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煦这几天看了一大堆麻烦的国事、而且似乎还十分重要;比如边镇文武奏报朱高炽(此时已成伪帝)、蒙古部落扰边等奏章。样样都似乎很急迫。
但薛岩悄悄进言:拖个十天半月也没啥事。元朝残部,现在无法威胁大明;即便我朝紧急调动大军北上,到了地方、北边部落的人也早就跑了,没多大作用!
朱高煦也觉得这件事、并不能那般简单便处理好,必得从长计议……
皇帝总在乾清宫独睡,雨露不能惠及六宫,皇嗣不能昌盛;那便是太监的失职,迟早要被大臣弹劾的。现在好一点了,自永乐年间起司礼监已收了内宫宦官的人事权,不然以前吏部管着太监宦官、情况更严重。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
但因汉王府家眷尚未进京,当值宦官曹福先是请旨,在宫中数万宫女中挑选长相好的侍寝。朱高煦断然拒绝了。
次日曹福又觐见,请旨从教坊司选身子清白的乐姬先侍候着,朱高煦也没答应。
朱高煦心里在意的是,这些人的来历不能完全摸清。但他没说出来,假装是太挑了;毕竟已经成为贵极人间的天子,比格还是要讲究一点的,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赢了点钱找到个女人、灯一关就不管好歹了,那怎么行?
而临时在民间选秀女也来不及的,或派人出宫物色美人也耗时日,那个太麻烦了。
第三天晚上,朱高煦下值后回到了乾清宫。
曹福再次进言:“禀皇爷,朝鱼国国王李芳远进献太宗皇帝的美人,到京师时已是永乐六年(洪熙元年)底,至今不足三月,彼时太宗皇帝早已驾崩;其中一些美人曾侍寝废太子。还有没有侍寝过的美人,要不送过来给皇爷瞧一瞧?”
朱高煦听罢顿时动心了,那朝鱼国的女子来自万里之遥的异国他乡,刚到京师不到三月,不可能与京师的恩怨有啥牵扯。
曹福高兴地拜道:“奴婢即刻去准备!”
那些美人应该要先沐浴,还要等好一阵。朱高煦便从柜子里找出了一叠卷宗,在靠南墙的一张桌案前坐了起来。这是大理寺卿薛岩当初查案时,留下的全部密卷。
承天门审讯首恶时,拿出来示人的证据、并不是密卷的全部,只是很少一部分。而薛岩留下的查案密卷,内容更加详细!
这几天朱高煦一有空,便会阅读上面的蝇头小字,试图搞清楚来龙去脉。
薛岩确实有判案的才能,他已经推判出来的内容,朱高煦大部分都认同……确定先帝驾崩于东宫的事实,并认为驾崩原因是中银环蛇毒、可能性很大(附有太医院太医对银环蛇毒、及中毒者症状的详细记录);薛岩还推判了各种人的动机、机会,朱高煦也是比较认可的。
这些密卷写了很多东西,可它只记录了浮在表面的案情;而藏在下面的动机和过程,全是猜测。
因为薛岩既找不到证据,也找不到人证;除了王狗儿等、只是有嫌疑的人。可惜薛岩与锦衣卫软硬皆施、严|刑拷|打,仍然连疑犯的口也没真正地撬开!案情因此才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薛岩在卷宗里写的内容,基于动机与机会进行推判。重点猜疑两股势力:其一,建文余党。其二,东宫宫眷,张氏郭氏二人。
废太子(高炽)、东宫有官职身份的文官,干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太小。文官们的杀手锏是道|德攻击、讲道理,甚么下毒之类的下三滥手段既不是他们的长处,也令人不齿。他们宁肯文斗,输了虽败犹荣、等后继者洗|地;也不愿意轻易干那种在道德上洗不干净的事。
薛岩如此推判、当初在四川郭资也说过,朱高煦还是觉得有道理的。
而东宫宫眷那些人,既有动机、便是废太子妃张氏与郭嫣之间的激烈矛盾,还致死过郭妃未出生的儿子;又有机会,因为先帝崩于东宫。
这些人里面,只有张氏与郭嫣才有机会,因为那个银环蛇毒性情特殊、不便于保存,须得有一股势力支持才能办到;在先帝驾崩前,除了张氏与郭嫣、东宫宫眷无人有这等势力与能耐。
……建文余党的动机就显而易见了。永乐初,太宗皇帝清|算了太多人,简直血仇遍地。
余党的机会也不是没有的。常言道,破船也有三千钉。那建文党羽虽然彻底完蛋了,总是曾掌握过国家政|权的势力;极可能在宫中与各处留有余孽!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薛岩甚至大胆推测,说不定这两股势力,在机缘巧合之下、进行了交易和合作!
这些推论都有道理,最让人头疼的问题在于:如何证实?
……“臣妾拜见圣上。”一个声音把若有所思的朱高煦、从出神之中拉了回来。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口音十分奇怪、吐字也不太准。朱高煦恍然想起了,自己正在挑选朝鱼国美人。
他轻轻把手里的朱笔放在砚台上,转头看了一眼宫门口的美人。虽然初春夜里还很凉,但那女子穿得非常薄,盖因旁边的宫女把她身上的长袍大衣取下来了。她的大衣下面穿着薄如蝉翼的交领衣裙、只穿了一层衣裙。
许久未亲近女子的朱高煦,见到如此风景,马上感觉有点闷热。但是朱高煦的兴|奋,并没有让他降低审美,主要是因为可选择的人太多了……眼下这美人的长相,真不怎么样。比后世在电视上看到的蹦蹦跳跳乱舞的半岛国妹子、实在要差上一点。据说这还是李芳远精心挑选的美女。
那女子用期待而火|热地目光,悄悄看了朱高煦一眼,便有跪伏在地,执礼道:“圣上安康万福。”
不知怎地,朱高煦忽然有一种到了某种场所的感觉。挑选的时候,那些女人也是很期待的、期待赚他的钱;而现在这些朝鱼国美人,只要能侍寝一次、得到的回报就更大了,还不是因为有所图。
想到这里,朱高煦便毫无压力地挥手道:“换!”
女子顿时露出失落与伤感,但还是有点被迫无奈地说道:“臣妾谢圣上恩。”
没一会儿,门外传来曹福的声音:“该你进去了。”
曹福便与一个穿着长袍的女子走了进来,侍立在宫门口的宫女立刻上去给她取下外衣。曹福则躬身走了过来,在朱高煦身边小声道:“皇爷,您不必只选一人……”
朱高煦瞟了一眼新来的女子,不等她吭声,便说道:“换!”
曹福忙道:“奴婢遵旨。”
朱高煦心道:我不是不给面子,实在是找这两个“美人”、我还不如把站在门口那俩宫女拖上|床(其实那俩个服侍美人们宽衣的宫女,长得还不错);你们以为穿的衣裳华贵性|感,就能骗过我的眼睛?我甚么绝色美女没见过?
一连换了几个人。朱高煦都感觉有点无趣了,继续拿起了桌案上的卷宗来看,右手拿着朱笔、在上面画重点,就像快考试的时候复习一般;只待有新的美人进来了,他才随便看一眼。
就在这时,朱高煦转头瞥了一眼便埋头看卷宗,不过他马上又再次转头看了过去。他愣了一下,手里的朱笔也停在了半空。
那女子悄悄看到朱高煦的样子,顿时露出了一丝自信的微笑。她的双眼皮杏仁眼也是一亮,似乎已经从细节中、察觉到朱高煦动心了,她的眼神里露出了极度喜悦的神色。这倒也是个心思灵巧的女子。
这个不错!虽然比妙锦和姚姬那样的姿色还差了不少,但称作大美人,还是完全够格的。
女子在宫女的服侍下,脱下了外面的长袍,里面的衣裙与之前那些女子差别不大,颜色上有点不同而已。这样面对着一个初次见面的男子……皇帝,她似乎假装穿着的是寻常衣裙,举止还算大方。她屈膝作了个万福:“臣妾拜见圣上,圣上万寿无疆。”
朱高煦轻轻点了一下头。
曹福见状神情一喜,躬身道:“皇爷金星火眼!她姓朴,奴婢听说,不久前废太子也是一眼就看中她了,欲临幸她!不料朴氏却是刚烈之女,竟敢抗‘旨’。幸得废太子那时焦头烂额,没顾得上计较,朴氏才保住了性命、幸运地为皇爷侍寝。”
刚烈?这一群美女送到京师来,不就是给大明皇帝享用的,这算哪门子刚烈?朱高煦想到、刚才朴氏似乎是个有心思的人;他顿时猜测,朴氏只是嫌弃他的长兄快完蛋了,不想把作为资本的身体、投资到那样一个皇帝身上!
朱高煦不动声色道:“朕喜欢‘清高’的女子,别人得不到,朕却能得到!”
曹福一脸恭敬地笑道:“皇爷英明!”接着他便松了一口气,“奴婢总算找到能入皇爷圣眼的美人了。”
朴氏用异样的目光瞧着朱高煦,但她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她还柔声说道:“天色如此晚了,圣上还在为国操劳,可要将息龙体呀。臣妾服侍圣上早些歇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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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敞华贵的乾清宫里,金线刺绣的紫色红色帷幔、径直垂到木地板上。
程亮的铜灯架上的宫灯光线,穿过那两层帷幔投到里面,便呈现出了不同的朦胧颜色,紫的红的光线都给人温暖绮丽的感觉。半个时辰的两度事情过去了,甚么声音也不再有、宫中一片静谧。
朱高煦仰躺在枕头上,手里慢吞吞地扶着朴氏肩膀上的皮肤。朴氏侧身依偎在他的怀里,身子起伏着在重重地呼吸,她的脸色有点苍白,眼睛闭着。
看着绫罗帐顶,朱高煦仿佛看见那无形中汹涌的潮|水,正在快速地消退。沉默了好一阵,他的感觉渐渐有点奇怪起来。
过了一会儿,朴氏无力地挣扎着要起来,她有气无力地问道:“圣上要就寝了么?臣妾请告退。”
这应该不是朴氏的本意,可能是曹福叮嘱了她们,不准她们随意在乾清宫留宿,毕竟不是皇后与妃嫔。
俩人见面不到半柱香时间,便直奔主题。而且朱高煦心里也非常清楚,这些女子只在意皇帝临幸、甚至宠爱带去的好处;而他也只是想找个人修车而已。关系非常简单。
当然服务态度也相当好,她不仅有所图、且有发自内心的敬畏。仅从娱乐的心态上,朱高煦还是很满意的;当然谈感情便有点好笑了。
但是朴氏无奈地问出那句话时,朱高煦分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无奈。即便是男尊女卑的这个时代,恐怕女子被人当货物一样挑挑拣拣、嫌这嫌那,本能上感觉也不是很好的……朱高煦忽然还意识到,这种身子清白的女子、与某场所的女人心态类似,却有不同的地方:朴氏等人并未习惯。
微妙的淡淡伤感,忽然在这暧|昧的关系颜色下蔓延。
朱高煦竟然生出了些许恻隐之心,他的心态、确实与真正出身宗室贵族的人不太一样。
“天色晚了,你就在这里留宿罢。”朱高煦道。
朴氏愣了一下,显然有点意外,接着她跪坐在大床上,俯首感动道:“臣妾谢圣上垂爱。”
“好了,在这床上别讲究了,躺下睡觉。”朱高煦道。
他心道:富有四海就是痛快!想当年当老哥的时候,掏心掏肺对一个出身普通的女生好,她却仍然十分不满意,总是能挑出毛病来;而今手握权势财富,只要给个好脸色、许多女子便会感恩戴德了。
而且朱高煦毕竟不是先帝朱棣,他的胆子要比父皇大得多、冒险精神也不可同日而语。这个朴氏明显与东宫、建文余党不可能有关系,留宿一晚应该没啥问题。
过了片刻,朱高煦又随口问道:“你在朝|鲜国,家里是官宦?”
朴氏道:“回圣上,朴家在国中算贵族,家里世代都是带兵武将。”
朱高煦听到这里,顿时对朴氏有了别的兴趣!
以前他是完全不关心朝|鲜国的,朝|鲜国威胁不大,他一个藩王有多少兴趣?但是人站在不同的位置,关心的东西马上就会改变!当朱高煦变成了大明朝的皇帝之后,他对邻国的情况都想了解清楚;并不会局限于、此时威胁相对比较大的蒙古部落。
朴氏悄悄瞧了朱高煦一眼,又小心翼翼地说道:“臣妾的兄长叫朴景武,原先是贤惠翁主的护军统领。”
“贤惠翁主是谁?”朱高煦问道。
朴氏道:“朝|鲜国康献大王(去年过世的朝|鲜王朝开国君主李成桂)之孙女,康献大王第四子怀安大君(李芳干)之第三女。”
“嗯……”朱高煦习惯性地发出一个声音,算作是回应。
朴氏的话多说了几句,她一副欲言又止、似乎有点犹豫地样子,终于开口道:“贤惠翁主比臣妾更美丽,从小就是美人。臣妾兄长朴景武从儿时起、便在家里悄悄发了誓,一世不顾性命守卫贤惠翁主;他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得到翁主、娶之为妻。”
朱高煦是个非常警觉、直觉很敏感的人,大概是常年带兵练就的本事。此时的战场,军情消息太不靠谱了,须得带兵主帅据有敏感的直觉、细微的观察力、敏锐的判断力;才能从一些模糊的迹象中,迅速得出正确的判断。
此时他顿时就想到,自己今晚才说过的一句话:朕喜欢‘清高’的女子,别人得不到,朕却能得到!
朴氏故意提起她哥哥欲得、而没得到的贤惠翁主,这是个套路罢?
朱高煦顿时作出推测:这个朴氏来到大明京师,向明朝帝王邀宠,不仅是为了自己的日子更好过;很可能是带着政|治目的的,至少有家族使命。
朱高煦心里顿时有点不爽。或许他应该习惯,登基称帝后的女子,无论是情、还是欲都很难纯粹了,很可能关系政|治;谁叫现在的格局是家天下呢?
不过他并非随时翻脸、便完全不认人的性子。当下也没反悔让朴氏留守,他只是不动声色地说道:“朕困了,睡觉罢。”
“是,圣上。”朴氏轻声应道。
次日一早,朱高煦起床洗漱穿戴。有当值的一群宦官宫女侍候着,但朴氏仍然在旁边帮忙,俨然女主人一般,十分仔细地把朱高煦袍服上的一点点皱|褶抚平。她的神情仍然透露着敬畏与讨好,却又似乎完全与昨夜初见之时不一样了,好像带着点崇拜与欣慰。
朱高煦有老婆的,这朴氏的表现似乎不太合适;但人也难以完全做到理智。朱高煦也不想理会这些琐事。
他一边准备,一边吩咐宦官去给太监侯显传旨,叫他通知各寺卿、各部侍郎、侯爵以上勋贵等大臣在御门议事。
大伙儿侍候着弄了好一阵,朱高煦终于穿戴整齐了。他穿的是黄色的五爪团龙袍服,脑袋上戴着的黑色的纱帽。其实他最讨厌的就是穿黄色之类的颜色、好像是后世大街上执勤的工作服,但是他也不是很执着颜色这等细节,懒得理会了。
今日御门议政,议的是蒙古各部落扰边的事。
朱高煦本来是不想议这事的,他心里已经渐渐有了一个长远的套路。但最后还是决定让大伙儿讨论一下,一来表示自己很尊重、大臣有他们自己的意见;二来实际有用的套路,不能马上去办,短期也没有效果,但皇帝假装还是要着急一下、表示关心刚刚发生不久的大事。
这件事要想真正有用的话,唯一的办法是派一个大将过去、就地在北边军镇调集边军反击;但是眼下至少要等边关各衙门先奉了诏、承认武德朝廷了才行……而从内地调兵过去反击蒙古是没用的,等人马长途跋涉到了地方,那些部落早就跑了、黄花菜都凉了!
一大群大臣,说甚么话的人都有。有些人确实是在用心地出谋划策;而一些人就搞笑了,解决办法不想,只顾在那里骂!
“那兀良哈有两个部落,简直是可恶至极!他们既想跟着别人一起南下捞一把,又怕朝廷问反叛之罪,竟然鬼鬼祟祟、假装是鞑靼人,打着鞑靼的旗号!最可恶的还不是这种事,而是他们连衣裳都没得换,还穿着兀良哈部落的衣甲;简直是在侮|辱朝廷大臣的见识……”
朱高煦听得非常不耐烦,他心道:光是牢骚有个鸟|用!老子在这里听你废话,还不如去修几个车!
他实在不想听了,便一本正经地打断了那官儿的长篇废话,义正辞严地大声道:“诸位爱卿说得对,我朝必得惩戒反叛者,震慑诸部落!”
说到这里,朱高煦又把刚才瞧见的情况说了出来:“户部尚书夏元吉一直不在,怎么回事?”
有人出列拜道:“回圣上,夏部堂在家里,这些天都未出门。”
朱高煦又问:“他告病了吗?”
那官儿答道:“户部不知夏部堂告假之事,听说他好着哩!”
朱高煦立刻说道:“把他找过来,朕问问。”
站在一侧的侯显道:“奴婢遵旨,即刻安排人去办。”
岔开了话题,朱高煦便趁机说道:“诸位回衙署,各司其职罢。”
太监唱词,大臣们便叩拜谢恩。御前议事结束。大臣们告退,只留下轮流在御门当值的各署官吏。
朱高煦一边批复奏章,多半就写个“准奏”二字了事;如果不同意的事,他就甚么都不写,也不发回去,直接留在宫中当废纸。刚刚登基才没几天,一般寻常之事、他也不那么在意。
许久之后,夏元吉被五花八绑着逮进了御门。
朱高煦见状愣了一下,他问道:“怎么回事?”刚才去安排人的太监侯显、也是一脸尴尬。
逮人的锦衣卫武将道:“启禀圣上,夏元吉不愿意奉诏!”
朱高煦不动声色地走下了宝座,来到夏元吉面前。夏元吉一脸涨|红,完全不吭声。
朱高煦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夏元吉不是不愿意面对现实、也不是不想投降。他这个级别的文官,很在乎气节声誉的……夏元吉原来是建文朝的官,先投降了太宗皇帝;接着又做洪熙朝的官,再次投降可能觉得面子上很挂不住。
所以他不愿意主动投降,但也不反对。
“朕没说清楚,让夏部堂受辱了。”朱高煦亲手去解他身上的绳子。
夏元吉终于开口道:“罪臣不敢,不敢……”
朱高煦不由分说道:“大明亿兆子民,都需要夏部堂这样的人、在朝中为民作想。你要弃百姓于不顾吗?夏部堂若继续做官,那是大明百姓之福呐。”
夏元吉听罢,跪伏在地:“臣叩见圣上,请圣上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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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朱高煦上值都在御门,今日吃过午饭之后,他便去乾清宫东暖阁了。
进东暖阁,要经过一条有名的斜廊。
它位于乾清门内、已属于大明天子的后宫起居区域,寻常外廷的文武是绝对不能进来的;士林中人,但凡到过斜廊的人,必做过身居要职的天子近臣,这样的人不仅能觐见皇帝、还能在这等非正式场合与皇帝谈话。所以文人在朋友跟前谈一谈斜廊,那便是自带一层光环。
朱高煦也知道斜廊名气很大,不过走到这里时,看见的只不过是一条寻常的走廊而已。便如同他在后世去游览雷峰塔,真正看到了、觉得也不过尔尔。
这座皇宫已经修建了几十年了,斜廊上红褐色的木头有点陈旧,地上的砖石也有磨成弧形的痕迹。好在建筑用料很好,收拾得也非常干净。
地面上一层不染,给人整洁的好印象;周围的木料柱子上,明显每天都被人仔细擦拭过,此时在阳光下隐隐泛着光泽,质感极好。
朱高煦走进东暖阁,身边大量宦官宫女便止步了。只有宦官侯显等几人入内。他们走过一道隔扇,北面一把大椅子、一张御案,还有几副书架等家具便出现在眼前。
在朱高煦之前,已有四任大明朝皇帝坐过那把椅子。朱高煦走到椅子跟前,并未坐下去,他的目光看向后面的一张地图。
侯显悄悄观察着朱高煦,上前躬身道:“皇爷,奴婢们疏忽了,要不奴婢把这图取了,再换一张好看的屏风?”
朱高煦摇摇头道:“我不喜欢这张地图,不过先让它在这儿挂着罢。回头我另外画一张‘世界地图’,叫精于此道的官员、完善一下,再挂在这里。”
“奴婢遵命。”侯显顿了顿又道,“现在这图是郭资画的。先帝在位时,欲迁都北平,修建皇宫的图纸也出于郭资之手。”
朱高煦听罢又看了片刻,实话实说地说道:“笔工不错。”
他接着踱到了那几副书架旁边,随手翻着上面摆放的书册和卷宗。
就在这时,朱高煦既然在这里发现了太祖皇帝的笔迹!他的动作立刻加快了不少,翻看着太祖写的东西,多半都是有关如何治理蒙古地区、如何布局北面国防的东西,有大臣的奏章、也有太祖自己写的御批。
不仅有大明太祖的国防构想,还有太宗皇帝的国策谋划。
东西估计是高炽放在这里的。朱高煦听说高炽在执政后期老是“疯|狂修车”,他更是一个失败的皇帝;但高炽显然也不是个傻子、对国家大政也有想法的。
朱高煦如获至宝!虽然他自有一些想法,但一个王朝的宏伟国策,最好得有延续性;理解前代帝王的战略,对往后的治国颇有益处。
“这些东西,一定要好生保存!朕随时要看。”朱高煦转头道。
侯显鞠躬道:“是,皇爷。”
这时又有人进东暖阁了,两个抱着一叠叠奏章的宦官,还有曹福拿着薛岩的密卷也走了进来。他们向朱高煦鞠躬行礼,然后把东西都堆放在了御案上。
朱高煦在东暖阁里看了一圈,终于在那把四位大明皇帝坐过的椅子上、正身坐了下去,现在他是第五位了。
他也想要像大哥一样疯狂修车,但是想想还是老命重要,先稳一稳等揪出那个隐藏很深的黑手再说!
朱高煦坐在椅子上,面对一大堆奏章和卷宗,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并不去动御案上的东西。
沉默许久,朱高煦终于抬起头,语气干脆地开口道:“下旨,叫茹、张盛觐见。再传旨侯海安排人手,给湖广汉王府下令,命令高贤宁八百里快马到京。传旨吏部尚书蹇义,改任薛岩为刑部尚书。传旨茹,任命张盛为锦衣卫指挥使、杜二郎为北镇抚使;陈大锤为羽林左卫指挥使,王鹆钟椅乐富邮埂!/p>
宦官侯显面有惊诧之色,可能是因为朱高煦干这种大事也太随意了;不过朱高煦本身就经常打仗,下决定没那么多牵扯,都是说干就干!
侯显躬身小心翼翼地说道:“皇爷,任命尚书、侍卫亲军指挥使这等事,奴婢去口头传旨是办不成的。必得皇爷亲笔圣旨、或翰林院官员写圣旨用玺才行。”
“笔墨侍候。”朱高煦道。
朱高煦写好了圣旨,侯显告退。朱高煦便一边继续琢磨薛岩的密卷,一边等待要见的人。
先帝驾崩案,薛岩不能继续查了,他得把大理寺卿的位置腾出来给朱高煦的亲信;不过从大理寺卿到刑部尚书是升官了的,六部尚书权力极大,管的事儿也更多。
薛岩目前查实的东西、先帝中毒驾崩于东宫之事实,对朱高煦的皇位合法性没甚么影响。但朱高煦直觉谋刺先帝的真正罪魁祸首、应该与太子及东宫官员无关,真相便不能随便示人了。
等了许久,在千步廊上的茹先到了乾清宫斜廊。朱高煦叫他进来说话。
茹是个文人,却长得很魁梧,脸很大、脸上的毛孔很粗,大概有五十来岁了。茹近前行大礼时,显得很紧张。
朱高煦这才想起,这两天不止一个人弹劾他:在‘伐罪之役’中,茹经常为伪帝出谋划策,堪为心腹云云。具体的内容朱高煦没细看,反正知道茹在洪熙伪朝十分卖力。
“平身,赐座。”朱高煦淡然说道。
茹忙道:“臣谢圣上恩。”
朱高煦道:“茹部堂这么站着,我说话还要仰起头,脖子累得慌。”
茹:“……”
朱高煦等他在一条凳子上坐下来,他也没多少废话,径直说道:“弹劾茹部堂的奏章,朕也没怎么看,已经丢在宫里当废纸了,你别管那些事了。”
茹的脸色顿时有点泛红了。
朱高煦继续说道:“记得朕做藩王、还没去云南就藩的时候,朕去茹部堂府上,是谈过话的,你应该记得那件事。朕觉得茹部堂的眼界很宽,你对当时势力已日渐渗|透至西域的帖木儿论述,颇有见识。”
茹握拳道:“圣上赞誉,臣不敢当。”
朱高煦问道:“朕今日找你谈话,想问问,茹部堂对朝|鲜国之事可熟悉?”
茹谦虚地说道:“臣略有涉猎。”
朱高煦听罢,便又问:“怀安大君是怎么回事?”
茹沉吟了一会儿,恍然作揖道:“朝|鲜国李氏开国君主乃李成桂;怀安大君是李成桂的第四子、名叫李芳干。”
朱高煦就是好奇朴氏的政|治目的究竟是甚么;同时也想了解此时朝|鲜国的情况,这才想到问问茹。
茹道:“李芳干原来的爵位是怀安公。洪武三十三年,当今朝|鲜国国王李芳远、李成桂第五子,发动了朝|鲜国第二次政|变之后,做了朝|鲜国国王;并削去了李芳干的爵位、改封怀安大君,并流放李芳干于济州岛养马。”
朱高煦听到这里,恍然便大致猜到了朴氏的政治意图。
朴氏家族与李芳干一脉,应该是政治同|盟,属于权力斗争中失败的一方。朴氏家族的女子来到大明朝,是在他们那个政治集|团一败涂地、毫无翻身机会、随时可能被连根拔除的情况下,想寻求外援的一种策略!
这些套路,连大明朝太宗皇帝也干过。最近那两个滑稽装作鞑靼人的兀良哈部落,不就是“靖难之役”时期燕王府的外援?
朱高煦开口道:“李芳远发动过两次政|变?这真是个能人啊。”
茹点头道:“圣上所言极是。实际上李氏第一次发动政|变、取代前高丽国王氏之时,李芳远的功劳也是最大的;至今为止,他已经谋|划过三次成功的政|变,可谓手段老练。”
朱高煦问道:“李芳远对我大明朝的态度如何?茹部堂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茹道:“臣以为,高句丽、高|丽、朝|鲜历代最想要的地方,是辽东地区;高丽国王氏丢失王位之前,仍在调兵武力强|占辽东地盘。
到了李氏掌权之后,李氏为了巩固王权,遣使向大明称臣纳贡,礼数甚恭。李氏不是不想辽东,而是不能;李氏比前代王氏,更加明智了,他们认识到大明朝的强大,而今无机会夺占辽东,已然调整了向大明示好的国策。
永乐初,太宗皇帝继位之后,大明与朝|鲜的君臣关系更好了;乃因李芳远随使朝贡大明时,曾在北平燕王府私见过太宗皇帝。而今两国君臣相待,正在全面修好。”
朱高煦用欣赏的目光看了一眼茹,点头道:“朕大致明白了。”
……茹告退之后,新任锦衣卫指挥使张盛觐见。朱高煦把薛岩的密卷、全都交给了张盛,叮嘱他好生保密保管;并命张盛细看了密卷之后,等高贤宁进京做了大理寺卿、便将密卷交给高贤宁,协助高贤宁密查先帝驾崩案。
酉时下旨之前,朱高煦又召见了一个人:礼部侍郎胡濙。
胡濙自斜廊入内觐见,叩拜祝万寿无疆。朱高煦一边书写着字,一边抬起头说道:“起来。”
朱高煦写完了手里的东西,犹自看了一眼,心道:这手字真不错,不得不自夸一下。他利索地放下毛笔,将字迹未干的纸递给旁边的曹福。
“胡侍郎,你拿着这圣旨,自个去礼部找蹇义,让他给你办任命状等手续,从即日起,你做礼部左尚书、掌着礼部。”朱高煦不忘细心地提醒,“墨汁还没干,别弄花了。”
胡濙愣了一下,站在那里有稍许时间没反应过来。等曹福把圣旨送到他面前了,他才回过神来,忙再次跪伏在地,叩首道:“臣何德何能……圣上垂爱,臣叩谢皇恩!”
胡濙表现得如此惊诧,可能是因为他还没适应新皇的风格。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朱高煦与前面几任皇帝相比、当然办事风格有差别。胡濙或许没料到、朱高煦办事会如此痛快。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道:“平身。”
胡濙又是一阵感恩戴德,小心翼翼地从地板上爬了起来。
东暖里没有外人,朱高煦便又径直说道:“朕在‘伐罪之役’期间,麾下多武将、少文官。如今伐罪讨逆功成,治国不能只靠武将;所以,只消不是废太子之党羽首恶、你们的位置不会被取代的。”
胡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复,只道:“是,是。”
此时皇帝、大臣说话,很多时候都不会说在明面,得有言下之意让人猜;朱高煦却不一样,直接就说出来,倒也省事了。
朱高煦也不想和胡濙说太多不相干的话,他马上又开口问道:“胡部堂,你在礼部当官好几年了,在国子监、直隶各县学应该有很多士子称你为老师罢?”
胡濙沉吟片刻,神情凝重地作揖道:“臣虽为人师,圣上却是臣等之师。”
朱高煦点点头道:“朕听人说,建文朝兵部尚书齐泰、是不主张建文君臣削藩的。‘靖难之役’时期,齐泰也多次出言劝诫。朕觉得他被定为奸臣,好像有点冤枉。”
胡濙的眉头已经紧皱起来,神色非常严肃。或许他已领教了新皇办大事、也是十分轻巧痛快的作风,此时已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果然胡濙沉喃喃道:“圣上所言极是,可是太宗皇帝‘靖难’之时,齐泰的名字是上了檄文的。太宗皇帝名正言顺……”
朱高煦听出了胡濙的言下之意,立刻毫不顾忌地打断胡濙的话,“朕不会给建文君臣翻案的。只说齐泰一个人冤枉,他其实在‘靖难之役’时期,心是向着靖难军的。你找人写点文章,帮他平冤,办得到吗?”
胡濙想了一会儿,忙拜道:“臣领旨……办得到!”
朱高煦点头道:“很好。胡部堂叫你那些门生写文章,从气节上、道德上、大义上,彻底给齐泰平|反;把他写成一个道德高尚、忠孝两全、德才兼备、忧国忧民、大公无私的人!就算他做过啥不好的事、对‘靖难之役’不利的事,你们也要着重写他的苦衷、心是为国为民的,最多算是办法不好。”
胡濙的脸有点红,但还是斩钉截铁地下定决心道:“臣必不负圣上重托!”
“朕是个讲信用的人。”朱高煦随口道。
胡濙对这句话有点困惑,但没有多问。
朱高煦这句话说出来、确实不合时宜。因为他是指在巫山桃源之时、许诺过齐泰的事;而这些事,胡濙显然毫不知情,他也不可能理解朱高煦的意思。
朱高煦轻轻抬起手一挥,胡濙便作揖告退。
今日比较重要的事,都办完了;朱高煦自问办事还比较效率。但是御案上摆着的奏章,仍旧没有批阅完,最近几天的奏章特别多。
他瞧着那些奏章,忍不住开始寻思、想改革批阅奏章的制度。
别的革新,他现在不能急着做。但是批阅奏章的法子,并不涉及国策大政的定论,改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大明朝从洪武年间之后、便没有宰相了。太祖皇帝的精力特别好,七十多岁的时候每天还亲自批阅奏章;而太宗皇帝,便没有太祖那么好的精神了。太宗的法子、是把日常批阅奏章的差事拿给太子做,然后派人监督太子,再定期检查太子处理的政务。
朱高煦也没有太祖皇帝那么好的精神,他连太子也还没有。他相当不习惯、成天在这里处理政务。
因为朱高煦做藩王的时候,藩王府的那点政务根本不重要、地方上还有官员在操持诸事,他早就习惯几乎不管政务的逍遥日子了。
只不过现在不能再那么干了,大明江山已是他的,当甩手掌柜必定不行;何况万一被人从皇位上干下来,下场之凄惨可想而知。
朱高煦准备多想一下,望着那堆奏章怔怔出神了许久。
……
最近这些天,家眷全被逮进诏狱的人,只有袁珙、谭清、杨荣三家。别的“首恶”只是其本人进了诏狱,别的家眷都被看守在家中,等着三法司确定罪刑。
反倒是那些人家乡的宗族、亲朋,更倒霉!大理寺快马送去公文,叫地方州县官员看住那些亲戚、不准他们出远门;但地方官生怕走脱了罪人,径直把人抓了关进了牢里看管。那些被牵连的人,毫无准备便吃了牢饭。
但凡与东宫党羽有点关系的人,都是人心惶惶不得安生。耿浩也是其中之一。
在此之前,耿浩一直以为、明媒正娶的“袁氏”是太常寺卿袁珙的宗亲。因此听说袁珙涉|嫌弑君大罪,锦衣卫在抓他的家眷亲朋好友时,耿浩便吓了个半死,因为他算是袁珙的亲戚了;于是他赶紧只身跑出了家门避祸!
可是京师最近还在戒严,城门查得很紧,耿浩便只能逃到一家客栈里、先躲一阵子再说。
耿浩出门的时候带着一马匹、一点钱。不料他在客栈住了才两天,马竟然被人从马厩偷走了!钱袋也不知被谁摸走了!
他又怕又气,在一座庙子外面的屋檐下住了一夜。结果他根本不想吃那个苦头!只待了一天一夜,他便又冷又饿又怕,甚至还觉得庙子有鬼。
耿浩只能硬|着头皮回家。门子认出了他,急忙让他进了大门。耿浩便垂头丧气地往内宅里走,想先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吃顿热饭。
不料他刚走进去,忽然看见一个赤着上身的后生、从他的房间里跳了出来!那后生怀里抱着衣裳,撒腿就跑。
“你|娘|的!”耿浩愣了一下之后马上明白咋回事了!他大骂一声,便往前追。这时他的娘子“袁氏”涨红了脸,只穿了一件红艳的肚兜奔了出来,竟然拽住了耿浩。
耿浩见那后生正在爬围墙、半天也没爬上去,耿浩一边想挣脱袁氏,一边大骂:“老子要杀了他!你还护着他?”
袁氏一边焦急地看那蠢得爬墙都找不到法子的后生,一边求道:“是我引|诱他的,你放了他罢。他也是个可怜人。”
耿浩怒极攻心,哪里管袁氏的求情?他用力挣扎,不料一个妇人动起真格来、力气也非常大,耿浩半天没挣脱死死抓住他的手。
这时那爬墙的后生,终于找到了几块废砖垫脚,往上一蹦、抓住墙头翻出去了。
待耿浩终于挣脱了袁氏,冲到后门,打开房门出去时,哪里还能见得那后生的踪影?
耿浩回到房间里,看到里面竟然放着欢|乐椅、铜铃、画纸、丹青等物,那画纸上面、居然还有一副让人不齿的画!而袁氏正一脸羞|意,在悉悉索索地穿衣裳。
“天呐!”耿浩大喊一声,拿双手抓扯着自己的胸襟,很快就把胸膛都抓烂了。他满面泪痕,又气又怒道:“我耿浩侯爵之后,诚心实意明媒正娶你!你竟然这样对我,真乃奇耻大辱!”
袁氏道:“你自己丢下家眷,仓皇跑了!我怎么知道你啥时候回来?敢情我要守活|寡一辈子吗?”
耿浩哭道:“我才走几天?你那么快能勾|搭上那小厮,必是之前搭上线了。”
袁氏没有吭声。耿浩见状心道:果然没有猜错!
耿浩道:“通奸是甚么罪?老子这就去报官,让你们奸|夫淫|妇吃不完兜着走!”
袁氏吓着了,忙服软道:“妾身知道夫君待我好,妾身知错了。夫君饶我一回罢,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先坐下来消消气。”
耿浩折腾了一阵也累了,气呼呼地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皱眉想着甚么。
袁氏一边给他捶腿,一边道:“以前,妾身以为自己是不在意那事儿的,直到成婚之后,才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夫君实在不如更年轻的后生……”
“啥?!”耿浩再次暴怒。
袁氏急忙道歉,又道:“夫君娶我之时,便知我并非清白之身,你说过原谅我的。这件事过去、就让它过去罢,我发誓再也不做这等事了!”
耿浩着实是打心眼里喜欢袁氏这种妇人,打扮精致、不青涩颇有风情。但是他一看到那个画架子,顿时想到那小厮手里可能还有妻子的画像、每天欣赏着,心里便恼怒不已。
“我耿浩绝不原谅,你这等忘恩负义的妇人!”耿浩骂道,终于无法释怀。
……耿浩难以释怀,他抱着“反正都要被诛连”的心情,跑去应天府报了官。应天府的判官很快查出,耿浩那妻子不姓袁、而是袁珙府上的家|妓;判官立刻知会了锦衣卫。
因为袁珙的罪太大了,凡是与他有关的人,都不能轻易放过!
锦衣卫本来根本不知道、原来袁珙还有个家妓在耿家;这时锦衣卫便立刻派人过来,把耿浩夫妇一起抓进了诏狱。
而那个小厮原来是个读书士子,也很快被查出来。但锦衣卫不管这事儿,应天府只好抓了那小厮,给这个正在走科举道路的士子、先写上一笔“作奸犯科”再说;并削去他的一切功名、终身不得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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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监生写出一篇吹捧齐泰的文章、当众念了之后,很快在京师士林引起了一番震动。甚至有人暗地里猜测:这是有人结党,冒死想为建文翻案的前兆?
不过当天,那个著文者、便被查出了底细。
时国子监有很多留学生,朝|鲜国的留学生最多,他们在国子监镀完了金、好回去做官;著文者正是一个朝|鲜国人,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拜了礼部的胡濙为师!
而胡濙在最近两天内,才刚刚从礼部侍郎、升作礼部左尚书,深得圣眷!
当今圣上乃太宗皇帝嫡子,登基诏里也把太宗的文治武功、吹上了天。正常来看,今上不可能为建文朝翻|案。
于是事情变得扑簌迷离。大多数官员持围观态度,只等着看后面的事。
大将平安、王斌等人是知道“李先生”身份的。平安立刻叫人誊抄了一遍那些文章,又用汉王都督府的印信,快马送去湖广给“李先生”……
二月初,半个月前从直隶太平州返回湖广的水师、才刚刚到达湘江西岸。汉王府内眷、官署官员尚未登船,平安的信已经到达汉王府中军了。
齐泰站在江畔,看完了那篇文章之后,久久站在那里没吭声。他脸上还戴着铁面具(号称受过烫伤),无人能看清他的脸,也无人知道他此时的神情。
他面对着渺茫的湘江江面、看着汹涌的浪子拍岸,先是用异样略带哽咽的声音说了一句话:“人生难得一知己。”
接着齐泰便跪伏在江畔,遥望东面京师方向、缓缓地叩拜了三次,他念念有词道:“士为知己者死,此生臣必不辜负圣心。”
齐泰站起来又回顾左右道:“本官脸上的伤快好了,左撇子亦将治愈。”
……
瞿能率领的数十万“伐罪军”中军主力,与朱高煦的前锋军几乎同时出发,早就在进军途中了。但是大军沿江走陆路,行军缓慢;行军时间须得一个半月到两个月之间。
而汉王府护卫军盛庸部,则于收到太平州直隶会战获胜的消息之后,才拔营护送汉王府的人出发。他们先走衡州府的湘江西岸陆路;等到水师主力战船抵达湘江,便准备坐船走水路尽快进京。
两股人马虽然出发的时间前后不一,但到达京师的日子、算来倒是几乎同时,日子不会相差太久。
还有一股人马是去江西的。乃受汉王妃之意、盛庸调动的骑兵护送的杜夫人仪仗。他们护送杜夫人省亲之后,亦将从江西走水路进京;将来到京的时间、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
二月春风似剪刀。
杜千蕊记得,她最后一次离开家乡,也是这个季节。
此时信河在古朴的余干县县城外流淌,草木新发的枝芽、含苞待放的花朵,为这座显得很陈旧的灰蒙蒙的城池、增添了生机与颜色。
护卫军及仪仗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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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县城外时,没想到阵仗那么大!
杜千蕊听到声音,挑开车帘时,便看见一大群官吏、差役,还有一些穿着礼服的命妇;路边围观的百姓更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常。
县城里着实很少发生啥大事,就算大明朝打了两次大规模的内|战,这余干县城也毫无影响、没有丝毫战乱的痕迹。
从南昌派来的江西布政使司官员,在外面作揖执礼禀报夫人:前来迎接夫人仪仗的人,有江西三司派下来的有司官员、饶州府知府等、余干县知县等一干官员,饶州府的命妇,也随行前来迎驾。
此时汉王在京师登基称帝的消息,已报到了江西布政使司,各衙门已经奉诏了。官场上的人都很有见识,这杜家女子在藩王府时就封了夫人,不久之后必是皇妃。于是迎接的礼仪规格非常高。
这反倒让杜千蕊有点忐忑不安,生怕江西布政使司有文官不高兴,上奏弹劾她铺张逾制。
杜千蕊没下车,在马车上用官话开口道:“我此次回乡,只为看望父母。圣上仁德爱民,诸位应一切从简,不得扰民。”
官员们顿时大声赞誉,“杜夫人崇孝道,为江西布政使司命妇、妇人之表率。”“夫人贤惠爱民,百姓之福也……”
远处的百姓亦是议论纷纷,他们说话便没那么讲究了。许多人在问:“这是哪家千金呐?可是发迹了!”“杜家是不是大院坝村那边的?”“啧啧,看这阵仗,连省|里、府里也来人了!”
或是时间太过仓促,县官的差事也没办好。此时连人群里的百姓也猜出杜家在哪里了,但县官至今没找到杜夫人的娘家在何处。
盖因杜千蕊以前默默无闻、也无名分;直到汉王起兵之后,才给她封的夫人。“伐罪之役”战争期间,江西布政使司从未纳入过汉王府的地盘,此前便没人关心汉王府一个非正室的夫人。
知县称,已在县城备下行营;请夫人的仪仗入驻,官吏们去杜家接人进城。
不过杜千蕊以一切从简为理由,决定亲自回家看她父母。
……杜家那村子,可没有驿道,田野间的羊肠小道、车辆难以行走。杜千蕊说了地方,建议随从走信河水路;于是县官等急忙去征调船只。
一大群人带着船队出发之后,走到了半路。就在这时,传来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县官得到禀报,那杜家的男主人(杜夫人的亲|爹)叫杜三,已经被处斩了!这一回、原本只是个皇室贵妇省亲的事,顿时变得分外复杂和严重!
原来在几年前,余干县发生了一次命案,城中一个开当铺姓李的人失踪;一年多时间后,县衙官吏才从信河边的土坑里、找到了一具埋在那里已经腐|烂的尸|首。仵作带着李家人,通过其高矮、骨骼牙齿毛发等,大体认为是苦主的尸|首;当然已无法完全确认。然后查到了杜三的头上。
杜三与死者认识,并有来往。县官查出了很多人证与供词,但没找到物证;好在那杜三受不住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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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自己供出了诸事,并按手印画押。
县官当时也不知道、杜三的女儿竟能如此尊贵!县官本就人为只有杜三才有嫌疑、认定了杜三是凶|犯,彼时便图了个省事,径直判了案。
时间过去了太久,也没人来翻|案。待刑部、江西按察使司的复核公文下来之后,县官直接把杜三给明正典刑了!
杜千蕊等一大群人来到大院坝村的竹林外时,官员已经吵了起来。按察使司的官员大骂县官,说他枉顾人命、冤枉清白好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按察使司的人已经把这个案件、定为了冤案!
案子卷宗很快送到了村子里。官员们还在扯皮,布政使司的人冷冷看按察使司倒霉,还指出了卷宗的不合理之处:没有凶|器、没有物证。
……而杜千蕊心里知道那李掌柜是谁杀的;只是没想到,罪责竟然被扣到了她爹的脑袋上!但她此时最关心的,不是她的先父、而是姆妈。
她在宦官宫女的簇拥下,步行走进那片熟悉的竹林。一切都那么熟悉,几乎没甚么改变,与她无数次梦中、梦见的家乡一模一样!但还是有很大的不同,杜千蕊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大概是心境不同了。
以前身在此地时,她想离开、想找到出路;回忆中时,她又很伤感;而此时,她说不出甚么感觉,隐约有点麻木。
杜千蕊有点恍惚了,走路也不太稳,周围的宦官宫女命妇们急忙扶着她。以为她刚得知父亲去世,而伤心过度!
邻里乡亲、村民都陆续过来看热闹了。杜千蕊也看到了竹林小径旁边的土坝子、茅草屋顶。这时一个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的老妇走了过来,杜千蕊认出她正是姆妈,近十年没见、姆妈似乎老了三十岁!
看姆妈那衣衫褴褛全是补丁、苍老的模样,杜千蕊便知道她过得非常艰难。
杜千蕊的眼泪顿时“哗啦”流了出来,心里又是有点高兴、至少姆妈还活着,又是难过心痛,心情非常之复杂!
她的母亲愣愣地看着杜千蕊,眼神非常空洞;然后杜母还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周围的陌生人太多了,似乎有点超出了她的见识。
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极而泣,杜母说不出话来,站在那里无神地望着千蕊。
杜千蕊却哭得几欲倾倒,她径直在泥地里跪伏在地,向杜母磕头行礼。然后用膝盖走上前,抱住了杜母“呜呜呜……”地大哭起来,千蕊顿时觉得姆妈的腿上没甚么肉、瘦得好像只有一层皮了,她更加伤心,哭得是死去活来。
官员们在旁边一边请罪,一边劝解杜夫人节哀顺变。
杜母一直说不出一句话来,良久才发出一个声音:“侬是大妹?”
千蕊使劲地点头,哽咽道:“让姆妈受苦了,都怪我不好,那么多年没管您。”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间连家乡话都不太说得出口了,词儿全带着官话。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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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卫将士、仪仗队和当地官吏等一大群人,先前从余干县城又走了几十里水路,才来到这个大院坝村子。一番折腾之后,时间快到旁晚了。于是大伙儿只好就地歇一晚。
官吏们征用了不少民房,护卫军幸好带着军用帐篷,一众人才勉强在这啥也没有的小村子里驻扎下来。
千蕊与杜母,便住在自己家里。正使黄狗安排了许多宦官、军士在外面轮流守卫着,母女俩住在破落的屋子里,还有好几个年轻宫女侍候起居。
夜幕降临之后,卧房里在油灯下到处都是黑褐色的积垢,有烟灰熏的、尘土在潮湿的空气中变成的污垢。甚至屋顶上还吊着一条条黑漆漆的东西、当地称作是“阳尘”,便是残存的蜘蛛网熏上草木灰之后的东西。千蕊已经不小心听到了宫女的悄悄抱怨。
杜母尽说一些没用的话,说千蕊的衣裳是丝绸的很精贵、会蹭坏了,让她换了柜子里旧的麻布衣裳再睡。
千蕊倒是主动询问她姆妈(母亲),这些年怎么过的。果然姆妈说起,爹爹变成了杀人凶|犯之后,不仅缺衣少食生计艰难、她还经常被人欺负;出门就被人戳背脊骨嚼舌头,有一阵子连门也不敢出。
难怪姆妈现在表现得那么麻木!姆妈并不是糊涂了,人在这样的环境里、不麻木如何活得过来?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千蕊记得朱高煦说过的一句话:一个人要过得稍微好点,通常靠自己的能耐;要想过成人上人,那必得有气运。
杜家的一场天翻地覆的梦,何尝不是如此?家里变成这样,纯粹是因为千蕊的爹自己不务正业;但千蕊回乡,能有今日的排场,便不是她有多少能耐决定的。
睡梦之中,千蕊还真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在池塘边洗衣裳,好像自己的年纪还不大,因为她没被卖掉之前、才会常常在池塘边洗衣裳。然后她不慎落水了!她心慌害怕,拼命想往水面窜,然而不知怎么回事、身上居然绑着块大石头!
千蕊感觉身子不断往下沉,池塘不知为何那么深、怎么也落不到底。她觉得水下又冷又黑,她一阵窒息、心慌恐惧到了极点,拼命使劲拉身上绑着石头的绳子。
在这一刻,千蕊最痛恨的就是身上的重石头,她直接如果没有石头拖累,她可以自救的!
终于解开了绳子,千蕊毫不犹豫地蹬掉了那块石头,然后往上面游去了。虽然她还在水里,但在此时她顿时轻松了,一种惬意的感觉早早浮上了心头……
次日一早,千蕊起床之后,想起了昨夜那个梦境。有些细节她不太想得起了、梦里的事很快就变得模糊,但是当时的感受却十分清晰。
宫女们侍候着母女俩梳妆稀疏。千蕊坐在那里发呆,想起那个梦境,她心里颇有些感触。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挺狠!
很多时候她表现得很软弱、善良,但是她能做得出来一些事。当年朱高煦来接了她,她径直便抛下了一团糟的家、和可怜的姆妈,毫不犹豫地马上走了;且这么多年就没过问过家里。
这次她发现,爹爹竟然被冤判了死罪;她心里也非常清楚,那确实就是个冤枉。但她居然完全不恨那县官,也没感觉到伤心……卖了她两次的亲爹,千蕊心里怎么也伤心不起来。
当然她表现在外的样子,那是伤心欲绝,毕竟得让那么多人看到她的孝道。不过她的眼泪,没有一滴是为爹爹流的,完全是因为可怜姆妈。
昨夜宦官黄狗就派人去准备孝衣了,早上千蕊便披麻戴孝,带着一大群人去山岭上,祭拜先父去了。
她跪伏在一座简陋的长满了荒草的土丘前,实在伤心不起来,只好努力想着姆妈艰难的一生、昨夜姆妈端着一碗白米饭发抖的手,她顿时悲从中来。跪伏在坟前哭得像个泪人儿。
“哇……”忽然一声大哭。千蕊侧首看了一眼,原来是那个穿着青袍的知县。知县哭得比她还凶,一面垂头顿足、一面奥陶大哭!
余者诸官员,也在附近悲切感叹,有的还假装拿袍袖轻轻揩着干燥的眼睛。
当然最伤心的人还是知县,他像死了亲爹似的。但千蕊觉得他的伤心是真的,毕竟仕途似乎要完了!
千蕊知道自己这样想不对,但是她骗不了自己:她不仅不恨这县官,此时反而同情起他来。
因为一时同情,千蕊忽然想到:若是自己开口帮县官开脱,叫按察使司的官员、只查办那个严刑逼供的狱卒,能不能帮到县官一把?
这样做,杜千蕊必定在江西士林、会得到不错的名声;官员们得了宽容,当然会为杜千蕊说好话!但是杜千蕊想了想,还是轻轻摇了一下头,觉得自己最好还是慎言慎行、免得被人抓到干政的把柄。
她祭祀了先父,便站了起来,一脸泪痕哽咽道:“诸位官员,不要因为我的缘故,便重罚涉案人等。必应依照《大明律》,照朝廷国法公正处置此事。但先父确实是冤枉的,我是他女儿,知道他的为人、必定不会杀|人。”
一个官员忙作揖道:“杜夫人明事理、识大体,下官等钦佩之至。”众官急忙附和。
杜千蕊又道:“圣上有圣旨下来,要我们尽快回京觐见;我不敢耽误,今日便启程。此行因我之私、耽扰了诸衙门公务,我回京后便向圣上请罪。”
按察使官员忙道:“夫人只管放心,下官等必得严查此事,给夫人一个交代、还杜家一个清白。夫人此行节俭爱民,下官定上奏章,据实称颂夫人通达情理、孝心感于各乡之事迹。”
杜千蕊听罢,也很懂事地轻声道:“诸位也操劳了,我会在圣上跟前美言。”
她接着又对旁边呆呆站着的姆妈道:“姆妈跟我进京,让弟郎尽尽孝道。爹爹的坟头,叫弟郎来打理,这次我们不能耽搁时日了。”
她其实是说给周围的人听的,也是为了孝道。因为千蕊知道她姆妈的,对爹爹也是多怨恨、不一定关心修不修坟头。
等大伙儿从山岭上回村时,宦官黄狗禀报:“一些百姓自称是夫人的亲戚,欲见夫人。”
杜千蕊的眉头微微一皱,想起昨夜姆妈说的“人人戳她脊梁骨”,她便不动声色道:“我们要赶着进京,战船已在鄱阳湖案等候了;此时不能耽搁。你去打发他们。”
黄狗抱拳道:“奴婢遵命。”
……
最近这段时间,好几个地方的大队人马、都在往京师赶路。除了云南的沈家人、徐家人,四川布政使司也有大批人马东行。
沐晟、韦达接到快马送到四川的圣旨,立刻启程回京;四川军务交给了都指挥使李让。不过现在四川也没甚么太紧急的军务了;北面、东面的伪朝官军已经陆续奉诏,不可能再攻打四川。
沐府一家子、与韦达等人同行,带着护卫军队,在四川布政使司内调了许多官船;然后走水路进大江,顺江而下东出四川。
此时他们的船队,刚到达荆州府地界。
在“伐罪之役”期间,荆州有好几万军队,水陆两军都有。不过张辅率水师主力投降之后,荆州的水师战船也被随后清剿的;有的战船东逃,有的投降了伐罪军。
但驻扎在荆州府城的陆师,起先一直没人理会;直到朱高煦的登基诏书送到荆州府,他们才奉了新皇诏书。
四川来的人马乘坐的船队途径荆州,韦达带着一队人马上岸,说要去荆州城办点事。沐晟劝了他几句,但韦达不听,依旧进城去了。
皇帝已经换了,荆州城的知府衙门、驻军没有任何敌对姿态;他们得到了公文之后,一群人前来迎接韦达。人们都知道韦达是汉王府的三护卫指挥使之一,不敢怠慢!
知府说已经准备了接风宴,以尽地主之谊。
但韦达对此毫无兴趣,问明白了一个叫李嘉明的武将所在,便带着人到了营署里,见到了这个原先是汉王军武将的人。
李嘉明便是在伪朝官军进攻夔州的时候、为了二百贯赏钱开了城门的汉王军武将!李家别的兄弟都在伪朝官军那边,李嘉明立了功领了钱便投靠荆州军来了。
韦达以前不认识此人,见了面也没多少话说,韦达只是冷冷说道:“二百贯买一座要害城池、买一个国公,当真便宜。”
李嘉明已然明白了怎么回事,吓得跪地讨饶。
韦达又冷笑道:“不过你讨不得好,原本甚么也不做、便能好生封个官的好事,你却不要,非要自个赶着求死!那便怪不得我了!”
韦达拔出了腰刀,当众将李嘉明一刀捅|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伪朝官军投降的人,都没事了。但这个伐罪军叛徒,必|须死!把他兄弟也捉了,押送回京,让伐罪军都督府以军法|论处!”韦达交代知府道。
知府只得作揖应允。
二月间,除了离京师太远的地方文武,各地的贺表已陆续送到了通政使司、到了朱高煦手里。东暖阁的椅子背后,那张挂在墙上的大明地图有了新的用处;朱高煦按照贺表的地区,在上面用朱笔画圈。
那张地图上、已经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圆圈。乍看上去,就像一副满枝红花的画,有点粗糙、却十分好看;正应了此时春|色盎然的景。
朱高煦在登基后的短时间内,已经进行了一番人事调整。除了朝中文武的部署,他还下旨曹福为尚膳监太监;侯显、王景弘为司礼监少监(司礼监太监的位置,给王贵留着的)。
眼看自己的皇位日渐坐稳,朱高煦的心情也好了。现在只待大明朝新的权|力格局稳定下来。
最近朱高煦还收到了北边的八百里加急军报,蒙古各部落已尽数退兵了!果然正如朱高煦所料,此次一些部落南下,就是以为有机可乘而已,临时决定趁火打|劫劫掠一番、便准备跑路的;朝廷很难进行反击会战。
原先大明国内的“靖难之役”、“伐罪之役”争皇位的大规模会战,这样的战争模式、似乎已经不适应对北边作战。朱高煦最近正在琢磨、如何改变战术思路……
朱高煦登基以来,总体都算顺利、没出现甚么大问题。他从武功战绩上、道德上,已经为自己的皇位打下了基础。
但有一件事,每次想起、朱高煦便如鲠在喉:谁毒杀了先帝?!
也许因为最近想的比较多,此事简直变成了朱高煦眼睛里的沙子,让他非常不痛快,如同一个难以放下的心结。
抑或每个人都有一些心结。像当年先帝朱棣,便是一直放不下建文父子的下落,非得想尽办法找出来、才能安心……
就在这时,司礼监少监侯显走进了东暖阁。朱高煦听到轻轻的脚步声,便把目光从一片红圈的地图上挪开,转过身来看着侯显。
侯显躬身上前,沉声拜道:“回禀皇爷,事儿办妥了。王将军把人送到了玄武门那边;奴婢便接了人进宫,在皇宫西北边、靠近御花园的地方拾掇了一座院子,让她住下了。奴婢又送去了一些宫女宦官服侍着,用度一样不少。”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朕知道了。”
侯显毕竟是在永乐朝服侍过太宗皇帝的人、太宗皇帝可不是容易服侍的皇帝,侯显在洪熙伪朝,也干过御马监太监;此人可谓很懂宫中规矩。不该说的话,他连一句也不说,甚至连马恩慧的名字也不提。
“马氏对朕有大恩,她在中都守了七八年,对祖宗的心意也算尽到。因此朕才派人接她回宫里来住。”朱高煦不动声色道。
马恩慧的身份确实有点特殊。
侯显躬身道:“是,皇爷。”
朱高煦便假装坐下来看奏章,但是好一会儿他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便干脆丢下了奏章,抬起双手往上一撑、伸了懒腰。
接着他便用随意地口气道:“今日便不办公了。朕去见马氏一面,好当面感谢一句。”
侯显当然不予置评,立刻拜道:“皇爷稍后,奴婢马上准备好銮驾。”
在宦官宫女的簇拥下,朱高煦乘坐轿子出了乾清宫。御花园在西北边,一众人从西边的门楼出去、要经过西六宫附近的夹道。
那朴氏便被安排住在西六宫这边,这时不知怎地跑到夹道边来了。她在路边屈膝行礼道:“臣妾拜见圣上。”
最近这些日子,朱高煦不想找别人,只叫朴氏侍寝。她几乎天天到乾清宫睡,这算是非常得宠的表现了,于是宦官们将轿子停了下来。
朱高煦看着朴氏,见她一脸发自内心的欣喜模样儿,顿时心道:她的政|治目的、是不是有点被忘了?
朴氏柔声道:“圣上今日回来得早呢。”
朱高煦道:“朕有点事,便下值早。”
宦官侯显立刻走了过去,好言道:“这天气倒是在变暖了,可风还凉着哩。您迎了驾,不必在外边站太久了。”侯显说罢挥了一下手,宦官们继续抬着轿子往西走。
朱高煦转头看了一眼,朴氏仍躬身站在那里,似乎有点失落。她应该知道西边有一片御花园罢?
一众人来到了马恩慧住的院子外面。朱高煦下轿子,吩咐大部分随从在外面候着,只带了侯显等几个宦官进去。这院子里的宫女宦官都到门口来迎接,但马恩慧没出来。
院子里有一排房屋,其中一间屋子门口,便见马恩慧站在门口正望着这边。
她打量着朱高煦身上的红色龙袍,她的神情十分怪异而复杂;似乎带着微笑,却又有无尽的无奈和感叹。朱高煦走了过去,俩人竟然有片刻尴尬的沉默。
马恩慧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终于屈膝执礼道:“妾身见过圣上。”
朱高煦笑道:“这算是奉诏了么?”
马恩慧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只道:“请圣上里边上坐。”
房间的门敞着,朱高煦与马恩慧走进这间屋子,他在正北面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又是一阵沉默,朱高煦主动开口道:“算来我们有六七年没见面了。”
马恩慧有点走神地喃喃道:“是。不知为何,妾身见到圣上,仿若故人重逢一般。可细想起来,我们总共只见过两三面,怕是算不上故人的。”
“时间却很长。”朱高煦道,“这么长的时间,朕念想过你很多次。”
马恩慧的脸顿时一红,抬头颦眉看了朱高煦一眼,用很低声音道:“圣上慎言。”
朱高煦仔细瞧着她的神情,情知她误会了,便接着说道:“因为你告诉了我、奉先殿那条地道,朕才侥幸得脱,不然哪有今日?朕念想着你的恩,常担忧你在中都有危险、朕便无法报恩了;但彼时中都在废太子之伪朝官军手里,朕的人马几乎未能影响到江北地区,亦是无可奈何。”
不料朱高煦一番解释之后,马恩慧的脸更红。她刚才举止还挺大方的,这时却埋着头一声不吭,好像地上有洞、想钻进去一样。
马恩慧很信任朱高煦,她至少完全相信他不会害自己、对自己是怀着善意的。这种无条件的信任,大概便是马恩慧对朱高煦一直有好感的缘故罢。
空气中飘着从御花园散来的百花花香,气味相杂繁复。一如马恩慧此时的心境。
刚才朱高煦说、这些年很念想她;马恩慧一时间当然想歪了,以为是一种轻浮的调|戏。不料朱高煦很认真地解释,他只是念着恩情!
如此一来,马恩慧那句画蛇添足的“圣上慎言”,自然就是向朱高煦表明、她自己想错了意思。
于是马恩慧又羞愧又尴尬、无以复加。她原本很白净的脸,此时红得如同院子里的花瓣一样……
马恩慧的肌肤天生生得白,这是过了太祖皇帝法眼的相貌。
大明太祖出身卑微,但他是个生性风流的人,生前长得也是气宇轩扬;还没出人头地的时候、他便四处沾花惹草,打仗的时候也不能缺了女人。太祖一生御女无数、难以胜算,看妇人,他的眼睛非常尖。
而允炆在文官们的出谋划策下、一向表现得很有孝心,深得太祖喜爱。太祖常常以己度人,他自己好美|色成性,以为孙子也很看重这个;于是太祖为允炆选妃时,那是千挑万选、看了很多都不满意。直到看见了马恩慧,太祖径直一拍掌说:就她了!
马恩慧的个子长得很高挑,头发又黑又密,鹅蛋形的脸上、眉毛眼睛乌黑灵秀,皮肤十分白净;她长得一点不胖,但该大的地方十分丰|腴傲人。她全然不像一些大家闺秀一样,小巧娇弱,却自有几分母仪之气势。太祖那时就在考虑把皇|位传给允炆了,当然要为允炆挑一个不小家子气的妃子!
不过马恩慧被幽禁了七年之后,眼神已然没有当年的自信从容,她的眉宇间常带着几分幽怨阴郁之气。在古色古香的房间里,她穿着朴素的衣裙,这样的气息更甚几分……
这会儿朱高煦开始慢慢说起往事了,大致在说他怎么在毫无防备之下、陷于宫中走投无路的事。
马恩慧知道新皇登基,一开始的事情非常多;但眼下看起来,朱高煦似乎很闲,他的话也不少,十分有耐心地详细讲述着事情……或许他不是闲,只是愿意与马恩慧说话罢了?
马恩慧自己的话反倒很少,她只是时不时回应一句。她的声音毫无不细声细气的感觉,而是一种女人味十足的女中音,大概因为她本来就不是小家碧玉的那种人。
她甚至有点走神。偶尔等朱高煦说得起劲时、她会转过头,仔细看朱高煦的侧脸。她明亮的眼神带着幽怨、浅浅的伤感、认真、感叹、不舍。
那眼神,正照应着她的心一样纷乱纠缠。
其实马恩慧觉得,自己不应该称作朱高煦为圣上,她根本不应该承认他的皇位!因为整个燕王系的人、都是非法强夺她家先君儿子的皇位。
但是马恩慧“奉诏”时,只是心里有点纠结,却没有半点不情愿。被关押了七八年之后,她早就面对了现实;而今的局势下,她反而最希望朱高煦能做皇帝!
她又觉得自己应该恨朱高煦,因为那是国仇家恨!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她甚至对朱高煦很有好感。
有时候马恩慧自己也很困惑,一个人究竟该遵从“应该”,还是该听从本心?
或许高煦的年龄比她小一点,马恩慧看到高煦眉飞色舞地说得起劲时,她总觉得高煦还是个充满活力的大男孩。他笑起来的时候,被太阳晒黑的脸上露出洁白的牙齿,看起来十分亲切。
难以想象,这样一个看起来毫不险恶之心的“大男孩”,如何能绝地反击、击败了整个大明朝廷的君臣和官军的;或许高煦只在她的面前,才掩藏了凶|猛的一面?一时间马恩慧心里又带着一种崇拜与敬畏。她的一切感受,都非常矛盾。
此时她又想起了初次见面的那次误会,高煦为了救她的性命、向她的嘴里吹气,便是用那口牙齿洁白、嘴唇厚厚的嘴……
她的心头一乱!
马恩慧忽然无礼地打断了朱高煦的话,她的生气毫无前兆,口气不善地说道:“圣上,您现今是大明亿兆百姓之君父,应该多想想怎么治理国家。你的皇位来之不易,牺牲了多少人?而大明疆域广阔、人口众多,您要做明君,亦绝非易事。圣上以国事为重罢!”
朱高煦愣了一下,不过他并没有生气,抱拳道:“朕当谨记堂嫂的告诫。”
马恩慧见一个用武力征服了洪熙朝的帝王、竟然如此好的态度,不知怎地,她心头却更气了,脱口说道:“圣上以后少到这里来!”
说完如此无礼的话,马恩慧顿时又有点后悔,她立刻加了一句:“圣上让我在居住衣食上都过好了,我也是感谢您的。不过圣上天下,无须花费光阴在我这等人身上。”
“我做的事都是应该的。”朱高煦道,“你我虽只有数面之缘,但我看堂嫂特别面善;你对我的大恩情,亦不敢忘。只要我还在,必定会一辈子好好对待堂嫂。”
马恩慧的脸顿时发烫,她又气又伤心,再次没好气地说道:“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告诉你密道,哪想得能救你的命?那只是个巧合,以后不用再提了!”
朱高煦用炯炯有神的目光,打量了马恩慧一会儿,他便站了起来,抱拳道:“堂嫂舟马劳顿,朕便不多说了,这便告辞。你歇着罢。”
马恩慧也站了起来,屈膝执礼道:“恭送圣上。”
朱高煦走到门口、又转过头,说道:“对了,朕会让堂嫂看见,朕不仅能在马上用武力夺取天下,也能治理天下!朕必定能让大明朝富强文|明。”
马恩慧知道他误会了,她根本没有丝毫看不起朱高煦的意思;可她究竟是怎么个意思?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马恩慧久久站在椅子旁边,目送朱高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她却仿佛入神了一般。
……朱高煦走出房门,然后与门外的几个宦官一道出了院子。
他走到轿子跟前,又回头看了一眼院门里面。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便对少监侯显道:“好生对待朕的恩人,决不能亏待了她。”
侯显忙郑重地抱拳道:“奴婢遵旨!”
朱高煦走到了轿子上。侯显喊道:“起驾!”
空气不冷也不热,清新湿|润,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一切都那么淡,却叫人心里弥漫着温柔与舒适……朱高煦当然不怪马恩慧。
他只是没想到,故人重逢,会弄出一点小小的不愉快,竟会是这么一副模样。
正常想来,马恩慧那种处境,原先在凤阳担惊受怕、生活无望;现在她得到新皇的庇护,重新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应该高兴才对!
刚才朱高煦却没觉得她高兴,她似乎想到了现实以外的、某种期待;但是她又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才会产生不顾后果的气恼?
妇人的心思,着实不是那么直率。
朱高煦想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再次微微轻叹了一声。
后宫的这段道路,两边都是红色的宫墙,这是一段夹道。朱高煦坐在轿子上,两边风景单调,他不由得犹自沉思着……
刚才朱高煦与马恩慧见面之时,他描述了很多前年逃离皇宫的事。
此时朱高煦自己也细细地重新温习了一遍、有关各种细节。他忽然重视起了一个人、一个以前他忽视的人:宦官王寅!
当时妙锦在宫中警示朱高煦、派来的人就是王寅。在那种关键时刻,王寅帮了妙锦和朱高煦;之后朱高煦、便几乎没有再猜忌这个宦官了。
加上逃出皇宫之后,朱高煦满心愤恨着东宫的人!他埋怨“靖难之役”后,东宫夺取胜利果实摘|桃子、想把他当垃圾处理掉。接着朱高煦便一直顾着起兵造反,眼睛里差不多只有高炽一党,早已忽视了别的细节。
所以朱高煦对宦官王寅所知不多。
所知之事仅限于:其一,王寅以前是建文奸谍章炎的遗孤,朱高煦追踪妙锦到灵泉寺时、见过那个当时几岁大小和尚;其二,王寅的干爹是永乐初的御厨太监王狗儿。
此时朱高煦专门琢磨此事,才发觉这个王寅的身份十分奇怪。王寅在北平被救走的时间段、建文朝廷仍然当权,他是怎么变成宦官的?而且恰恰变成了王狗儿收的干儿子?
而王狗儿现在的身份十分特|殊!
朱高煦想到这里,顿时直觉这可能是一条线索!
眼下妙锦等人还没进京。朱高煦打算等妙锦和王寅到了京师之后、再详细问一问内情,或许能得到一些新的启发。
世事往往便是如此,有时候十分明显的东西,因为它在角落里太小了、人们便视而不见。等到蓦然回首发现时,才醒悟原来线索就在手边!
湖广那边来的人,高贤宁最先进京。他立刻被任命为大理寺卿;以锦衣卫指挥使张盛、北镇抚使杜二郎、北镇抚司总旗姚芳为佐,高贤宁接手了薛岩未尽之事。
直至二月下旬,汉王府官署、家眷、护卫等大队人马才抵达了京师龙江港。朱高煦任命王贵为司礼监太监,派人安顿家眷暂于西六宫之中,等待册封。
朱高煦在乾清宫与家眷们见面后,来到了东暖阁,即刻召见妙锦与宦官王寅……
最先走进隔扇内的人是妙锦,她向坐在御案后面的朱高煦叩拜行礼,身上还穿着一身宽松的道袍,头发梳着发髻。
朱高煦道:“免礼。”他接着向站在旁边的侯显、王景弘挥了一下手。
两个太监立刻告退,退出了东暖阁。妙锦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神情竟然有点不自然起来。看见左右全被屏退,她比较了解高煦,朱高煦有时候“修车”是不分场合的。
“妙锦在凳子上坐罢。”朱高煦却没有轻薄之意。
妙锦抬头看了一眼他身上穿的黄色龙袍,说道:“谢圣上。”
“你不用拘礼了。”朱高煦打量了一会儿她,很快便又开口道,“我想起那个宦官王寅,似乎与王狗儿有关系。王狗儿现在在诏狱,涉|嫌谋害先帝!”
妙锦听罢,杏眼眼角微微一颤,显然有点紧张起来,“王寅认了太监王狗儿作干爹,不过他应非王狗儿同谋。”
“朕知道的,前年我被东宫乱|党矫诏骗入宫中,王寅得妙锦之授意警示,立了大功。”朱高煦好言道。他知道妙锦对章炎的遗孤有愧疚之心。
那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了。先是建文奸谍续空和尚身份败露;另一个奸谍、燕王府典簿章炎,在杀了续空之后自裁,保护了妙锦的身份。而章炎留下的遗孤,也被人阉|割做了宦官。
时至今日,妙锦依然有保全宦官王寅的心思,实属情有可原。
朱高煦顿了顿,接着说道:“以前我忙于起兵征战,没有留意此事;妙锦也未主动向我说起过。直到最近,我才想起王寅这个人来。”
妙锦时而神情凝重,时而目光闪烁。她终于开口道:“我并非要故意隐瞒高煦……圣上。只不过一谈起那些事,难免涉及到先帝威|逼利|诱、想封我做贵妃之事,我不想再提,因此一直避而不谈……”
朱高煦心情复杂地问道:“妙锦从未就范的罢?”
妙锦顿时有点生气,红着脸道:“圣上还不相信、我是甚么样的人么?那时我已委身于你……哪还有脸屈从先帝?再说我若是就范了,哪能被关在那祈福观里数年之久?”
朱高煦听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当年他去云南就藩、自己没有及时把妙锦带走,才导致了妙锦困在宫中,那时他也无计可施;此事让他也颇有些懊恼。
妙锦气愤地娇|嗔道:“我一向是非分明,哪怕性命堪危,也绝不愿意做那等违背己愿之事。倒是圣上三妻四妾,我也从没责怪过你!”
“男女有别。”朱高煦道。
妙锦的胸脯一阵起伏,沉默了一会儿才稍稍消气,说道:“或因我与仁孝徐皇后关系亲近,先帝比较信任我,许诺要封我做贵妃。这些事,不知怎么被‘马公’知道了。”
马公?朱高煦立刻留意到了这个名字。但他没有急着问,先等妙锦把她知道的事说完。
妙锦继续道:“‘马公’让王寅带了两次话进宫。第一次是一封书信,密信中要挟我,答应先帝的许诺、借侍寝之机谋刺先帝!我当然视若罔闻。第二次‘马公’又见到王寅,带话进宫、催促我办‘那件事’,否则后果自负!
那时我很担忧害怕,用炼丹炉融了一点首饰,准备被马公暴露旧事之后,便吞金自尽。不料没过多久,先帝便驾崩了!”
朱高煦听到妙锦准备自杀的事,颇有点后怕心痛地看了她一眼;但他现在心里挂念着事情,便没在这些往事上多说。
等妙锦说完了,朱高煦这才开口问道:“‘马公’是谁?”
妙锦道:“从第一次书信的字迹上看,他原来就叫‘马公’;他是在‘靖难之役’之前、便负责管束联络北平奸谍的朝中之人,身份一直没有公开。
我被建文帝与先父安排去北平之后,也从不知道此人真实身份。据说燕王府典簿章炎知道马公是谁,更与马公有交情;但是章炎、及章家举族都已经死了。”
朱高煦不动声色地点了一下头,心道:薛岩的推判很有道理,干那件大事的人,必有一些势力能耐,一个人是干不成的;而这个“马公”在十几年前、就掌握着建文朝廷针对燕王府的谍|报人员,必定还残存着一些人脉,比如妙锦。
妙锦颦眉想了片刻,又道:“‘马公’还曾是宦官王寅的义父。起初我以为‘马公’是建文朝的一个太监;但王寅见过‘马公’,据他描述、此人确非宦官。
当年章炎死了之后,遗孤被人送到了京师;我还在燕王府,便无法再管此事。那遗孤便是现在的王寅,他先被马公收养为义子;‘靖难之役’后,马公却忽然不见了!
王寅流落在外多日,才遇到了太监王狗儿。接着他被王狗儿利|诱净身之后,被送到了宫里做宦官。那时王寅才认了王狗儿作干爹,改姓为王。”
妙锦又用恳求的眼神看着朱高煦,“王寅年纪太小、只是被利用了,他必定与阴谋无关。当初他偶尔来一次祈福观,也从未表现出知道阴谋的样子。”
“我知道的。”朱高煦点头道。
朱高煦若有所思地坐在椅子上,良久没有吭声。
那个“马公”的嫌疑非常大。
因为他先试图用妙锦这一条线,威胁妙锦、叫她趁侍寝之机刺|杀先帝!故此可以推论:后来妙锦这个工具没用上,“马公”才动用了王狗儿、或者隐藏在宫中的其他人,用银环蛇毒谋害了先帝!
有个问题是:王狗儿进燕王府的时间很早、一向是先帝心腹,王狗儿被阉送进燕王府的时候,懿文太子朱标似乎都还没死!那时候太祖皇帝的皇位继承人、肯定是太祖特别喜欢的嫡长子朱标,一丁点悬念也没有;朱允炆似乎年纪也不大,没必要也没能耐,那么早向燕王府安插奸谍。
王狗儿这样一个先帝心腹,在皇宫已混得风生水起,又是个无家无室的阉人,有啥动机谋害先帝?
或许直接下手的人,另有其人?!比如薛岩的另一种推判,毒针是事先埋在泥里的,王狗儿只是碰巧挖到了有毒针的泥?
不管怎样,现在朱高煦认为,首先要找到“马公”,然后才能继续查下去!
朱高煦便开口道:“妙锦再帮朕办一件事,详细询问王寅、画出一张‘马公’的画像来。并叮嘱王寅,此事不要对别的任何人说起,以免打草惊蛇。”
妙锦起身道:“遵旨。”
朱高煦道:“前年宫中之事,王寅有功;何况我还得看在妙锦的情分上,必定会对王寅宽容对待,不会把他怎么样。”
妙锦神情复杂地看了一会儿朱高煦的脸,她屈膝道:“谢圣上恩。”
妙锦告辞之后,朱高煦又传王寅进来问话。王寅的描述,与妙锦的话没甚么区别;似乎他知道的那些事、早已先告诉妙锦了。
……凭借别人口述、描画肖像,其画像与本人的相似度,问题很大。这种画像的作用,只在于判断个大概,比如男女年龄、高矮胖瘦等等。想当年齐泰那样的名人被通|缉,齐泰还能跟着朱高煦一起大摇大摆出扬州城;那通|缉画像有多像本人,便可想而知了。
朱高煦拿到“马公”的画像之后,便召见了新任大理寺卿高贤宁,把画像交给高贤宁。朱高煦又当面将妙锦知道的事儿,对高贤宁说了一遍。
高贤宁也赞同朱高煦的见识:最好先查出马公之谁。
因为王狗儿那条线索,之前的锦衣卫用了各种办法都撬不开嘴;现在王狗儿身体已经很虚弱,再用刑怕、怕他伤口感染被弄|死了。
何况王狗儿没有作|案动机,说不定盯住王狗儿、路子本来就是偏的!
朱高煦鼓励高贤宁道:“这个大案,若能查出真相。朕打算先封存在宫中,等朕的后世子孙把皇位完全坐稳了,便可以拿出来公诸于世,为我长兄翻案洗冤。
到那时,高寺卿作为本案主审官,必能留名青史、流芳百世!高寺卿亦能成为狄仁杰那样的人。”
高贤宁拜谢:“圣上仁德。”
不过那狄仁杰之所以能流芳百世,主要并非因为查案厉害,而是他劝武则天把皇位传给了李家、且起到了作用。当然这些事情不用较真,高贤宁也是很愿意干这件事的。
如此事涉重大的密案,必得朱高煦真正信任的人、才能涉足。高贤宁能干这件事,已经表明了他在新皇心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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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伐罪军”主力人马进入南直隶。张辅柳升等一干武将先到了京师。
张辅回家发现,他的家眷都因新皇下旨、被从诏狱放出来了。柳升也急匆匆往家里赶去。
二月下旬正是春色盎然的时节,京师有山有水、花草日渐繁茂,但柳升牵着马急行时,总觉得有点阴沉沉的。或许是今天没出太阳的缘故罢,阴天总让人觉得不太光明。
新皇登基、祭祀等一系列大事,此时都已结束了;下午的街巷上稍稍有点冷清,“哒哒哒……”几匹马的马蹄铁踏在砖石上,声音非常清晰。
柳升进京较急,不过他们的行程业已报备了兵部。此时柳家却没有人前来迎接。
终于回到了家中,只见府邸大门外站着两个陌生的军士,有些百无聊赖的样子。他们看见了柳升等人,忙站直了身体,上前来询问。
“这是我家,你们是谁?”柳升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他觉得气氛有点怪异,便没理会两个军士,径直往里面闯了进去。柳升走进中堂时,顿时愣了!堂上摆满了棺材!除了中堂里摆着的棺材,似乎两侧的厢房里还有;柳家的全部人口,怕是全躺在这里了。
偌大的府邸里、多悬山顶的古朴瓦房,只有棺材、不见活人;一时间是阴风惨惨,气味异常。柳府仿佛变成了一座鬼宅一般!
柳升怔了好一会儿,脸色纸白,这才大喊了一声:“娘!”然后扑倒在地上,奥陶大哭起来。
追进来的两个军士见状,便没再上前要印信之类的东西了。他们只得站在门外,往里面观望着。
柳升哭了一会,见那些棺材一头贴着纸,便爬到了前面,寻见了“沈氏”的纸条。他把棺材盖用力掀开,一阵叫人窒息的气味铺面而来。他果然看见了他亲娘沈氏的尸体,就像生了大病而逝世的一样、尸体瘦得只剩腐烂的皮子了。
“娘呐……”柳升捶着胸膛哭得更凶。
他一边痛哭一边念。大致是说他年纪不大、便丧了父,他娘独自把他拉扯大;还有甚么一篮子鸡蛋,全都给他一个人吃了之类的小事,他年少不懂事不知疼惜母亲云云。
柳升哭得昏天黑地、然后径直昏了过去。等到他的随从和守府门的军士把他弄醒了,他才悲伤地喃喃道:“我娘没那么瘦的……”
一个军士道:“柳将军的家眷在诏狱里,之前伪朝的人没给他们饭吃,给活活饿死了!大概有十天半月只得水喝、滴米不尽,如此辞世了的人、就是这么副模样哩。柳将军节哀顺变罢!”
柳升听到这里,更不能“节哀顺变”,他心痛万分,又是一阵大哭。毕竟死囚也要先吃顿饱饭,他的亲娘竟然被活生生饿死,不可谓不惨!
柳升伤痛之后,又变得非常愤怒:“谁干的事?”
军士道:“俺们是锦衣卫派过来的人,听说是前锦衣卫指挥使谭清干的、奉的是太子妃的意思;究竟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小的们也是听人说的。柳将军得问当官的才清楚。”
柳升当然明白其中缘故,他在湖广投降、必定引起了朝中贵人的愤恨。一时间柳升不仅愤恨那些仇人,还恨自己在外面干的事连累了家眷。
很快柳家便开始发丧。
……随后进京的人是“伐罪军”中军主帅瞿能。
瞿能原先在京师的府邸早已被朝廷收走,不过朱高煦又下旨赏赐了他一座府邸。他到新府邸里没呆一会儿,便带着一队人马,往阳武侯薛禄的府邸而去。
那薛禄还没被定罪,人还在家中,但侯府内外全是将士日夜守着。
瞿能带着人马走进府中,便在院子里四处观望着。瞿能现在想把整个侯府的人都杀光,然后把这座宅邸一起烧了!
但他终于克制住了心中复仇的怒火,因为以前朱高煦答应过瞿能、要为他报仇雪恨;眼下瞿能没有执法权,不如再等等,让朝廷把薛禄全家明正典刑!
没一会儿,身穿缎子袍服、长得五大三粗的薛禄竟然迎了过来。这厮不仅没被抓,眼下似乎还能在家中随意活动。
瞿能站在原地,仰着头,眼睛居高临下地藐视着薛禄。
薛禄面色尴尬,竟然恬着脸走上前,抱拳执礼道:“瞿将军何时进京的?”
瞿能用异样的目光在薛禄脸上来回扫过,一声不吭地冷冷瞧着他、完全没有应答他废话的意思。
片刻后,瞿能答非所问,冷笑道:“薛禄,你全家都完了!”
薛禄那恬着脸的神情消失不见,脸上果然露出了绝望和沮丧,隐约还有点恼羞成怒的迹象。俩人都沉默下来,一时间院子里安静极了。
原本都是大明朝的大将,此时俩人却相互视若仇寇!
瞿能昂首挺胸地面对着薛禄,把胜利者的姿态摆得很足。然而他并非笑到最后的那个人,因为瞿能根本笑不出来!即便最后能复仇了,然而又能怎么样?瞿能暗自叹息了一声。
薛禄开口打破了沉默,说道:“各为其主罢了。俺杀瞿将军在成都府的家眷,不过是为了向朝廷表明绝无投靠汉王的心迹、以便能再次统兵。”
瞿能当没听见,完全不回应薛禄的话。来人的对话从一开始便相当尴尬。
薛禄道:“人在朝廷,常身不由己,无非是怎么抉择而已。瞿将军若处在俺的地步,说不定也会像俺那么干!
俺在靖难之役时是有大功于先帝!若瞿将军大人大量、饶过我的大错,俺家还能有一线生机;俺家从此以后,必视瞿将军为大恩公,做牛做马、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瞿能的神情依旧很冷,更不解释他不会和薛禄一样……每个人都性情不同。
薛禄又道:“冤冤相报何时了,瞿将军何必太执着于私仇,事已至此,俺们可有和解的机会?将军且放心,俺薛禄恩怨分明,绝不食言!”
瞿能终于开口道:“你们几个,去查问一番。把薛禄家的人口都搞清楚,别走失了一个!”
薛禄的脸顿时涨红了,用愤恨的目光盯着瞿能。
瞿能没理会他,带着一干将士走进了中堂。没一会儿,军士们找到了族谱,送到中堂来。眼下薛禄没有兵权,已是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办着琐事。
瞿能假意不理薛禄,但一直留意着他的绝望神色。如此看着薛禄慢慢等死,瞿能心里得到了些许复仇的快意,但也只有那么一点点快意罢了。
就在这时,瞿能想起了薛禄得到的那个美女道士!
传言当年薛禄便看中了那个美人道士,为了争夺她,被纪纲打了一铁瓜、差点没被当场打死!结果那美人还是被纪纲抢走了,在纪纲府上呆了几年时间。
然而风水轮流转,伪帝朱高炽登基后,薛禄马上成为了御前红人;纪纲则变成了谋害先帝的罪人。薛禄在御门一铁瓜当众将纪纲打死!之后薛禄又去纪家,把那美人道士抢回来了。
看来薛禄是非常喜欢那道士的,几年时间都不忘抢夺回家。瞿能马上想到了一个报复的法子:夺走敌人心爱之物。
于是瞿能立刻传令,叫人在薛府上寻找;将士们果然在府上、找到了那个美人道士。哪怕薛禄战败被拘禁于家里、仍然每日有美人道士的服侍。瞿能想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
等到那女子被带到了中堂,瞿能见之确实生得十分貌美。
不过瞿能一向不好色,而今已年到中年,更是不好女色。但他发现薛禄神情很紧张,不知怎地,瞿能反而来了兴致;他对道士兴致不大,却对薛禄的表现很有兴趣!于是瞿能下令将士们把薛禄绑在中堂,又吩咐将士道:“一会儿便轮到你们。”
薛禄顿时眼睛发红,愤怒地大吼了一声,盯着瞿能道:“瞿将军也是大将身份,竟然如此下作?”
瞿能冷笑了一声。
就在这时,那美人道士听到“一会儿便轮到你们”这句话,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她哀求道:“妾身本已看破红尘、出了家,哪想得反被权贵们抢来抢去,委身阳武侯、妾身亦是被迫无奈!冤有头债有主,将军何苦如此待我?”
美人又哭道:“妾身知侯爷在四川做了那等凶残之事,虽不能劝诫侯爷,却也每日在府上为瞿夫人祈祷,愿她早日转世投生、生到一个好人家里。”
瞿能听到这里,刚才愤恨交加的戾气、顿时少了几分,他问道:“你所言当真?”
美人道士说道:“将军不信,可以问府上的奴仆丫鬟。妾身为瞿夫人祈祷,也有因为同姓邓的缘故。妾身出家之前,本也姓邓。”
瞿能马上相信了八分,若非这道士确实关心过他的夫人,道士不会知道他夫人姓邓。
他打量了一会儿美人道士,越看越觉得面善。又见被绑在桌子边的薛禄一脸关切,瞿能便道:“把她带回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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