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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朴的院子里,楠竹与常青树让环境更添幽静,圆形的洞门姿态典雅。不知何处还种着茉莉花,只闻其香,不见其影。

    高煦是一身青色笔挺的现代服装、脚上穿着皮鞋,身边的妙锦却身着襦裙,俩人慢慢地走着。此情此景让高煦觉得,既不像古代,也与现代的记忆内容不尽相同。

    妙锦好像在寻思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着高煦:“我还记得、你书房里的泡面气味,还有乱糟糟的头发和胡子。”

    高煦转头笑了一下。

    妙锦又道:“你之前应该心理压力挺大吧?先前还说什么、就是在赌|博之类的话。”

    高煦道:“那个题材剧本没选错,但剧本并不能决定一切。我又不是很懂制作,当然像在赌|博。而且之前我完全没底子,不太能输得起。若是亏了本,现在的处境、恐怕不是这样的场面了。”

    妙锦想用肢体动作安慰他,但纤手抬起来又放下了,她可能意识到了这个地方不一般。她便抬起头,露出了一个难以描述的勉强笑容。光洁的脸庞、水灵的眼睛,一笑一颦都非常细腻生动。她还没说话,高煦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她的关心,心里也感受到微妙的暖意。

    “大家都说你能耐,好像没人在意你之前的艰难心情。”妙锦柔声轻叹道。

    高煦淡然道:“不是很正常吗?”他顿了顿又道,“敢情电影院的观众,还会在乎电影幕后一个个画面拼凑的无聊?”

    妙锦再次打量他,想了想说了一句:“老气横秋。”

    高煦又脱口道:“你确实有资格这么说我。”

    妙锦掩嘴轻笑了一声,收敛笑容道:“不管怎样,如此局面、确实让我挺高兴。这样吧,我得奖励你,可以答应你一个过分的心愿。”

    “什么样的心愿?”高煦立刻来了兴趣,淡定的神态也没稳住。

    妙锦瞪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高煦好一阵没说话,心里忍不住在琢磨,究竟什么叫过分的心愿。

    不知不觉,俩人已经在这个院子里走过了一圈。这时见到韦承华迎面过来了,他招呼道:“小刘,你们在这边啊?”

    高煦看过去:“吃饱了饭,刚才在周围转了转。”

    韦承华也穿着正装和皮鞋,比上次见到他穿睡衣的时候精神多了。他看起来还是比较沉稳的,不像年轻人那样一惊一乍容易激动。不过今天韦承华的态度,明显不一样。

    他虽然暂时没有说什么,但上来就只招呼了高煦,没有理女儿,然后走到了高煦的身边并肩而行。这些举止都能让人有清晰的感觉。

    高煦之前在心里琢磨过人脑和人工智能。这时又闪过一丝感悟,相比之下,人脑思维模糊不精确,但更加复杂多样细致。或许这便是人有感觉的理由之一?

    韦承华说道:“刚才主家一直在夸你。”

    “是吗?”高煦微笑着回应了一声,没有多大的反应。

    韦承华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当然,我也觉得小刘为人不错,有心胸,很识大体,打交道的时候让人放心。不过主家能这么夸你,倒有点意外,他很少像这样,刚见过一面就夸人。”

    高煦道:“可能正如他所说那般,咱们有缘吧。”

    韦承华沉吟片刻,轻轻摇头道:“想来也有点奇怪,你还当众反驳过他的观念。”

    高煦回想了一会儿,恍然道:“您是说,谈理念的时候?”

    “对。”韦承华道。

    妙锦意味深长地插了一句:“你们不都是商人吗,真是闲得慌。”

    高煦转头道:“我确实是闲得,韦忠明先生可不是。他那种级别的,应该肯定可以影响内阁成员,做大生意不理这些东西不行。不过此前他先提起话题,咱们便也只是随口聊聊,说得很抽象。没啥实际具体的东西,毕竟我也不太懂。。”

    韦承华道:“或许主家先是对你印象很好,然后才能额外容忍。”

    “我并没有反驳他。”高煦终于忍不住纠正韦承华。

    “啊?”韦承华面有困惑之色。

    高煦只得准备解释,徐徐道来:“主家的观念,大概是精英治国,我并没有说他不对;而是在大方面附和他的时候,作了一些补充。所以我说了一句富豪‘最需要的东西’安全感,还不是为了他们自己?然后才强调‘大众与精英,不能用道德评判’。

    几千年以来那么多教训,还不够说明靠官吏的道德自觉、完全不可靠吗?现在已经有了明确的选择,理性才是出路。就算提出这些理念的人是西方人,也不必过分排斥外界故步自封;于是我又说了人类应该相互学习。我不是很了解现状,先不管说得对不对,但整个言论是可以自洽的。

    我为大众的道德说话,只是想强调公众监督的必要。而且究竟是不是精英、不能只用财富资产来衡量,公众正好能让那些假精英现形。大众有时候不辨是非,只是因为信息不对称,根本无关道德。”

    韦承华听到这里,恍然道:“原来还有这么多言外之意?我先前竟然完全没听出来。”

    高煦道:“都是商人嘛,大多人想这些事没用,但主家是肯定听出大概了的。韦老不是说主家夸我?他没听懂就不会夸。”

    韦承华用惊讶而复杂的目光打量着高煦。而妙锦却是一副毫不意外的神态,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

    “小刘年纪轻轻,懂得挺多呐。”韦承华脱口道。

    高煦摇头笑道:“书上看来的,只能说抽象的东西,清谈大抵就是如此。要是说时事,我分分钟就现形了。”

    韦承华也摇头道:“不,不,纸上的东西蒙不了主家。”

    高煦忙道:“韦老不用多想,就是这样的。”

    妙锦摇头苦笑了一声。

    高煦一本正经道:“韦老一定知道《孙子兵法》与《战地观察者》这两本书吧?”

    韦承华道:“知道,都是名著。”

    高煦道:“《孙子》讲究战略上的智慧,不战而屈人之兵,战术上却很粗糙;后者恰恰相反。人们谈论《孙子》,不需要有战场亲身阅历。而咱们明国人就爱谈战略、理念这样的大话题,主家要谈这方面的东西,正好就投机了。”

    韦承华点了点头:“有道理。”

    三人走到了池边的一个小亭子边,便一起走了进去。

    高煦随手指着石凳,“咱们坐会儿。”

    动作自然而然,很有一种处变不惊、从容淡然的气度,与韦承华的言行相比,也毫不显得浮躁。韦承华坐下来也没急着说话,看了一阵水面。高煦便陪着他看风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相处很自然,不必紧张地寻找话题。

    唯有妙锦在欣赏高煦举止的同时,脸上露出了讥笑的笑容,眼睛里好像在说:我没说错吧?你就是和老头谈得来。

    很有点恃宠而骄的嫌疑。

    韦承华主动开口,感叹道:“这次我算是看走了眼。”

    高煦笑了笑:“很正常。”

    韦承华又道:“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小刘可别往心里去。我承认当时确实没太重视。”

    “小婉很了解我的,我不是那种人。”高煦转头看着妙锦笑道。

    妙锦也煞有其事地帮着说:“刘刚不会在意这种事的。他和男的打交道,大多时候只在乎利弊。”

    高煦愕然看着她,心说:你是在帮我说话吗?

    好在韦承华也算一个和蔼的老人,有时候稍显势利、可能会看不起别人,但锋芒早已不在。他“呵呵”笑道:“商人嘛,这样没什么不好。”

    “韦老别误会,我不是个唯利是图的人。”高煦好言道。

    妙锦学着他的动作口气,故意装男声道:“只不过大多人,本来就没多少感情可讲。”

    高煦伸手指着她,叹了一口气,无计可施。

    韦承华伸手摸着胡须,笑了一声,转头对妙锦道:“没个正形,让人笑话。”

    高煦注视着妙锦的样子,又想起了往事,感受有点复杂,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欣慰,有些莫名的感念。

    韦承华忽然道:“对了,我刚才还想起了一件事,得拿那幅字去鉴定一下。现在记性不太好了,小婉记得提醒我。”

    高煦点头道:“我也建议这样。”

    韦承华道:“一幅字,我倒是不太在乎的,不过可以借此看清一个人。”

    高煦附和道:“关系太近的人,如果心术太歪,确实有点危险。早些吃点小亏,反而是好事。”

    “爹那个有钱的合作伙伴,好像也是那朋友引荐的吧?”妙锦冷笑道,“跟您说过,那两个人都不可靠,您不相信就算了,还老是教育我。耳朵都听出茧,真是没遇到过您这样的爹。”

    韦承华教训道:“怎么说话的,你还要几个爹?”

    高煦面带笑容,旁观着没有吭声。他心道: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原来您老还没去鉴定啊?这会儿倒想起来了。

    韦老的习惯,似乎还是只认人、不辩事。



    高煦没有留下来吃晚饭,下午就打算走。韦忠明没有再露面,不过几个韦家人送到了车库。一一握手道别,高煦才坐妙锦的车出发。

    车子在大门口附近被拦了下来,妙锦按开了车窗。

    一个着装整齐拿着对讲机的汉子道:“外面有个女人,上午跟着你们的车来的,一直在周围活动。张队长不太放心,让我跟着你们看看。”

    妙锦道:“上车吧,后排。”

    汉子抱拳,然后走上了轿车。

    车子开到门外,高煦很快从挡风玻璃看到了杨盈的身影。后排的汉子也道:“就是她。”

    杨盈向这边走了过来,后排汉子立刻把手伸进了外套。

    “不要紧张。”高煦看了一眼车内的镜子,忙提醒道,“认识的人。只是一点私事,兄弟可以回去了。”

    汉子点头道:“好的。”

    妙锦把车停下,后面的汉子打开车门,走出了轿车。高煦也从车窗里探出头,有点恼火地问杨盈:“你在干啥?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他说罢看了一眼出去了的青衣汉子,那汉子走路的动作就不是普通百姓。

    杨盈刚要说话,妙锦便转头冷笑道:“上车说吧,后排。”

    过了一会儿,这辆“公爵”牌深棕色大轿车重新动了。高煦不禁问道:“刚才那人衣服里有枪?”

    妙锦摇头道:“不太清楚。”

    高煦又问:“大明国的人可以拥|枪吗?”

    妙锦道:“看身份,伯父家的枪必定是合法的。”

    杨盈苦笑道:“你们可别吓唬我。”

    高煦转头道:“你一个女人,我犯的着吓唬你?我都不知道你想干啥。”

    妙锦“哼”了一声,笑道:“杨女士,好久不见。”

    杨盈道:“妹妹又知不知道,刘刚的家里有谁,他做了些什么?”

    妙锦笑了笑,不置可否。

    杨盈看着高煦道:“刘刚,你够绝情的。打电话你不接,邮件你也不回。我搜到了你那家动画厂的地址,托了个退休的官铺朋友在那里守着,好不容易才看到你的车,找到了你住的酒店。今早本想见你一面,却看到你上了她的车。”

    妙锦看向高煦微笑道:“你真够大意,不像你啊。”

    高煦道:“我一个老百姓何必那么紧张费心……你找我做什么?”

    杨盈冷冷道:“我就是想看看,最后究竟谁能摘桃子。”

    高煦转头道:“我摘了桃子。”

    “嗯?”杨盈困惑道。

    高煦扬了一下下巴,示意道:“钱都是她出的,我一分本钱都没有,就一打工仔。”

    杨盈愣了好一会儿,观察着妙锦,摇头道:“你骗谁呢?”

    妙锦拿起一个小本往后一递,“看车证上的时间。另外你那个官铺的朋友,没查过刚才那宅子是谁家的吗?”

    杨盈随口道:“他没来。”她说罢一边看证件,一边看那方向盘上的八梁冠标志,忽然不说话了。

    妙锦买这车、应该有一段时间了,那时候刘刚有可能还没和杨盈离婚。

    妙锦主动问道:“还要别的证明吗?”杨盈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疑惑道:“小妹妹,你的脑子是不是……”

    妙锦不怒反笑:“我的脑子没问题,只是我们喜欢的东西不一样。”

    杨盈忽然发现上当了,脸色顿时通红。

    沉默的高煦,听着两个女人的对话。发现她们果然没有争执、挺讲道理的,而且与男人一样,有些话都不用说透。

    妙锦的声音道:“杨女士,你住哪里?我送你过去。”

    杨盈道:“不用了……谢谢。”

    妙锦立刻把车停到了路边。

    杨盈似乎又羞又怒,但强忍着没有发作。

    高煦道:“我早就说过了,咱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你偏不信。”

    杨盈欲言又止,终于没有说话。她只是盯着高煦、仔细地审视着他。轿车里安静下来,气氛尴尬而宁静。恍惚让人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但这只是错觉,仿若有人一拳打过去够不着目标。

    杨盈打开了车门,忽然转头说道:“那天在家里,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高煦道:“我说过的话,基本都算数。”

    杨盈点了点头,走出了车厢。

    妙锦把车开走了,马上问道:“你对她说过什么话?”

    高煦无奈道:“苏州那套房子给她,再给她一百万。”

    妙锦的舌尖顶起发出一个声音“嗤”,酸溜溜地说道:“高煦对女人可真够好。”

    高煦道:“给刘刚买单。”

    妙锦的头轻轻一歪,似乎对这个解释比较满意,又道:“真是、能到手的东西才叫好处。”

    高煦趁势道:“我心里只有你。”

    “真把我当小姑娘呀?”妙锦笑吟吟地问道,“男人什么德行,我不是不知道。你好的地方,最多是比较诚实。”

    高煦道:“我可以收敛雄性生物本能。”

    妙锦笑着摇头,接着看了他一眼:“以前简直不敢想象呢。”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叫我是一个打工仔?”高煦一本正经道。

    妙锦“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感觉拿玉白的左手掩嘴,她转头道:“高煦别这样说,我不会欺负你。”

    高煦轻叹了一口气,正色道:“我心里挺感动的,估计也只有妙锦愿意这样无条件支持我了。我要赌|博,你就抵押宅子。这些话我本来不想说的。”

    妙锦听罢柔声道:“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别管杨盈的事了,再说我已经出了气。”

    俩人沉默下来,高煦伸手去开多媒体。汽车平稳地在公路上行驶着,高煦听着收音机,转头看着车窗外的街景,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妙锦的声音道:“以前我不好问。其实我一直在纳闷,你经常这样、究竟在想什么呢?”

    “想得特别多,你那本《汉王起居记》的篇幅也写不完。”高煦笑道。

    妙锦道:“现在在想什么?”

    高煦寻思了一下,问道:“你觉得韦忠明最想要什么?”

    妙锦摇头道:“伯父还缺什么呀,难道你还以为他想登基?”

    高煦道:“当然不会,现在谁会想那种事,韦忠明在政|见上最支持制衡监督。不过,有一种欲|望、比当皇帝厉害多了。”

    “什么?”妙锦转头一脸好奇。

    高煦道:“秦始皇就想要的。”

    妙锦恍然道:“长生不死?”

    高煦点了点头,沉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咱们为什么还会在这里出现?”

    妙锦道:“想过,想得头疼,不想了。”

    高煦左右看了看:“你这车……有些啥电子设备?”

    妙锦道:“该有的都有吧,我不是很清楚。你看看。”

    “嗯……”高煦发出一个习惯性的声音,不动声色地在多媒体上捣鼓起来。他发现系统里有行车记录仪,打开瞧了一下,有车身周围的摄影录像,但没有声音。

    俩人把车停到了酒店的停车场,便一起走进里面。

    妙锦说道:“这阵子你不如先买套房子,住这里不太方便。”

    高煦笑道:“我还挺习惯的,什么事都有服务员,下面还有游泳池。”

    妙锦悄悄说道:“我不太喜欢这样的地方。”

    高煦会意,看着她揶揄一笑,妙锦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他又恍然道:“怪不得那天你非要蒙着被子。这种酒店应该没什么事的。”

    俩人上楼之后,便拿起电脑开始看房子,吃晚饭也叫服务员送上门。他们经常这样,没说计划要做什么,然后稀里糊涂地时间过得很快。

    看了各种各样的图片和房源,最后高煦选中了一栋在太仓近郊的别墅区院子。

    反正高煦这次差不多能收几亿,根本不缺这点钱,所以他放弃了比较密集的高层。大明国也流行中式复古的别墅院子,但因为妙锦在京师、已有一套价值至少五千万的古典院子,所以高煦选择了现代风格的宅子。

    旧房子可以立刻入住,带室外游泳池、周围无任何高层建筑,价格七百多万圆。太仓的房价似乎有点夸张。

    高煦打电话去中介机构,得到回复明天可以去看。

    次日一早,高煦就开着自己的小银马出发了,见到了一个工作人员,带上她出发。

    那女人见到高煦的豪华品牌低端款,似乎有点认为、他消费不起好几百万圆的别墅,属于瞎折腾,态度便有点敷衍了。好在中介公司应该有其规矩,她不能不带高煦去看。

    高煦看了一番,觉得大体上还很新,又了解了前任房主的情况,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他要求也不高,反正有个窝就行了。问妙锦也没什么意见。

    于是他立刻就要签定金文件。

    中介的嘴张得很大,愣了一会才用手指、指着那个“定”字,提醒道:“文件有法律效力的,刘先生不仔细看看?”

    高煦又看了一遍,把文件递给妙锦,问道:“难道有什么坑?”

    中介工作人员再次把手指放在了那个“定”字上面:“我们是大公司,规矩得很。”她终于忍不住直接提醒道,“定金不退的哦。”

    高煦点了点头,淡然道:“那不就行了?”

    女人的神情有点激动,不断弯腰说话,表情也热情起来(脸快笑烂了)。高煦依旧很淡然,也不计较她前后态度反差,并且觉得可以理解。

    只有妙锦笑吟吟地看着他,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大抵在一旬之后,高煦才搬进了位于太仓市春江区的新宅。

    之前的时间,他委托了装修公司,对局部进行了简单修葺、线路检查等工作,还委托家政公司进行了整体清洁消毒。因为人工昂贵,高煦又花了一大笔钱。据说很多富裕的家庭,干这些事都是自己动手。

    一切准备好了,高煦带着妙锦来到了新家。

    宅子位于不甚宽敞的内部柏油路边。属于现代风格,浅色基调,主体是一栋两层的小楼、屋顶盖着特制瓦,看不出来任何传统文化的风格。既没有以悬山顶或歇山顶为特征的东方风格,也毫无波斯、或欧式的建筑特征。整片社区的房屋都是这样,大概有过规划。

    当然也没有草坪,车库旁边的前门,只有一个比较很小的院子。狭小院子里面种着几颗万年青数,只是用低矮的栏栅围了一下。然后就是房屋的正门。

    房屋后面的后院才是真正的院子,围墙也真的具有隔离防护功能。后院以一个游泳池而核心,有各种休闲设施、盆栽等观赏植物。

    另外宅子里有个总控机器人,外表做成一个有简单神态表现的少女形象,可惜底部是轮子。这个机器人可控制全部电路、水气开关,以及一些小型智能机器人,比如扫地机器人、洒水机器人等;并可听从主人的语音命令。

    妙锦一来就在各处走动,还拿着笔记本在记着什么,好像要对这里进行重新布置。她的习惯似乎也和高煦一样,喜欢用纸质书写。

    高煦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去上课的吗?”

    妙锦转头笑道:“我所有的课程都是优,偶尔旷课没事。”

    高煦又随口问:“那今晚要回家吗?”

    妙锦摇头道:“不回了,我跟妈说了,今天在你这里。”

    高煦笑道:“好像情况不一样了。”

    妙锦也面带笑意道:“我爹都快把你夸上天啦,我妈听他的。他是逢人就说,嗯……小刘言行有古风,知恩图报,以德服人,还说你稳重可靠什么的。哎呀,实在太多,听得我都差点信了。”

    高煦正色道:“难道你不信?”

    妙锦瞪了他一眼:“我爹说的是神仙吧?”她收住笑容,沉吟道,“你这人总体不坏,仍有恶的一面。”

    高煦点头,沉吟道:“很多人都这样。”

    妙锦恍然转身道:“对了,那幅字果然是假的。但赝品也不便宜,做得实在太真。”

    高煦笑了笑,觉得没必要再说什么。

    他看这宅子、就这样挺好,不认为还需要做什么。于是他拿了一瓶西美区南方产的“游击将军”牌甜葡萄酒、细长玻璃杯,便走到后院,坐在游泳池边喝酒。

    半躺在水边的太阳伞下面,高煦又拿起手机,点开连线总控:“小荷,把游泳池顶部打开。”

    里面的女声道:“收到,主人。”

    片刻后,游泳池上面的顶部传来了“丝丝”的电流声,顶棚慢

    慢地折叠了,整个泳池露在太阳底下,呈现出更显鲜艳的蓝色。

    高煦满意地拿着玻璃杯,喝了一口酒。

    半瓶低度酒下肚,妙锦终于出来了。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了一眼酒瓶旁边有两个玻璃杯,说道,“你就像在度假一样。”

    高煦淡然道:“上世纪有个社会人文学家,叫张岱。他有句话,人类最满意的状态,是大部分时间都能无所事事。”

    妙锦转头道:“高煦确实看了不少书,我学历史的都不知道这句话……该不是你帮他写的吧?”

    高煦愣了一下不置可否,问道:“你想好怎么布置了吗?”

    妙锦不再纠结刚才的话题,说道:“有些想法了,慢慢来。”她接着说,“总是男人和女人组成一个家庭,还挺有道理的。像这种事,你好像不太在乎,没有争执。”

    高煦看着她的身子线条,说道:“我没想过这种理由,你的角度有点刁钻啊。”

    妙锦也倒了一杯甜酒,忽然问道:“那天你在车上,究竟想说什么?”

    高煦沉默了下来,神情也随之渐渐凝重,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该从哪里说起呢?”

    妙锦反问道:“你今天还有事要忙吗?”

    高煦转头看了她一眼,慢慢开口道:“第一世我是个平民,后来变成了赌徒。”

    妙锦轻轻放下玻璃杯,注视着他的脸,耐心地听着。

    高煦见状继续说道:“人并非生下来就是赌徒,而是因为一些机缘陷进去了,心理无法平衡。赢了懊悔为什么下的注太少,输了想捞回来,无法自拔。旁观者认为很简单,其实没那么容易摆脱。

    很简单的一种感受,一天输赢假设能达到一千圆,可辛苦工作一天才能挣一百圆,有几个人有毅力靠安心工作,针挑土似的、去还巨额的赌债?何况挣了钱还债,得不到任何心理奖励,根本没有愉悦反馈机制,凡人很难坚持。”

    妙锦道:“我没经历过,不过高煦说得很有道理,你好像反思了很多。”

    高煦点头道:“后来真的是没办法了,数次拖累全家人,根本看不到上岸的希望。我不止一次在父母跟前忏悔,当时都是真心的,但依旧反复走上老路。

    我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否定,最后决定自|杀,逃避一切罪孽与无法还清的责任。因为特别羞愧,心愿就是想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让所有人都忘记自己。”

    妙锦默默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掌,眼睛里流露出了心疼的样子。

    高煦的语气倒很平静,毕竟过去太久了。他说道:“所以当时我想,最好找个不被发现尸|体的地方,安安静静。当时背着食物和水,去了黄山山区。走小路,在那里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古老道观。道观后山山脚下有一个天然石洞,外面都是杂草,我就在里面自我了断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之后便成了朱高煦,并在一番挣扎后成了大明皇帝。你也是知道的,像我那种能活八十几的皇帝,自己的陵墓在生前就会

    修好。京师孝陵附近的陵墓是个幌子,各地还有几个疑墓。我和几个皇妃的真正陵墓,就在黄山山区,那座废弃道观后面。”

    高煦笑了笑道:“当时没想太多,只是生命临近终点时,忽然觉得还是原点好。而且我那时没想到大明朝能延续那么久,改朝换代后,皇陵的遭遇你是懂的。我并不想自己和妃子们的尸体,被搞出来示众,只想安安静静地归于尘土。那座真墓里,没有任何金银玉器,也被彻底封死了。”

    妙锦的神情也变了,她的语气异样,低声道:“玄虚在那个山洞?”

    高煦摇摇头道:“不能确定。但是我两次死亡,尸体都在那里,这是个经验反推。另外,妙锦也重新来到了这里,可以大概佐证这个玄虚、或许并非因为我是特定的人,而是别的因素。”

    妙锦久久未语,颦眉想着什么。

    高煦道:“千万不要说出去。”

    “啊?”妙锦忽然浑身一颤,“好,当然。”

    高煦问道:“你在想什么?”

    妙锦道:“那座陵寝有多少人?”

    高煦道:“一共六个。我、皇后、皇贵妃、贵妃、贤妃、淑妃。别的妃嫔都在京师那边的陵寝,还有几个国公也恩准埋在京师皇陵旁边,只是一种荣誉。你们的尸体都是我亲手抱进真棺里的。另有密旨,我死后操办这件事的人是曹福,棺材就放在以前我了断的位置。一共有多个伪棺,如今看来曹福还是挺忠心的。”

    妙锦看着高煦:“那还有四个人,会不会也在这世上?”

    高煦苦笑道:“妙锦想问题的角度,真的有点刁钻……当然是不能确定的,但也有可能。如果确如你所说,证据更加充足,那个陵寝就真的有点不简单了。”

    俩人沉默下来,妙锦大半时间在走神。

    高煦瞧她的模样,只觉她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比自己差不少。高煦之前就已经在想这个事儿了,但没像妙锦那么震惊。

    他再次主动开口道:“我最终打算拍一部连续剧。”

    “啊?”妙锦转过头,茫然地看着他。

    高煦道:“拍《汉王起居记》,把一些从无典籍记载的细节,揉到里面。让可能存在的四个人,来主动联系咱们?”

    妙锦道:“只有她们知道的细节?”

    高煦点头道:“对。不然怎么找人?总不能发几则广告,满世界嚷嚷,寻人启事,都来看、快来看,从四百年前穿越的皇妃们,联系电话云云。”

    “嗤!”妙锦一不留神笑出声来,立刻又收住了,瞪了他一眼,“简直没个正经。”

    高煦道:“因为现实本来就很荒诞。”他接着沉吟道,“也许不是荒诞,而是认知不够。假物院的人说那个宇宙弦,究竟是啥玩意?”

    妙锦摇头。

    俩人一起看着游泳池的水面。微风之中,幽蓝清澈的水面,飘着优美而无规则的涟漪。



    高煦看着水面一阵胡思乱想,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甚么也没想出来。

    这时妙锦的声音道:“找到了之后呢?”

    “找到了之后?”高煦从出神中惊醒,复述了一遍。他想了想,忙道,“如果找到她们,那就更能证明、原因极可能就在那个山洞里。一个人、两个人穿越了可以说是巧合,好几个人就不能这么解释了吧?”

    妙锦欲言又止,终于只是“嗯”了一声。

    高煦好不容易才领悟到她的心思,恍然道:“我当然还会与妙锦结婚、厮守。”

    “真的吗?”妙锦轻声道。

    高煦点了点头,“寻找别的人,主要是为了证明我的推测。如果找到了永生的玄机,也能让旧人分享。”

    妙锦又问:“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高煦摩挲着额头:“现在事情没有一点眉目,不用着急。即便真的找到了,她们现在是什么情况、还不好说;所以现在假设太多,并无意义。但不管怎样,今生我都是你的,现在的生活不会有什么改变。在‘永生’面前,很多事对她们来说、或许已不太重要了。”

    妙锦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脸。

    他想了一会儿,沉吟道:“假定山洞就是穿越的原因,也不一定还能找到其他人。咱们几乎对原理一无所知,时间成了一个坐标,她们会不会都在这个时代?那神秘的因素,究竟能影响到什么位置,与遗体摆放的时间有没有关系?”

    妙锦微笑着看着他,神情开始渐渐轻松。

    高煦观察着她的神态,有点困惑地说道:“我觉得,你似乎没听明白、我在说什么?”

    妙锦笑吟吟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高煦盯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地沉声道:“永生。”

    妙锦收敛笑容,点头道:“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

    高煦注视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唉”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抓起她的纤手。

    他又缓缓说道:“从古到今,不管多么雄伟的帝王,都无望接近这个话题。在永生面前,无论是皇位、或是全球霸主,也没有多少追逐的意义了。”

    妙锦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是啊,欲|望的终极形式,让人有点恐惧。如此终极的秘密,你还随口就告诉我?”

    “为什么不?”高煦愣了一下。

    他因为吃过亏,好像真的不太相信女人,但不知道为甚么很相信妙锦。

    不过高煦很快就把刚才的话抛诸脑外,小声说道:“我看过一些言论,韦忠明等大资本家,投资了数以千亿的资金做实验,似乎就为了寻找意识突破‘宇宙弦’的理论。所以咱们说的这些话,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否则那些有钱有势的人、估计能干出任何事来。后果完全无法控制。”

    妙锦道:“我有那么傻吗?你放心吧。不过那是真的吗?他们还真敢想。”

    “我猜测……极有可能是真的。”高煦思索了片刻,才回答道。

    妙锦转头问道:“有希望成功?”

    高煦摇了摇头:“虽然我不懂前沿物理学,但直觉机会渺茫。首先意识是什么东西,世人还没搞清楚;时空是什么东西,也还只发现了一些现象。现代人的认知、似乎仍然有限。”

    妙锦道:“暂时别去想了,反正咱们总不能现在就试、马上去|死在那个山洞吧?”

    “那倒是,赌注太大了。能多活一辈子也不容易。”高煦笑道。

    妙锦轻声道:“是啊,我现在就挺满意。”她看了一眼西边的天空,起身道,“时间过得真快,我去做饭了。”

    高煦道:“外面有餐厅。”

    妙锦摇头笑道:“我喜欢在家里吃饭。”

    她离开了水池边,只剩高煦坐在懒人椅上。一个人呆了一会儿,他渐渐从刚才的情绪激动中、慢慢平静了。

    寻思良久,他越来越感受到了泄密的恐|怖,遂暗自决定,今后再也不轻易提起这个话题。将来若是真的要拍暗示性的连续剧,也要从长计议,慎重为之。

    不过尽早告诉妙锦倒没错,这种事没必要瞒着她。

    以前高煦要瞒她的事,一般是出去找女人的时候。

    太阳渐渐下山了,妙锦打开后窗叫他。他便起身回到房子里,来到饭厅,在新家里吃了第一顿饭。俩人不再提起先前的话题,只说一些琐事。

    晚饭后,天已经黑了,妙锦收拾桌子,把碗筷拿到洗碗机里去。高煦则在那里捣鼓那台人形智能机器“小荷”,一边看说明书,一边设置里面的程序。接着俩人喝茶、看电视,高煦拿着手机在网上买书。他们对这个地方还觉得很新鲜,不过相互早已熟悉,一切都那么自然而习惯。

    夜色渐深,俩人便上了二楼,来到带浴室的卧室里。妙锦立刻扑倒在大床上,舒服地在被子上翻了一圈。高煦也跟着躺在被子上,直觉这床垫、和原来睡的乳胶床垫一般柔软。

    这时高煦侧过身,看着趴在旁边的妙锦,立刻被她的身体线条吸引了注意。她还穿着一身休闲的衣服,下面穿着合身的帆布裤,趴在那里,臀|部好像比去年发育得更好了,渐渐有了高煦的回忆中的感觉。或许也因为有那修长匀称的双腿、以及内弧线的小蛮腰衬托,才会有女性特有的美丽轮廓。

    妙锦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便翻身过来,也笑眯眯地看着他。

    高煦靠近了一点,默默地欣赏着她的美貌,还忍不住拿手背轻轻抚摸她的脸庞和脖子。

    妙锦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忽然搂住他的脖子、让他拥抱,低声道:“你就不能等我洗了澡,才这样看着我?”

    妙锦说得很对;高煦还觉得,以后得早点上楼。因为他第二天起床很晚,且没有洗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幸好不用上班。

    高煦起床后,本想去浴室冲洗,进去时又看到有浴缸。这时他才寻思:我为什么要在这小小的浴缸里泡澡?

    于是他找了一条泳裤,便赤身走下了楼,从后门出去,径直跳进了游泳池。反正这游泳池换水是自动的,多浪费点从大江里净化的直饮水,也能为水业公司做贡献。他在里面来回游了两圈,试过了各种游泳的姿势,精神渐好,这才在水里穿上了泳裤。

    就在这时,妙锦穿着浴袍,抱着一条毛巾站在了楼上的窗户边,正向泳池看过来。

    高煦抬头问道:“会游吗?”

    妙锦摇头道:“从没游过。”

    高煦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不是韦家的千金?”

    妙锦微笑不答。

    高煦又道:“你下来,我教你。”

    妙锦撇了一下小嘴,说道:“我从不游泳,没有泳衣。”

    高煦左右看了一番:“附近没有高层建筑,外面看不到泳池。你随便穿一身内衣下来。”

    等了一会儿,泳池顶棚慢慢合拢了,应该是妙锦控制机器人干的。接着她便穿着一身浴袍走了出来,来到了泳池边,往水里看了一眼:“你看到有游泳圈吗?”

    “好像没有那东西。”高煦道,“扶梯那边很浅,你从那里下水。有我在,别担心。”

    妙锦竟然穿着浴袍下水,还有点不好意思地对高煦说:“这光天化日的……时代真的变了啊。”

    “我还以为你生活了那么久,习惯了。”高煦道。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顶棚,终于把浴袍脱了,双手抱在胸前的文胸位置,十分无辜地站在水里。

    高煦游了过去,说道:“你憋口气,把头放进水里,让身体浮起来。”

    妙锦把手腕上的皮筋取下来扎住长发,她试了一下,身体趴在水里,果然浮了起来,手脚在水里乱划。在她雪白的后背上,高煦只能看见两根带子。她把头从水里冒起来,呼出一口水,高兴地说道:“真的浮起来了!我是不是会游泳啦?”

    高煦:“……”

    她越玩越开心,渐渐地有点忘乎所以了。连高煦也没料到,活了两世的人,却还能在生活中这么有活力和新鲜感。不过就像学开车一样,半会不会之时,其实是最开心的时候。

    就在这时,高煦忽然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得津津有味。

    妙锦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疑惑地瞧着他。她低头一看,顿时瞪了高煦一眼,身体往下一矮躲进了水里。

    “又不是没看过。”高煦哼哼了一声。

    妙锦似乎有点生气地说道:“不玩了,回去吃早饭吧。”

    高煦不太理解她的心情,但也不怎么在意,便先爬上岸,从扶梯上把她拉了上来,一起回房子里换衣服吃饭。

    就在这时,小邓打电话来了,她有点激动,连话也说得不太利索:“得奖了……刘总的电话,好多人都打不通?”

    高煦道:“你慢点说,不急这一分钟。”

    小邓的声音道:“我们的《寻梦》获得了淑妃金扇奖的多项奖项,早上刚宣布,大家都等着宣布呢。今晚上的仪式,在京师。”

    高煦淡定地说道:“好的,我知道了。你把具体时间、地点发到我邮箱里。”



    位于京师的国家大剧院里,颁奖仪式还没开始。

    今晚获奖的电影,总共有多部,题材很广泛。乐队已经把乐器准备好,观众席上的人愈来愈多了。周围还有很多摄像机,所以人们都更注意仪表,在台下小声地说着话。大厅里笼罩着“嗡嗡”的人声,却不算喧哗。

    兼职秘书的小邓拿着一叠卡片,回到了高煦和妙锦的身边。她把卡片分发给周围的人,在高煦旁边坐下小声道:“有多家电视台直播,所以仪式才选在傍晚,收视率更高。仪式结束后,旁边的剧院酒店十八楼,有个酒会。”

    小邓穿着襦裙、披肩发,脸上少见地化了妆。她的脸颊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抹的,还是心情紧张激动。不过高煦猜测是激动。

    因为她的话也比平时多了,坐在旁边如数家珍地说着:“在世界上也有很大影响力的电影奖项,国内有两个,除了太仓电影节金奖,就是淑妃金扇奖了。”

    这时妙锦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淑妃,指的就是武德年间的杜千蕊。”

    “哦……”高煦发出一个声音。

    小邓立刻点头道:“对,一开始的理事会是官办组织,由皇室和政府出资,所以选了这个名字。”

    高煦听到了“所以”这个词,心想:应该是支持宪政的上层、想要宣扬“大明”的正统性,特意在诸多方面抬高大明世祖时代的功勋。正是从武德年间起,大明朝才开始正式步入工业和全球化时代,奠定了现代文明的基石。

    小邓的声音继续道:“我也是看资料。主办方是文艺学会,上世纪是官办的。后来好像没办好,交给了文艺界的知名人士,成为一个民间非营利机构。接着渐渐发展壮大,下属有金陵艺术学院、文艺博物馆等机构,并继续举办淑妃金扇奖。这个奖涵盖戏剧、电影、音乐、文学等项,不过因为电影的观众是最多的,备受瞩目,影响力最大的还是电影相关的奖项……”

    高煦也知道,杜千蕊在武德年间就很出名了,因为她是皇妃,士林中人并不会公开谈论她,却在民间很有名气。杜千蕊是教坊司出身,本身在戏曲上很有水准,然而她能那么出名,还是得益于宁王朱权专门给她写戏本。而宁王本身就是个有名的戏曲家、世人瞩目的藩王。

    但同样唱戏很好的李楼先,因为没有名人的加持,如今早已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现今大概只有高煦还记得她。

    这时妙锦的声音道:“我没做过什么事,只是为了陪你来。”

    高煦转头看着她的侧脸:“没有小婉,这部电影拍不成。”

    小邓默默地听着俩人的对话,她应该渐渐已能猜到,妙锦才是背后的最大出资人。

    三人都沉默了。妙锦转头瞧着高煦,似乎正在临时组织语言,这时才开口道:“你们能成功,我非常高兴,也为你的才能感到骄傲。”

    她的神态有点异样,似乎有甚么难言之隐,又不想破坏大家的兴致。

    高煦耐心地听了一会儿,微笑道:“一会儿我不提你的名字。领奖的人上台,台词一般都是感谢这个、感谢那个,挺无趣的。”

    果然妙锦松了口气,回头对高煦嫣然一笑,眼睛里好像在说:还是你理解我。

    高煦又道:“其实我也不想在公众面前太出名,只想挣钱。”

    小邓的声音道:“领了这个奖出名了,以后刘总做电影会更容易成功,挣更多的钱。不过刘总心性高,可能我这样的凡夫俗子不容易理解。”

    妙锦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高煦也笑着转头道:“小邓看走眼了,我才真是个俗不可耐的人。”

    小邓摇了摇头。

    “人们常把名利合在一起说,显然两种东西、都能带来直观浅显的快|感。譬如到了一个场合,许多人听到名字、看到脸,就会立刻上来说话,甚至恭维吹捧。谁又不喜欢恭维,不喜欢受欢迎的感觉呢?这会形成一种自我认可感。”高煦随口说了起来。

    小邓的声音道:“刘总这么一说,追逐名利好像没什么错。”

    妙锦转头笑道:“他真的是个俗人,不过对自己很诚实。”

    高煦换了个姿势,对小邓道:“但是,对于太有名的人,大众也难以深入了解,得到的都是符号般的、包装过的信息。只要你经历过,便会慢慢厌倦这种受瞩目的感受。因为大家喜欢的是一个符号,不是自己。不管是崇拜的,还是谩骂的,都只是让自己陷入旋涡、无甚意义的谈资而已。”

    小邓正在沉思。

    妙锦的声音道:“隐蔽感。”

    妙锦一语正中。高煦不想太出名、不想受太多人关注,或许只是因为、本能地要保护暗藏在内心的某种秘密。

    小邓的声音道:“文艺学会还有好几场活动,其中午宴在后天。”

    高煦道:“明天开始的活动,我就不参加了,你们去吧。今晚领个奖就行,毕竟《寻梦》是大家的心血。”他想了想又道,“一会儿的编剧奖,小邓跟我一起上去,你来讲内容方面的话题,没问题吧?”

    “这样好吗?”小邓神情复杂地问道。

    高煦点头道:“你对内容理解很透彻,相信自己。”

    就在这时,李良导演,制作人王思奇,以及顾问王诚,投资人潘总等都一路来了。高煦跟他们握手招呼,然后重新坐到位置上。

    宏大的音乐奏响,仪式总算开场了。许多摄像机在大厅里穿梭,甚至还有无人机在半空拍摄。男女两个主持人也走上了前台,一唱一和,“各位先生,各位女士,晚上好。欢迎各界来宾,参加淑妃金扇奖、国内电影奖项的颁奖典礼。”

    人非常多,人们衣冠楚楚,高煦几乎都不认识,也没必要去认识。

    主持人念完辞藻华丽的开场白之后,便开始宣布奖项,《寻梦》的各项奖排在最前面。高煦观察到,李良把一些药丸塞进了嘴里,应该是止咳药。接着李良又仰头喝瓶装水,然后深呼吸。主持人念到他的名字,李良便从华丽的地毯上往台上走,他表现不怎样,神情非常不自然,十分紧张的样子,而且带了稿子。

    等到高煦和小邓去领编剧奖时,他更理解了李良刚才的表现不佳。无数眼睛都注视着地毯上的人,还有许多摄像机后面的观众。而李良原来属于比较失败的动画导演,估计没有机会参与过这样盛大的场面。

    不过高煦倒还很镇定,他也是第一次参加现代典礼,但以前经常经历类似的大场面。他走上台子,从主持人手里接过了一只话筒,先环视大厅,目光从妙锦的脸上扫过。她的脸上带着沉静的微笑,与许多观众在一起看着这边。

    大厅里安静下来,前面许多人都认真地注视着高煦,似乎正等着倾听业界成功者的高论。

    高煦却道:“我主要是个商人,最擅长的就是看电影看书,这次只是选择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剧本。”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一些人在笑,一些人说起了话。不过高煦十分淡定,笑对着人们,又道,“一部成功的作品,主要归功于团队。我们的动画团队确实非常棒。”

    主持人问道:“剧本是刘先生创作的吗?”

    高煦道:“编剧团队有好几个人,我参与了主要创作过程。”

    主持人作思考状,“剧本里有哪些地方,让刘先生特别喜欢呢?”

    高煦径直把话筒递给了小邓,他则站到了旁边,微笑着倾听小邓说话。

    小邓的发挥还是十分生涩,好几次说错话,好在主持人是个老油条,中间还插科打诨、拿小邓开玩笑,同时大银幕上播放动画的片段,气氛倒也挺活跃。

    领奖之后,高煦带着小邓回到了观众席,接着观看后面的表演。人们的注意力也很快被新的话题吸引,这让高煦的感受、渐渐安稳下来。

    小邓时而发呆,时而问高煦、她哪句是不是说错了,很久都不在状态,对台上的事充耳不闻。

    高煦只得转头好言劝道:“没关系的,不管是台上台下的人,最关注的都是他们自己。小邓的表现总体还行,以后有经验之后慢慢就好了。”

    就在这时,隔着小邓的潘总欠身道:“兄弟我特别欣赏刘总的气度。”

    “哦?”高煦愣了一下。

    潘总皱眉沉吟片刻,小声道:“刘总很谦虚,但似乎自视甚高,并能掌握一切,我很敬仰追求崇高的人。王制作联系投资的时候,我是继刘总之后的第一个出资人。”

    “言重了。”高煦忙拱手道。

    潘总的眼睛看着高煦,点头示意,重新坐正了身体。高煦也重新靠坐在椅子,转头看了一眼妙锦,见她正微笑着打量自己。

    渐渐地李导和小邓似乎都能自处了,因为上台领奖的人奇葩表现不止一个两个。在人前表现最好的,似乎反而是两个并非业界的主持人。



    正如小邓说过的,仪式结束后,旁边的剧院酒店十八楼,有个酒会。

    高煦拿着一杯甜红葡萄酒,站在墙边上,看了一会儿正在弹奏一种奇怪乐器的白人女子,向旁边的妙锦转头道:“相比后天的午宴,我确实更喜欢这样的现代酒会。”

    他想了想,又道:“宴会就像传统乡饮的上下呈递关系,首席上的重要人物是全场的核心;然后到每一桌上的宾客,总有一两个较有名望的、辈分高的人,维持着整桌的气氛与话题。

    人们被迫重复着普适的套话,因为就算是亲朋好友同事,也不一定有相同的兴趣。体验往往不那么好,所以大家称之为应酬。而这样的酒会不一样,我至少可以和你说话,以避免无趣或者无所适从。”

    “乌德琴。”妙锦微笑着说道。

    高煦一时没回过神:“什么?”

    妙锦看了一眼正在演奏的白人女子,“她弹的乐器叫乌德琴,你喜欢的琵琶就是乌德琴演化而来。它起源于波斯,向东演化成了琵琶,向西成了吉他。”

    “原来如此,受教了。”高煦说罢喝了一口酒。

    “一通表意比较复杂的话,你随性说来,能说得那么流畅,难怪我挺喜欢听你说话。”妙锦又补充道。

    高煦笑道:“很庆幸在你眼里,我不是王制作。”

    妙锦会心一笑,接着转头看着演奏台,“那个波斯女人很漂亮,不用刻意无视。”

    高煦道:“我只是看看。”

    “我有不准你看吗?”妙锦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高煦观察着她,她穿着有现代设计元素的襦裙,有一张秀丽且略带稚气的脸,肌肤细白平滑,有青春特有的气息,但她妩媚而明亮的眼神,却与外表不太一致。

    因为此时的曲子有西方传统音乐的韵律,高煦自然联想到了天使的脸庞、魔鬼身材这样的形容语。而且高煦看不出来、此时妙锦眼神里的情绪。

    妙锦的神情略带委屈,眼睛却带着笑意,“我是善妒的女人么?”

    高煦无奈道:“这是个不符合时代的词汇。”

    妙锦注视着他,十分认真的样子:“你不用多心,我并不在意这些周围的女人。因为我了解你,确定你能发现,她们都会有你难以接受的……特点。”

    “缺点?”高煦沉吟道。

    妙锦摇了摇头,说道:“我有点饿了,过去拿点吃的。”

    高煦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妙锦的背影,然后拿着酒杯,继续站在墙边欣赏那个波斯女人的表演。波斯女人穿着一身装饰复杂的、亮闪闪的晚礼服。如同这里的女宾们,除了穿传统衣裙的,也有很多女人穿着现代时装。

    舒缓的旋律下,周围的人只是下意识地感受着音乐的旋律气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走动,抓紧时间结识到有实力有帮助的人,抑或看得顺眼的异姓。像高煦这样、特意欣赏弹奏的人,却几乎没有。

    那波斯女人也注意到了角落里的高煦,时不时向这边投来目光。波斯女人的眼窝深,眼神别有风情。这个高煦倒是早有领悟。

    但他没料到的是,演奏台上刚换人,那波斯女人就径直向高煦走来了。高煦顿时有点局促,就像他对妙锦说的,本来只想看看。

    波斯女人见高煦转头瞧着什么,走上来便道:“你在找刚才的女伴吗?”

    高煦没有否定:“我看她回来没有。”出于礼貌,高煦又道,“你用乌德琴弹奏的曲子,很美妙高雅,让人如痴如醉。”

    波斯女人顿时露出惊讶的表情:“先生真是见多识广,一眼就认出了乌德琴。”

    高煦笑道:“我的女朋友刚刚才告诉我。”

    波斯女人顿时有点悻悻然,“她一定是个大家闺秀。”

    高煦暗示了之后,又不吝赞美之词:“刚才那首美妙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洁白的玫瑰。”波斯女人道。

    高煦想了想:“也许我说错了、便请女士见谅,曲名出自但丁的《神曲》?”

    女人再次惊讶地点头道:“先生知识渊博。”

    高煦微笑道:“有关文艺复兴的作品,我正好很有兴趣,但没想到波斯人会弹这样的曲子。”

    女人道:“伊|朗有基督徒。”她顿了顿又道,“秦……明国真是个伟大的国家,这里包容着全世界的艺术。在我们那里,很多人都不知道乌德琴,更是几乎没有人再听。反而来到异国他乡演奏之后,我们得到了人们的重视。”

    她的汉语说得非常好。

    高煦道:“咱们带有胡字的乐器,大多都是波斯传来的,自然会有人欣赏波斯的璀璨文化。”

    “谢谢。”女人注视着他,“你可以叫我玛蒂。”她说罢露出了一丝异样的苦笑。

    “刘刚。”高煦主动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玛蒂的手指。他本来想借机离开这里,但察觉到玛蒂的神态,便又问了一句,“波斯语怎么发音?”

    于是玛蒂教了高煦两遍,然后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说道:“抱歉,我得回去了。”

    高煦道:“再会。”

    他转身从稀疏的人群中穿过去,看到了一张大餐桌,环视稍许,他便在窗户旁边的小桌边看见了妙锦。高煦走了过去,坐到妙锦的对面,“我还以为你会返回来。”

    妙锦看着他摇头笑了一下,拿起勺子舀盘子里的点心。

    高煦观察着她:“那个弹乌德琴的波斯女子,名叫玛蒂。”

    “哦。”妙锦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高煦发现了妙锦身后的那张桌子旁,邓家敏正和一个陌生男人坐在一起。小邓也看见了高煦,向这边望来。

    高煦看着她轻轻点头示意,立刻把目光移开了。他不想打搅小邓的社交。

    但小邓很快起身,与她身边的男人道别,走了过来,坐到了这一桌。这边的桌子不大,一面靠玻璃窗,三人正好坐满。

    “点心做得不错。”妙锦指着盘子道。

    小邓摇头道:“我不吃了。”

    高煦犹自喝着葡萄酒,“

    小邓有什么事要说?”

    小邓沉默了一会儿,“刚才那个人是电影公司的。”说罢拿起一张名片递了过来。

    高煦没接,“为什么要给我?”

    小邓只好尴尬地把名片收了起来,她的神色也有些慌张。高煦观察着她的样子,觉得不好完全理解,便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我只是你工作上的老板,不是你的长辈。”

    “刚才那个人,问了我很多问题。”小邓道,“他问我工资多少。”

    高煦恍然道:“哦,挖墙脚的。”

    他犹豫了片刻,如果不理不问、好像有点让下属寒心,当下便道:“你平时的月薪,涨到五千吧。以前我在化妆品公司做正式工的时候,也是这个工资。”

    小邓忙摆手道:“我不是想借此要求涨薪水。”

    “就这么说好了,有成绩会有奖金的。”高煦道。

    就在这时,旁边来了个微胖脸白的中年男人,正是潘总,他说道:“刘总晚上好。”

    “潘总,幸会。”高煦道。他愣是想不起这人的名字了,好在称呼不用全名。高煦暗自寻思,回头要问问别人、潘总究竟叫什么名。

    潘总又笑着向两个女子点头致意。

    这张桌子已经坐不下第四个人,高煦便淡定地站了起来,走到旁边,与潘总站在一起准备寒暄一会儿。

    “人们除了白酒,好像也喜欢葡萄酒。”高煦看着手里的玻璃杯。跟不熟悉的人来往,特别是男人,就是有点费神,得想办法寻找话题。毕竟女人的话,可以赞美她漂亮有气质,高煦一般张口就能来。

    之所以不是潘总找话题,那是因为潘总似乎没打算主动开口,他正很认真地端详着高煦,似乎对高煦很有兴趣。但这样的眼神让高煦有点不自在。

    潘总道:“西美区南方出产的葡萄很不错,国内大半葡萄酒都来自太平洋彼端。”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最近几年西美区的情势不太稳定,产量下降了。”

    高煦无趣地点头附和道:“有道理,有什么才能爱什么。”

    潘总沉声道:“咱们的电影那么快获得淑妃金扇奖,就是因为题材涉及西美区,并且有情感引导。”

    “这种机构评奖也有政治因素?”高煦道。

    潘总点头道:“当然有,特别是京师的奖。文化和价值观的主|流引导,在咱们大明是战略级的课题,有一批社会人文学家专门从事这方面的细致研究。”他露出了非常认真的困惑,“刘总竟会不知?”

    高煦笑道:“只能猜,我的信息来源不广。”

    潘总又道:“古代咱们就讲究同化,而非征服,这与西方文化不同。现在咱们放弃了同化,改为价值认同,这是学者们给政府的建议。时至今日,价值认同仍比战争征|服要成本低、副作用小。”

    “人类社会确实越来越复杂了。”高煦轻叹道。

    潘总轻松地笑道:“当然,一辆汽车就有几万个零件,现代文明简单不起来啊。”



    潘总时不时观察着高煦,似乎有什么想说的话,却难以用语言表述。在某一瞬间,他的表情露出了放弃的意味。

    不过他还是终于开口了:“刘总的心态很平和,不像个狂妄的人。我却总有一种感觉,你好像习惯于掌控,就像神一样可以给予、也可以夺取……”他吸了一口气,皱眉作思考状,“制作《寻梦》之前,刘总应该很缺资金吧?”

    高煦听了,感觉有些不快。也许并不是因为潘总的话不好听,而是高煦不习惯太受关注、特别是受不熟悉的人注意。

    虽然潘总的表述很凌乱,但高煦还是捕捉到了其中的含义,大概有两层意思。

    其一,狂妄的人,往往是实力与心态不匹配,有狂妄的心态、才能投|射出相应的言行气度;就像愚蠢的人,常常觉得自己很聪明。其二,高煦的心态其实不狂妄,但并没有绝对实力,所以潘总认为矛盾。

    这个潘总好像有点自以为聪明,高煦心里当然不舒服。不过他没怎么计较,只说道:“潘总可能有些误解,本质上我一直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了。”

    正如高煦多次说过的话,不是特别有必要、他基本不撒谎,于是在刚才的话里加了一个“本质上”。潘总能不能明白,那就是他的事了。

    潘总的声音道:“算得上我真正朋友的人不多,希望能与刘总常来往。”

    高煦微笑道:“十分荣幸。潘总高见,让我受益匪浅。”

    “哪里哪里。”潘总得意地笑了。

    高煦见状,立刻把话题从自己身上移开,“刚才咱们谈到西美区情势不稳定,埃及怎么样?”

    稍微回过神来,高煦更不在意刚才的情绪。毫无凭据,仅靠一点虚无缥缈的抽象感觉,别人不可能窥探到自己的秘密。

    潘总侃侃而谈:“自从奥斯曼国解体后,那边的关系|更乱,大明、俄、土尔其、欧洲诸国都在北非和阿拉伯地区有利益诉求,其中俄国与土尔其的矛盾最久远,主要是为了争黑海出海口。当地内部的纷争,都有多国的影子,没有外援的势力灭得很快。唯独埃及似乱实治。”

    高煦也看新闻,但他在短时间内得到的信息,显然并不全面,于是做出一副倾听的姿态。

    潘总见状,兴致勃勃地说道:“大明有驻军,名为国际和平联盟军,主力其实是明军。除了大明国,没有太多势力能染指埃及,当地反而大治……”

    没一会儿,有个陌生女人过来了,与潘总说话。高煦向女人点头致意,趁机回到了桌边的椅子上。

    妙锦随口道:“男人们在一起,谈的不是战争就是政|治。”

    高煦笑道:“还有女人。”

    他说罢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小邓,她正摇晃着果汁一言不发。高煦便说道:“总有一天我们的合作关系会解散,但不是现在,你不用急。”

    小邓急忙抬起头来,紧张地摇头道:“刘总请放心,我绝不会被别家公司挖走。是刘总成就了我,我心里非常感恩,哪能忘恩负义?”高煦听着有点奇怪,但一时说不上来怎么回事。他转头观察妙锦,妙锦的神情看起来、好似也有这般感受。

    高煦也没再多说,他起身道:“今晚差不多了,咱们这便走?”接着他又与潘总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妙锦离开,小邓也跟了过来。身后的现场音乐还在演奏,人们兴致盎然的说话声笼罩在空气中,酒会尚未结束,不过高煦等人大概已尽心了。

    时间已经很晚,之前小邓在剧院酒店、给大家订了房间,几个人决定住一晚再回太仓。

    高煦和妙锦的房间先到,他站在门口,转头说道:“对了,我们在太仓有了新居,过几天你们来吃顿便饭吧。”

    小邓问道:“刘总邀请了哪些客人呢?”

    高煦看了一眼妙锦,“除了咱们俩,就只有小邓和王诚。”

    小邓点头道:“好的,回头刘总告诉我具体时间吧。刘总、韦小姐,早些休息。”

    “你也是。”妙锦道。

    打开了房间门,俩人走进去。高煦不禁有点感概地说道:“我还是更信任、自己主动选择的人,而不是被选择。”

    妙锦笑道:“你说潘总?”

    高煦点了一下头,恍然道:“我之前在酒会上的表现,很明显不耐烦?”

    妙锦微微侧目,想了想道:“听不清你们说了些什么。不过还好吧,反正我能看得出来、你的兴致不高。”

    俩人在京师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很早就回太仓。妙锦去学校了,她经常旷课,但一直不去的话、好像也不符合规矩。高煦则回到新居无所事事。

    光是京师的文艺学会,最近就有很多场活动、高煦都可以参加。另外太仓这边有关动画厂的会议、聚会,他也能去参与。不过高煦自己不想去,便呆在了家里。

    他在网上买了一些木板,箭靶、滑轮弓等器械,又重新购买了大量书籍。光是游泳、射箭、看看书,他觉得自己就能在宅子里呆很多年。毕竟以前常年不出皇宫,他也习惯了。不过还是要有点对外的社交,小邓和王诚都可以,毕竟是高煦自己选的人,靠的是缘分。

    一个人在家、更不愿意做饭,高煦骑着自行车在社区周围的餐厅吃饭,每顿换一家。直到他发现了一家店面不大的川菜馆,觉得味道确实很正,生意不太火爆的原因、或许是价格偏高。

    在各大菜系里,川菜的格调总体比较平民化,有盐帮马帮在内的菜品、加深了劳动人民的印象,但做得用心的话,味道确实不错。想来高煦还是一个更注重实际的人。

    他吃过太多山珍海味,自己不会做,但挺会吃。让他觉得好吃的地方,这家馆子必定有点讲究。

    吃完了饭,他便叫服务员来,问道:“我能见见做菜的厨师吗?”

    女服务员忙道:“先生请稍等。”

    过了一会儿,穿着制服戴着帽子的中年男人就出来了,陪着笑脸道:“今天的菜,有什么不合先生心意的地方?还望多多指教。”高煦摆手道:“没有,除了价格高点,基本上很完美。这菜是你做的?”

    厨师道:“对,除了服务员、墩子是雇来的人,我们这是家庭经营,鄙人是店主兼主厨。祖传手艺,没有分店,保证菜品口味稳定。”

    “有没有外包服务?”高煦问道,“具体就是……到我家里去帮忙做一顿晚餐,我可以提供厨具和餐具。”

    厨师笑着摇头道:“抱歉,我们没有做过这样的生意。”

    “我愿意支付服务费两千圆,食材另算。”高煦道。

    厨师道:“真的不好意思,可能我不太忙得过来。”

    高煦又道:“三千。”

    厨师忙道:“很感谢您看得起……”

    “六千。”高煦有点不耐烦了。

    厨师的眼睛瞪大,愣了一会儿,终于问道:“您准备的晚餐,有几个人?”

    高煦答道:“主客一共四五个。”

    厨师想了想道:“我们一般旬末的生意很好,您看、一旬中的前两天,时间是否恰当?”

    高煦寻思,王诚和小邓是拿自己的工资,最近都不用上班。他便点头道:“下旬初如何?”

    厨师点头道:“行,下旬初,下午我们准备好食材过来。”

    高煦看这店面的装修挺讲究的,应该花不了不少钱,便痛快地先把五千服务费付了、以示诚意,只要了收据。然后去了一趟后厨,了解了各种菜的食材来源,在主厨的推荐下选择了几样菜。

    忙活完之后,高煦才发信息告诉妙锦,有关自己的安排。

    妙锦很快回信息:你是不是嫌我做的菜不好吃?哼!

    高煦:当然不是啊,我最喜欢吃你做的菜。但有客来的时候,事情特别多而繁杂,我不是心疼你、怕累着了你吗?再说咱们一起吃饭聊聊天,挺好的事,若是主人一直在忙,客人也来帮忙,没必要。

    妙锦:好吧,接受你的解释。

    高煦走到饭馆外面,来到放自行车的地方。他先把拇指放上去,一个电子设备“滴”响了一声,显示了数字,高煦又拿手机靠近,自信车的锁就开了。他搜过这家公司的服务介绍,取了自行车后、指纹会自动消除。门口还停靠着几辆没锁的自行车,但很贵的都锁了。

    他已经越来越适应现在的生活。

    回到家里,他又大概计划一番,请客的那天、就把许诺过的奖金给了,然后安排与妙锦一起去埃及旅游的事。

    高煦坐在游泳池边犹自想了一会儿,旁边放的一本书却一直没翻。他心里还挂念着那个秘密,时不时就忍不住琢磨它是怎么回事。

    也许应该找个机会,重返那个洞穴,实地考察一次。

    他想到这里,继续在手机上网购,一些奇奇怪怪的设备和东西,网络上比较好找。不用去很多店面寻找,一搜就能得到大量信息。



    黄昏时分的光线已渐渐暗淡,路灯还没亮起。干净平整、略显狭窄的泊油路边,主要部分浅灰色的现代小楼,在低矮栏栅与几株万年青的点缀下,宁静而平和。房子里透出了淡黄色的灯光,厨房窗户上晃动的人影、以及飘散出来的音乐,让人觉得温馨、温暖。

    高煦接到了两个电话,王诚夫妇与小邓都快到了。他前后两次描述了住宅具体的位置和路线。

    接着他叫上妙锦,说道:“咱们到门口去接他们。”

    妙锦从功放机旁边站起,走了过来。她穿了一身深紫色的连衣裙,露着洁白漂亮的削肩,非常搭配房子里装修陈设的现代风格。这也是她在人前最不保守的一次着装,大概因为晚餐在家里。

    厨房里的主厨向外面看了一眼,问道:“刘先生,客人要来了吗?”

    “快到了。”高煦答道。

    主厨递了个眼色,一个不太忙碌的服务员走了出来,跟着他们出门。

    高煦也穿得很整齐,男人的服饰只有那么几个风格,他是短发,所以基本没穿过传统袍服。

    妙锦笑道:“我觉得,你好像在向官员们展示你的亲王府,或是正在向外邦使节炫耀皇宫和军队。”

    高煦转头迎上了妙锦笑吟吟的目光,俩人会心一笑。三人已走到了栏栅外,高煦站在路边,这才沉吟道:“心理上有某种相似之处。”

    他顿了顿继续说,“但是有的人为了满足虚荣心,可能会通过攀比和贬低他人来获得炫耀的快|感,亦或是把别人当观众和布景板。这样的快感不可持续,也不见得愉悦,往往还会造成恶俗的气氛。

    我不一样,我是像对待功臣一般,给予尊重与奖赏,当然要用尽量好的东西来款待他们。客人也会感受到他们足够重要,否则值得主人这么费心吗?所以我不同的地方,在于有足够的善意。”

    妙锦笑道:“就你歪理多,还张口就来。”

    高煦转头看向服务员,“妹子觉得我有道理吗?”

    服务员也正注视着他,急忙点头道:“刘先生说得很好,我觉得你们真是一个有趣的家庭。”

    “你看,要的就是这种效果。”高煦笑道,他想了想恍然道,“你也可以邀请你的朋友来做客,现在不是讲男女平等么?我同样乐意款待你的朋友们。”

    妙锦看着他道:“除了亲戚,我主要和同舍的同学来往,她们都是正值青春的女大学生,你什么意思嘛?”

    高煦愕然道:“小婉能不能别总把我想得那么……不讲究。”

    妙锦轻轻歪着头观察着他,微笑道,“动物是可以驯养的,包括一些大型犬种。人们喜欢它漂亮的外表,想把它驯服成温顺而安静的动物,放在公寓里陪伴自己。但无论怎样教,它们也只会遵从自己的本性,向往拉着雪橇在原野上奔跑。”

    身后的服务员也听懂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高煦略有尴尬地说道:“这种类比,根本不严密。人应该有理性的一面。”

    就在这时,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门外。服务员立刻上前,轻轻弯腰,打开了后面的车门。

    高煦这才确定,原来主厨派服务员跟出来,是为了为客人开车门,这服务也太周到了。或许因为高煦给的钱比较多,菜却做得不多,所以主厨想尽量对得起服务费。在生意和生活都富足的四川人身上,高煦立刻看到了实诚与厚道。

    小邓也马上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脸上稍显扭捏。她依旧穿着妙锦给她买的襦裙,就好像一年多来没添置过新衣。这个细节让高煦有点困惑,毕竟付给她的工资足够维持体面的生活了,以前高煦上班的时候差不多的收入、过得就挺好,还能买房和旅游。

    “欢迎小邓光临寒舍。”高煦招呼道。

    妙锦也上前握住小邓的手,“你一会儿先进屋,里面有茶和饮料。我们接到王诚就来。”

    出租车司机也忍不住多停了片刻,从车窗里好奇地看了一眼。小邓回头说道:“谢谢师傅。”

    小邓把手里的纸袋给了妙锦。妙锦道:“哎呀,还客气什么?”

    “一点小小的心意。”小邓轻声道。

    高煦从衣服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了过去。

    小邓道:“这是……”

    高煦道:“支票,说好了的。”他稍作停顿又道,“当着别人的面给你,我觉得可能不太恰当。”

    “谢谢。”小邓应该听懂了,忙道,“那我先进屋。”

    没一会儿,一辆轿车行驶了过来,正是王诚的车。车子刹了一脚,前面的车窗摇开。王诚胖胖的脸露了出来,“刘总晚上好。”

    高煦指着正门旁边道:“车库在旁边呢。”

    王诚点了一下头,把车开了过去。高煦等人也步行前往,那服务员再次上前,微微弯腰先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里面一个脚蹬高跟鞋,穿着灰色短裙、浅银灰棉料衬衣的女人抬头看出来。她应该是王诚的妻子,虽然戴着亮闪闪的金项链、鲜艳的翡翠手镯,但仍旧有一种家庭主妇特有的质朴整洁的气质,相貌挺端庄。

    高煦道:“二位能来,我非常荣幸。”

    女人笑着客气了一句,走出来看了旁边一眼,说道:“我们来到上层社会了?”

    妙锦道:“没有上层下层,只有趣味相投的圈子。”

    高煦立刻附和道:“说得好。”

    王诚也走下了车,站在轿车的另一边道:“刘总是我的伯乐,这位是刘总的女朋友韦小姐。我妻子董茜。”

    “真漂亮!”董茜看着妙锦道。

    妙锦有点不好意思道:“夫人很有知性气质。”

    董茜把礼物递给了妙锦。

    王诚绕行过来,伸手与高煦握手。高煦又把另一个口袋里的信封摸出来,递给王诚,说道:“这是前期的一个百分点,后面应该还有版权之类的收入。趁今晚见面,收着吧。”

    王诚顿时神情激动,把信封拿在手里,说话也有些不通畅了

    ,“起初我真没想到数字会那么大,真得感谢刘总的赏识。”

    高煦淡定道:“你当初说得很好,咱们的利益一致,本来就是你应得的。”他接着说道,“在古代,只有关系非常好的朋友知己,才会彼此引荐家眷。你看,我在家里请吃饭,你带着夫人来,咱们是合作伙伴、更是朋友。”

    董茜道:“你交朋友就得刘总这样的人,别跟那些整天想钻法律空子的人混,只会把你当替罪羊。”

    王诚胖胖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夫人说的是。”

    妙锦转头笑吟吟地看着高煦,高煦也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屋子里请。”高煦道。

    几个人走着走着,王诚夫妇便走到了后面。接着传来了小声的交谈,“还放在兜里做什么,马上交出来。”“你急什么?小家子气叫人笑话。”“多少?”“前期至少得两三百万吧。”

    大家来到了客厅,正站在书架旁边的小邓转过身来,向刚进来的人报以腼腆的笑容。高煦带着王诚夫妇过去,又相互介绍了一番。

    一个服务员走了过来,说道:“我们主厨说,食材已经全部准备好,想问刘先生何时上菜。”

    高煦道:“再等十分钟。我们先在周围转转,稍作休息。”

    服务员道:“好的。”

    董茜道:“刘总请客真是豪华。”

    高煦笑道:“哪里,若是富豪家的话,他们会长期养着家庭厨师。我这是临时请来的人,怕请客忙不过来。不过认真挑选过厨师。”

    “客厅里也有这么多书。”董茜回顾周围道。

    高煦便道:“书房和卧室都在楼上,一会带大家上去参观一下。不过我比较喜欢在客厅里看书。”他转头看了一眼妙锦,“在这里,只要一抬头,时不时还能见着小婉忙里忙外,或是做琐事的样子,甚至还能聊两句。”

    这栋房子的前主人应该也是富人,把客厅装修得不错,大量使用实木、真皮材料。浅灰色的木地板,乳白色的真皮椅子、实木几案,以及木料天花板,都保护得很好。色彩简洁,浅色基调的风格更显明净。高煦只是在皮椅子旁边靠墙的位置,添置了几副书架,并买了一套木头外壳的音箱。成排的书籍,又让客厅增添了几分厚实墨香的气息。

    只有椅子后面墙布上几幅画里、一副仿蒙拉丽莎的画作,有点让人不怎么满意。

    王诚的声音道:“刘总不怕被打搅?”

    高煦笑道:“也不是。若是换一个人,就会分心了。但习惯了的人就不会。”

    旁边董茜的声音道:“一般老夫老妻才会这样,不用刻意注重表现了,谈恋爱的情侣却少见呢。”

    “夫人确实有生活经验。”高煦转头看着她,“我们俩认识很久了。”

    “后边有个带游泳池的院子,我带你们去看看。一会儿吃了饭,可以到院子里坐。”高煦做了个手势。

    于是一行人便跟着他从后门出去,准备大致参观一番。



    人们回到长方形的橡木餐桌旁,多盏小电灯散射形成的米黄色灯光,既明亮又不刺眼。那套实木外壳的、价值三万圆的音箱里,正放着一曲优美而风格奇特的曲子。

    各种东方传统管弦乐器、以及小提琴旋律,加上女声的轻吟,演绎出了古典音乐不曾有的音域风格。复杂的乐器组合,却能得到和谐而精致的听觉感官。这大概便是此曲成为经典的理由。

    此时高煦坐在上方,左侧是王诚夫妇,右侧是妙锦和小邓。旁边的王诚说道:“来自兴宗年间的书籍《理想国度》配乐。那真是一个动荡而缤纷的时代,如同第二个百家争鸣。”

    高煦马上回应道:“其中之一,《田园的蜕变》。小婉选的曲子。”

    妙锦微笑着说:“看来我没选错,都是学院派啊。”

    高煦笑道:“我除外。不过小婉把这张磁盘送给我,已经有一年多了。”

    他接着看了一眼董茜。五人中,只有王诚的家庭主妇妻子、不知道读没读过大学。不过董茜此时的目光正对着丈夫,从眼神看来,她似乎对丈夫能融入话题、感到很有面子。稳定的夫妻,他们已经是一个共同体了。

    一个年轻后生正在开酒瓶,他熟练地划开了密封纸、撬开了酒瓶的软木塞,将晶莹透明的白酒,倒进了两只细颈陶瓷瓶里。

    高煦随口道:“我发现一个特征,从秦汉时期到大明朝,无论东、西方的审美都在向着繁复的风格发展。可跨过了现代门槛,一切又重新由繁入简了,就像这个酒壶。”

    王诚转头道:“内在的东西更繁杂,已经容不下过多的装饰。”

    “有道理。”高煦拿起一只酒壶,往放上来的五只白瓷小杯里斟满酒,以便分发酒杯。同时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今晚吃川菜,自然配川酒。泸州老窖公元三世纪,酿酒的窖池距今已近三百年历史,含有丰富的微生物,纯手工限量。不得不限量,老窖池就只有那么几座。而这一瓶492年出品,是真的不容易买到。”

    刚才的年轻人又把一个银色筐子拿上来了,里面装了大半框冰块,放着两支瓶装酒。

    高煦回顾左右道:“女士们如果不爱喝高度酒,这里有西美区产的游击将军牌甜红葡萄酒、以及白葡萄酒。”他稍作停顿,见没人有意见,于是把陶瓷小杯一一递给大家,说道,“我们先一起喝杯白酒。”

    董茜拿着酒杯,笑眯眯地说道:“多谢刘总和韦小姐的盛情款待。”

    “刘刚不是说过,我们能相聚是缘分嘛?”妙锦道。

    高煦端着酒杯道:“那为缘分干杯。”

    几个人喝下小杯酒,高煦便拿起酒壶给王诚夫妇斟酒,妙锦则为小邓倒满。

    董茜道:“我平时不喝白酒,可今晚的白酒却果然不一样,不辣口,入喉非常顺滑。不懂酒的人,也知道是好酒呢。”

    “大明西南地区的白酒,占了大半壁江山。相邻的贵州酒和川酒,风格却不尽相同。”高煦吞咽

    了一下,回味道,“相比贵州白酒的醇香扑鼻,川酒的香味没那么浓郁,最注重的是口感。初时的细腻温顺,稍后的有力醇厚,仿佛柔中带刚,幻化无穷。”

    董茜听得有趣,再次端起酒杯轻轻闻了一下,然后抿了一口。

    拿出珍贵的美酒款待宾客,大家的兴趣都很高,一杯酒下肚后神采奕奕。但高煦留意到,唯独小邓有些沉默。她其实并不是完全不懂社交的人,前阵子在淑妃金扇奖上,当着那么多人、她也说得不错嘛。

    这时主厨带领着手下、端菜上来了,他们上了一大盘烧鸡公,一盘芙蓉乌鱼片,一盘鱼香肉丝,一大碗酸萝卜老鸭汤。一个服务员拿起小婉,分别给大家都盛了一碗老鸭汤。

    主厨在旁边说道:“我们在湖州山区有个合作的山庄,以供应高级食材。这只公鸡是山地散养土鸡,就算肉质烧软了,各位仍能吃出肉里的田园质感。并且在养殖的过程中,山庄经常进行菌群检测和物质鉴定,绿色环保卫生。”

    高煦笑道:“自给自足的乡村传统,与现代科技终于合二为一了。”

    主厨微笑致意,继续道,“因为政府对捕捞有限制,所以我们餐厅日常使用的只是人工养殖乌鱼,但这一盘则出产自福建九龙江。同样,鱼香肉丝的猪肉、老鸭汤使用的食材,也来自湖州山庄。养殖鸭子时,为了避免外界的物质影响到肉质的气味,山庄不仅提供了舒适干净的鸭舍,工作人员还会经常给鸭子洗澡清洁,并放送禽类喜欢的音乐。”

    王诚拿起勺子笑道:“这不就是一只懂音乐的老鸭子?”

    众人小声笑了片刻。

    主厨转身面对王诚,点头道:“中餐大多会使用各种佐料,以去除腥味等人们不喜欢的味道,所以佐料也是重中之重。豆瓣、酸菜、酱油都是祖传手艺,自主酿造,每一家的佐料都有各自的风格。当然,同样购买了设备进行菌群检测,以保证佐料绿色无害。只有食醋,用的是四川布政司南充府的阆中醋,购于普通市场内。不过阆中醋历史悠久,寻常企业和个人酿造工艺,完全比不上阆中醋的口味。”

    高煦道:“谢谢你们了,我非常满意。”

    主厨弯腰道:“祝各位用餐愉快,稍后我们再上小菜和果盘。”

    高煦做了个请的手势,“时代不同了,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随意吧。”

    董茜看着那盘乌鱼片道:“摆盘真漂亮,颜色鲜艳,蔬菜摆得就像花一样。我都不忍心下筷子了,怕破坏了美术一样的作品。”

    高煦微笑道:“川菜有河帮、盐帮之类的菜品演变,大多是劳动人民的风格。但现代社会赋予了它艺术般的品质。这是不是意味着,繁荣而高贵的文明,最终仍是劳动人民、平民大众创造的奇迹?”

    “真是极具理念的一番说辞。”王诚看着他感叹道。

    大家陆续拿起了筷子,夹菜到洁白细腻的小瓷碗里,慢慢品尝着佳肴。一曲《田园的蜕变》仍然飘荡在空气中,柔柔的灯光下,几个人尝到味道后,脸上几乎都很惬意。

    妙锦主动给小邓夹了一块带皮的乌鱼片,看着她说道,“据说乌鱼吃了美容的,你喜欢吗?”

    小邓忙道:“谢谢韦小姐。”

    妙锦细心地观察着她,“都是熟人,不要拘束。”

    小邓抬起头道:“我有点……挺喜欢听大家说话,特别有意思。鱼真好吃。”

    “我也喜欢吃鱼。”高煦看着小邓道,“不过我更喜欢海鱼。”

    董茜道:“海鱼没什么小刺,不过这乌鱼还好。”

    妙锦笑道:“乌鱼和草鱼的肉纤维都比较粗,不如鲫鱼肉细嫩。”

    高煦一下子想起了一句话,便随口道,“有个很有文采的人怎么说来着,一恨鲫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张爱玲)

    妙锦道:“那个‘很有文采的人’,不会是你自己吧?”

    大伙儿笑了起来。

    高煦脸皮较厚,不便解释、却也不以为意。

    他用筷子夹起一块鸡肉放在嘴里咀嚼,顿时一股浓郁而丰富的香味充斥着整个口腔,各种香料与佐料激发改变了肉的味道,但土鸡烧得松软多|汁之余、果然仍然保持了其肉纤维质感和嚼劲,口感不错。

    高煦想起了白酒的醇香酱香,同样是改变了酒精的味道,却保持了酒的丰富口感。所以高煦最喜欢的是白酒和甜葡萄酒,什么伏特加、威士忌、白兰地、朗姆酒都不是他的口味。甚至也对高级的干红葡萄酒感受一般。

    接着他犹自喝了一小口白酒,无须像喝普通白酒一样辣得皱眉,反而可以让酒汁完全浸润舌苔,滑入喉中,充分感受着它的醇厚。

    或许因为高煦不留神之下有点陶醉,他发现妙锦等人都在瞧着他。高煦便道,“别客气,慢慢吃。”

    董茜笑道:“看刘总吃饭,好像食欲也更好了。”

    妙锦与高煦对视一眼,不动声色道:“他特别会吃。”

    “人生在世,食色二字。”高煦脱口道,“色是很私人的事情,但美食方面、我倒特别愿意和朋友分享。”

    董茜和小邓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妙锦瞪了高煦一眼。

    高煦愣了一下,说道:“没注意有女士在场,好像说错话了,我自罚一杯。”

    他十分乐意地喝下一杯泸州老窖,又起身去拿骰子过来,说道,“我们一边吃喝,一边做点游戏。都得参加,不过女士们可以选择低度甜葡萄酒。”

    王诚道:“主人定规矩。”

    小邓看到骰子,却忽然皱眉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不过她没有吭声,很快那表情就消失不见了,甚至露出刻意的微笑。

    高煦微微有些不解,又说了一句,“以前大家喜欢|吟诗作对,现在嘛也没几个人练习作诗了,用这个东西好像更习惯。”



    主厨和助手们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两个服务员正在收拾厨房。

    高煦请客人们到后院的游泳池边喝果汁,同时也可以把餐厅腾出来,让服务员们顺带收拾干净。他不是很习惯做家务,自己不想干,便觉得妙锦也应该少做。

    他喝得有点醉了,但再次验证、人喝醉之后仍有比较清醒的意识。

    一共开了两瓶五十多度的白酒,主要是高煦和王诚两人喝,小邓也喝了不少。剩下两个女子主要喝甜红葡萄酒。

    王诚喝高了的特点是话多,几个人坐在泳池边时,他开始东拉西扯,过了一会儿便谈起了法律。为甚么会是这个话题,大概因为他熟悉。

    “刘总我跟你说,在古代以下告上是怎么样的,先打十大板子,然后才让你告。那可不是普通的板子,抡下去就是皮开肉绽,不敢想象。”王诚满嘴酒气道。

    高煦摇头笑着。

    晚宴开始的格调与得体,在酒精的发酵下已荡然无存,大家都比较放得开了,就变成了这么个场面。酒精确实是情绪的催化剂。

    王诚继续道:“现在不一样啦,因为逻辑上讲不通。我他|妈明明有理,走法律路径、不就是为了自己不付出代价?还让我先付出惨重代价,那我为什么还告?掏出一把枪来,‘砰砰砰’那叫一个快意恩仇……”

    他的妻子董茜显然更清醒,只得陪着笑道:“今晚在刘总这里非常开心,可我们该回家了。”

    “不,我跟刘总是相见恨晚。”王诚摇头道。

    董茜看着妙锦道:“他喝多了,你们别太介意。王诚,我们早点回去休息。”

    高煦也有些醉,但他心里还很清醒,问道:“喝了酒能开车吗?”

    董茜道:“我喝得少,车上有自动辅助系统,没什么事。这个时间段,一般没有人查。”

    高煦见董茜很清醒,也便不多劝了。

    这时小邓的声音道:“我也要回去了,叫出租车就行。”

    高煦摇头道:“你在这儿呆着,晚上我们会把你送到家。”他转头对妙锦道,“我先去送送王诚他们。”

    妙锦点了一下头,起身与王诚夫妇道别。

    三人出门来到车库,高煦见董茜坐到了驾驶室,便再次提醒,让她开车慢点。高煦返回屋里,见两个服务员已经打扫完餐厅,正要离开,他便向她们道谢。

    正道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厨师、客人、服务员陆续走了,整座宅子里此刻只剩下三人。高煦寻思着,再休息会,等妙锦喝的甜红葡萄酒醒了,让她来开车,一起送小邓回去。

    今晚有三个女人,只有小邓喝的是白酒,她看起来仿佛有什么心事。高煦回想到了第一次送她回家的场面,以及上次在酒会中她的奇怪言语,还有今晚看到骰子时的厌恶表情。

    他隐约猜到了小邓有什么困扰,却又不明所以。但是他不好直接问别人的私事。

    高煦坐回凉爽的游泳池边,喝了一口橙汁,便开口道:“先前小婉说的话挺有道理,不管怎么样,人最终会忠于自己的本性。自由自在、不受限制。”

    小邓立刻转头看着高煦,似乎对他的话很有兴趣。

    高煦见状又道:“现代人更是如此。前阵子我们在京师的酒会上,小邓多次表达感恩,申明不会被人挖走,我觉得有点奇怪。不过当时说话不太方便,我就没多说。”

    小邓喝了酒脸很红,不过人倒还清醒:“我真是那么想的。本来我只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要不是刘总,哪有什么资本?刚刚有了点起色,就想另寻出路,那我不成忘恩负义的人了?”

    妙锦没有搭话,她靠在椅子上,默默地听着俩人的对话。

    高煦摇头道:“我劝你暂时不要跳槽,只是觉得你可以再多历练、积累经验,现在时机不成熟。并不是要你一直不跳槽。”

    他沉吟片刻,“咱们进入工业文明多年,早就没有了人身依附的社会基础。我不可能再对几乎任何人、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何况只是员工。对你进行道德绑架,更没有意义。你从我这里得到的,都是无附加条件能给你的东西,你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如果你想得到额外的好处,我也不会给。”

    高煦顿了顿又轻松地说了几句,“就像一个普通朋友人来借钱,我能借的数额,都限定在可以赠送、不能回收的接受度内,否则只是自作自受。我会自作自受吗?我觉得自己算是一个思维比较成熟的人。”

    小邓红红的脸上笼罩着困惑,好一会儿她才缓缓问道:“为甚么?”

    高煦随和地说道:“因为我同样需要你和王诚。并不是特定就要你们俩人,只要是人可靠、有一定相关能力,愿意全力以赴,我都会像现在这么做。咱们能聚在一起,主要是因为缘分‘正好’。君子之交淡如水,别想那么复杂了。”

    他笑了笑:“就算你或王诚在我这里干得长久,我也希望不是由于被迫和道德捆绑,而是基于满意与友谊。”

    小邓换了个姿势,上身前倾、面对着池子里的清水,双手在脸颊上轻轻揉了一会儿。她似乎在想着什么,“什么是额外的好处?刘总支付的报酬,完全没有额外的好处吗?”

    高煦寻思了片刻,抬手比划了一下、描述道:“大概就是期望回报。所以给予额外好处的人,往往希望对方‘心理上’感恩,‘行为上’回报不局限于情感的价值。不然的话,彼此为什么不是等价交换?价值交换已经完成,却为什么要人感恩?”

    他转头看了一眼半躺在椅子上的妙锦,微笑道,“打个比方,如果我刚认识小婉,便送了她贵重的礼物。那只是因为社交礼仪吗?我是在期待额外的东西,比如陪我上|床。她懂了,要么不接受礼物,要么就得回报。”

    “粗俗!”妙锦白了他一眼,撇了一下小嘴。

    小邓忽然转头,情绪在酒精的发酵下有点冲动的样子,“那你说,父母有没有给予额外的好处?”

    高煦脸上的笑容、很快就完全消失了,这个话题有点沉重,他也不好贸然回应。而且人食五谷,甚么样的人都有,岂能一概而论?

    他沉默片刻,觉得这个话题得具体化,便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父亲是不是在赌|钱?”

    小邓的诧异与惊讶表情,让高煦立刻明白,自己似乎没有猜错。

    她安静了下来,再次揉着脸颊,好像内心在白酒的刺|激下翻江倒海。

    妙锦的声音道:“我们都没有恶意,也许帮不上太大的忙,却可以让你说出来,说不定能好受点?何况赌|钱并不是什么好事,不能怪你。”

    “爸爸在赌|钱,借了很多债。”小邓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坦然,“但是我拿到刘总的巨额支票后,心里更苦恼了。”

    妙锦看了一眼高煦。高煦会意,自己最有经验了,他马上说道,“如果你把钱给他,保证他并不会还债,而会拿去继续赌。”

    “不……”小邓摇头道。

    高煦听到这里有点无奈。

    小邓却道:“我苦恼的原因不是爸爸,而是我妈。”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红红的脸上仿佛在微微地抽|动,“妈妈也会劝我不要把钱给他(爸),她知道有那么多钱了,就会和他离婚,然后跟我住。”

    小邓的脸好像有些许扭曲,“我真的不想和她住,相较之下,我宁肯爸爸把钱拿去输掉。”

    高煦感到很意外,他愣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个平素安静而有点内向的女孩,日常很朴素懂事,此时却露出了冷笑、与她的形象全然不相称的神色,让人隐约觉得她有点放开了自我。或许还是因为酒精的催化。

    她的表情充满了复杂的负面情绪,隐约有憎恨、有厌恶。那样的神色渐渐散去,小邓有点颓然地喃喃道:“她结婚得很早,以前把一切都寄托在了家人身上。爸爸有段时间染上了赌博和酗酒,折腾了很多次,终于让她彻底失望了。于是她的一切寄托到了我身上。她会偷偷观察、盘问我的生活,对每一个细节都很有兴趣,甚至有一些我并不想被人窥|探的东西、哪怕她是我的亲|妈。我觉得自尊心早已被彻底撕碎……”

    “她又对我很好,生活上照顾我无微不至,常常说我就是她的一切、她的所有希望,没有我她活不下去。”小邓苦笑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叹声道,“我感觉自己好像精神分裂了,有一个我特别烦躁暴|戾,会回想起小时候不堪羞|辱的感觉,甚至希望她早点……有一个我又心疼她,想她今后生活好,享受到以前不曾有的东西。”

    小邓|发|泄了一通,似乎开始有点后悔,她很快沉默下来。三人一起坐在泳池旁边,一时无言以对。

    她从衣服口袋里把那张支票拿出来了,上面写的是两百万圆整。她拿在手里,不知道要干什么。高煦与妙锦也只是看着,没有干涉。毕竟那只是支票,又不是现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