找过阿刚哥,阿姐真漂亮。”
瞎子也看得出来,韦婉比小阮的年龄稍小,为什么还要称呼阿姐?或许是一种感觉。
高煦道:“小阮是客人,却让你帮忙做了那么多事,多谢了。”
小阮道:“应该的,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报阿刚哥。”
“今天你先回旅店,等旬日休息的时间快到了,我再带你到四处逛逛。”高煦道。
小阮用力点头,又看了一眼韦婉,便返身拿了一个包,与高煦道别出门。
高煦看她上了电梯,这才关上房门,然后对韦婉道:“跟我来卧室。”
韦婉瞪眼道:“你也太直接了。”
高煦笑了一声,“来啊。”他说吧自己先朝卧室走去。
韦婉终于跟了过来。
高煦指着自己的床道:“你检查一下床单被褥,还有外面的家具也可以瞧瞧。”
韦婉轻声道:“什么意思?”
高煦道:“气味。”
韦婉露出了微笑,走到床边俯身闻了一下,然后叹了一口气,“费了那么多眼泪,好累。”她便躺到床上,在床垫上慵懒地滚了半圈,有意无意地感受着被褥与枕头。
高煦站在旁边,淡定地说道:“以前我就觉的很神奇。当年我每次亲近了别的女人,只要当天见你,你就能闻出来。就算沐浴更衣之后,也瞒不过你。到现在我也没搞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人的鼻子有那么灵吗?”
韦婉道:“不告诉你。”
接着高煦又带着韦婉,以参观自己家的说法,看了另一间卧室、只有床板没有铺,书房,健身房,然后领着她回到客厅。
韦婉的目光有点闪烁,脸上好像有些笑意,又好像不太自然,脸颊红红的。
高煦道:“阮玲没有住在这里,只是主动要来帮我做家务。你知道的、我几十年没干过那些事了,还是很受用她的劳动成果。我给她订了旅店,她一直住在旅店。”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机里的订单翻开,拿给韦婉看,“我事先并不知道、你会突然来我家,这些订单也是之前就有的。”
韦婉拿在手里瞧了一下,“我记得你是个很大方的人,特别是对长相尚好的小娘。”
高煦笑道:“那家旅店虽然谈不上高级,却很舒适干净,不差的。我利用了这个软件的市场扩张福利,所以价格才很便宜。现在是工薪族嘛,理性消费。”
韦婉道:“我来之前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接,可能在工作。”
她想了想又颦眉道,“很奇怪啊,高煦怎么突然变这样了,以前你什么时候会如此讲究?”
“确实不太讲究。”高煦道,“可现在不
一样了,人得适应环境。”
韦婉低头不语,脸颊依旧带着红晕。
下午的阳光斜照在阳台后的玻璃门上,一道白色半透明的窗帘遮着,在气流中轻轻荡漾。高煦坐着沉默了稍许,便慢慢地开始叙述这阵子的经历。韦婉认真专心地倾听。
他仿佛在倾述。让他感觉有点不适应的是,以前都是他耐心地听妃嫔们倾述,今日却换了角度。
“我发现自己死后重生,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月,就在大统皇帝登基那两天,我看了新闻。”高煦慢慢地说着,“一开始有点无所适从,身边没有亲近的人,渐渐地感觉很冷清。听从了同事推荐后,我到安南国度假,当时偶然认识了阮玲。”
高煦接着说道,“那时还没遇到你,而且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说实话我起初觉得,这个小娘还不错。她帮我洗衣服、手洗,让我感觉到了鲜活的人气。后来我看她的手机坏了,就给她买了个普通的手机。”
他稍作停顿,说道,“我发觉你有点熟悉、想到你像妙锦的时候,是咱们第二次见面之时。那次在餐厅里吃早饭,你的眼神、动作、气质,甚至一些说不上来的相处感觉,都很像。之后我才刻意地回避、与阮玲的暧昧关系。”
之后他又把阮玲偷渡遇到了大麻烦,只能求助于他,诸事一一如实讲述了一遍。
他还像在剖析自己的心态一般,将那种不确定的、又带着希望的情绪,对妙锦慢慢说了出来。高煦若不说一遍,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男人的情意原来也可以如此微妙。
妙锦的眼睛红红的,察觉到高煦转头看她时,她才故作生气地说道,“有时候觉得你傻得很!”
她的神情非常复杂奇怪。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洒在她的脸上,更添洁白的光泽,她好像有点生气,但眼睛里却全是笑意与感动,皓齿咬着柔软的朱|唇,看着高煦时、那熟悉的妩媚洋溢在眉目之间。虽然不再是原来那双杏眼,但那种柔美却仿佛发乎于骨。
高煦道:“不是有句话说,女人头脑复杂,男人只是思想复杂。”
妙锦不动声色地伸手过来,轻轻握住高煦的手掌,柔声问道:“你只是觉得、我有点像旧人,所以回绝了她的引|诱?”
高煦叹了口气道:“是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也不是皇帝了,只是个三十余岁离婚的工薪族。”
他回忆起了一个细节,当时小婉问过他一句话,你希望是、还是不是(妙锦)。当时他看着这个人间难得一见的美少女,情绪有点复杂,回答了是。那种一闪而过的情绪,大概就有点这样的心态吧?高煦一向是个很现实的人。
妙锦的声音越来越温柔了:“全世界都是你定下的基业。”
高煦笑着摇了摇道:“现在……拉倒吧。”
妙锦忽然坐正了身子,小心问道:“高煦现在想要什么,有什么抱负?”
高煦转头看着她:“什么也不想要,就这样挺好。人生,不过如此。”
妙锦却转忧为喜,用力抱住了他的胳膊:“你早就该这样了,以后……你都是我的。”她说罢可能觉得失态,脸又是一红。
高煦道:“你和以前还是有些不同。”
妙锦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说道:“都做了已经十余年小孩,你说呢?”
高煦忍不住又道:“这个事越来越奇怪了。如果只是我一个人重生,尚且能以玄妙的东西来勉强理解,可现在是咱们俩人了,恐怕此事有迹可循。”
妙锦低声道:“几个大贵族和资本家在投资什么大项目,好像就是为了永生。”
高煦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琢磨了一会儿,又问:“事情挺巧,咱们怎么在安南国遇到了?”
妙锦道:“起初确实算是巧合吧。不过我有时间、就会去高煦当年去过的地方,已经走过很多地方了。我很想你……”
她喃喃道,“第一次见面在安南王宫旁边,我没认出你,但看你那姿势、就觉得隐约有点熟悉;而且我看不惯现在的明国男人、一到外国就左拥右抱。于是我才脱口说了一句难听的话。”
高煦低头看了一下自己:“什么姿势?”
妙锦笑而不语。
高煦又道:“我好像没抱那些娘们,其中有个还是别人的女朋友,怎么抱呀?”
妙锦不解释,说道:“正好我们住了同一家酒店,不过明国人在升龙选酒店,选择并不多。吃早餐的时候,我看你就越来像了;你应该也认出了我,还问我喜欢看什么书。现在谁还看几百年前的古书?”
高煦笑道:“我签字的时候,妙锦基本已经确定?”
妙锦轻轻点头:“还有什么‘走得慢过得快’,亏你还记得,若不是你、谁知道这句话?”她的声音变得又小又柔,“几十年前的事了。”
高煦道:“这句话给我的印象挺深,后来品味过无数次。”
妙锦的小嘴一翘,道:“自从那次早餐后,每次你能偶遇我,都是我在刻意等你的原因。想起就生气,怎么就我一个人在着急?”
高煦无奈道:“怪我太相信你的话。”
不过妙锦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十余年,各方面的变化是比他要大的。所以妙锦很容易就能感受到他的气质,而他的直觉却有点似是而非。
“傻得很。”妙锦娇|嗔道,接着掩嘴儿笑,“终于可以骂你了。”
高煦笑道:“还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不准我亲近别人了。”
妙锦仰起头道:“算你知趣。以前我最想要的,是你和我一起做道士。”
高煦道:“妙锦的心还是那样天马行空,咱们不是讨论过了,不现实。”
“老气横秋。”妙锦学着他的口气、发出了两个声音,接着自己被逗笑了。
高煦恍然道:“妙锦还没吃饭吧?”他说着拿起了手机。
妙锦道:“我看你也没吃多少,冰箱里有东西吗?我来做饭。”
高煦劝了一声。她却很执拗地说道:“我要做,安南小娘能做的,我都会做。”
“怕是打翻了醋坛子。”高煦笑道。
冰箱冷冻室里有两格都是海味,高煦自己买的。妙锦决定做一个红烧马面鱼,这种鱼清理起来、大概要快些,然后准备再做个青菜蛋花汤。
高煦到厨房帮忙,直接选中了打米煮饭的活儿,因为有电饭煲、煮饭最简单。淘米之后,把水放进去,然后他拿食指一量、正好在第一个指节处,便满意地按了开关。
妙锦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俩人有时对视一眼,她的眼睛里便满是笑意。显然她今天的心情格外好。
她的楚楚纤腰上系着一块米黄色围裙,上面印着广告“美滋滋牌调味品”,可能是刘刚以前在哪里免费领的。见高煦在看她,她便故意轻快地旋转了一下身体,围裙像裙袂一般飘起。
看得出来她做菜有点生疏,可能不常做家务,但动作却很轻盈。
“我来切。”高煦道。
妙锦转头道:“不用,你就站在那里,像刚才一样看我。”
高煦愕然道:“这样看你?感觉自己好傻。”
“本来就是傻。”她抬头笑道。她接着轻声道,“从安南国那时起,你每次这般注视我,我都特别开心。对了……就是此时的眼神。”
高煦道:“你还是专心点,别把手切了。”
忙活了一阵,两个菜终于做好。高煦把菜端上餐桌,又摆上碗筷,他问正在洗手的妙锦:“开瓶酒?”
妙锦道:“人家还没成年。”说罢轻轻遮着嘴笑了起来。
高煦在酒柜里选了一瓶,“这个是甜葡萄酒,酒精度只有几。”
妙锦点头道:“好吧。”
她走出厨房,坐到餐桌旁,马上就看到了桌边放的一本书,伸手便翻起封面来看,“汉王起居记。”念罢抬头看了高煦一眼。
高煦道:“我其实更喜欢手写原版的,那时保存了很久。直到不久前,我快老死了,还经常在看呢。不过后来不知原版是否还存在于世。”
“什么不久前,四百年了。”妙锦轻叹道。不过她眉目间浅浅的忧伤,很快就消失了,“你喜欢看我的字?”
高煦点头道:“人如其字。”
妙锦明亮的眼睛盯着他良久,眼睛里笑吟吟的,接着干脆用雪白的双手撑着自己的下巴。高煦拿起酒瓶,往晶莹的玻璃杯里倒上了酒,然后递了一杯过去。
他端起酒杯,“为重逢干杯。”
妙锦接过玻璃杯道:“欢迎高煦来到四百年后,为你接风洗尘。”
在这愉悦之中,高煦却恍惚觉得,人间充斥着某种荒诞。
妙锦将玻璃杯放在唇边,抿了一口便放下了,然后看着高煦道:“我走了之后那些年,敢情宫里还缺美人?”
“不一样的。”高煦道,他指着桌子上的马面鱼道,“不管是美人,还是佳肴,人老了多半也只能看看。”
妙锦笑道:“说得好可怜。”
高煦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十分享受地说道:“好吃,葱姜蒜香料配得挺好。”
妙锦的声音道:“应该不如杜千蕊做的。”
高煦没有回应。妙锦也没多说,过了一会儿她又道,“人真是奇怪啊,以前我和那么多女人分享一个人,居然和她们好生生地相处了许多年。”
“人是受环境影响的。”高煦若有所思道。
俩人坐在餐桌旁喝了一会儿酒,便吃饭下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一切都自然而然,相处起来非常熟悉放松。让高煦感到陌生而好奇的,只有她现在的身体。她的针织外套里面、穿着小交领衬衣捂得严严实实,不过锁骨上边的光滑皮肤、仍可见白生生的有光泽,她的年龄不大却把衬衣撑得比较饱满,浑身洋溢着青春的芬芳。但高煦也只能看看,一时也不好太放肆。
吃过了饭,妙锦便要去洗碗。高煦想自己洗,但她说废弃物要分类什么的,并且有洗碗机。他便由着她忙活,自己去泡了一壶茶,等着妙锦出来喝。
没一会儿,厨房里响起了轻微的“嗡嗡”电器声音,妙锦出来坐到了茶几旁。
高煦看着她说道:“以前我是皇帝,倒没专门想过,妙锦原来是个非常贤惠的女人。”
“我一直都没什么大志向,不像你。”妙锦随口道,“但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一切,真是比以前好太多了。”
高煦思索了一会儿,抬起头道:“这也是为什么、当年我有所谓大志向的原因。”
妙锦沉吟道:“为了现在更好?”
高煦点了一下头:“有一件事我想说,这是我第三次人生。第一次死得很年轻,在那个世界里,科技有点类似现在、稍有不如,但世界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妙锦吃惊地看着他,愣了好一阵。
高煦也沉默下来。
让他没想到的是,妙锦再次开口的第一话道:“以前你为何不告诉我?”
高煦道:“我记得说过,在你病重的时候。你不相信,只当是我安慰你呢。”
妙锦恍然道:“我想起来了。”
高煦很平静地说道:“有人说他看见了鬼,而且很多人都说有鬼,去告诉别人;可别人没见过,会有人相信吗?”
妙锦轻叹了一声,说道:“现在我见过了。”她又安静了一会儿,想着什么,接着恍然道,“你这么一说,以前我不太能理解的一些事、好像能明白了。”
高煦道:“你看我只是个普通人。当年不愿放弃抱负、并且确实做出了一番成就,有两个客观原因缺一不可,其一、生为皇帝的儿子,有掌权的可能,其二我的见识超出了当时的历史局限。”
没听到妙锦的回应,他便又道:“是不是有点失望?”
妙锦回过神来,看着他摇了摇头,并露出了笑容:“我的书里,已经写了高煦是甚么样的人。”
客厅里再次沉静下来,只剩下厨房里传来的轻微声音。妙锦偶尔喝一口茶,犹自在那里发呆。
不知什么时候,她便开始用那清澈的目光盯着高煦,柔声道:“难怪当年你……难怪你现在说,很满意了、什么也不想要。因为你当年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
高煦勉强地笑道:“人是很复杂的。我还是更习惯那时好|色狡诈的名声。”
妙锦轻
声道:“世祖皇帝早已不是那样的名声,回头你去城隍庙看看,有你的牌位,你在民间神化了。听说大学里有些知识渊博的学者、也相信你是神。”
高煦摩挲着额头,笑得身体抖动不已:“千万不要说出去,我真的不想被弄进实验室里切片研究。”
妙锦也笑了起来。
高煦好不容易忍住了莫名的笑意,呼出一口气道:“不过能对你说出来,感觉挺好。”
妙锦好奇地问道:“原来是甚么样的?”
高煦道:“第一次生活的世界?”
她轻轻点头。
“说来话长,以后慢慢说吧。”高煦道,“不过,在此之前四百年发生的事,我也很有兴趣。书上说得太笼统,而且很多事经过了修改、包括武德朝的史实。妙锦不是学历史的?以后讲给我听吧。”
妙锦道:“好。”
她想了想又小心问道:“你有个前妻?”
高煦怔了一下:“好像是,衣柜里还有她不要的衣服。但是她和我应该没什么关系,我刚到这里不足两月,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也没有半点回忆和印象。”
妙锦轻笑道:“把你紧张得,我是那么善妒的妇人么?”
高煦恢复淡定道:“只是叙述一个事实。”他稍作停顿又恍然道,“听同事说起,事情似乎是、她有了更好的选择,然后抛弃了这个刘刚。这样也好,我也落得清静,没啥责任。”
“现在的男女之间,聚散真的比以前随便了太多。”妙锦说罢,又仔细打量着他,微笑道:“真是奇怪啊,我感觉高煦似乎变得有点、不太自信?”
高煦一脸苦笑,曾经能掌控一切的感受已经远去、心里有说不出的不适应和难受,他强自用玩笑的口气道:“咱们换个身份想想,你是三十几岁的离婚穷男人,伴侣是十六七的美少女。”
妙锦拽住他的手,娇|声道:“你相信我吧,我不是小孩。”
“当然相信,不然你干嘛非得要跟我?”高煦道。
妙锦又好言道:“别想太多,我们下楼去附近散散步。”
高煦随口道:“提前进入退休生活么?”
妙锦温柔地小声道:“无论做什么都行,只要是和高煦在一块儿。”
他听到这里,一掌轻拍在自己的大腿上,人便果断地站了起来:“走罢,转转。”妙锦笑吟吟也看着他,起身挽住他的胳膊。
高煦回头看了一眼,“比起原来,臀还得发育发育。”
妙锦红着脸,轻轻捏了他一把:“你只是垂涎我的美色,我可没法再贪图你的权位财富了。”
这句话,并不能照字面意思理解。
高煦想起了很久以前、某个寒冷的冬季,烟花在空中绽放,空气里充斥着节日的喜庆,而地上的黑暗中有一口阴冷的水井。妙锦在绝望与恐惧中,对他说过类似的话,非得说他只是贪图她的美色。而当时他的辩解是,照这么说、所有靠近他的女人都是贪图他的权位财富。
提及陈旧的话语,他仿佛感受到了、时空那抽象诡异的面目。
三四月的气候宜人,午后阳光明媚,微风抚绕。
附近的草坪上,几个小孩一边打闹追逐,一边“哈哈”地笑着。附近有柏油马路,有公寓高楼、也有低矮的别墅。这里的风景也像城市,不过人口不多,没有市区那么拥挤热闹。
左边那条大公路平整干净,时不时有车辆驶过,发出一阵“哗哗”的噪声。这样的噪声却不叫人厌恶,倒会让高煦想起湖边的水浪声。
“往东走就是阳澄西湖,要不咱们开车去湖边玩。”高煦道。
挽着他的妙锦抬头微笑道:“下次吧,我一会儿得回家。”她接着解释道,“上午和我妈说的是,来苏州找朋友玩。今天不能夜不归宿啊。”
高煦听罢恍然,问道:“你家在哪?读大学是在学校住宿?”
“京师和太仓(上海附近)都有屋,我妈一般在太仓,爸爸有时候也会回太仓。还有两个成年哥哥,但父兄都不怎么管我们。我妈会管我。”妙锦平静地说道,“学校也在太仓,金陵大学在那边有个校区。我平时多半是在家里住。”
高煦点了点头,“京师和太仓是大城市,房价有点贵呢,你家家境不错?”
“嗯。”妙锦轻轻点头。
她接着又说道:“我会想办法、让他们接受你,以后跟你住就方便了。”
高煦沉吟道:“你这么小,事儿怕有点困难。”
妙锦柔声道:“我会处理好的。”
高煦摇头强笑道:“我要是有个女儿长这么漂亮,才十多岁,肯定不放心她跟着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
妙锦笑道:“你那是封建思想,时代变了。我家还好,父兄都很狡诈,但仍会尊重我的选择和生活。”
“狡诈……”高煦觉得这个词有点熟悉。
妙锦一脸憧憬道:“以后我下午从太仓过来,给你煮晚饭、早饭,收拾你的屋子;早上你去工作,我去学校。旬日那几天,我们便天天在一起,你去哪,我去哪。”
“不嫌累?”高煦道。
妙锦脸上带着笑意:“我可不想再让别人侍候你。”
高煦想了想道:“哪会一直需要人侍候?我会慢慢适应学会自理,一些事自己能做。”
妙锦轻声道:“不想委屈了你。”
“任何生物都得适应环境,何况是人?”高煦淡然道。
妙锦吐了一下小舌头,笑道:“就你道理多。”
高煦转头道:“就算当年我是皇帝,出征在外的时候也会住帐篷、村子里的破房子,生活比这艰难多了。妙锦不也住过?”
他稍作停顿,“咱们谁也不用那么累,时间长了,舒服自在的相处才好呢。”
妙锦一本正经道:“圣上所言极是,以后你换个工作吧,到太仓来陪读。”
高煦别过头去,轻轻摇了摇头。
俩人在郊区小镇上瞎走,有时走到自动售货机旁,便刷脸取两瓶水来喝。如果换作平时,稍微远点、走路就嫌累,今天下午高煦却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而且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
她说的所有话,高煦都觉得很有趣。她的一笑一颦,他都看在眼里,觉得很美妙。
不过时间稍纵即逝,妙锦要回家了。高煦想开车送她,也就两百里路,走高速时间不长。但她坚持要坐动车回去,并说车站有家里人接她。
于是高煦取了车,把她送到苏州车站。
订好票之后,妙锦走到一道电子屏前面,听到语音通过之后,俩人便走到安检口附近。她转身过来,抬头看着高煦,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有点喜欢那个安南小娘?”
居然又提到了小阮。高煦顿时想到,以前他妃嫔成群,妙锦肯定不满意,只是忍耐罢了。
高煦无奈道:“放心吧,我这人从来都是敢作敢认,真和她有什么,一定会告诉你。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事。”
妙锦仍然嘀咕道:“你是封建残余,很贪心。”
她想了想道:“不过男人就是粗心,你看人家身上穿的什么。明天我过来,带她去买点衣服。”
高煦:“……”
妙锦观察着他,笑道:“你可别胡思乱想。我哥哥的朋友,在安南国有明资企业,到时候叫人帮忙、给她找份好点的工作,这样你我都省心了。”
高煦随口道:“欠你个人情。”
“别那么见外好么?你说得好像,你和安南小娘是自己人了?”妙锦皱眉哼了一声。
高煦道:“好吧。”
妙锦又好言劝道:“我不是想管你太紧,而是同情人家小姑娘。这种年龄小的小娘,一开始是贪你的钱,可沾上了、很容易依赖你。到时候你倒是玩玩了事,人家怎么办?”
高煦摩挲着额头,无奈道:“我啥也没干。”
妙锦捧着他的手,然后又轻轻放开了:“那我走了。”
高煦道:“家里人接到你了,给我发个信息。”
妙锦笑着点头道:“嗯。”
高煦站在外面,看着她走进去。妙锦一连回头数次,走到楼梯口,她又笑着向他挥了挥手。
等妙锦消失在扶梯下面,高煦这才转身离开,到停车场取车,独自回家。车上听了一会儿播音,回家洗了澡又继续一个人看电视。今天下午小阮没来,大概是以为有女子在他家。
城市化之后的大明国,人口大量聚集在城镇,但人们之间的生活反而越来越疏离。高煦这近两个月来,发现自己除了工作时间、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在独处。
高煦拿着遥控板换了几个台,电视里出现了一些老旧的机械设备,摄像头正对准着几个穿白袍戴着头盔的人。
一个女人的声音道:“五十年前,世界首富盛常青、在生前投资的人体冷冻机构,至今仍在正常运行。盛常青先生身患肺癌,因当时的医学技术无法治愈,他选择了将自己冷冻储存,寄希望于未来的科技获得突破、能让他获得有效的治疗。盛常青先生也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被冷冻的人体。”
接着一只话筒放到了一个白袍人面前。白袍人道:“盛先生签订的文件,设定的唤醒时间是五十年后。今天正是到期限的日子。”
女人道:“你们准备把盛先生唤醒吗?”
白袍人道:“目前没有这个技术,无法履行文件条款。机构决定,继续保持原状。”
女人又问:“没有治疗技术吗?”
白袍人道:“是的,京师医科大学的癌症专家证实,目前仍无法治愈肺癌晚期的病人。更大的问题是,我们没有唤醒冷冻人的技术。”
他对着摄像机换了口气,又道:“五十年前的人体冷冻方案是,获得当事人授权之后,在其生前就将血液抽干,充入冷冻液、迅速进行冷冻,最大可能地避免人体|器官损坏。如果现在就将人体解冻,我们都认为,要让冷冻体活过来不太可能。”
女人道:“活过来?您的意思是,这些冷冻人已经死了?”
白袍人露出了笑容,接着马上板着脸道:“当然,冷冻了半个世纪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不过我们无法给予严谨的答案。因为个体意识的课题,不是我们的研究方向。
假物院有心理学家在研究意识,你们可以去问问。据我了解,主要是通过人在濒死状态下的实验,进行研究分析。另外神经学专家也有这方面的研究。”
女人道:“听说人死后,质量会减轻。你认为人有灵魂吗?”
白袍人摇头道:“不知道。”
女人问道:“这里有多少冷冻人?”
白袍人转头看了一眼:“三十多个。”
女人又问:“都是富豪?”
白袍人沉默了一会儿,摆手道:“我无权回答这个问题。盛常青先生的身份当时就公诸于众了,所以我们只提到他无伤大雅。”
女人拿回话筒道:“多谢您配合采访。”
高煦看到这里,犹自笑了一下。
看来从两千多年起、到现在,人们的心思就没怎么变过。秦始皇就曾追逐过长生不老,而今工业文明科技已经高度发达了,世人还是不愿意面对死亡。
有时候觉得,若是想得太长远了,一切就只是悲剧、寂静。
就在这时,手机里传来了信息。高煦打开一看,妙锦发来的:到了,明天见。
高煦脸上带着笑容,回了一个:收到。
他半躺在软软的中式大椅子上,犹自回忆了一会儿,心道:当年妙锦躺在贵妃宫的床上,闭眼的时候,若能说一声“明天见”可能会缓解他的痛苦。
高煦关了电视,起身在椅子后面的小书架上,顺手抽了一本书,扔到茶几上。
他独自坐在椅子上看书,不知不觉阳台玻璃门外的光线暗淡,夜色渐渐降临了。他便烧水泡了一壶茶,端着茶杯推开玻璃门走到阳台上,肘部放在栏杆上,犹自欣赏着小镇的夜色。
一处处灯光后面,隐隐约约的音乐声中,应该有各种各样的现代夜生活,而市区人口密集、可能更加丰富。高煦此刻却没什么兴趣,心态还是比不上这里土生土长的年轻人。
次日高煦照常上班,在车上时,他把小阮住的地方、发给了妙锦。然后又给小阮打了个电话,谈及下午他的朋友要带她去逛街。
孙静上午比较忙,召集管理者开了例会,然后在办公室处理各种事,而小尤一直在帮她。
高煦不出外勤就有点闲了,他的桌案在小尤的旁边,桌子上依旧有一台电脑。
平常小尤有事在做,他不会多问,也不会坐过去看她的电话。有时候小尤得空,对高煦看的书有兴趣,主动过来攀谈,这时高煦才会趁机请教一些问题。他在电脑旁看一本印刷的书:常见的办公软件学习手册。
临近中午,孙静拿着手机走到落地窗旁,开始在那里说私事。
高煦见状放下书,转头对小尤道:“小尤,咱们公司有没有员工福利,比如用比较低的价格购买产品?”
小尤马上点头道:“有呀,但不能买太多。”
“只要一套东西。”高煦道,“怎么操|作?”
小尤道:“去仓库管理那里。”
就在这时,孙静的声音道:“送给昨天那个小美女?”
高煦笑着点头。
不料孙静又道:“还在上学吧?女学生可能会喜欢你这个年纪的男人,身材没走形,还有点钱。可小刘自己别糊涂啊,你的青春耗不过人家,别又把积蓄也赔进去了。”
高煦道:“咱们不是那样的关系,这是我第一次想送她礼物。”
孙静笑着哼了一声,走到办公室门口,又转头道:“到点了,你们自己下班。”
小尤答道:“好的,孙总。”
今天高煦是比较闲的,整天都没出办公楼半步,也没见有客人来造访。那个日本国女人,好像还在大明国寻欢作乐;不然她离境的时候,高煦应该会知道的。
傍晚时分高煦回到家中,发现桌子上已摆好了四菜一汤,放在有保温功能的桌布,还有热度。
高煦打了个电话给妙锦。
妙锦道:“我在开车呢,马上到家了,菜是我做的。”
高煦道:“以后,我干脆叫你田螺姑娘吧。”
手机里传来了清脆的笑声。
高煦道:“以后别做那么多菜、太费工夫,还照皇帝膳食规格呢?”
妙锦的声音道:“嗯。晚上你准备干嘛?”
高煦道:“看电视看书,健身,睡觉。”
妙锦柔声道:“你比现在所有的男人都乖。”
“你最乖。”高煦笑道。
妙锦的声音道:“好好吃饭,我要去停车了。”
挂掉了电话,高煦便一个人享受丰盛的晚餐,然后把碗稍微|冲了一下,扔进洗碗机里。看了会电视,他便到健身屋去跑步,接着洗澡,拿了一本书,泡壶茶继续坐在客厅里休息。
不知不觉他竟然靠在舒服的大椅子里睡着了,直到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
电话里非常吵,高煦问了一句也没听到回音。这时里面终于传来了孙静的声音,她的口齿有点不清:“我在天堂绮梦酒吧,有个男人一直缠着我,你来接我吧。我给你加班工资。”
高煦愣了一下,说道:“我的工作还有这种内容?具体位置在哪?”
手机里没有回答,可能对面听不见高煦的声音,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高煦想了一会儿,拿起手机搜索了一下地图,便起身去换衣服,然后出门下楼。
得益于科技带来的便捷,高煦刚适应这个时代不久、居然找到了那个地方。门口的车位上,全是跑车和看起来很贵的车辆。
他走进酒吧里,顿时一阵快节奏的歌曲扑面而来,时不时还有一些男女的怪叫。衣冠楚楚的人们,到了晚上简直唤醒了原始的本能。五颜六色的昏暗霓虹灯闪来闪去,使得高煦一时间有点不好判断、地面的高度,走起来人有些飘。
许多衣衫暴露的女人在霓虹灯中扭来扭去,一些男人也在其中,另一些男人则坐在各处,一边喝酒一边盯着她们看。
高煦沉住气,一边慢慢地走,一边寻找。过了一会儿,他看见吧台前面坐了个女人、有点像孙静,便走了过去。
果然是她。只见她穿着一件深色的长袖衫,低胸带宝石拼镶的蕾丝边,没有了职业正装的衬衣限制、那里显得非常饱满。在深色衣服的反衬下,沟壑很白。昏暗的光线、急躁的音乐,她的样子更容易让人心乱。
旁边果然有个年轻的男子,手正放在孙静的肩膀上,埋头和她说着什么。孙静时不时扭动一下肩膀,似乎想把男人都甩开。
“孙静。”高煦唤了一声,在这种场合下他觉得直呼其名要好点。
孙静抬起头,手还放在玻璃杯上,醉醺醺地望着高煦,笑道:“来了。”
年轻男子看着高煦,高煦也看着他,俩人对视了片刻。吧台上还放着一把车钥匙,然而现在稍微高档一点的汽车,都有指纹解锁,车主根本不需要带钥匙的。
这个地方,男女们似乎已经卸下了文明的伪装,将金钱、美色等赤|裸裸的欲|望,毫无修饰地摆上了台面。
当放纵的情绪在四面蔓延时,高煦刚进来、倒比较冷静,他镇定地盯着男子一言不发。
“你们认识?”男子主动开口道。
高煦道:“你觉得呢?”
男子有点不舍地看了一眼孙静的胸口,把手拿开放进裤袋,用玩世不恭的表情看着高煦:“啥关系?”
高煦道:“关你啥事?”
“哈!”男子冷笑道。
孙静从凳子上站起来了,立刻一个踉跄扑进了高煦的怀里,柔软的胸脯贴到了他的身上。高煦急忙伸手扶住她,把她从自己的怀里扶正。孙静转头对男子道:“你走吧,去找别人。”
男子道:“你先来搭讪我。”
高煦平静地说道:“要不你现在把她强行拉走?”
“神经病!”男子看了一会儿高煦的眼睛,甩手起身,十分不满地对孙静道,“玩不起就别玩!”
孙静迷糊地搂住高煦的脖子,“我和他玩,哈哈。”
高煦立刻伸手把孙静的手臂弄|开,右手提住她的膀子,左手扶着她的肩往外走。他好不容易把孙静扶上了小银马的副驾,在车上找到了一个购物袋,放到她的手上,然后自己上了驾驶室。
“回家吗?”高煦转头问道。
孙静靠在皮椅子上,转头笑看着他,点头道:“回你家。”
高煦笑道:“孙总别拿我开玩笑。”他说罢想脱外套,但想到了“田螺姑娘”的鼻子特别灵,随即住手了。
孙静看着他大口呼气,然后懒洋洋地问道:“想脱衣服给我穿?”
高煦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孙静道:“我没开玩笑,不知道为什么,跟你在一块儿特别安心。你这样的人,床上一定很温柔美妙。”
“咱们不说笑了,你能告诉我地址吗?”高煦道。
孙静不满地哼哼道:“同样是玩玩,我不比小姑娘差。”
这女人完全喝醉了,可毕竟是高煦的上司。他想了想,好言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孙总这样的好女人,我须得慎重。”
孙静软软地撩了一下手:“想哪去了?你以为我想和你谈婚论嫁不成?”
高煦虽然努力调整过心态,但听到这样的话,心里还是有些不太高兴。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给你开个房间,让你先休息吧。”
孙静的声音不太清晰:“行,我们去开房。”
高煦启动了轿车,按了自动辅助。然后拿起手机,打开那个优惠软件,随便找了一家附近的酒店,便开车朝定好的地方过去。
孙静换了个姿势,侧躺在椅子上,醉眼惺忪地注视着他。他没理会孙静,伸手打开了音乐,把音量调小。窗外灯火绚烂的高楼大厦、繁华的夜景渐渐闪过,车里却很宁静。
终于从那迷|乱暴躁的气氛中缓过神来,高煦这才冷静地感觉到:自己还是有点不太适应、这个时代的生活方式。
就算没有妙锦出现,要是他找了个这样的女人做恋人、甚至只是情人,也受不了她在外面如此放|纵。高煦转头看孙静的情况,看见了她那十分暴|露的上衣,丰腴的肌肤在行车时轻微地荡漾着。他却仿佛听到了一个温柔的声音:你是封建残余。
“知道我为什么反悔吗?”孙静迷迷糊糊的声音道。
高煦转头又看了她一眼:“嗯?”
孙静道:“酒吧那个年轻帅哥。”
高煦摇了摇头:“孙总的私人生活,我无权过问。”
孙静犹自道:“他缺少小刘这样的气质。”她接着喃喃道,“而且没有内涵,眼睛里只有肉。我却总觉得,你能理解我的心,哪怕你没说话。可能还是因为我和他年龄有差距,缺少共同语言。”
高煦笑道:“萍水相逢的夜晚,还讲究这个?”
孙静小声道:“讲究的,女人讲感觉。”
高煦转头道:“其实我自己也很纳闷,究竟是啥气质?”
孙静笑了笑,眯着眼养了一会儿神:“就是想听你说话。咱们把车停到路边,看看夜景,聊聊天吧?”
高煦道:“明天还上班呢。”
孙静摇了摇头,继续把眼睛闭上。看她的皮肤泛红,脸色发白,她喝得确实有点多了。
酒店前台需要刷两个人的脸,高煦把孙静扶到屏幕前,叫她睁眼。她对着屏幕歪着头摆了个造型,竖起了大拇指,可能以为、有人在给她照相。
“帮个忙,扶她上去。”高煦道。
很快来了个女服务员,把孙静的手臂放在肩膀上,三人一起上了电梯。
到了房间门口,高煦站在外面没进去,让服务员把孙静弄到床上。待服务员出来关好门,高煦又问她们有没有叫醒服务。得到确认后,高煦便另外付了钱,把叫醒服务的时间、设定在明天上班前一个时辰。
接着他便回到自己的小银马上,回家去了。
到家里,高煦站在穿衣镜前,顿时心情有点烦躁。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肩膀上、胸膛上,沾着口红、粉底等物的各种颜色。也不知道那孙静的脸上,究竟抹了多少东西。
他赶紧换下全身的衣服,先洗了澡,然后把衣服用密封袋装好,放到了外面的洗衣服务电子箱里。
冰箱里拿了一瓶水喝,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想到明天是本旬最后一天班了,甚至可能只上半天,然后可以休息三天,他的心情渐渐恢复了愉快。
第二天到了公司,高煦一进办公室便是一愣。因为他没想到,孙静竟然先来了,而且着装整齐,甚至化过妆,完全看不出来昨晚的狼狈痕迹。
“孙总早。”高煦说道,又转头向小尤打了声招呼。
孙静保持着职业微笑,向他点了一下头。但是如果旁边的小尤够细心的话,或许能看出来孙静笑得有点不自然,眼神也很异样,隐约有点懊悔、有点羞愧,目光稍显闪烁。
不过这女人还是有点厉害,办公和接待公司管理层时,她依旧是目光锐利,说话言简意赅。
有时候孙静独自坐在办公桌后,会时不时地不动声色看高煦一眼。高煦察觉时,俩人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就在这时,孙静抬头道:“小尤,你去仓库一趟,马上核实一下原始单据。小陈他们不得空。”
小尤站起来道:“好的,孙总。”
没一会儿,孙静端起茶杯从高煦的桌边走过。高煦很沉得住气,没有吭声,犹自在那里一边看手册,一边看电脑。
她站在落地窗边看了一会儿外面,然后转过身来,一手抱在胸下,一手拿着茶杯,说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了。”
高煦把椅子转过去,沉默了稍许,心道:她早上起来、发现衣服也没脱,应该知道啥事也没有吧?
不过人喝醉了好像是有意识的,要到喝断片的程度、估计昨夜孙静醉得还不够。
高煦便开口道:“孙总喝了太多酒,我去接你,你已经说不清住址。我只好给你订了个房间,然后就回家了。孙总放心,咱们还得共事,我哪敢趁人之危?”
孙静听到这里,满意地点头。
当年王贵曹福他们办事说话,高煦看也看会了,处理这种事一点不难。
“你……”孙静欲言又止,然后“唉”地叹气摇了摇头,便走回办公桌。
及至中午,高煦到食堂去吃饭。食堂饭菜味
道确实不咋地,不过他既吃得了御厨的膳食,也吃得惯军中的粗粮,没啥问题。
不料张勇神秘兮兮地走了过来,拽了高煦一把,然后向外边扬了一下下巴。高煦只好跟着他去消防门那边。
消防过道上还有两个女人。公司的女员工很多,可能超过了男员工。
“刘哥,以后可得照看着点兄弟们。”张勇揶揄地笑道。
高煦笑了一下,看向那两个女人。面熟,应该见面打过招呼,但高煦记不得她们的名字了。
张勇把手放到了高煦的肩膀上,“哥们藏得很深啊,那天还给我说啥‘不要想多了’,这才多长时间?”他竖起拇指道,“佩服。”
旁边的女人道:“昨晚我都看到你们了,大半夜从酒吧出来,两个人上了车。”
“唉。”高煦忽然叹了一口气,“其实孙总也挺让人同情。”
张勇瞪眼道:“咋回事?”
高煦想了想说道:“好像在家里受了气,我不太清楚情况,好像还哭了。她找了闺蜜出去喝酒消愁,不料闺蜜还带了男友。喝完了酒,孙总不想让闺蜜的男友送,就叫我去接。我从进酒吧、到出来的时间,还不到五分钟。”
张勇将信将疑道:“然后呢?”
高煦淡然道:“然后我送她回家了,她家还有别的人,我也没进去。”
张勇笑着摇头道:“何必藏着掖着?”
高煦道:“又不犯法,有啥好藏的?可真的啥事也没有,兄弟也不想想,我才在孙总身边几天?”
几个人悻悻然,很快失去了兴趣。大家回到餐厅吃饭。
到了下午,有一会儿小尤出去了。不料孙静忽然来了一句:“我不需要同情。”
高煦抬头看着她,只见她笑吟吟地盯着自己,接着说道:“还哭了?”说罢从唇间吐出一声短促的不屑声音,“故事编的,张口就来,你怎么不去写书?”
“孙总怎么听到了?”高煦有点纳闷。
孙静不解释,只道:“你让他们说,能把我怎样?”
高煦镇定地说道:“孙总身居高位,声誉还是挺重要的。”
孙静道:“本来就没什么事。”
高煦道:“怎么说得清?”
孙静用复杂的目光盯着高煦良久,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通:“古代以道德治国,以宗族家庭为结构,还有什么三从四德,女人的名声确实挺重要。现在很多女人、也摆脱不了这样的传统,无非是觉得自己实在没有亮点,想在一些虚无缥缈的陈旧东西上、找到自我满足罢了。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吗?”
高煦很简单地回应了一句:“省事。”
“你这人倒真有点意思。”孙静道,接着她还是认真地说了一声,“不过……谢了。”
“嗯。”高煦应道。然后开始拿起书来看。
孙静又主动开口,低声道:“好多年,没有被人保护的感觉了。唉,可惜我们不适合。”
高煦看着她,她的目光已不再闪烁、恢复了自信
的神情。孙静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或许可以理解为,门不当户不对。
他不动声色地回敬道:“我也不喜欢当面首。”
孙静好像有点生气:“学习手册……我真是服了你。要不是我欣赏你,过两年合同到了,你就得失业。”
高煦微笑道:“无所谓。好手好脚,我还活不下去呢?”
“行啊你。”孙静强笑道。
接着小尤回来了,俩人便闷声不言,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高煦观察到,公司里的上下级关系、还是存在权力差别,属下几乎都在讨好孙总。比如这个小尤、以及平素开早会的管理层,在孙总面前都是恭恭敬敬的。
不过高煦确实没太认真,能混下去就混,混不下去另想办法呗。反正又不是皇位,有啥好紧张?
一下午,孙静偶尔还是会留意高煦,似乎对他仍然有些好奇。
高煦也不在乎,下了班就下楼。到停车场时,孙静忽然走了过来,说道:“加我的网络号,手机号码。我把昨天开房的钱给你。”
“行吧,一会儿车上加你。”高煦道。
孙静看见他的小银马从闸门出来,又笑道:“你的车坐着挺舒服。”
高煦道了一声再见,上车走人。
今天妙锦没来,小阮也没来。妙锦发信息说,明天到假日了,上午来找他。
他如同往常一样,回家便半躺在椅子里看电视。不一会儿小阮用白兔号发来了消息:婉姐给我买了好多衣服。
高煦:她人很好,你不用客气。
小阮:婉姐还说要给我安排工作,那个厂在北宁。我去过,修得特别漂亮,待遇也很好,一般人进不去,我想去那里上班。
高煦:那挺好。以后玲妹再来大明玩,用旅游签证。
小阮:对不起,阿刚哥。
高煦发了个问号。
小阮:我就不再去阿刚哥家了,怕婉姐生气。她真的好漂亮,我比不上她。
高煦:嗯,回国的时候,我们去送你。
对于小阮的选择,高煦心里毫无波澜,并表示理解。当一个人生存都有点问题的时候,看重实在的好处,似乎是理所当然。
小阮和孙静都是正常的,反倒妙锦的心思有点例外。她做过贵妃,也许和高煦一样,把一些蝇头小利早就看淡了。
没一会儿,妙锦又发来了消息:想不想去苏伊士运河看看?
高煦回忆了一会儿,打字道:可以。
妙锦:我就知道。以前你关心了好些年,可从来没亲自去过。到时候我们安排好时间,我陪你去,现在方便多了,几天就够。
高煦回了一句。然后发现手机里有短信提醒,包裹到了。
于是他便下楼去电子箱旁边,用动态密码开了箱子,拿了包裹上楼。里面是他买的一些书,回到客厅时,发现书架已经满了。他顺手要放在茶几上,发现茶几已经堆了两叠,现在变成了三叠。
上午接到了妙锦。她坐上副驾,便将座位调整了一下,然后笑眯眯地半躺在那里,伸了个拦腰,还从鼻子里哼哼了一声。
原来她经历的那些家国恩怨,毕竟已经成为了前世;如今的妙锦,比以前乐观了不少。高煦始信,时间可以治愈一切。
她今天穿了一件灰白色的半丝质面料薄外套、及腰短款,系着一条红条纹的小肩巾,下面穿着小脚帆布裤,脚蹬一双白色运动鞋。
妙锦打扮得很休闲,但这种比较贴身的衣裤,很考验身材;如果腰和腿长得不好、反而会暴露缺点,还不如穿宽松的裤子。而妙锦穿着就很让人赏心悦目,及背的长发、雪白细腻的皮肤和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散发着女人味,休闲风格又不乏青春活力。她很放松的样子,半躺在那里,那女性特有的身体轮廓与流线展示在高煦旁边,引得他频频侧目。
轿车渐渐驶离车站,她用试探的口气问道“在你家里,我算是女主人吗”
高煦道“不然是男主人么”
妙锦掩嘴笑了一声,马上说道“那好,我在网上订了一个书架,商家负责安装,一会儿我看看放在哪里合适。我还想买一些厨具。”
“经济宽裕吗”高煦随口问了一声。她家的家境应该不错,但毕竟是学生,不一定财务自由。
妙锦的声音道“放心吧。”
高煦打开自动辅助,扭转上身,伸手从后面拿出来了一个纸盒子,递给了妙锦。
“这是什么,护肤品”妙锦笑吟吟地看着他。
高煦道“我记得你以前就用这家的胭脂水粉。倒是巧了,我的工作就在这家公司。东西一样,但内部价比市场上便宜很多。”
妙锦微笑道“只是名字一样,别的什么都变了。不过我很喜欢高煦送的礼物。”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高煦却有点走神。
他终于开口道“前晚上半夜,我接到了女上司的电话,去了一趟市区的酒吧接人。”
“嗯”妙锦转头看着他。
接着高煦便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过程,主动交代了。
叙述完事情,高煦又道“我没进那个酒店房间,让服务员扶她进去的。事情刚过去一天多,前台服务员应该还记得我,要不你得空了,拿我的照片去问问”
不料妙锦马上带着笑容道“太麻烦了。你没骗过我,我干嘛不相信你”
“那天给我递纸巾的女人,不会是她吧”妙锦一脸恍然,又问他一句。
高煦道“就是她。”
妙锦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她的年龄,应该比你还大。”
高煦道“每天都化妆,看不出来。”
妙锦又道“平时看着光鲜亮丽,怕卸妆,怕脱了衣服细看。”
高煦无言以对。
妙锦看着他的脸,笑道“别这样一副表情。当年你对我,什么没做
过早就跟着你学坏了。”
高煦忙道“她怎么样,我不感兴趣。前晚只是不好推脱,就当帮她个忙。毕竟是同事,而且是上司。”
“她喜欢你,还会勾引你。”妙锦没头没脑地说道。
高煦摇头道“就算妙锦说得对,那又怎么样下次再找我,我叫上别的同事一起去。”
妙锦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是个好办法。”
过了一会儿,她又小声道“高煦那么好色的人,忍得住”
高煦一本正经道“其实还好,只要不被刺激,平时有别的事分散注意力,大多时候不会去想。家里不是还有一间健身屋”
这时车子到了市区的一处综合商业广场,高煦便把车放进了停车场。俩人到里面逛街,然后吃午饭。
大明国的自动化物流很便捷,但是人们买东西,还是比较喜欢来商场、特别是买衣服。好像是因为服务很好,并同时可以娱乐休闲。明国大多数人口在中高收入层次,消费级别比较高,商品的质量、服务都是重要的竞争方向。因为便宜的商品根本不缺,而且竞争太大,全世界许多进入基础工业门槛的国家,供应了丰富的廉价货物。
高煦看书看新闻,知道了之前四百年,大明经过了多次战乱。现在世界上也是乱糟糟的、好像到处都有冲突,但国内除西美区之外倒是太平繁荣。
俩人午饭后逛到了女士内衣的店面,妙锦要进去看。高煦一时不太适应,便在门口等着。
旁边的电视上在播放一个西美那边的对话访谈,节目在这里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一个黄皮肤长头发、扎着马尾的男人,正坐在一张现代桌子后面,看着摄影机说“我们有石油、有大片可耕种的良田,应该比本土还要富裕,但是好处被你们拿走太多了。”
旁边有个声音道“东美地区的东西没有被拿走,西方人只是把殷人杀光,并抢走土地和资源,而且现在那边的人、也不比西美区的人过得好。”
长头发的男人没有回答质疑,情绪有点激动道“你们也拿走了东美各国的好处。明国皇室和大资本家就是全世界的毒瘤,他们修建了无数军事基地,并用宝钞掠夺全世界。而且他们还压低原料价格,自己制造东西,标上高价到处贩卖,让大家都没有好工作。你们霸占了所有行业,怎么都不够。”
旁边的男声道“这些合法基地、三十六个航母编队,以及战略级海军,正在保护全人类,维护世界太平繁荣。如果没有本土维护世界秩序,局面将不堪设想。”
长头发道“本土维护和平的办法,就是到处贩卖军火,最可笑的是、同时卖给交战双方,我从没见过比现实更荒诞的事。你们还不准西美区公民独立建国,动辄用军队威胁当地组织。”
镜头一直没拍旁边的男人,只听到他的声音“正府限制了核能武器和生化武器在全球泛滥,避免了无数无辜的平民死亡。不卖军火也中止不了战争,人们会用木棍和石头作战,如同远古时代的人们。”
长头发道“全世界那么多地区,只有本土独家拥有核能武器。所以谁不听话,你们就
污蔑它在研究核能武器,迫使他国就范。”
那个男人笑道“我们这个节目需要用事实说话,某个地方是否在试图制造危险武器,有很多证据,比如忽然大量集中地使用电力,甚至需要卫星照片佐证。而且你可能说反了,应该是某些地区在要挟本土,将研发危险武器。
如果危险武器不被限制,全人类迟早会被毁灭。科技已经突破核能利用,除了强行限制、别无办法,否定一定有很多地区能制造出危险武器,然后因矛盾升级而相互毁灭。本土承担起了保护人类前途的责任”
长头发一直在胡说八道、情绪多于雄辩,但最后一句好像很有水平“那谁来限制本土”
接着便轮到旁边那男人东拉西扯了,一会儿说到中庸之道,一会儿说到大明从未屠戮别国平民、奴隶贩卖的历史,重新回到了道德优势的观点上。
就在这时,高煦发现妙锦已经出来,她提着几个纸袋,站在旁边看着电视说道“别管这些东西了。”
高煦道“好像全世界都在怨恨大明。”
妙锦摇头道“不能只看这种节目、还有新闻,得眼见为实,现在也是这样。”
“哦”高煦发出一个声音。
妙锦道“其实无论在哪里,大多数人根本不关心这些东西。油盐菜米要操心,乐子也不能少,生活还须继续。十来岁的时候,我和家父去过西美区、也去过欧洲,普通人很友善的,也很喜欢大明的产品和文化。别看电视上骂得凶,其实人们最不满意的地方只有一个,大明不是移民国家,外国人只有科学家、哲学家和天才能取得国籍。”
高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也不管那些大事了,注意力到了面前的小事,他指着纸袋道“买了些什么”
妙锦笑吟吟地说道“要看吗”
高煦还来不及回答,她又捂住了纸袋,说道“这里人多,回去给你看。”说罢挽起高煦的手臂,“我们去买蔬菜,回家做饭。”
“走了一整天你也累,买点熟食回去。”高煦道。
妙锦道“好吧,你说了算。”
俩人买好东西,取了车。高煦坐到椅子上,一边按启动键,一边问道“今天,令堂不管你夜不归宿了”
妙锦笑道“我自有办法。对了,家里有烘干机吗”
高煦想了一会儿,说道“好像有,不太确定。”
“你呀”妙锦摇头道,“新买的衣服要洗一洗。”
高煦又问“你没带换洗衣服”
妙锦再次摇头。
高煦一边看着前面的路,一边和她说些寻常的话题。以前在皇宫里,他和妙锦便合得来,现在相处也挺好。
先前看到的纷纷扰扰大事,渐渐被高煦抛诸脑外了。他和大多数平民一样,心思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或许只有这平淡的小日子,才是最真实的东西。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