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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俩人回到家,做了一些琐事,洗东西、吃饭、沐浴。然后高煦便坐在茶几旁,开始用电磁炉烧水泡茶。浴室传来了“哗哗”的水流声,妙锦去洗澡去了。

    傍晚时分,泡一壶茶,拿一本书,成为高煦日常的习惯。

    过了许久,高煦便听到妙锦“喂”了一声,抬起头一看,他顿时愣在了那里。妙锦看到他的样子,本来强作轻松的神色,也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抬起手臂轻轻抱在了胸前,脸上出现了羞涩的红晕。

    只见她的长发挽起系在后面,身上只穿了一套非常轻薄的丝绸短款连衣裙。上面是吊带,下面裙子很短、两条形状姣好的腿全未遮住。上边两小块纱丝料子,是半透明的材质,不过刺绣花纹很繁复、于是让料子变得不透明了,肩上用两根深色的细带子吊着,只不过恰好没有露|点。剩下的布是紫红色的丝绸,把她的皮肤衬得比丝绸更光滑有光泽、更显雪白美好。裙子不仅短,还开了高叉,上面用丝带打了个花结。

    她刚才化了点淡妆,让面容显得更成熟妩媚,尤其口红涂得很浓。

    “高煦是不是喜欢复古的风格?”她小声问道。

    高煦感觉脑袋隐约有点眩晕,却仍旧故作镇定道:“刺绣有复古元素,裙腰也有襦裙的风格,不过主要得身材好才漂亮。”

    “你说话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妙锦掩嘴轻笑了一下,缓缓走了过来,坐在了侧面的一把大椅子上。然后她将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便翘起了一只脚。脚上穿的是有花纹的复古布拖鞋,倒与衣裳很搭配。没穿袜子的脚,在绣花鞋里看起来娇小漂亮。

    “我泡了一壶茶,等着你来一起喝。”高煦道,拿起一只小杯递了过去。

    妙锦双手接着,捧在胸前时不时看着他:“原先那个时代,我这个年龄早该嫁人了。”

    “嗯……”高煦应了一声,稍微挪了一下身体。

    她又小声地缓缓说道:“我不能让那些女人,有可乘之机。不是不相信你,而是觉得让你这么忍着、挺委屈。”

    高煦伸手在额头上摩挲了几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妙锦将捧着的茶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茶水全在口中停留着,她的眼睛盯着高煦,然后抿了一下涂得朱红的嘴唇,这才刻意地把茶水用力咽了下去。

    高煦一边与她对视着,一边欠身把手掌放在她的纤手上。她一点也不反抗,径直把茶杯轻轻放在了几案上,小声道:“你可得负责任。”

    听到这里,高煦笑了一声。

    刚刚放在几案上的白色陶瓷小杯边缘,染上了一朵朱色口红。那茶香本来自有古朴典雅气质,却和艳丽的东西混在了一起,正是有别样的气息。

    每旬十日、一般包括三到四天假,本旬是三天假。高煦除了第一天假日和妙锦逛了商业区,之后便一直没出门,吃饭也是用手机订的。

    刚要上班的时候,他才领会到,原来上班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妙锦的身体对高煦来说,显得有点陌生,但她还是原来那个人,俩人十分熟悉,一切都水到渠成。

    一大早高煦离开家门,停好车坐电梯上楼,走到办公室时还有点心不在焉。孙静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也不知道,甚至招呼也没打。

    就在这时,他听到孙静的声音道:“刘助理。”

    “啊?”高煦恍然应道。

    孙静看着他说道:“你过来看看。”

    高煦只好起身过去,只见小尤也站在孙静旁边,正弯着腰在那里按笔记本的键盘。

    孙静又道:“到这边来。”

    高煦点了一下头,绕到办公桌后面,便去看电脑上的视频。

    视频里好像是某个晚会的场景,观众席有很多人,舞台上站着主持人。小尤忽然按了暂停键。

    “这个。”

    观众席第一排,有人年轻姑娘正要坐下,转头看了一眼椅子,面部正好对着摄影机。旁边还有个衣冠楚楚的老头,似乎认识那年轻姑娘,正转头和她说话。高煦一眼就认出来,那姑娘正是妙锦。

    “怎么了?”高煦问道。

    小尤又按了开始键,然后伸手拖拽视频,过了一会儿,她找到了妙锦身边那老头的正面画面,指给高煦看。

    高煦一脸茫然。

    孙静道:“他失忆了。”

    “哦。”小尤恍然,又道,“这个老人叫韦忠明,明国的大资本家之一,手里控股了几家大企业,在军工制造、银行、能源这些重要行业。这些大资本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咱们的内阁首相靠选,但据说大事都要看后面那些大族的意思。”

    高煦脸色微微一变。

    小尤道:“韦家主家一直和皇室、王家等大族联姻,韦忠明的名声一向很好,为人低调正派,不可能在公开场合带这么年轻的情人。所以这个姑娘应该是他的家人。”

    孙静的声音道:“那天找你哭的姑娘,好像和她很像。”

    “肯定是她。”小尤激动道,“长相出众,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不可能记错。”

    高煦沉默不言,他正在琢磨。大明不是原来的大明朝,但还是大明国号,这个韦家的人,极可能是当年韦达的后人。他听说妙锦的名字叫韦婉之时,也想到过韦达,不过觉得可能性太小,毕竟时间过去太久了。

    他有点走神,脱口问道:“韦家怎么发达了那么多年?”

    孙静道:“原来好像开始衰落了,到一战时期,大明的国内有内|战,打打停停好多年,韦家等一些势力在两次重大选择中、都选择了拥护皇室。后来呢,那边的人赢了几次主力会战就这样了。这些东西,你看市面上售卖的书,可看不到。”

    “不错不错。”高煦笑道。他心道韦家联姻的王家,应该是王斌的后代,当年确实没看走眼。

    孙静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会真的是什么公子,微服私访吧?”

    高煦听罢笑了几声。

    孙静和小尤却毫无笑意,都很认真地看着他。

    高煦摇头道:“怎么可能?我要是真能到那个级别,生产化妆品的企业,有私访的必要吗?”

    孙静明显不信,她说道:“大资本家为了防止家族实力分散,现在通常采用长子继承制。旁支没那么大势力,但都能得到一些资产,也算是有钱人。”

    高煦道:“真不是,你们误会了。我现在父母双亡,啥也没有。”

    孙静指着视频道:“韦家的千金,怎么会缠着你?”

    高煦无奈,说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只看钱。而且这视频里的人不太清晰,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要问一下才知道。”

    两个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孙静递了个眼色。小尤便道:“孙总,我出去一下。”

    “嗯。”孙静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孙静笑眯眯地说道:“刘……助理,那天我和你开玩笑呢,你可别往心里去。”

    高煦摇了摇头,忽然皱眉道,“孙总不是说,有各种法律和精准完美的制衡逻辑吗?你就算得罪了我,又没犯法,怕什么?”

    孙静轻声道:“我不是怕,是说实话解释、确实只是开玩笑。”

    高煦沉吟片刻,用诚恳的眼神看着她道:“其实没什么,孙总没有恶意,我如果是那么小气的人,还能办什么事?而且我本来啥也没有,你还能注意我,说实话我心里有点暗爽。可惜正如孙总所言,咱们不太适合。”他想了想又道,“人若只凭感觉走,恐怕会有些麻烦。”

    孙静认真地听着,轻轻点头道,“刘助理的见解,不像是啥也没有的人。”

    高煦道:“我这种人多了,真没必要隐瞒。”他指了一下视频,“有没有资本,不是看出身吗?和见识有多大关系?”

    孙静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我这个职位,竞争很大的,我压力也很大,有时候总想找点发|泄放纵的机会。”

    高煦听罢,点头道:“我知道,很能理解那种感受。”

    孙静顿时又微笑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看咱们明国的普通员工压力很小,过得挺好的。”

    高煦无奈道:“说什么你也不信。孙总需要冷静一下,再留意一些细节,你就会明白、我没骗你。”

    孙静狐疑地打量着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高煦道:“不耽搁孙总工作了。”他说罢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也需要冷静地琢磨一下,妙锦真是大资本家里的人么?如果那个什么韦忠明是权势人物,妙锦怎会独自到安南国那些地方去旅游?又或是当时她身边有保镖?

    高煦在这个时代生活了一段时间,总体感觉,至少在神洲(东亚)地区,对于普通人的人身安全还是有保障的。可如果特别的人物,他们应该会额外小心。正如他当年的外出活动,也不会太随意。

    他想了想,直接拿起手机,给妙锦发了信息:韦忠明是你什么人?

    过了好一会儿,妙锦才回了消息:下午我在家等你,见面说。



    走进门,高煦就听到了拖鞋在木地板上“哒哒哒”的声音,接着看到了妙锦。她的头发湿漉漉的刚洗过,穿着一条短裤,一件浅灰色的半袖套衫,套衫是弹性料子做的,包裹在身上,领口也比较低。她的样子对于她的年龄来看、发育得挺好。

    “生气了?”妙锦看着他问道。

    高煦瞧着她的领口,摇头道:“为什么生气?”

    妙锦道:“我没告诉你家里的事。”

    高煦淡然道:“没说,自有你没说的道理。”

    “我知道了,你现在脑子里只有坏坏的东西,等累了才能想别的。”妙锦瞧着他的眼神,用玩笑的口气道。

    高煦也笑了一声,脱了鞋子,便走向茶几。

    妙锦从后面跟了过来,轻声说道:“韦忠明是我的伯伯;他的先父、与我的先祖父,乃亲兄弟。不过先祖父没有继承韦家的主要产业。”

    高煦听罢转头道:“原来如此。”

    妙锦道:“你怎么知道的?”

    高煦稍微想了一下她的意思,便道:“有个视频,好像录制于某场晚会上。你和韦忠明坐在观众席,有交谈的场面。”

    妙锦道:“应该是去年快过年时的事,我们家的人去伯伯家拜访作客,傍晚时我跟着伯伯去看节目。”她接着说道,“我们家和主家差得远,几乎不算是一个层次的人。如果不是同族亲戚,应该也不可能有什么来往。家父每次到伯伯家,姿态非常恭敬谦卑,就像上下级关系似的。”

    高煦点头,沉吟道:“也算是富人阶层吧?”

    妙锦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倒是。家父从先祖父那里、主要得到了几家酒店,后来却到处投资,大多都是亏损,血本无归。现在嘛,我们家的资本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当年汉室的刘备也能卖草鞋,何况韦家只是封建贵族后代。没什么了不起。”

    她说着话,便抱住高煦的胳膊,软软的上衣料子贴着他,她带着笑意道,“再说当年韦达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百户,还帮错了人,站在了建文帝那边。若非高煦赏识提拔,哪有韦家甚么事?一切不都是靠高煦的恩惠。”

    “过去的事,对现在没有意义了。”高煦轻描淡写地说道。关键是人家不知道他的身份,而且高煦也不愿意说出去,有不可能预料的风险麻烦。

    妙锦轻轻应了一声,便在旁边捣鼓茶具,开始泡茶。

    傍晚的夕阳剩下最后的余晖,阳台玻璃门后面、白色的半透明帘子上,染上了鲜艳的颜色,不过客厅的光线反而渐渐暗淡了。房间里安静下来,高煦犹自想着什么。他和妙锦已经相处过很多年,所以有时候不说话、也很寻常。

    不知什么时候,妙锦的声音才道:“我不是想故意瞒你,只是不想马上告诉你这些情状。我知道你这人,居高临下的心态习惯了,恐怕难以适应这样的处境。女方的家势更好,我不势利,却管不住父母兄长的心思。”

    高煦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但心里不得不认,妙锦确实还是了解他的。

    她接着喃喃道:“我其实有点想逃避

    ,很不愿意面对这些烦人的现实。”

    高煦默默地注视着她,倾听着。

    妙锦也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我们刚相认这阵子很美好,我愿意一直那样下去。还有点担心,你知道了现状后,又把心思分走了……高煦,其实只要我们能简单生活下去,那些身外之物没有多大的意义。”

    “嗯……”高煦若有所思地点头道。

    渐渐地,妙锦那略带稚气的洁白美丽的脸上,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伤感,叫人心生怜爱。

    高煦听罢捧起她的手,叹了一声:“你爸妈同意吗?”

    妙锦想了想:“他们不管我找男朋友的,目前没什么问题。除非是皇室和大族主家,现在一般富人家里的女子都这样。”她想了想道,“你放心我不是。”

    她接着说:“如果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可能就会有些问题。不过我已经想好了,实在不行,到了十八岁我们先结婚了再说。这是宪法规定的权力,他们没办法。何况家父身体不太好了,他管不了太多,不会太过霸道地干涉我的自|由,一般就是说教。母亲和兄长,毕竟没有家父那么霸道。”

    “事情最好不要到那个地步,养了你那么大,多少有些亲情。”高煦道。

    妙锦听罢柔声道:“老气横秋。我看那些年轻人,还有人私|奔呢。”

    “然后呢?”高煦缓缓比划了一下,仿佛手里有东西一样上下试了试,道,“在一种本来就脆弱的感情上,承受额外的负重,或许并不明智。”

    妙锦道:“我俩不是那样的感情。”

    沉默了一会儿,妙锦忽然道:“不要管那么多了,反正还早着呢,法定结婚年龄还有一年多。”她说罢靠了过来,有点羞涩地悄悄说道,“我们先做你最喜欢的事吧。”

    俩人便拥抱在一起,一阵亲密之后,衣衫也有点凌乱了。高煦想起了什么,说道:“我买了东西。”说罢站起来找自己的皮包,从里面拿出了一盒套子。毕竟俩人还没结婚,妙锦甚至没成年,要是怀孕了不太好。

    妙锦却道:“我也买了东西。”

    高煦看着她拿,便问道:“那东西是不是对身体不好?”

    妙锦摇头道:“医药比较先进了,这个副作用几乎没有,只是有点贵。”

    她说罢拿起杯子,倒了半杯白水,想了想又把半盒牛奶倒了进去。她摇了一下杯子,笑吟吟地看着高煦:“我很不喜欢你买的那个东西。”

    高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慢慢地喝下去,欣赏着她妩媚的笑容,忍不住一阵胡思乱想。

    不料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铃声。

    高煦一脸不悦道:“我好像没什么朋友亲戚来往。”

    妙锦笑道:“去看看是谁吧。”

    高煦只好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一个陌生女人站在门外,他愣了一下,打量着这个女人。她穿着制服衣裙,头发烫过,应该是个女白领,衣着考究首饰恰当,长得还不错。

    “你是……”高煦问道。

    女人观察着他的脸:“你的伤还没恢复?”

    高煦道:“有点后遗症,失忆了。”他这时才想到,自己好像有个前妻叫杨盈,便又道,“你来做什么?”

    “心情不太好。”女人听罢不由分说,轻轻掀了高煦一把,便走了进来。

    女人走进来立刻发现了妙锦。妙锦衣衫不整,还没太干的头发,乱糟糟地披着,脚上穿着双拖鞋,正一脸无辜地看着女人。

    “呵!”女人又气又笑,转头道,“行啊,刘刚。”

    高煦有点不太确定地问道:“我们是不是已经离婚了?”

    杨盈点了点头,又摇头叹道,“果然,男人都是这个样子。”

    高煦摩挲了一下额头,有点不太明白是啥样子。妙锦也是一脸懵。

    “算了,那我就不打搅你们的好事啦。”杨盈说罢,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妙锦,忍不住回头对高煦道,“有些事,不是你这个阶层玩的。这房子还有我的辛苦钱在里面,你别什么都给败掉了。”

    妙锦有点不高兴道:“大姐,你都不了解情况,能不能别打胡乱说?”

    杨盈笑道:“都是女人,你心里想什么,我还猜不到?你我之间,究竟谁更了解刘刚?”

    妙锦笑而不语。

    杨盈转身便离开了,出门时还愤愤道:“都一个样,我还不如忍耐有钱人。”

    “砰!”地一声,门便被关上了。

    高煦与妙锦面面相觑,他终于开口道:“她应该就是刘刚的前妻。”

    “嗯。”妙锦点头道。

    俩人回到茶几旁边,高煦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这样子,也没想到不断会有女人在身边,惹你烦恼。”

    “幸亏不是皇帝了。”妙锦笑道。

    很快他们就把刚才的女人抛诸脑外,然后在客厅的椅子上又亲近起来。

    生活似乎变得不如以前那么规律了,天色很晚时,高煦才和妙锦一起吃晚饭,然后洗漱。俩人继续在客厅里呆着,妙锦半躺在舒适的大椅子里,拿着遥控板看电视。高煦则抱着电脑在那看。

    有很长时间,他们都没有一句话,妙锦偶尔看着电视发笑,高煦自顾捣鼓电脑。有时候俩人会简单地说几句话,相互看对方在做什么。懒散而自在的夜晚,高煦却感觉挺惬意。

    他们没有再提妙锦家的事,实在有点烦。

    妙锦倒是又提及了旅行,“什么时候去埃及区,等你放四天假的时候吧?”

    高煦道:“暂时缓一缓,咱们也不急。”

    妙锦便“嗯”了一声。

    眼看时辰不早,他们便上床睡觉。现在妙锦的身子比以前要娇小一点,主要是骨骼更细软,可能是年龄的关系。高煦抱在怀里倒觉得挺舒适。

    只不过那隐约的心事,仍旧藏在心底,暂且没有人去管罢了。



    次日下班的时候,高煦看到了妙锦的车。一辆深褐色的轿车,乍看有点和她的气质不搭,很像是年轻人开着长辈的公车。

    车标是一顶梁冠,名字叫公爵。这家公司的产品、是比千里雪的定位高的豪车,主要生产顶级的轿车、以及超级马力的跑车。而另一家价格同级的豪车品牌、厂商在欧洲意大利,主营产品是高档皮革,旗下的汽车关键部件也从大明进口,车厂品牌叫安曼尼塔。

    这时高煦才知道,那次妙锦来公司找他,交通方式就是自己开车来的。但她当时不想让高煦看到,后来便坐动车回去了。现在事情已经说通,她也便无须再掩盖。

    本来高煦的这辆千里雪牌小银马,也算豪车品牌的汽车,不过在妙锦的公爵面前、就显得有点活泼小巧了。

    高煦之前就在网上和妙锦沟通过,说下班后想谈谈。于是俩人在公司楼下见面后,各自驱车出了市区,来到了阳澄西湖的湖畔。

    停在湖边人少的路旁,妙锦下车时,高煦见她的模样,倒觉得气质挺酷。

    她的长发披着,戴着一副墨镜,嘴唇的口红涂得很鲜艳,可能是为了让深青色的薄外套、看起来没那么呆板朴素。而深色外套,便反衬得她的皮肤非常白皙。再配上那辆深褐色的轿车座驾,她那年轻美艳的形象、有一种反差的美感。

    高煦就比较简单了。他之前每天还穿正装去上班,后来发现一些不负责接待工作的员工、穿得都很休闲,他最近也跟着随意起来。

    他脚蹬一双休闲皮鞋,穿着一条帆布裤,上身把外套一脱下了车、就只剩一件灰色套衫,手上戴着一块黑色电子腕表。

    套衫的面料柔软、略带弹性,虽然不是紧身的,但这种合身的衣裳也很考验男人的身材。若是稍微不注意锻炼和饮食,让肚子发福了,穿这种衣服就很难看;所以偏胖的男人一般都喜欢宽松一些的衬衣和运动风格。

    果然妙锦走过来,便伸手在他的腹部和胸膛上轻轻抚摸了一下,抬头笑吟吟地看着他。

    现在高煦这身体的肌肉,比起当年世祖皇帝年轻的时候、实在是差远了,胸肌和腹肌也不明显,好在比例和线条还不错,肌肉质量不太行、但卖相还可以。

    妙锦偏着头左右打量着,把削葱似的手放在秀气的下巴、稍作思考的模样,然后把自己的墨镜取下来,踮起脚给高煦戴上,笑道:“不错,有感觉。”

    高煦扶了一下墨镜,随口道:“光线好暗。”

    湖面起了一阵风,吹得妙锦长发飘起,她把手放进外套口袋里,转身面对着湖面,抿着小嘴用鼻子深吸了口气。俩人靠在小银马旁边,沉默了一小会儿。

    高煦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我想到了一条有机会翻身的路子。”

    妙锦没有回应,又看了一会湖面,然后转头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说说吧,我听着呢。”

    “做影视。”高煦简单地说道。

    妙锦道:“你懂那个行业吗?”

    高煦道:“不太懂,但是我有不对称的见识。如同当年做王爷的时候,有那个世界没有的见识。”

    妙锦总算明白一些了:“高煦是说,记得第一世的那些电影,现在没有出现的作品?”

    “对。”高煦点头道,“大多印象模糊了,只有一些特别经典、特别喜欢的影视,我还记得。不过恰恰是能够记住的这些东西,经得起观众的考验。”

    他稍作停顿,又道:“眼下这些影视,都不是原来的东西。这也很正常,创作本来就是主观之事,不可能在不同的世界、出现一样的东西。”

    妙锦轻叹道:“难怪,昨晚我看见你在电脑上,到处搜索电影动画。昨天你就想到了?”

    “嗯。”高煦没有否认,并解释道,“除此之外,我还没想到有别的办法。这个时代的科技、规则很复杂先进了,人才也很多,如果不走旁门左道,又没有基础,应该是不可能有进取的机会。就算努力拼搏出来了,耗费大半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妙锦轻声道:“就算很快成功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并不缺生活开销。”

    高煦一时间竟然答不上来,他好像确实也对金钱、没有多大的欲|望,便随口道:“等功成名就,咱们就退隐闹市,自由自在地厮守生活,不再受其它事的烦扰。”

    妙锦微笑道:“听说过富豪与渔民的故事吗?”

    高煦不知她所指哪个故事,便摇了摇头笑道:“以前都是我给别人讲故事。”

    妙锦道:“那我给你讲一个,很简短。富豪看到一个渔民在海边躺着,懒洋洋地晒太阳,便去教育他,这么好的天气为什么不出去多打些鱼卖钱?渔民反问,要那么多钱干嘛?富豪说,有了钱就能像我一样,自由自在、快乐悠闲的海滩散步晒太阳。渔民却困惑地回答,我们俩现在不正在快乐地晒太阳吗!”

    高煦哈哈笑道:“我好像听过类似的故事。”

    他想说有关尊严地位之类的陈词滥调,但觉得这样的话有点“老气横秋”,便作罢了。

    高煦想了想只是叹了一口气,随口道:“这并不是什么高尚的事。不过幸好在此没有受害者,也没有伤害任何人的利|益。眼下这光景,我若不走这样的路子,还不如认清现实当条咸鱼。”

    他又道:“将来我也不要这个钱,到头来,我们全部捐给有利于社会的项目便是了。如此也算是功过相抵,没把自己搞得太不堪。”

    妙锦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好言道:“不过,比起四百年前、改革大明朝的宏伟事业,恐怕高煦已无法给这个世界带来太大的福泽。”

    高煦点头道:“既没有更大的见识,我也累了。当初确实耗尽了一生的热情与精力,就算能再来一遍,我可能也有点干不动了。如今想做点事,只是为了自己,自利而已。等成了点气候,咱们可以找职业经理人,当甩手掌柜,应该花不了太长时间。”

    他看着妙

    锦,笑道:“说来也奇怪,还有嫌钱多的女人。”

    妙锦自嘲地笑了一声。

    俩人看着湖上的风景,有一艘仿古的游船正在远处游弋。此时此刻,若不回头看金属光泽的汽车,湖上的景色仿佛与几百年前没甚么区别。

    良久后,妙锦的声音道:“家父名下控股有两家相关的公司,一家做动画的、一家是制片厂,但家父接手后长期处于亏损状态,属于失败投资。最近长兄好像正在寻找融资,想以转让股权的方式脱手。”

    高煦认真地听着。

    妙锦转头看着他:“你前期可以借助一下这个平台,毕竟你对影视行业懂得不多,先得有点渠道。”

    高煦道:“有道理,这是个好办法,省了不少时间。”他接着问道,“你不是……不想我折腾,还愿意帮我?”

    妙锦玩笑道:“谁叫你是皇帝?我最多抱怨两句,最后还不得由着你。”不过很快她就一副无奈的神情,“没办法,你这人,必定不愿意服软。在古代几十年,高煦也没少受影响,我也懂。”

    她说得也不全对,因为她了解的高煦、起初就是王,后来称帝了他根本没必要服软。要是在很早很早以前的第一世,他回忆起来,简直已经服到了尘埃里。能屈能伸他是没问题的,不过处境变好,没必要屈服罢了。

    高煦伸手搂住她的削肩,继续看着湖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虽有旁门左道,但是高煦对这个社会、相关行业的知识很少,挑战和压力仍然很大。世上之人、开了外挂还失败的,也不是没有。

    妙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一把搂住高煦的腰,十分用力,还发出一声撒|娇的声音。

    “怕我跑了?”高煦玩笑道。

    妙锦点了点头。

    高煦道:“当年我做了皇帝也没跑,放心吧。”

    妙锦叹道:“你现在还没完全了解这里,这个世界诱|惑很大。”

    高煦淡然道:“没有接触,但能想象到。大明的商业如此繁荣,男女之事应该早就放开了。不是有一句话,如果世上没有女人,那么金钱就失去了大部分意义。资本世界,必然要穷尽一切办法释放消费欲|望。”

    妙锦抬头道:“你还是原来那样,总有歪理。”

    “道理。”高煦笑着纠正道。

    高煦长身而立,站在湖畔的风中思考着一些事。但不管怎么想象将来的成就,他稍微深思,就能感觉到自己的野心已经消磨,曾经的深远气象已然跌落,资本哪能与千秋霸业的理想相提并论?又有什么好踌躇满志的?

    也许凡人,终究只是渺小的尘埃?

    他翘首迎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不知何时,妙锦正呆呆地凝视着他。不知是他的神情回到了从前,还是她的眼神仿若往昔。



    湖边的风中传来了妙锦的声音:“事到如今,有件事我不想瞒着高煦,但你听了不要多想。”

    “嗯。”高煦应了一声。

    妙锦道:“近两年我家的经营有点困难,家父却不想变卖祖产,以免惹同族亲戚笑话。他有意让我与一个富豪的儿子联姻。”

    高煦顿时转头看着她,愣了一下。

    妙锦抬头道:“前阵子叫我去见面,我没去,怕见过面了更麻烦。”她露出一个强笑,接着好言道,“当年我被关在皇宫里好几年,终究也过来了。现在是法制时代,我不愿意的事,家里人更没什么办法,你放心吧。无非还是劝导、说教罢了,有点烦人而已。”

    高煦顿时感觉心头很堵,迎面的湖风扑在脸上,有点让人呼吸不畅。想来,当年他也经历过类似的感受,但后来有过了几乎为所欲为的经历,现在反而不太能适应这样的感受。

    他沉默了一会儿,只好握着妙锦的手道:“让你受苦了。”

    妙锦微笑着摇摇头,“只有高煦会这样对我说话。”她高兴地依偎着他,“其实就算没遇到你,我也不愿意嫁人。”

    高煦随口问道:“那你要干嘛?”

    妙锦笑道:“出家做道士。”

    高煦伸手搂着她的后背,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便道:“咱们去吃饭吧,吃完饭回家。”

    妙锦点头道:“听你的。”

    当晚高煦睡得不好,睡前想的事太多就容易清醒,人好像得放松思维才能睡得安稳。一夜他不知道翻了多少身,这样的夜晚,他很久没有经历过了。平时他的睡眠和心态都是挺好的。

    不过高煦多年以来的习惯,对很多极重要的事、都是说干就干。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到了办公室就开始写辞呈,走出第一步、先把时间收回来再说。

    写好之后,他便起身走到孙静的办公桌前,把纸放在桌子上,用手指按着轻轻往前一推:“孙总,我有点事,得耽搁你一会儿。”

    孙静拿起纸,飞快地看了几眼,马上抬起头道:“刘公子,我不得不劝你一句,大公司的正式工作,可不好找呢。你想好了?”

    坐在侧面的秘书小尤也捕捉到了一些信息,坐在那里时不时看向这边,保持着关注。

    “孙总别拿我调侃了。”高煦笑了一下,接着冷静地说道,“成年人,应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无论是好还是坏。”

    孙静凝视着他的脸数秒,便点了点头,拿起钢笔在上面痛快地批复了。

    她收了辞呈,说道:“原先你受伤了,签的凉解协议,现在可不着数了。因为你是主动辞职,且没有对辞职的原因提出异议。不过按照相关法律,公司应该支付你六个月薪资、承担员工失业保障。这笔钱,我会诚心帮你拿到,到时候打到你的银行卡上。”

    听她的意思,公司是否愿意履行解职补偿,还是有操作空间的。狡诈的资本家。

    高煦听到孙静的言外之意,顿时觉得这个女人人品还行。他继续看着孙静,寻思着她平时工作的能力和见识。

    “怎么?”孙静伸手放在脸颊上,微笑着看他。

    高煦道:“现在说可能有点不合时宜,不过孙总可以当个笑话听。万一我有发达的那天,孙总可以联系我,我不会亏待人才。你不是说过嘛,在这里竞争压力还是很大的。”

    孙静笑道:“你这是在夸我呢,哪能当笑话?我记住了。”

    小尤用玩笑的口气道:“刘哥,我呢?”

    高煦转头用轻松的口气道:“你问孙总,俗话说得好,一个好汉三个帮。”

    两个女人都笑出声来。辞职便在这样轻松愉快的气氛中,简单地完成。

    不过高煦收拾好个人用品,转身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仍然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味,也许是新的憧憬、也许是感概?

    他抱着个纸箱子,走到张勇那个牢笼般的格子间旁边,说了一声:“哥们,后会有期。”

    张勇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咋干不下去了?”

    高煦道:“说来话长,有空了咱们喝点小酒,再聊。”

    张勇同情地说道:“接下来刘哥能干啥工作?”

    高煦轻松地笑道:“总有办法。”

    张勇感叹了一声,这声感叹里,似乎隐约包含着一点暗爽。毕竟大家都是公司小员工,明明是同一个阶层,高煦却曾经拥有漂亮的前妻、开好车、得孙总管亲近,有时候高煦也感受得到,这哥们不高兴。

    然而,此景只是人之常情罢了,高煦并不介意,自己若有帮得上的小忙、仍然不会拒绝张勇。张勇在高煦刚醒的时候、也帮过他,平时也能相处说话。普通朋友,大概就是这样吧?说得太肉麻了显得假。

    于是高煦伸出手、在张勇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后抱着自己的纸箱径直走了。张勇的声音道:“电话联系。”高煦头也不回地伸手挥了一下。

    下楼后,他把纸箱扔进后备箱,然后驱车去一个购物中心。在那里胡乱拿了成箱的方便面、奶制品、包装熟食、茶叶,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高煦把东西扔进后备箱,直接回家。这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商品,价格很低,普通明国人只要有收入可以随意买。

    没有了工作分散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高煦得以集中精力、进行一些前期学习和分析。

    得益于网络资讯信息的发达,他的工具,几乎只需要放在书房里的一台电脑。不过高煦做一些信息统计和分析时,还是不太习惯用电脑软件,所以没两天他的书房里、便贴上了各种各样的纸条,纸张上也胡乱写写画画着不少东西。

    一开始他最好利用韦家的两家公司,至少有现成的渠道。电影和动画,目前高煦倾向于动画影片起手。

    因为他觉得电影的表达,可能更依赖于导演、演员等各种因素,这些东西他暂时无力掌控。而动画方面,因为大明国的制作技术先进,可能在表现画面时有优势。

    近年票房高的影视动画,他也一直在观看琢磨,还阅读了不少分析观影市场的文章。

    经过一段时间,他得出一些个人的结论,明国观众受教育程度的影响,观影口味可能与想象中不太一样。诸如家庭肥皂剧、言之无物尿点太多的作品,一般都在浪费投资人的钱,没什么观众。

    甚至一部分作品、走入了晦涩的歧路,却仍有不少受众。高煦看到了几部高分电影,总觉得有点类似意识流,在表达很难描述的人性和现实,不专心看甚至不知道导演究竟想说啥。还有烧脑片,情节和时间序列非常碎片化,一样有市场。

    所以高煦发现,这里的情况、与另一个世界,还是有区别的。

    不过大明国工业化之前,有几千年的历史,世人在一些文化层面的东西并没有变。一些传统的文化非常顽固,哪怕世界规则已完全翻新,它还是存在于世人骨子里。

    高煦无意于剑走偏锋,特别是前期的选择上。他认为一些雅俗共赏、老少皆宜的通俗东西,可能市场很广阔,很难失败。他从风险角度看待这个事,倾向于选择情节简单、有趣、有普遍接受度的通俗题材。

    而且如果从人类普遍性的心理情感方面出发、而不是文化特质,可以同时让外国观众更容易接受,便能斩获更大的市场。毕竟明国人口,只占世界人口的六分之一。

    最后高煦从自己喜欢的多部动画中,圈定了几部印象很深、看过多遍的作品。他的笔放在《寻梦环游记》上轻轻圈了一下。

    多一个圈,他是觉得,这部动画里、有可以让他自嘲的内容。

    而且相比于其它优秀的动画,这部的画面感可以做得更精致,更符合现在的观众、对视觉感官的要求。至少高煦的印象里,《寻梦》比什么唐老鸭、猫和老鼠、机器猫、变形金刚精致多了,而且可以在电影院播放。

    不过迪士尼那些老片子,肯定也有市场的。因为明国历史上出现过类似的成功案例,内容是一只特别搞笑的兔子。现在的白兔公司,就是借用了那个系列的动画形象的影响力。

    高煦深入思考了一下,原来的《寻梦》取材于墨西哥文化,现在可以改一下,改成殷人。殷人曾有很多部落,总是能找到一个类似的传统文化进行嫁接。而且明国本土的观众,本来也对西美区的部落文化很有兴趣。

    现在的明国人确实也不局限于本土文化,得益于经济的多年繁荣期,他们喜欢到处跑,从新的地方得到新的见识。

    不知甚么时候,门传来了响声,应该是妙锦来了,她的指纹可以开锁。果然妙锦出现在了书房门口,她一脸惊讶地看着高煦,发出了啊地一声。

    “怎么了?”高煦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妙锦掩嘴笑道:“你去照照镜子,快变成野人了。”



    书房里的硬纸板上,贴着许多纸条。妙锦似乎很感兴趣,站在纸板前看了许久。

    “这是高煦要制作的动画内容吗?”妙锦回头问道。

    高煦坐在电脑前抬起头:“写得很凌乱,字迹也很潦草。”

    妙锦笑道:“你写得草书,我能看明白。”

    高煦听罢说道:“这部《寻梦》我很喜欢,当初陪不同的人、前后看过好几遍,整体情节我记得很清楚。不过时间过去太久了,有些细节需要慢慢回忆,想到什么我就先记下来了。所以写得很碎片化,写法也不讲究。里面还有我自己的感受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妙锦轻轻点了一下头,看着他问道:“本旬放假那几天,你有时间吗?我联系上了一个动画制作人,叫王思奇,他曾与咱们家的动画厂合作过多次。我把高煦引荐给王思奇,约个时间,你们到动画厂见面,高煦也能实地了解一些情况。”

    高煦立刻同意了,叫妙锦帮忙安排时间。

    数日后,他去了一趟太仓,在那里见到了妙锦引荐的王思奇。

    这个王思奇与韦家合作的时候,应该见过妙锦,所以对高煦不算敷衍;起码愿意专门抽出一天时间来谈。这是个头发已经有点稀少的中年人,他言语中透露出了有关头发的个人苦恼。

    说起高煦为什么想制作动画时,高煦只好如实地谈起、一件稍微有点沾边的经历,便是他导演过“话剧”。

    不过这些事暂时并不重要,刚见面、俩人根本谈不到实际合作的程度。高煦倒有收获,明白了不少这个行当的操|作流程。

    按照王思奇的经验,开发一个项目,通常要一个出品人发起,这个人可以是一个公司或团队的代理。最好自带一笔主要投资进来。

    如果不想出太多钱也可以,像一些业内有过很好的成绩、帮投资人赚过大钱的人士,向出品动画也有办法;这时候王思奇会负责去拉投资,说服有钱人投资、可以得到丰厚的回报。如此也是极可能搞到项目资金的。

    一旦大伙儿准备要搞一个项目了,这个王思奇要干的事便比较多。除了拉投资、得到比较准确的预算数字,还要选择导演编剧等;另外负责规划广告、推广之类的宣传工作,后期跟进放映渠道的安排。总之他这个人是空手进场,但干的事是协调各方利益、非常杂。

    当然王思奇不是个成功的制作人。他经手项目,大多以亏本收场,也没有暴|利的成绩。这大概也是、高煦很容易就和他搭上线的缘故吧?王思奇好像实在有点闲。

    俩人属于互不嫌弃,相处融洽。高煦现在这种一无所有的情况,要不是落魄者、恐怕也懒得搭理他。

    既然这个话痨一样的王制作、愿意和高煦打交道,高煦又陆续找过他好几次。

    最近这次见面,高煦谈及了一些设想。他问道,如果我有一个非常好的剧本,但是没有太多资金,有没有办法开发出项目?

    王思奇很快就摇头,那刘哥得先找到一个有实力的伯乐。

    高煦问道,王制作不是可以找老板们投资吗?

    王思奇继续摇头,想让别人掏钱投资,总得要点理由吧?光是一个剧本,不太据有说服力。

    这时候王思奇提出了一个很实际的建议,要高煦去找韦婉的父亲,先让韦家再投资一笔钱。只要项目有了一笔较大的资金,那么寻找别的投资者、就比较容易了。

    实在没有投资,只要高煦出得起几十百来万圆启动资金,项目也能开动。王思奇可以去跑腿,先尝试去找投资人;结果无法保证,可以试试(反正亏的是高煦的资金)。

    高煦回到家里,考虑了一下王思奇讲述的信息。

    这个制作人显然不太优秀,但在业内干了多年,又与韦家有长期合作关系,大体倒也算靠谱。

    而且王思奇最后的建议,确实比较务实。高煦目前的状况,好像也只有找韦家才有点戏;而其他资本家层次的人,高煦现在不容易接触得到。

    高煦稍作规划,准备先把剧本搞漂亮一点、形成说服投资的助力,然后拿剧本去找妙锦的父亲等伯乐出资。而且他自己也得筹备一笔资金,以备不时之需,干点事情没钱不行。

    他从来没干过投资,这时候思考其中血本无归的风险,忽然产生了熟悉的感觉。那便是赌|博的刺|激感。

    很早以前作为一个赌徒,对于赌|博他是很熟悉的。一时间他有种感悟,投资和赌|博似乎有某种相似之处。

    戒赌难,戒掉了一种赌,高煦何曾戒|掉过各种变相的赌|博?

    高煦暗自感叹了一番,便一边感概一边开始办事。他先打印了一张广告,跑到一所戏剧学院的广告牌上,去贴招聘广告。

    招聘兼职动画编剧,要求临近毕业、课余时间多的学生,男女不限。待遇每月两千圆,每部剧本完成后另有奖金,请携带两份作业面谈。下面留了高煦的电子邮箱地址。

    高煦对于编剧的格式、写作方式等不太懂,临时去学习也没必要,毕竟像这样找一个兼职的成本也不高。因为高煦要求不高,他不需要雇员进行创作,只需要改编和工整的形式,所以报酬低点也可能找得到人。

    目前一般公司的合同工,月薪大多三千圆不到。高煦开个两千圆找兼职的,试试再说。前期成本能省则省。

    到学校找学生是最好的,首先保证了雇员起码有点专业知识,其次学生就想挣点生活费、要求也不高。双方要求都不高,难度就低了很多。

    高煦贴好了广告,便去银行问贷款的事,以便筹备资金。

    目前高煦没有工作,银行要求抵押贷款。高煦寻思了自己能抵押的东西,大头无非就是房车,于是带着车子、住房的证件又去了一趟银行。

    他这辆千里雪属于豪华品牌,但已经开过几年了,居然只能抵押贷到两万多圆。房子根本不能抵押,除非让高煦的前妻也签字同意,因为房本上是两个人的名字。

    这时高煦才意识到,他离婚的时候,财产分割似乎没有实际执行;或许是他们俩都拿不出大笔现金,房子也舍不得卖掉,便拖延了?高煦不太清楚情况,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最值钱的就是房子,至少能贷到七八十万。

    高煦左思右想,回家在电脑上找,终于在电子邮箱里找到了以前与杨盈的邮件。他只得恬着脸,在邮箱里写下了让自己也有点汗颜的一段话:那天不太方便,十分抱歉,你没什么事吧?

    没想到杨盈马上就回信了。这个时间段是上班时间,公司员工好像用邮箱比较多。

    杨盈:有事也不碍着你,你管好自己吧。

    高煦回道:有空吗?要不找个公众场合,见个面聊聊?

    杨盈:下午五点,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高煦:我失忆了。

    杨盈:德兴路中间那家奶茶店。

    高煦:好的。

    他看了一下腕表,发现时间不多了,便赶紧去洗了把脸,看着身上的套衫休闲裤,觉得衣服也不用换。他便换了鞋,直接出发。

    开车来到德兴路,高煦原本打算转一圈看看哪里有停车场,不料发现奶茶店外面居然有停车位,便停了车进去。

    风格奇葩的一家店,有砖头裸露的原始风格装饰,也有一些鲜亮活泼的图案,不知道是啥主题。不过环境不错,干净舒适,主要是人少。

    高煦坐到门口能看见的地方,要了一杯白干水,说等个人来了再点东西。

    没等多久,穿着制服衣裙的杨盈来了,与此间的气氛更是格格不入。她把包拿下来,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眼睛看着高煦、便在对面坐下。

    高煦指着桌面:“我等你来了再点喝的。”

    杨盈要一杯奶茶,高煦看到上面有咖啡,便起身到柜台旁去点东西,又要了一盘炸土豆。他取了一只塑料盘,把东西端回坐的地方。

    俩人沉默了一小会儿,高煦正在琢磨,怎么开口说自己的事。

    杨盈却先说道:“回头才明白,你这人起码比较实诚。”

    “嗯……”高煦发出一个声音,不知道如何回应。

    当时杨盈忽然到家里,说了些什么,高煦根本没在意。这时他回想起来,她说过什么“男人都一样”“还不如忍耐有钱人”之类的话,隐约猜测杨盈的新欢应该经济不错。

    果然杨盈道:“他一直拖,明明早就离婚了,还是不说结婚的事。我看他就没成心!”

    “有道理。”高煦点了点头。

    杨盈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脸,说道:“刘刚,其实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个不错的人。”

    高煦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好在他多想了。杨盈马上又说:“但是感情很奇怪。你从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可我们经历过了一些事,有过了裂痕,我便再也找不到当初心动的感受、也没有了修补的期望。”

    高煦道:“就是因为熟悉,才没有了期望吧。”

    杨盈笑吟吟地看着他:“失忆也不全是坏事,至少我们现在能心平气和地交谈了。”

    高煦想了想道:“没有想象空间。只有在不太了解对方的时候、才可以用美好的想象去填充。”

    “呵!”杨盈轻轻摇头,伸手拿着吸管在被子里搅动。



    今天高煦显然不是为了来做妇女之友,来听杨盈倾述情感。

    但为了不把事情办砸,他一开始还是很耐心地配合着。包括顺着她的话附和、适当发表感概等表现,不至于让杨盈的倾述体验太差。

    听了好一会儿,高煦便开始适当地引导话题,他好言道:“对方实在没诚意就算了,没必要强求。而今社会,女人也可以工作,可以独立地拥有很多权利,并不需要人身依附。我觉得,钱还是靠自己挣比较实在。”

    杨盈不以为然道:“你说得轻巧,那为什么各种公司上层大多是男人?”

    高煦不禁脱口道:“你我并非上层人物,那些情况和咱们有啥关系?”

    杨盈冷笑了一声,“你的心态一直很好,这一点我还真是佩服。”

    高煦也听得出来,她并不认同。不过为了缓和气氛,他便戏谑地笑道:“多谢夸奖。”他接着又道,“其实我也想有点上进心的。”

    杨盈打量着他:“我认识你那么久,怎么没看出来?”

    高煦找了个借口道:“以前有家庭,不太愿意去承受代价和风险。现在我想做个项目,需要一笔前期资金。咱们那个房子,我想抵押给银行、贷点钱出来。你放心,你那份钱必定如数归还,咱们可以签个协议。”

    杨盈忽然笑得前俯后仰,上身也轻轻趴到了桌面上。

    只剩下高煦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他忍不住问道:“笑点在哪?”

    “我不知道,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我不会答应。”杨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高煦想了想,便提出了另外一套方案:“先把钱贷出来,你那份立刻给你,这样一来,咱们之间也不用拖泥带水了。”

    不料杨盈毫不犹豫地摇头,看着高煦的时候眼睛里还有奇怪的笑意,笑容中似乎有点生气。

    高煦疑惑道:“为什么拒绝?”

    杨盈果然收起了笑容,冷冷地说道:“你哄谁?只怕是色迷了心窍。刘刚,我不是不知道你几斤几两,你能做啥项目,应该和那个年轻貌美的新欢在一块儿、缺钱留不住人了吧?”

    高煦忙道:“她家条件很好,不需要我的钱。我真是想做个动画项目,已经有了一个非常棒的创意。项目确实有风险,但是成功的可能性也不小。我已经决定好做这件事了。”

    杨盈估计也就三十来岁,却特别顽固、这是高煦没想到的,她仍然摇头不信。

    高煦镇定地思索了片刻,问道:“我骗过你吗?”

    杨盈答不上来。

    高煦便又问道:“那你为啥不相信我?对于信誉良好的人,在质疑之前,起码要点凭据或许迹象吧?”

    杨盈哼了一声:“想想真是不甘心。”

    “此话怎讲?”高煦道。

    杨盈看着他道:“当初我们在一起,你是又闷又抠,还说得很好听,说是要买房有个窝,我信了你的邪。现在你居然为了个小姑娘,要卖掉房子!”

    高煦暂且没有吭声,

    正在想怎么安抚她的情绪、并且说服她。

    然而杨盈的情绪越说越激动,“我跟你几年,最好的青春都在你身上了,最后得到了什么?”

    一时间,高煦只觉自己的舌头打了结一样,愣是说不过一个女人。他已经记不得、甚么时候曾经面对过这种情况了,毕竟以前他要一个女人陪着,那叫临幸,怎会遇到过这样的责问?

    好在大部分时候、高煦的思维还是比较清晰的,这时候他想问:如果你没和我在一起几年,那么就可以青春永驻吗?又或是一定能换到荣华富贵?

    但高煦没有吭声,这样问的话,估计得吵起来。而且是因为一个毫无用处的话题吵起来,简直在浪费时间。

    于是他沉默着。沉默却没有让杨盈平复情绪,她接着说道:“当初你只要能对我好点,哪会让别人有机可乘?”

    高煦听罢,顿时想起了她起初那句“失忆不全是坏事,可以心平气和交谈”,他马上问道:“当时你有了婚外|情?”

    杨盈冷静了不少,径直摇头道:“不至于,你以为我是好骗的小姑娘,能那么容易?但没离婚的时候,他已经让我看到了一种……不一样的生活方式。”

    高煦在额头上轻轻摩挲着,他的情绪竟被一个女人轻易地、搞得有点乱。他莫名地很生气,但理智又认为、根本没必要在乎;杨盈的一切和他无关,特别与现在的高煦完全没有干系。

    “应该不止吧?”高煦脱口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要问这么一句,究竟想得到什么答案,究竟有什么用?

    杨盈道:“在工作中,曾经找机会、让他占过一些小便宜。但在我离婚之前、也仅限于此了,我常常还能得到额外关照。这些小事、你原来就知道的,而且还对我几度大发雷霆。可这样有什么用?我不工作了、辞职回家靠你养着么?真是对你的处理方法服气。”

    高煦皱眉道:“一点蝇头小利,不至于吧?”

    她挑衅地笑道:“这就叫无能暴怒?你应该学学别的男人,在事情还有余地的时候,挽回到我的心。为什么偏要用侮辱人格的方式,让关系进一步恶化?”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轻轻甩了一下头、强行让自己冷静一点。反正现在这对男女,似乎已是公开合法的恋人关系,自己何必再去生气?何况杨盈对他来说,基本就是个陌生人。

    高煦想了想道:“咱们别继续这个话题了,没什么用。再说咱们已经离婚,我无权过问你的私|人生活。”

    杨盈看着他道:“我经常觉得你失忆后变化很大,说官话的口音奇怪,连家乡口音也不见了。不过你的深层观念还是没变,果然还是你。”

    高煦问道:“啥观念?”

    杨盈道:“占有心理,感情绑架,大丈夫心态。时代变了,好多明国男人的观念,却还停留在旧时代,把女人当成附庸。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们吵了那么多次吧?”

    高煦沉默了许久,说道:“咱们不应该再相互干涉。房子贷款得到现金,你拿走属于自己一份,剩下的债务和现金算我的。这样岂不简单?”

    杨盈摇了摇头:“你冷静一下

    吧,我不会同意小丫头来摘果实。”

    高煦道:“你似乎没有权力干涉。”

    杨盈笑道:“那你去告我。”

    高煦听罢再次安静了。过了一会儿,他看了一眼腕表,抬头说道:“我今天还有别的事,咱们再联系吧。”他说罢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币,压在咖啡杯下面。

    杨盈看了一眼咖啡杯底,又笑着看他。她的心态,竟然比高煦还稳。大概是因为高煦说话有选择、并未刺|激到她。

    高煦站在桌子旁边,忍不住问道:“我有一事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要嫁给刘……我这样的人?”

    杨盈苦笑道:“人是会改变的,也会变得成熟务实。”

    他离座后,走到门外上了小银马。开车到了隔壁街,找到个车位停下来,这时高煦才揉着太阳穴、开始调整自己的情绪。

    什么人物他没见过?但今天竟被一个普通的女人,搞得有点失控的感觉,不应该啊。可能她的话里,也有一部分并有没说错,时代真的变了。

    而且处境也变了,高煦渐渐地感受到、那种遥远的曾经的无力感。

    冷静了一会儿,他便调整座椅,靠在椅子上休息,随便拿起手机来看。用手机打开电子邮箱,里面有了两份新邮件。

    他看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之前贴过招聘广告。现在已经有两份电子简历投了过来。

    看名字两个都是女生。眼下高煦隐约更倾向于和男生合作,不过他并不是个狭隘的人、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对性别产生偏见。稍微缓了缓,他便随便挑了其中一份邮件,回话:同学什么时候有时间,见个面详谈。

    很快那个名叫邓家敏的女生便回话了:我的课程已经修完,等着实习,时间很自由。刘总找个白天安排时间吧,我都可以。

    高煦看了一眼腕表,还不到六点。夏季日长,此刻天色仍很明亮,而且这里是闹市地段,这个时间没什么不好。

    他隔着挡风玻璃左右看了一番,干脆打了一行字:你现在来市区德兴路,中间那家奶茶店,方便吗?

    邓家敏:刘总稍侯,我这就出发。

    高煦在车里便看到了一家店面,业务有广告制作、旗幡招牌装潢等。他便下了车,借了店家的电脑,搜索到一份最简单的雇佣兼职的合同。自己又添加了一行保密协议,内容大致是,动画电影公映前、对方有义务对剧本内容保密,否则将负责赔偿雇主的所有损失。

    打完了两份合同。高煦付钱的时候,发现店主一边听着老式收音机,一边在电脑前优哉游哉地工作。

    “这收音机很少见啊。”高煦道。

    店家玩笑道:“祖传的。”

    高煦道:“一百圆卖吗?”

    店家立刻转头观察了一下高煦的脸,发现他脸上毫无笑意,店家便点头道:“成交。”

    于是高煦付了钱,拿着两张纸、一台祖传的收音机,回到了车上。接着他便开车,返回刚才与杨盈见面的奶茶店。



    还是在那间风格奇葩的奶茶店,高煦见到了一个叫邓家敏的女生。

    她应该是二十出头的年龄,要是在几百年前那会儿,早就该当妈了。但此时人们在学校的时间特别长,以至于她看起来还有点青涩,有紧张和胆怯的表现。

    小邓的打扮很朴素。一头披肩发,穿着青红格子的棉布衬衣,帆布裤和运动鞋,首饰和化妆是一点也没有。不过人长得倒也白净清秀,神洲(东亚)诸国城市里的年轻人大多比较白。

    “喝点什么?”高煦问道。

    小邓忙摆手道:“不用不用。”

    “无须拘谨。”高煦淡然指着桌面上的菜单。

    小邓看了一下,要了一杯橙汁。

    高煦起身,小邓回过神来、争着要去买饮品。高煦伸手往下做一个按的手势,便去了一趟柜台。他回来时,小邓正好奇地观察桌子上的老式收音机。这玩意如今确实比较少见,因为手机和车载媒体都有收音机功能,很少有人专门买这种简单的收音机了。

    小邓将一叠作业递了过来:“按照刘总的要求,我选了两份练笔的作业。”

    高煦也把合同递过去,“咱们交换着看。”

    即便小邓的作业里、有什么专业上的纰漏,高煦也是看不出来的。不过他看过很多书,对于一份文本是否通顺、水平如何,他能很容易瞧出来。至少小邓的作品、给高煦的第一印象不错,字迹很工整,格式也似乎像那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高煦便将一支硬笔递过去,指着合同道:“这里有一行保密协议,你签字的时候,一份抄一遍吧。”

    “啊?”小邓诧异地抬起头来。

    高煦想了想:“对薪酬不满意?”

    小邓摇了摇头,脸有点红,并且眼神里隐约有疑虑。

    高煦这时才一脸恍然,她可能是对保密协议要求的赔偿条款、有些担忧。

    现在大明国秩序井然、法律严明,大多年轻人几乎没啥防备心,诸如搭讪什么的事很容易。如同小邓这样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的人,并不多见;可能是家庭造成的个例,反正应该与社会环境关系不大。

    “你不用太担心,只要不主动泄露剧本,便没什么问题。万一内容被提前泄露了,究竟是不是你的责任、也需要真凭实据的。”高煦好言道,“加上此条,只是为了让你重视保密性。”

    小邓道:“要不我再想想,后天回复您?”

    她又偷偷打量了高煦两眼,然后看桌子上的老收音机。

    高煦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个“刘总”的印象,可能是有点奇怪。

    一个穿着套衫休闲裤、穿戴不怎么讲究的三十余岁的男人,在一家风格奇葩的奶茶店里主持面试,并且有一只难以让人理解的老式收音机。

    高煦顿时觉得,可以理解小邓的疑虑。他笑了笑:“人的际遇呢,确实挺靠缘分和运气。很多时候,咱们什么也看不出来。”

    小邓没有回答,似乎在思考着他抽象的感概。

    “行吧,毕竟这种事是双向选择。”高煦点头道,“不过我不能在这件事上、花费太多

    时间,还得面试另外一个人。”

    小邓弯腰道:“抱歉,耽搁刘总的时间了。”

    “没有没有。”高煦道。他其实对这个小邓比较满意,虽然她是个胆小的、谨慎的女孩,但看起来还算可靠,专业知识大概也没问题;而且似乎有点缺钱,对微薄的薪资无异议。

    小邓起身时,高煦便淡定地从钱包里数了七十圆(按粮价估算,大概人|民币五百多元),递了过去。

    “怎么了?”小邓道。

    高煦道:“不用后天,你要是愿意明天就来工作,这是今天的薪水。不愿意我明天约另一个求职者。”

    小邓犹犹豫豫地接了钱,忽然坐了下来,拿起钢笔,便开始抄写那段保密协议。

    高煦笑了一下,心说毕竟是年轻人,很容易靠感性行事。

    他便说道:“明天上午八点,咱们到这里见面,开始做剧本。”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楼梯,“这里顾客少,楼下的客人不多,二楼更没人,挺好的地方。”

    小邓问道:“刘总有题材了吗?”

    高煦反问道:“吃晚饭了吗?”

    小邓愣了一下,摇摇头。

    高煦道:“那就在这里随便吃点吧,咱们边吃边说。”

    小邓无异议,高煦便去柜台,要了两份便饭,两盘油炸的小吃,有南瓜饼和鸡肉。他对这顿晚餐比较满意,至少比袋装熟食、泡面等东西好吃。

    等拿到了饭菜,高煦坐回椅子上,便开口道:“故事内容已经有了,而且我写好了很多细节。小邓的工作,是把各种比较乱的资料整理好,并且形成规范的剧本格式。”

    小邓道:“这样的工作比较简单,刘总做过动画编剧?”

    高煦摇头道:“我要是会,还请你做什么?”

    小邓笑了一下,她很少笑,笑容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勉强感。

    高煦又道:“前期的工作,每天的时间可能有点长。但只要把一个剧本做完了,以后工作量便会很少,我会照常付你薪水,直到动画公映。”

    小邓腼腆地说道:“多谢刘总。”

    高煦道:“等公映后有了收益,我会另外付你一笔奖金,视市场成绩而定。你以后就会知道,我对有功劳的人、一向非常大方,是一个可以分享果实的人。”

    俩人吃过了饭,走出店面时路灯已经点亮,城市换上了夜景的面貌。高煦顺带送小邓回学校。

    小邓看到了他的小银马时,似乎对他重新拾起了一点信心。

    千里雪是最有名、还有点俗气的老牌豪华车企业,不懂车的女学生就认个车标。那些小众一点的、或者一般品牌的车,也可能比高煦这款低端千里雪贵得多,但女孩儿不一定明白。

    高煦回到家,又忙活着稍微整理收集资料,把前阵子的劳动成果合起来,放到一个皮包里。

    原来贴满了纸条的大纸板也空了。他坐在纸板面前的小凳子上,拿手臂撑着脑袋,在那里发了许久的呆。

    目前高煦面临着一个关键的问题,怎么启动项目?

    他

    又想起了动画厂制作人王思奇的说辞,而且深感认同。有两条路,一条是找到个有实力伯乐、欣赏高煦的剧本,另一条是说服某几个有钱人、拉到大笔投资,自己做出品人。

    想来想去,目前最有希望的、估计还是妙锦的爹。这个人极可能做伯乐,也可以做投资人。

    高煦便找到自己扔在桌子上的手机,给妙锦发了个消息:睡了吗?

    妙锦:没呢,高煦在做什么?

    高煦:现在在家里,白天出门办了两件事。先见了前妻杨盈,本来想让她签字、以便抵押房子贷点资金出来的,没有成功。

    妙锦有一会儿没回消息。

    高煦又打字:她好像很羡慕有钱人的生活方式,今天才知道了、她和刘刚离婚的原因。大概便是,她不满平淡拮据的生活,并羡慕工作中认识的有钱人、嫌弃刘刚。所以彼此不断争吵,造成了感情破裂。今天事情没办好,差点又吵起来。

    妙锦:每个人想要的东西不一样吧。你可算不上她的前夫,管她怎么想,没必要生气。消消气。

    高煦:傍晚招到了一个兼职编剧,是个快毕业的女学生。咱们先把剧本制作出来。

    妙锦:漂亮吗?

    高煦摸了一下额头:没太注意,脸倒是白净,在学校的作业做得挺好。当时我被杨盈气到了,更想招男生的。

    妙锦:一白遮百丑。

    高煦:你放心吧。我根本不适应现在的男|女关系,除了你,换个现在的女人,我估计迟早得被活活气死。

    妙锦:哈哈。

    高煦:大概再过半个月,我把剧本做好了,想见见令尊,方便引荐一下吗?

    妙锦:可以,我给你安排。你不要准备见面礼,我来办,我知道他喜欢什么。

    俩人又闲聊了两句,高煦便去洗漱睡觉了。

    次日一早,他起床到冰箱里找了些面食和奶制品,填饱肚子。接着他便洗个澡,依旧穿休闲服,毕竟那家奶茶店、不太适合衣冠楚楚的风格。

    拧着包开车到了德兴路,高煦到店面里瞧了一下,没看到人。他便上了二楼,找了个角落坐下。

    等了一会儿,邓家敏就上楼来了,她看了一眼这边,说道:“刘总想喝什么?”高煦道:“咖啡。”

    她转身下楼去了,没一会儿拿了两杯饮品上来:“刘总来多久了?”

    “一会儿。”高煦很随意地回答。他一边说话,一边忍不住多看了邓家敏两眼,因为觉得她穿的衣裳实在很奇葩。一件白色小交领衬衣、扎在一条深色裤子里,脚上却穿着运动鞋。

    看她这个样子,既有一种回到从前的怀旧感觉,又觉得她是在参加学校的什么活动。大概小邓认为这样穿,比较正式?

    “我很担心你、毕业了该怎么找工作。”高煦随口道。

    邓家敏低头一看,脸一红:“没来得及去买。”

    高煦道:“别买了,咱们不管这个。”

    他说罢将皮包放到桌面上,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桌面上堆叠着许多册子和文件夹,高煦把手机的摄影功能打开,放在桌边上调整拍摄的角度。接着他拿起了那只老旧的收音机,对邓家敏道:“这种收音机,结构和功能都非常简单。”

    小邓为了回应,看着高煦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眼睛依旧带着、那如影随形的勉强。

    她有点茫然地盯着这个奇怪的男人,在这里摆弄这台收音机。

    高煦调了一会儿,收音机里传出了播报频率的声音。他呼出一口气,满意地说道:“就是这个台,我在车上常听。”

    小邓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文件夹,但高煦没有开始要工作,她便没有说什么。俩人面对面坐着,默默地看着桌子中间的老式收音机,听着里面播着歌曲。

    一曲罢,里面传来了主持人的声音,并说了电话号码,欢迎大家点播曲目。

    于是高煦要了小邓的手机,开始打电话。

    接通之后,高煦便道:“你好主持人,今天是公元五零八年、五月十七日,对吗?我怕记错了日期。”

    主持人道:“是的,这位先生没有记错,今天是公元五零八年五月十七日,上午八点十分。”

    高煦道:“我想点播一首《雨花台的雨》,祝福我与雇员邓家敏以后的工作,合作顺利。”他一边说,一边看了小邓一眼,小邓有点不好意思地回避了目光。

    主持人道:“好的。”

    高煦道谢后,挂掉了电话,将手机还给小邓。

    收音机里传来了主持人的播报,重复一遍高煦要求的祝词,然后歌曲前奏很快响起。略带古典风格的旋律,从收音机里传出来,弥散在了只有两个顾客的奶茶店二楼。

    在音乐前奏中,主持人用颇有感**彩的声音、带着忧伤配合地念白:“不夜城京师,有一个年轻的女子,怀念着往昔,雨中似有故人来。请听《雨花台的雨》。”

    “去年的笑,今年的愁,只有小雨依稀依旧。走在这雨中的不夜城,我将去何处。生来好像无根的浮萍,请远离悲伤,抛弃幻想,就当从未来过雨花台……”

    婉约风格的歌曲不紧不慢地唱来,有些诗情画意的怀旧,又有点无病呻吟之嫌。然而调子确实很好听、很忧伤。

    高煦发现小邓低着头,好像有点难过,便问道:“怎么?”

    她的声音稍显哽咽:“没事,只是这首歌有点伤感。”

    高煦道:“我随便挑的一首,主要是觉得好听。”

    他关掉了收音机,拿起一份册子道:“这里有整个故事的设定和叙述过程,你看看,我先大概说一遍。”

    小邓直起腰,呼出一口气,接过了册子,并望着高煦露出勉强的微笑。

    高煦开始说故事内容。基本是按照回忆中的《寻梦》来的,只是设定上为了迎合观众的熟悉度,将墨西哥亡灵节、改成了殷人亡灵节。

    人死后有灵魂,将进入一个奇妙的冥间世界。当人间没有一个人再记得他的时候,灵魂才会

    “绝对死亡”,化作一片落花花瓣、随风吹散。

    一个鞋匠家庭出身的十二岁小男孩米格,自幼有一个音乐梦,但音乐却是被家庭所禁止的,他们认为自己被音乐诅咒了(悬念)。在米格尔秘密追寻音乐梦时,不小心进入了冥间,在这里他遇见了家人们的灵魂。

    故事有关亲情、团聚、梦想、音乐、冒险、善恶对错。其中还有滑稽的元素,以及真诚善良最终战胜虚伪邪恶的圆满结局。

    小邓渐渐地听得入迷了。高煦看到她的表情,顿时对这部作品又多了几分信心。

    不知过了多久,故事终于讲完了。小邓还没回过神来,眼睛红红的。

    高煦沉默了一阵,让她稍微沉淀一下。她先开口道:“好久没听到过这么……天马行空的故事了。”

    “重点不在设定。”高煦笑了笑。他觉得,其中父子间的感情误会、最后解开心结,这段剧情好像有点老套;不过小邓说得对,它仍然是一个极好的故事。

    他说道:“在剧情上,前面应该误导观众,后段才能产生反转意外的效果,切勿过早进行暗示。灵魂流浪汉艾克,起初是有点痞、滑稽无赖、不受欢迎的搞笑形象。这样既不容易让观众看出他无私善良的一面,又能出现笑中带泪的效果。”

    小邓一边记录,一边点头认同。

    高煦又道:“感情饱满度是重中之重,设法让感情真挚热烈,想要成功、定要赚到人们的眼泪。什么感情才能打动人,我觉得是真切而合理的感情,咱们在制作剧情的时候,得用心去做。故事是假的,但感情一定是真的。”

    俩人先交流了一会儿,小邓便着手、具体揣摩故事整体。高煦也留在了这里,继续思索回忆其中细节的微妙感悟。

    这间奶茶店有点不伦不类,但真是个做事的好地方。顾客少没人打搅,甚至还可以就地解决吃喝。

    只过了一天时间,小邓就再也不质疑、高煦正在认真做动画项目了。而且她工作很投入,很有热情,即便天黑后才下班,仍然毫无怨言。这就是、高煦喜欢雇佣年轻人的理由之一。

    俩人各自早出晚归,连续奋战了十余天。

    每天早上八点见面,他们便在二楼工作、直到天黑,高煦负责检查内容、提出要求,并且补充一些细节。剩下的就是小邓一个人写。午饭和晚餐都在奶茶店解决,伙食不怎么好、但热量足够满足工作消耗。一天结束后,高煦先送小邓回学校,然后回家。生活一下子变得极其规律。

    高煦之前就准备了很久,已有完整的内容,但他要求很高、力求完美,因此花了十多天、才制作出漂亮完善的剧本。

    一叠厚厚的、描写非常细致的剧本合拢了。小邓把手放在封面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满足而愉悦的笑容。原先她的笑容里的勉强与尴尬,这一次终于不再出现。

    高煦伸手道:“感谢你,小邓。”

    小邓怔了片刻,伸手轻轻握住了高煦的手,脸色微微有点不自然,“刘总客气了,我应该做的。最好的地方在于创作,我没帮上什么忙。”

    “年轻人还挺谦虚。”高煦坐下来,想了想道:“最近累着你了,明天开始,你休息吧。按照咱们说好的,薪水照付,直到公映。到时候如果赚到钱了,我不会忘记小邓那一份奖金。”

    小邓微笑道:“一定能大获成功。”

    高煦随口问了一声:“真的吗?”

    “嗯!”小邓点头道,“这么好的剧本,我好多年没见过了。刘总应该更有信心才对。”

    高煦苦笑道:“我要承担的风险,不止这个。”

    小邓轻声道:“也是,哪像我,只拿薪水就好。”

    高煦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沉默了好一阵。他终于回过神来,看着小邓笑了一下,然后开始收拾桌面上的文件。

    他整理好皮包,站了起来说道:“那咱们走吧。”

    俩人下楼,上了小银马。小邓已不像起初那么拘谨,自然而然地上了副驾。前往戏剧学院的路,高煦也熟悉了,径直开车沿路过去。

    豪华品牌的低端款,车内依旧安静舒适,只有轻微的胎噪声。

    小邓问道:“我们第二次见面那天,点播的歌叫《雨花台的雨》?”

    高煦点了点头,径直打开多媒体,在触屏上选了那首歌。正因为他在车上听过、觉得还可以,那天才会随意地点了这首。

    为了气氛自然,高煦问了一句:“去过京师吗?”

    “没有。”小邓道。

    高煦道:“其实离苏州很近。”

    车载音响里传来了歌声,“去年的笑,今年的愁,只有小雨依稀依旧。走在这雨中的不夜城,我将去何处……”

    过了一阵,小邓的声音忽然道:“我们、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高煦转头看了她一眼。她这次没有闪躲,用奇怪的眼神与高煦对视。

    “不开始,就能省好多事。”高煦指着音响轻微而随和地说道,“我说这首歌呢。”

    小邓马上低下头,双手用力地捏着青红格子的衬衣衣角。

    高煦接着说道:“你暂时休息一段时间。等进入制作阶段的时候,可能导演会与编剧进行沟通。那时候你可以做我的助手,也可以在我不得空的时候、单独与导演沟通。我觉得,小邓已经完全理解了这个剧本的精髓。”

    “嗯。”小邓点头道。

    过了一会儿,小邓道:“就在这里停吧,我走路回去。”

    高煦把脚踩在了刹车上。

    小邓又悄悄说道,“你送我的时候,有一次被同学看见了。她们说我有豪车接送,误会我被包|养了。我解释过,但最好不要再被熟人看到了。”

    高煦苦笑了一声:“好吧,再会。”

    小邓打开车门,转头看了他一眼:“刘总需要我的时候,电话通知。”

    “好的。”高煦道。



    客厅茶几上的手机视频很清晰。里面正播放着高煦打电话的画面,那台老式收音机、当然也出现在了视频画面的正中间。

    收音机里的女主持人说:“是的,这位先生没有记错,今天是公元五零八年五月十七日,上午八点十分。”

    里面确认了两次时间,包括高煦的声音和支持人的话。

    整个视频中、后面还有高煦对小邓讲述《寻梦》的内容。此物已足够证明,他们开始创作剧本的时间、是在今年五月十七日上午。

    接下来高煦就要拿着这个剧本,先找妙锦的父亲,或许还要找各种各样的有钱人。借此说服投资者、相信项目的质量,愿意对项目注入资金。

    能见到剧本的人不少,现在高煦也不太确定、将会是一些甚么人。而且甚么时候能做出动画成品,也无法估计,取决何时资金到位,也许会拖延一些时间。

    不过有了这个视频,不管到甚么时候,《寻梦》都只能由高煦来做,没人能够夺走。

    这个世界的创作者们是怎么做的,高煦暂时不是很清楚操|作过程,不过他有自己的办法。也许高煦想多了,但经历过各种争斗和压力的他,在自己了解不深的环境里,留一手、防患于未然总归不是坏事。

    高煦关掉了视频,走到了客厅阳台上的玻璃窗前。他将手里的剧本放在旁边,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

    从小镇建筑群上的光影上看,太阳刚刚升起,可惜这个角度看不到朝阳。视线很开阔,周围的晨景尽收眼底,郊区有高低不同的建筑、绿化区、河流湖泊以及公路。

    此刻,高煦却不能确定、自己是甚么样的心情,究竟是踌躇满志,还是暗藏着疑虑和担心。或许兼而有之吧?

    他思索了一阵,终于拿起剧本走回了客厅。检查了一下,他便将剧本塞进了包里,然后去沐浴更衣。

    认真刮了胡须,洗漱完毕,他又到卧室里的衣帽间里穿上了整套的正式着装。挑选腕表时,他才发现了放手表的柜子最里面有个东西。

    竟然是个摇表器。高煦看了一眼摆成一排、没什么保护的许多腕表,又看了手里的这个摇表器,马上把里面的表取了出来。

    这是一块进口的腕表,因为上面有字母文字,他不认识。高煦看了一会儿,拿手机拍照搜图,顿时一脸恍然,原来这就是宝玑手表的符号。他没细看,扫了一眼创始者是个瑞士人。瑞士人做的手表,就算在这个世界好像也同样不错。

    不管怎么样,看到它存放的方式,高煦认为肯定有点贵,立刻选中了它。

    就在这时妙锦发来了消息:出发了吗?

    高煦看了一眼手表的时间,回道:马上出发,九点左右到太仓。

    妙锦:我到高速路口接你。

    高煦态度认真地收拾妥当,便提着一只皮革包下楼,驱车出发。

    及至九点左右,他刚开车下高速公路,果然发现了妙锦的汽车。于是妙锦提着东西上了他的车,让司机把她的车开走了。

    妙锦坐上副驾,便将手里的袋子放到了后排。

    高煦问道:“你买的什么东西?”

    “四川原产地的‘锦笺’牌纯手工宣纸,家父喜欢书法。”妙锦道,“不过他如果与你谈起书房,怕是在班门弄斧。”

    她说得非常客气,好像有点担心今天的见面。

    高煦却轻松地笑道:“我写字从来没这么讲究过,都不知道用过什么纸。”

    妙锦又道:“手表不错呢。”

    “好像是宝玑牌的,不太清楚是弗朗机表(法)还是瑞士表。”高煦伸了一下手臂,把表亮出来,“今天才刚发现它。”

    妙锦道:“瑞士国的江诗丹顿牌也挺好。”

    高煦恍然道:“知道这个牌子,这世界上,还是有一些相似的东西。”他顿了顿道,“其实我不太懂这玩意,只要有一块贵的,有时候能撑个场面就行。”

    妙锦看着他,柔声道:“家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所以高煦可能会有点委屈哦。”

    “慢慢就习惯了,正常情况而已。”高煦淡然道。他看了一眼妙锦,“若非妙锦从中斡旋,你父亲那样的人,可能连个面也见不到的。我现在忙着做动画的事,要不是有你,必定更加困难了。”

    妙锦轻声道:“我只是不想看你太难受,想你高兴一点。”

    高兴道:“没什么不高兴的地方,做好这个事之后,将来也能好过些。不管在大明国还是在外国,普通平民都是在拿时间换金钱。”

    妙锦点头应了一声:“高煦说得对,我也希望你早日成功。”她接着悄悄说道,“现在这种情况,我想在你那边过夜挺麻烦的、总要找点理由。”

    高煦笑了笑,转头瞧了一下她的神色,便道:“放心吧,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从来就不是盲目自大的人。”

    他一边看路,一边继续说道:“虽然我没见过你父亲,但我对他有自然而然的好感,很难真正厌恶他。”

    “因为韦达的后人?”妙锦道。

    高煦点了一下头:“韦达和王斌等人的子孙,在维护朕的基业时,可能是站在他们自己的利益上进行抉择;但结果终究是站在了皇室这边,有功劳。”

    妙锦笑着说道:“那我得好好看看车窗外的景色,这就是高煦打下的江山。”

    高煦顿时笑出声来。

    妙锦的声音又道:“总之家父的态度,我管不了。他的想法,也与我无关。”

    “放心吧,我懂。说得我好像个傻子一样。”高煦道。

    妙锦没好气地说道:“傻得很。”

    妙锦在车载导航上输入了地址,车子便一路开到了指定的地方。

    高煦发现韦家的大门、居然是木头的,看起来古色古香不怎么显眼,里面也看不到高层建筑。但是这座宅子厉害的地方,在于它位于大明国第一大经济中心城市,且是一座比别墅更宽敞的园子;而这种地段的一套高层电梯

    公寓,也不是普通人能轻易买得起的,地价太高了。

    正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妙锦的父亲韦承华虽说不是主家、且多年经营不善,但应该还有不少钱。

    有妙锦指路,高煦把车开到了大门附近的车库停好,然后提了妙锦准备的礼物,下车步行。

    道路两边简直是一片小树林,栽种着乔木和花草,让人觉得、不像是身在市区。没一会儿便有一道石拱桥,桥下的水池里有红色锦鲤在游动。过了桥,一栋高大的悬山顶房屋就在眼前。

    整个宅邸都是复古的样式,韦家人不选更舒适方便的现代风格住宅,可能就是想表明、他们作为封建贵族后代的骄傲心理。

    “我们先去书房,家父可能在那里。”妙锦道,“如果不在,你就在书房等一会,我去找他。”

    高煦点头应允。

    俩人走过一段廊芜,到了书房,果然里面没人。妙锦道:“你坐坐,我去一趟就来,一会儿再给你沏茶。”然后就走另外一道门出去了。

    妙锦说得不错,韦承华是个书房爱好者,书房里的墙上没有画,书法作品倒是不少。但高煦没兴趣欣赏,因为他知道真正好的东西、不会挂在墙上让空气氧化。当年他是皇帝,也舍不得挂稀罕的珍品,别说一个资本家了。

    书房里的陈设是古典风格,高煦左右看了一眼,便在一张书桌前面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不错的地方,然而高煦又想起了当年韦达王斌那些武夫,懂个屁的风雅。

    静坐了一阵,便有个老人从后面的门进来了。高煦礼貌地站了起来。

    只见老人颇有几分儒雅气质,然而穿得非常朴素简单,这倒有点出乎高煦的意料。他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身上穿着棉布料子的衣服和裤子,看起来就像睡衣一样,唯有那交领设计、有点复古休闲衣裳的意思。脚上穿着一双布鞋,连袜子也没穿。

    “小刘久等啦。”老人和蔼地说道。

    高煦抱拳道:“刚来一会儿,我叫刘刚,叨扰韦老了。”

    老人道:“我就是小婉的父亲。听咱们家小婉说过你,你是她在安南国认识的朋友?”

    高煦点头道:“是的。”

    “好,好。来了就是客,坐吧。”老人指着高煦刚才坐的太师椅。

    高煦客气了一句,然后把旁边的袋子提起,从里面把两只纸盒子拿出来,放到了书桌上,“听闻韦老精通书法艺术,我正好得到一些四川的宣纸,一点心意,韦老别见笑。”

    韦承华顿时笑了一下:“小刘有心了,多谢。”

    高煦接着把包里的一叠剧本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寻思着有机会就说正事。

    这时妙锦端着两只茶杯进来了。高煦道:“小婉亲自泡的茶,荣幸得很。”

    妙锦笑道:“在自己家里,我最小,关什么事?”

    韦承华指着妙锦笑了一下,脸上很是欣慰,但又不好夸自己女儿,终于没有说出来。



    茶杯放在一边,韦承华又笑道:“我在家的生活与衣着都很简单,小刘莫在意。”

    高煦又注意到了韦承华身上疑似睡衣的服饰、以及没穿袜子的脚,便不动声色地回应道:“是否愿意亲民,那是韦老的自由。”

    韦承华顿时愣了一下,打量着高煦。连妙锦也默默地侧目观察他们。

    高煦也不愿意睁眼说瞎话,明摆着的事,自己衣冠整齐、戴上自己最贵的手表来造访;而主人却穿着睡衣一样的衣裳见客,显然没啥尊重的想法。毕竟不穿现代正装可以理解,可即便是传统服饰,稍微像样的衣服也是长袍。

    因为大明国是延续的古代礼仪,不管在哪个朝代、衣冠不整地见客都是不礼貌的做法。除非是曹操听到人才来了心急,不穿鞋出来才值得理解。

    只是很多慕强的平民,见到有钱人时心里是跪着的,所以主动给别人找了理由、诸如简朴啊不端架子啊之类,反正没资格在意。但高煦难以产生这样的心态。

    不过高煦说得很含蓄、谦虚,临时说了“亲民”这个词,倒也能维持气氛。谁叫韦承华算是有钱人,他不愿意亲民,所以懒得有尊重的礼仪,也没甚么问题。

    韦承华顿时“哈哈”笑了一声:“小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高煦也陪笑着,把旁边的剧本双手递了过去:“我们做出了一个动画剧本,创意非常棒,请韦老过目。”

    接过剧本,韦承华顺手翻了一下,便丢在了一边:“这字不是小刘写的吧?”

    高煦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搞出来的剧本,只好陪着笑脸道:“韦老好眼力,这是我雇的一个编剧写的,字迹确实有点稚嫩。不过重点还是内容。”

    韦承华道:“我独爱世祖的字,听说小刘也是同道中人?对了,最近刚得到一份真迹。”

    他说到这里,马上兴致勃勃地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只长木匣,然后从里面取出一卷旧纸来。他小心翼翼地在书桌上展开,陶醉地看了一会儿,又做手势请高煦来看。

    高煦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是假的。因为他从来没用这么大的纸写过字,写得最多的是小号字的政令。不过造假的贩子在伪造这纸张时、确实花了工夫,看起来真的是上了岁月的感觉,细节非常逼真。

    “这个字写的不错。”高煦沉吟道。

    旁边的妙锦看了高煦的表情,马上说道:“爹,你被人骗了,这是假的。”

    韦承华笑了一声:“你不懂。此物来自我的一个做历史教授朋友、介绍的收藏家,人靠谱,东西就靠谱。小婉学了几天历史专业,比教授还能啦?”

    妙锦不高兴道:“那人怎么可能可怕?肯定是个骗子,爹得好好甄别一下朋友。”

    韦承华摇了摇头,对高煦道:“小婉从来不给我面子,哈哈。”

    高煦道:“肉眼一般很难看出真伪,不管谁看都是这样,我是不太看得出来。不过小婉是韦老自家人,既然她这么说了,您不如拿去专业的古董机构鉴定一下。”

    韦承华点头道:“小刘言之有理。”

    高煦趁着这个话题暂告段落,马上又道:“这个动画叫《寻梦环游记》,创意和剧本都非常好,绝对是个优质项目,我有信心、能为投资者赚到丰厚的回报。”

    韦承华淡然道:“我名下也有相关的产业,略有了解。这东西没那么简单的,影响收益的因素特别多。”

    高煦道:“关键还是内容,一个精彩的故事就已经成功一大半了,这是商业作品成功的必要条件。

    亿万观众绝大多数是普通人,如果故事不好看、情节不精彩感人,无论怎么专业、怎么推广也不顶用,因为有些东西大家不懂。而一个好看的故事,一段感人的情感,让观众们得到精神的享受,必定有很多人愿意花钱的。”

    “说得有道理。”韦承华轻轻点头,一副和蔼而淡定的神情。或许他此时的表现,也可以解读为不以为然、但不想和年轻人争执。

    高煦仍然耐心地劝说道:“投资文娱产品,一旦抓住了爆款,回报不可限量。一款冰箱,一种家具,不管做得多好,利润是有限度的,因为需要买这些产品的人、数量可以预期。但动画、电影不一样,全球几十亿人的市场,利润对比成本、可能成倍数地增加。”

    他再次提醒道:“要不您先瞧瞧这剧本?”

    韦承华的手在剧本上拍了一下,“年轻人应该得到鼓励和帮助,小刘准备在韦家的动画厂制作?”

    高煦点头道:“是的。我实地考察过几次那家动画厂,整体没有什么问题。而且我们这个项目最大的长处,在于故事内容。”

    韦承华道:“没有上市的企业,项目资金一般也是来源于多个投资者。”

    高煦道:“韦老说的是。”

    韦承华抬起手,然后伸出一个指头:“这样,我给你们注资一百万圆。我还有些朋友的联系方式,到时候再发给你。”

    高煦顿时心里一凉,才一百万圆能顶什么用?

    “爹!”妙锦顿时生气了,“我在安南国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外国人欺负,你的手下都不知道去哪里了,人家刘刚救过我。我就只值一百万圆吗?”

    韦承华道:“你说得,这是一回事吗?得了,两百万。”

    妙锦显然知道两百万也是杯水车薪,又气又委屈地在旁边坐了下去。接着她又转头道:“爹,刘刚真的很有才华。”

    高煦看在眼里,暗自叹了一口气,事情也就这样了。一个商人,不可能因为女儿的意见、就把一个投资成几何级数地增加。

    他想了想,主动开口道:“咱们谈投资,就是谈生意,一码归一码,小婉不要为难你父亲啦。我还是希望,韦老的投资是基于对项目本身的信心。”

    “当然有一些信心的,不然我怎么愿意投两百万?”韦承华满意地点头道。

    确实两百万也是大钱,照粮价算相当于人|民币一千多万了,只不过对于这种项目来说、确实没什么实质的帮助。

    高煦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好多打搅韦老了,韦老多多休息。”

    妙锦马上开口道:“等一会儿就中午了,你留下吃完午饭吧。”

    高煦看了一眼没吭声的韦承华,忙礼貌地微笑道:“好意心领了,最近特别忙,下次吧。韦老,那我先告辞。”

    韦承华递还了剧本,道:“好,小刘加油。”

    高煦道:“感谢韦老的帮助。”

    妙锦道:“我送送你。”

    俩人离开书房,走出这栋房子。妙锦在石拱桥上问道:“你没生气吧?”

    高煦苦笑了一下:“你父亲不是投了两百万圆,那不是钱吗?”

    妙锦“唉”地轻叹了一声,面有惆怅:“两百万圆好像做不出什么像样的作品来,剩下的钱怎么办?”

    高煦道:“再想想办法。如果韦老忘了发有钱人的联系方式,妙锦帮我稍微提醒一下。”

    “真是太委屈你了,以前你何曾受过这种气?”妙锦道。

    高煦摇头道:“说心里话,我还是感谢韦老的。非亲非故,能这样还算好了。其实很早很早以前,我经历过借钱的事,比这惨得多。”

    妙锦心疼地看着他:“你今天表现得不错,有见识又有分寸。我爹也见过不少人的,应该看得出来。”

    高煦道:“这顶什么用?男人的世界,只看实力。你要是被人看得起,怎么表现都是风度,否则做啥都是没意义的装腔作势。”

    妙锦想了想又道:“你的歪理,有些时候倒像那么回事。刚才你说什么亲民的话,我父亲应该反而高看了你一眼。”

    高煦点头道:“对的。有点实力的人,恭维吹捧也没少听。如果别人把自己放得太低,吹什么都没用,因为没有说服力,太假。”

    他想了想问道:“你今天的立场也太明显了,不会有麻烦?”

    妙锦瞪了他一眼,小声道:“没事,大不了又是被唠叨。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别的事没那么重要。你别担心我。”

    俩人步行到了车库,高煦上了小银马,按开车窗道:“回去吧,我先回苏州再说。”

    妙锦点了一下头:“中午记得吃饭。”

    高煦便启动小银马,开着车出了大门。

    在太仓这边,除了妙锦、高煦不认识任何人,所以没啥好呆的,他直接照导航去高速路方向。

    一天来回几百里路,倒也没有完全白跑,到底搞到了两百万的投资许诺。

    上了高速路,他独自坐在车上,渐渐地感觉有点孤寂。路上的车来来往往,人好像很多,但全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总之高煦的心情不禁很是低落。

    很快他才发现了问题所在,原来没开音乐,一个人开长途确实很无聊。于是他伸手打开了多媒体,这才满意地呼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气氛好多了,一切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