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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缙果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从交趾省回京述职的解缙,还带了陈季扩的正副二使。解缙进京的第二天,上了一份奏章、自通政使司送到了御门:他认为“废太子”有点冤枉!

    因为能够让众人信服的证据供词,只能证实先帝崩于东宫、且有矫诏今上进宫之事。废太子及东宫官员虽有罪责,却可能不是谋害先帝的主谋。

    朱高煦看到这份奏章,脑袋就有点大,顿时觉得自己的不好预感、十分准确。

    他把解缙的奏章塞进袖袋,看了一眼还在御门里的高贤宁,便从北面的门走了出去;又叫当值的太监侯显,去把高贤宁叫过来。

    在御门后面的宽敞整洁的砖地上,君臣见礼。朱高煦便把袖袋里的奏章递了过去。

    高贤宁双手接着,立刻展开了看。

    朱高煦道:“这个解缙不知有甚么毛病,我要是以前不认识他,必定以为他的东宫党羽了!但此人在洪武时期,到处说李善长是冤枉的;在永乐朝,又质疑太祖实录,非得说先帝不是太祖嫡子。现在他又为废太子说话,我又没法相信他是废太子一党的人。”

    “圣上所言极是,臣此前在翰林院任职,深知解缙的所作所为。”高贤宁看完了奏章,作揖道。

    朱高煦沉吟不已。

    他刚看到这份奏章时,心中十分恼怒,想杀解缙!不过他又寻思:太祖、建文、太宗都没有杀解缙,我要是登基就干|掉此人,岂不是让士人觉得我容不下文人?何况解缙说废太子有点冤枉、说都说了,他若马上被杀,会不会反而引人猜疑?

    于是朱高煦已经放弃了立刻除|掉解缙的想法。

    高贤宁抱拳道:“三国时期有个人叫祢衡,圣上可曾耳闻?”

    朱高煦摇了摇头。

    高贤宁便道:“他是孔融的好友。”

    “哦!”朱高煦恍然道,“孔融我知道,孔融让梨,耳熟能详。”

    高贤宁道:“祢衡此人骂过很多人,还大骂曹操挟持汉天子。但是曹操不敢杀他,于是把烫手山芋送给了刘表;祢衡侮|辱刘表没有能耐。刘表很生气,却还是不敢杀他,想了个办法把祢衡送给江夏太守黄祖;黄祖终于把他给除掉了!”

    朱高煦听完了这个故事,在砖地上踱了片刻,忽然站定沉声道:“朕让解缙去翰林院,在翰林院学士内阁首辅胡广手下做官罢。”

    高贤宁忙拜道:“圣上圣明。”

    那胡广与解缙积怨很深。俩人之间,不仅有过撕毁联姻婚约的恩怨,而且解缙还把“看好猪”的故事传遍士林,弄得胡广名声极差!俩人就大义名节等事,撕破脸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如今胡广是翰林院的长官;让解缙做胡广的下属,必定有他好受。胡广应该会想方设法找解缙的过错!

    现在朱高煦给解缙封官到翰林院,正是名士清流都看重的地方,看起来是对解缙非常好了。但等以后朱高煦实在受不了解缙,便可以利用胡广弹劾的事、依律法处置解缙;并不必担心被文官觉得、朱高煦不能容人。

    朱高煦想到这里,笑道:“高

    寺卿的故事,非常有趣。”

    当天下午,朱高煦便下旨吏部给解缙任命状。又因为解缙把交趾省叛军陈季扩的使者、带回了京师,朱高煦便在东暖阁召见大臣,商议交趾省的事务。

    东暖阁正上方的椅子后面,地图已经换过了。现在左右挂着一副蒙古势力地图、一副交趾省地图,中间的墙壁空荡荡的,显得有点突兀。

    朱高煦站在椅子后面,正仔细瞧着右侧的交趾省地图。身后的御案上,放着陈季扩的国书。

    齐泰、夏元吉、茹瑺、胡濙、吕震等一干大臣陆续走进东暖阁,他们向上位行礼。太监王贵便道:“皇爷下旨了,诸位大臣都免礼,先瞧瞧这份陈季扩的奏章,等余下的大臣都到了再说罢。”

    几个人拜道:“臣等遵旨。”

    不一会儿,邱福、沐晟、盛庸、王斌等等一众勋贵也进来了,东暖阁里的人多起来。

    朱高煦转过身来、在椅子上坐下,大伙儿再次一齐拜见。

    朱高煦指着旁边的凳子道:“淇国公年纪大,坐下说话罢。”

    邱福顿时露出些许喜色,抱拳道:“臣谢圣上赐坐。”

    齐泰上前作揖道:“臣以为,此时朝廷在交趾仍有八万驻军,但交趾地区的情况已变得更乱。不仅有陈季扩这股叛军,南方还有黎利的叛军不断坐大。

    先前大明朝国内正值‘伐罪之役’,无暇南顾;陈季扩与黎利便厮杀不休。官军固守东关(升龙、河内)平原,亦未遭大举进攻。若此时朝廷调兵平叛,这两股叛军可能会休战,一起对付官军,不得不防。”

    邱福起身道:“咱们朝廷开疆辟土,正是圣上、亲自带兵打下了交趾省!既有叛乱,岂能坐视不顾?臣请圣上,遣大将南下,武力平定叛乱!”

    户部尚书夏元吉站不住了,立刻说道:“永乐年间原定迁都的大事,虽已停止;但修建太宗皇帝的皇陵不能拖延,每年还得调拨钱粮征发民壮。大明宗室、勋贵发俸;亲军、京营实发军饷,又是一大笔开销。

    还有一些可以预料到的开支,如蒙古诸部可能在秋季扰边,北方九边也得要重新部署防务。此等危及我大明安危的大事,没法节省。

    朝廷最近十年以来,经过‘靖难之役’、‘伐罪之役’的战乱,国力受损,宜与百姓喘息之机、休养生息。交趾之地这等战端,还请圣上及诸位同僚慎重!”

    茹瑺上前两步,作揖道:“圣上,臣有一席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朱高煦转头看向茹瑺。

    茹瑺便拜道:“交趾省的事,不仅关乎交趾一地,朝廷如何处置、还应与国策吻合。

    圣上登基方一月有余,先前封赏功臣、册封皇后,暂未定论国策,亦在情理之中。但之后的朝廷大事,须得先确定国策,诸臣方能据此主张;我大明将要休养生息,还是继续为子孙万代|开疆辟土,请圣上圣裁!”

    夏元吉说道:“圣上,多地民生凋敝,此时不宜建功!教化治理天下,使百姓安居乐业,亦是圣君所为。”

    暖阁里渐渐没人说话了,朱高煦也沉默不语。

    良久之后,朱高煦才开

    口说道:“诸位大臣所言,都很有道理,朕最近一月有余也在思索……朕既不想劳民伤财,只为建功立业开疆辟土;也不想故步自封、影响大明国威。朕在想,有没有既能得到实际好处,又能扩|张势力范围的法子?”

    众人先是面面相觑,接着便议论起来。

    夏元吉拱手道:“圣上,大军出征,人马耗费便是天大的数目,没有能打仗不亏国力的法子!”

    “那只是打蒙古游牧部落,无利可图。”朱高煦不动声色道。

    夏元吉道:“圣上,此前我朝征安南国之时,臣亦是户部尚书。朝廷得到交趾省前后,国库一直亏损,所得者远不及军费!”

    “嗯……”朱高煦若有所思地发出一个声音。

    他心里却不认可夏元吉。

    以前明军攻打安南国,之所以变成了亏本买卖;那是因为朝廷只选择了长远利益,想要吞并交趾,永久地得到更多耕地。为了几百年的长远粮税,前期几年连续亏本,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但如果人们的眼光不只盯住耕地,而选择掠|夺敲|诈、以及不平等贸易,并拉拢当地势力节省成本……或许马上就能扭亏为盈!

    可是这些想法太过夸张,完全脱离了大臣们的经验;说出来的甚么“掠|夺敲|诈”也太难听了,大家都是读圣贤书讲仁义道德的君子,那多不好意思?

    朱高煦观察,连齐泰、高贤宁等人都没有附议自己,于是朱高煦没有直言出来。

    他不再谈国策的问题,当下便拍了一下大腿道:“夏部堂的谏言出于公心,朕当纳之。为免劳民伤财,迁都事宜,彻底罢停!交趾省的事宜,亦尽力避免动用大军;回应陈季扩使者的策略,以‘诏安’为主。”

    邱福听罢神情复杂地抬头看了朱高煦一眼,可能觉得朱高煦有点怂。不过朱高煦以前就不止一次怂过,邱福最后都认可他怂得对……因此这一回邱福没有急着跳出来说甚么。

    文官们倒是很满意,纷纷点头附议。

    朱高煦道:“咱们最好避免南北两线开战。正如诸爱卿所言,北边蒙古危及我国家边防;朝廷得先稳定北面,再想回头对付交趾省叛军,两边用兵、在时间上要尽力错开。”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朕还想裁撤交趾布政使司。”

    这时邱福终于忍不住了,再次站起来抱拳道:“开辟交趾省乃太宗皇帝时的功绩,当今朝廷不仅不守住,若还放弃此地,恐怕……”

    夏元吉听到朱高煦要放弃那亏本的地方,情绪有点激动了,急忙无礼打断邱福道:“天下臣民,要的是安居乐业富庶太平!圣上英明,体恤百姓,此乃圣君所为,谁会指责?”

    朱高煦抬起手道:“朕没说要放弃交趾,只说裁省。可以参照唐代的羁縻州,先羁縻治理,再从长计议;否则操之过急,当地必然会有野心者不断叛乱,朝廷就得忍受多次平叛的军费开支人马伤亡。”

    两个主张最强烈的人,这才稍稍平息下来。

    朱高煦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声。他的设想,根本就没人理解!只能另外找道理解释,径直施行他自己的理念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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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中诸司已遣使册封了沐氏为皇贵妃,迎接沐蓁进了皇宫。

    位于乾清宫与坤宁宫东边的东六宫区域,新布置的皇贵妃宫、富丽堂皇。这里气势上比不上坤宁宫,但有亭台楼阁、花草景色点缀在宫殿之间,显得更为精致灵动。黄昏时分的余晖洒在琉璃瓦上,宫室殿宇都笼罩在了流光十色的光辉之中。

    朱高煦与沐蓁都身穿繁复的礼服,并坐在两仗大椅子上。宫女上前,正在斟酒。

    朱高煦转头看着沐蓁,仿佛有千言万语,但此时二人在几句礼节话之后、竟无言相对。

    沐蓁头戴翟冠、身穿青红二色礼服,她那张精致的小脸此时红红的,神情隐隐含着笑,却又看起来十分紧张害羞。她轻轻抬起头看了朱高煦一眼,目光一触便避开了。她涂抹着胭脂的朱唇轻启,洁白的贝齿隐隐可见:“圣上殊宠,臣妾听说大臣有异议,叫圣上为难了。”

    “嗯……”朱高煦发出一个声音。

    沐蓁又柔声道:“臣妾记得圣上在云南时便说,手有大权者,要为天下万民、大局前程着想。今圣上终为皇帝,臣妾能进宫辅佐侍候圣上起居,乃莫大荣幸。”

    “皇贵妃还记得朕说的话。”朱高煦随口道。

    沐蓁道:“臣妾自然记得。”

    朱高煦觉得这样的谈话方式、哪里不对劲。他想了片刻,便径直一挥手,对斟酒和侍立的宫女们说道:“你们都下去罢。”

    人们屈膝道:“奴婢等遵旨。”

    沐蓁目光有点闪烁,接连看了几眼出去的宫女们的背影。她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关上寝宫的门,脸更红了,似乎还紧张起来,一双玉白的手使劲拽住了衣襟。

    “今天这个日子,让你久等了。”朱高煦温和地说道。

    沐蓁听到这句话,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她抬头看了一眼朱高煦道:“臣妾甘愿……”她话还没说完,便发现朱高煦正仔细地瞧她的胸脯和衣裳,顿时又急忙将脸微微回避。

    朱高煦低声说道:“那次我并无轻薄之心,可还是看见了那美好景色,多年来难以忘却,常浮现在脑海中。”

    沐蓁低眉顺眼地坐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酒还没喝,但是她的脸就像喝了很多酒一样。

    朱高煦伸出手,轻轻抓住她戴着缅甸红宝石戒指的玉白纤手,沐蓁的身子竟然微微一颤,仿佛整个人都僵了。

    不料这时朱高煦从袖袋里掏出了一只翡翠玉镯子,轻轻捏住她的指骨,然后把镯子戴在了她的手腕上。她的手腕上还有两只镂空花纹的金镯,加上冰糯种颜色鲜艳的绿镯子、红宝石的戒指,那只玉白的手显得更加美艳。

    沐蓁见状,欠身道:“臣妾谢圣上恩赏。”

    朱高煦心道:别的皇妃都有,算是补上的礼物。

    “好看。”朱高煦把玩着她的纤手,说道:“来自云南平缅宣慰司的翡翠,算是咱们故地的物品。”

    她的身子终于放松了不少,红着脸悄悄说道:“我也是无数次回想那次难堪的……一面。”

    朱高煦感受着、她此时剧烈而微妙的心情波动;从她的眼神里,朱高煦似乎能感觉到她的心动荡纷乱。朱高煦小心翼翼地进一步放|纵言辞:“现在有甚么变化么?那‘景色’。”

    沐蓁看了朱高煦一眼,垂目轻轻抿了一下嘴唇。

    朱高煦道:“要不再给我看看?”

    沐蓁的呼吸有点重,声音却仿佛蚊子扇翅膀一般:“现在本来就是应该的。”

    朱高煦又道:“你的名字很有意思。上次我见了你的身子之后,回府查过《说文解字》,那时才恍然觉得那个字真是十分应景。”

    沐蓁微微一怔,似乎想到了甚么,马上羞得耳朵都红了,她似乎恨不得想藏起来。她已经说不话来、无法再回应朱高煦了。

    朱高煦倒是很镇定,他继续说道:“你再次在我面前宽衣罢,我喜欢看。”

    沐蓁坐在那里动惮不得。

    朱高煦道:“这次可是圣旨。”

    沐蓁抬起头看着他,俩人对视着,但朱高煦察觉她的心情似乎已经在刹那之间、改变了很多次。她羞红的脸上,渐渐露出美好的微笑:“圣上心之所想,我都愿意给您。”

    ……皇帝专门增设了皇贵妃名位,封黔国公沐晟长女为皇贵妃。这些事,在宫廷里是人们最喜欢谈论的话。

    位于御花园南边院子的马恩慧,也是不止一次、听见宫女们窃窃私语此事。

    这里并不是冷宫,位置也不算偏僻;距离西六宫、御花园都很近。而且马恩慧与她身边的人,可以四处走动散心,她有时候还会去御花园走走。

    宫中内务府给她的用度、对待都很好,日子比凤阳的时候简直好多了;几乎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不过她在两个地方的感受,也有共同之处,那便是:闲。

    马恩慧已经脱离了权力中枢,无论在外廷、还是皇宫,她都到了边缘。最近的各种典礼、命妇们在大善殿那边朝见皇后、宫廷嫔妃们在坤宁宫的礼仪,马恩慧都不用参与;她可以说是几乎没有任何事做了。

    于是她的日常起居变得越来越慢,像今晚她沐浴更衣,便花了接近半个时辰。反正也不急,沐浴之后,她还让宫女们给她修剪脚指甲。在皇宫里住了没多长时间,她在精心侍候之下,竟然比原来更漂亮了。

    虽然很闲,日子倒也不甚无聊,至少可以与宫女们说说话聊一聊。身在皇宫,可以谈的事太多了。

    正在宫灯下给马恩慧细心修建指甲的宫女巧儿,便一边做活,一边说着话:“前几天,附近的院子里又住进来了一个人,夫人猜是谁?”

    马恩慧随口道:“皇后的姐姐郭夫人。”

    巧儿立刻抬起头,有点惊讶地说道:“您已经知道啦?”

    马恩慧微笑了一下,心道:我当年做皇后的时候,你们还没进宫。我现在没被幽禁,皇宫里这种比较重要的事、若我都不能知道,那我以前怎么当皇后的?

    她便随意地说道:“我听奴婢们说的。”

    巧儿立刻兴致勃勃地说道:“听说她(郭嫣)原先是废太子的妃子。而今废太子一家人都去了凤阳,就因为她是郭家的人,便得到优待。皇后娘娘一句话,她就住到这边来了,还有十几个人侍候着呢。贵人,总是贵人啊……”

    巧儿心直口快地说了一通话,似乎意识到了多嘴,赶紧抬头看了一眼马恩慧。马恩慧只是面露微笑,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宫女这才放心了下来,轻轻呼出口气,忙又道:“夫人您也是贵人,听说连圣上也念着您的恩。如今这宫里呐,还得与圣上那边亲近的人,才有好日子过……夫人,要不您去郭夫人那边,走动走动?”

    马恩慧点了一下头,不动声色道:“渐渐地,天气要热了。我记得院子里还有几匹薄丝料子,你一会儿拿一匹出来包一下。我明天给郭夫人送去。”

    巧儿顿时有点洋洋自得的模样儿,似乎因为她想得周全、建议得到了采纳,颇有些喜悦,她忙道:“是。”

    修建完了脚指甲,巧儿拿布鞋给马恩慧穿上,她便拿着剪刀、端着木盆出去了。

    刚才还神情恬静、面有微笑的马恩慧,这时脸上的笑意马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马恩慧不恨郭嫣,文圭的事应与郭嫣无关;但是马恩慧对废太子一家人,都没甚么好感,无须任何理由。

    不过,郭嫣与废太子妃张氏,似乎有深仇大恨;而郭嫣的儿子朱瞻垲,又与高炽一家休戚相关……所以马恩慧现在还不能确定,郭嫣是敌是友!

    马恩慧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卧房里的木地板上轻轻踱着步子。她心道:郭嫣虽落到了今天的境地,但她妹妹是皇后;或许我与郭嫣结交,能有机会与皇后说上几句话。

    所以刚才趁巧儿建议,马恩慧立刻就答应、主动过去走动一番。但马恩慧心中早就在掂量这件事了,根本与巧儿的说辞无关。

    总之马恩慧最近无事可做,先与郭嫣走动几次,才能揣摩着郭嫣究竟是甚么样的人、怀着心思。在此之前,马恩慧并不能确定该如何与郭嫣相处……

    琢磨了一会儿郭嫣和高炽家的事,渐渐地、马恩慧的脸上露出了悲伤的神情。

    她心里立刻冒出了一句话:文圭甚么都不懂,他有甚么错?

    更重要的是文圭一点威胁也没有!连暴|戾的朱棣,也因此想把文圭关在凤阳、手下留点亲情;但废太子夫妇,竟然对那可怜的孩儿也不放过!

    这还不算。废太子派锦衣卫指挥使谭清办了歹事,还明目张胆地给马恩慧递话:您好生想想,究竟做错了啥?!

    那种赤|裸|裸的轻蔑嘲弄、肆意蹂|躏的嘴脸,马恩慧仿佛亲眼看见了,至今无法淡忘!

    她的心口一阵起伏,难以将胸中的火焰熄灭!但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因为文圭之死的伤心愤怒;还是因为被人得意洋洋地践踏之后,想一定要还回去的执念。



    近日朱高煦都没有去玄武门,一早上他从皇贵妃宫出,便径直去御门、与大臣们见了个面。

    接着他带着太监侯显,往西边的柔仪殿去了;柔仪殿正位于武英殿的北面。

    前安南国王后陈氏、以及她的儿子陈正元便住在柔仪殿内。他们不久前跟着汉王府家眷一起进京,然后被安顿于皇宫,暂住在了这里。

    柔仪殿不在后宫区域,原先太祖皇帝常燕居在此,读读书、与老兄弟们聊聊天。但后来的皇帝们,很少呆在这里。

    “皇爷,奴婢是否派人去知会陈氏迎驾?”面目方正的太监侯显在轿子旁说了一声。

    朱高煦道:“不用了,我先见交趾省的正副二使。”

    侯显忙道:“奴婢即刻去安排。”

    朱高煦的对外策略,与太宗皇帝相比、显已截然不同。

    朝廷与蒙古诸部的关系恶化,但朱高煦登基之后、完全没有要遣使去蒙古的意思(省得又被杀死使节,自取其辱);此时交趾省的叛军遣使过来,朱高煦也没正式接见,而选择了这处太祖燕居的地方见面。

    他到了柔仪殿,便在正殿上方的宝座上入座,这把椅子似乎是太祖坐过的。朱高煦想象着皇祖坐在这里看书的情形,也找来了一本书,十分放松地一边看书、一边等着要召见的人。

    但是他手里的书,良久没有翻过一页,他甚至不知道、手里这本是甚么书。或许这样只是一种思考的姿势而已,与这座宫殿里四面挂着字画的装潢、也是十分吻合。

    许久之后,一男一女便走进了殿室内。交趾正副二使,还是原来的那俩人,朱高煦在云南就见过了。正使是个女道士,叫陈仙真;副使是个武将,叫阮景异。

    “臣等拜见大明皇帝。”二人行礼道。

    他们没有下跪,按照明朝与交趾省的关系,这是不合礼的。但这里没大臣,朱高煦也不想急着计较;这也是他不愿意在正式场合接见使者的缘故之一。

    大明自有礼仪,双方的礼节就表示了关系和态度;若是在大殿上,直接就因为礼数闹翻了,还有谈判的余地么?

    朱高煦的身体侧着,用侧脸对着宫殿中间,他头也不回地说道:“原先朕叫陈季扩将功补罪,他却不愿意支持‘伐罪军’;现在朕做了大明皇帝,他又派你们来。陈季扩对朕没有寸功,还上书想受封国王,怎么可能?”

    陈仙真道:“国君(陈季扩)与诸臣亦悔此事。”

    皮肤晒得黝黑的阮景异道:“我国君乃安南国宗室,今备贡礼进京,只想受大明皇帝册封国王,则向大明称臣纳贡!望皇帝恩准。”

    朱高煦道:“被胡氏弑杀的前国王之子、陈正元在京师,他在法礼上,比陈季扩更合法。”

    阮景异道:“怕安南国文武不认此人。”

    “拥兵自重嘛!”朱高煦将手里的书扔到桌案上,冷冷道,“既然你们想在朝廷受册封、得大明认可,便要遵守我朝普世之道德!名正言顺的国王嫡子、不能继承王位,这天下还有道德,还有秩序吗?”

    阮景异愣在那里,憋出一句话道:“形势如此,有时怕不能只讲究礼仪道德……”

    朱高煦不等他话音落地,马上说道:“礼仪道德不讲究,那你们为何要打陈氏宗室的旗帜?而占据乂安城(义安省)、蓝山等地的黎利拥兵自重,也想当国王,朕应该册封谁?”

    陈仙真是个道士,却也是个女子,她的话就要温和一些:“皇帝息怒,贫道听说汉朝有西汉、东汉之分;东汉开国皇帝的人选,亦非只看礼法。安南国陈氏曾被乱臣胡氏灭亡,而今重兴王室,宗室功高者、理应为王。”

    “帮助陈氏最多的,正是大明朝廷;否则现在交趾地区,已经姓胡了!”朱高煦道。

    他顿了顿,忽然缓下一口气道:“不过照阮副使的说法,咱们先搁置礼仪道德,讲讲现实也是可以的。”

    陈仙真道:“请皇帝示下。”

    要不是想谈谈现实,朱高煦也不用亲自接见使者了。

    他便先轻快地叙述道:“朕从驻交趾省大将黄中、以及诸文武的奏章里,了解到此时交趾地区的形势,似乎比较混乱。除了东关城(升龙、河内)大明驻军,交趾省大抵还有三股较大的势力。陈季扩、陈頠、黎利。

    这些人互有恩怨猜忌,但因认为明军威胁较大,目前结成了疏密不一的联盟,想一起对抗大明官军。

    先是陈頠,见陈氏胡氏政|权覆灭,最先称帝;但他急于进攻东关,与麾下大将生出芥蒂,还杀了你阮景异的兄弟。陈頠还没搞|出多大的风浪,手下几股较大的人马就叛|变了!阮景异等人便私下找出来一个陈季扩,一众大将以此结盟,暗算了陈頠,把他抓了起来。

    接着才是陈季扩被拥护称帝,陈季扩到处攻打我朝‘交趾布政使司’设立的州县,所以名声才那么大,盖过了陈頠。以至于许多大明官员不知陈頠、只知陈季扩。

    实际上陈季扩的势力,还不如陈頠,他只是诸大将拥护的傀儡。诸将里还有一些支持陈頠的人马,你们因明军威胁太大、为了不削弱实力,便又把陈頠放了;双方达成妥协,给了陈頠一些人马,占据了交趾省南部地区,并称为‘太上皇’。

    最后那个在蓝山起兵的豪强是黎利,凭借险要和山林,占据了蓝山、乂安等地。黎利就比较聪明了,他不称帝,还向陈季扩讨了个王来当;也不做出头鸟,就等着你们去对付大明官军。名义上这三股势力都结了盟,有了上下关系。可他们互不能管束,都是比较独立的势力。是这样吗?”

    朱高煦说到这里,又道:“若大明官军真的退出了交趾省,这三股势力,还能相安无事么?”

    阮景异拜道:“皇帝英明,所知甚详。”

    朱高煦又摇头冷笑道:“但大明官军不会退出交趾省!胡氏暴|政是我朝之功绩,当然要完成初衷,为前国王的儿子,将王位夺回来!好叫四海诸国,都遵守普世道德。”

    阮景异忙问:“皇帝之意,不再占领安南国为一省之地了?”

    朱高煦道:“太宗皇帝的初衷,也是为陈氏讨回公道;只不过在战后,一时没有找到陈氏宗室,大臣与交趾军民进京请愿,太宗皇帝才暂时将交趾之地、划入大明治内管辖。而今朕已找到了陈正元,自当重建安南国,还政陈氏。”

    朱高煦稍作停顿,又道:“朕有个法子。陈季扩只是个被拥护上位的傀儡,你们那些人能拥护陈季扩,何不拥护陈正元?陈季扩、陈頠去帝号之后,仍为王族宗室享荣华富贵;你们仍做安南国大将。大伙儿拥护陈正元,灭掉叛军黎利,一起享太平盛世,岂不美哉?”

    阮景异与陈仙真对视了一眼,阮景异看着她微微摇了一下头。

    朱高煦看到了这个细微动作,心里清楚阮景异的想法:虽然两个人选都是提线木偶,但陈季扩是安南人的傀儡、陈正元是大明朝的傀儡!

    阮景异道:“臣等进京,乃请旨皇帝册封,此事恐不能做主。”

    朱高煦点头道:“你们把朕的意思带回去,叫大伙儿多想一想。不要有侥幸心,大明官军能有一次‘征安南国之战’,有第二次并不难。到那时,还想退而求其次享用荣华富贵,便不可能了。”

    阮景异道:“我等自当把皇帝的意思,带回去商议。”

    朱高煦叹息了一声,轻轻挥了一下手,若有所思地说道:“或许要大家坐下来谈,总是避免不了先血流成河,不然如何甘心?”

    “臣等告退。”阮景异二人执礼鞠躬道。

    朱高煦却忽然道:“正使请留步,朕与你单独再淡淡。”

    陈仙真合拳拜道:“贫道遵命。”

    朱高煦站了起来,往后面的门走去。身后传来了太监侯显的声音:“正使请。”

    正殿后面、还有一间小一些的宫殿,称作退思殿。里面摆着琴瑟等物,古朴简洁,与正殿的堂皇有所不同。

    朱高煦等陈仙真进来,便挥了一下手。太监侯显躬身退了出去,掩上了殿门。

    陈仙真转头看了一眼,然后悄悄注意着朱高煦的神态举止。

    朱高煦的心里很清楚:太宗时期征安南国之战,确实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所以交趾地区新起的势力,都对大明朝的承认和册封十分执着,连续遣使来,正是为了得到大明朝廷的认可。

    他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陈仙真的相貌和身段,终于开口道:“陈季扩与身边那些人,是不是觉得朕喜欢尼|姑与女道?”

    陈仙真屈膝道:“贫道确实是道士、也是宗室,并没有假。”

    朱高煦道:“陈季扩递出了和平的意思,朕也是有诚意的,岂能一而再地推拒陈季扩的好意?”

    陈仙真的脸颊有点红了。

    朱高煦的目光仍停留在她的身子上,虽然她穿着长袍,但女子的线条轮廓仍十分明显。陈仙真被肆无忌惮地看着,她一脸难堪与不好意思,不过她的手却缓缓地放到了自己的腰带上。



    王后陈氏来到了柔仪殿正殿后面,但是被太监侯显拦住了。侯显道:“王后且慢,皇爷正在里边、与陈季扩的正使商谈军国大事。您先等着,一会儿咱家进去通报。”

    陈氏几天前便知道、陈季扩又派使者来了;但她刚刚才得知朱高煦在柔仪殿,这才赶了过来。

    “有劳公公。”陈氏好言道。

    话音刚落,宫殿里面便传出了一阵声音。那声音十分忘我、以至于连殿门外都清晰可闻。刚刚还在说商议军国大事的侯显,顿时面露尴尬之色。陈氏与他面面相觑,她的脸色一变,顿时一阵心烦意乱。她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那所谓“正使”第一回就能有这般情状,倒也不易;陈季扩使的就是美人计,送到皇宫里的女子、当然不敢不是清白之身。

    “那个……交趾那边的习俗似乎与大明不同,竟用妇人为使者。”侯显难堪地说道。

    陈氏没有回话,她站在砖地上有点走神。她不经意间想着里面那“正使”的感受,又不禁想起了在升龙城郊外那个庄园、第一次见到朱高煦的光景。

    她还记得当时朱高煦的气味,他刚从马背上翻身下来,身上散发着一种混杂汗味的气息;朱高煦递给她的那张手绢,后来她捂在鼻子上使劲嗅过,也是同样的气味。也难怪她记得那么深。

    陈氏的眉头一颦,渐渐露出了气恼、烦乱的神情。

    等了许久,殿门打开了。侯显见状抱拳道:“咱家这便去通报。”

    侯显走到了殿门口时,便见一个穿着道袍的女子、有点慌乱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的袍服有点皱和凌乱。她手里拿着一本书册刻意地放在长袍下方一个位置,似乎可以遮掩着甚么污迹。女道的帽子也微微歪了,此时她一边走、一边正伸手抚弄帽子下有点乱的鬓发。

    女道脸色很红,快步走了出来。从陈氏身边经过时,女道放慢了脚步,目光注视在陈氏脸上。女道似乎看出了陈氏是安南人!

    因为陈氏穿的长袍,在裁剪上与明朝汉|人女子的衣裳,还是很有区别的。

    陈氏也回应着女道的目光,眼神不善地盯着她。

    这时女道观察了好一会儿陈氏,开口用安南话说道:“王后既然对皇帝动心,何不与我一起留在大明皇宫?”

    “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不要脸?”陈氏忍不住把心中的不快说了出来,并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刻意遮掩的位置。

    女道竟未发火,却笑了一下,快步离开了。

    陈氏转头看了她一眼,心中的火无处发,只好深吸了一口气忍了。她心道:这妇人的见识不简单,顷刻间便猜出了我是安南国王后;但她说甚么动心,从何瞧出?

    没一会儿,太监侯显回来了,他上前抱拳道:“王后里边请。”

    陈氏便走进了殿门,见朱高煦正若无其事地坐在一把椅子上。

    “圣上,陈季扩的美人计,滋味如何?”陈氏露出一丝冷笑问道。她下意识地挺起了胸脯、远远比刚才那女道更加丰|腴。

    朱高煦的脸皮似乎很厚,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道:“一般罢,朕不太尽兴。不过把自己的快活、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这等事并非朕之所愿。”

    他说罢,手指在扶手上缓缓地敲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好像在思虑着很深的问题。

    陈氏这才冷静下来,发觉刚才自己的口气不善。想到她们母子,眼下只能依靠已经做了皇帝、手握大权的朱高煦,陈氏忙收起了心中的不平,忍耐着屈膝执礼道:“臣妾拜见圣上,失礼之处,请圣上降罪。”

    她的态度变化非常快,简直十分突兀。

    果然朱高煦也感觉到了,顿时打量着陈氏。

    朱高煦沉吟片刻,开口道:“王后不用担心,朕说过,会让陈正元做国王,那便不会轻易改变。不仅因为朕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还因此事不是个人私事。大事往往没甚么感情可言,更难凭个人的喜怒哀乐、而有啥变数。”

    “谢圣上大恩,臣妾不敢忘。”陈氏仍然很客气地说道。

    “嗯……”朱高煦点了点头。

    陈氏又小心地问道:“那女道必定是陈季扩的心腹,带着使命而来。圣上既不愿册封陈季扩,再留她在宫中,会不会有些不妥?”

    朱高煦看了她一眼,冷静地说道:“陈季扩是个傀儡,只要他去了帝号,便不是甚么麻烦的人物。你的王子要做国王,关键是要招抚陈季扩手下那些军阀;再加上大明驻军作为后盾,陈正元的王位才可能坐稳。”

    陈氏听到这里,顿时产生了些许安心,更对朱高煦有依赖信任感。

    她却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多希望儿子也是朱高煦这样的人!武功盖世,可以以寡击众、正大光明地击败政|敌,又有睿智驭下、稳固地位。那样她也不用成天胆战心惊、颠沛流离了。

    她回过神来时,见朱高煦正在盯着自己刚才挺起的胸脯。他的眼神很有热度,而且似乎有穿透力,正在透过她的衣裳、揣度着事物的形状与姿态,揣度她的心思。

    俩人对视了片刻,仿佛都在从彼此的眼里、解着对方的意味。

    朱高煦刚才冷静的语气不再,忽然变得温柔起来:“朕未见你之前,便已常常念及;待见到你时,只觉果然不负艳名。你真的很美,面目美艳隐约有异域风情,身材也是丰腴婀娜。难怪那陈兴旺为了你、连性命也不顾。”

    陈氏听到朱高煦的声音,不仅温柔满满的赞美,还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她忽然很高兴。或许女子也有征服的欲|望,看到当世最厉害的男子、为她动心,陈氏心里很是快意!

    她的脸微微一红,但很快心里又凌乱起来。

    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稍稍冷静……陈氏想要的是,回到安南国、让亲生儿子得到他应得的东西!她明白自己不能委身于朱高煦。不仅因为她的身份不便,而且她预感到一旦有肌肤相亲,恐怕要陷进去!

    陈氏心里懂得,她本来就有点沉迷于朱高煦的气息、力量。若是再毫无保留地接受他身体里的东西,尝到那亲近的快乐;那时她再要自己离开去万里之遥,怕是非常痛苦,到时候可能无法决断!

    她看了朱高煦一眼,语气忽然冷淡了下来:“圣上帮助我们母子,不是因为大事吗?我美貌与不美貌,又有甚么区别?”

    朱高煦观察着她的神情。过了一会儿,他点了点头道:“王后说得对,即便王后并不美艳,朕对交趾地区的考虑与决策、仍不会改变。朕不会勉强你,朕还希望将来咱们两国君臣关系,能和睦太平、天长久地;岂能在王后留京期间、不对你以礼相待?”

    陈氏道:“多谢圣上以礼相待。”

    她的呼吸更不均匀了,不知怎地她觉得朱高煦一言一行都很好。他既不是清心寡欲不解风情的人,却又有着贵族的傲气风度;一旦发觉女子无意,便十分巧妙不着痕迹地找台阶下去了,很尊重女子的意愿。

    这时朱高煦一拍椅子扶手,人便矫健地站了起来。他走下来,到了陈氏面前便说道:“朕还有公务,要先回御门去。但愿王后在大明皇宫、住得还习惯。”

    陈氏轻轻抱拳在腹间,屈膝执礼道:“臣妾恭送圣上。”

    不料朱高煦似乎还不死心,他趁着客气的意思,伸手轻轻摸到了陈氏的手、往上微微一托:“王后免礼。”

    陈氏下意识里已经很信赖朱高煦,她默许着他的轻薄,相信他不会违背自己的意愿。于是陈氏并没有抽开手,她的脸有点烫,假装未觉肢体接触。

    朱高煦悄悄说道:“我不会强留你,也不会影响陈正元的王位。但在这宫里发生了甚么,外人不会知道的。”

    他果然还想引诱陈氏犯错!

    陈氏低着头,轻咬着贝齿,好不容易狠下心道:“圣上国事操劳,臣妾不敢挽留,恭送圣上!”

    朱高煦听罢放开了手,叹了一口气说道:“后会有期。”

    朱高煦走出了退思殿,陈氏却依旧面对着里面、保持着屈膝行礼的姿势,许久一动不动,她好一会儿都没回过神来。

    这时她才一脸恍然,站直了身子,眉头一颦,便急匆匆地往北面的住处而去。

    陈氏回到她的寝宫,便犹自到一副柜子里翻找亵|衣。她拿了衣裳出来时,又皱眉对宫门前的宫女道:“你们去厨房烧些热水,我要沐浴更衣。”

    宫女立刻微微一蹲,“奴婢遵命,请王后稍侯。”

    陈氏身子一软,在一张塌上坐下去,坐在那里稍侯着洗澡水。她长长地从胸中将一口气呼了出来,坐了一会儿,又侧身躺倒,拿手支撑着头,眼睛怔怔地看着地板上的一双鞋。但她并不知道那是一双布鞋,因为她的眼睛十分无神,好像看着某样东西、又好像甚么也每看。.



    前几天解缙回京述职,随行的人,不仅有交趾省叛军的使者,还有一个武将:靳石头。

    靳石头是当初与安南人阮智一起,受汉王府派遣去交趾省、到东关城(升龙)劝降官军驻军的武将。他们到交趾省干了密事,后来安南人阮智见势不对先跑了;靳石头没跑掉、遭当地文武逮|捕。

    不过等朱高煦登基,交趾省奉诏之后,靳石头很快又被官府无罪释放。

    交趾省的差事,靳石头没办好,不过他也有苦劳。加上以前他还有别的功劳,于是这回进京、靳石头没被惩罚,而且立刻受封了“守御司”的官……

    今天靳石头拿着圣旨、吏部发的任命状,正赶着去上任。

    他从长安左门外往西走,到了青龙桥,便能看见守御司衙门的院子了、就在銮驾库旁边。这是一个新设的衙门,不过地方倒也好找。

    靳石头已经从一个年轻后生变成一个皮肤黝黑的大汉。他走进衙署大门时,顿时看见里面乱糟糟的,很多官吏正带着胥役搬东西。他与一个书吏说了几句话,便去了大堂。

    没一会儿,穿着红袍的侯海来到了大堂上。

    靳石头忙拿着东西呈上去,向侯海抱拳执军礼。

    侯海瞧了一眼递上来的东西,便从公案上翻出了一枚印,说道:“靳将军回来啦?这只‘交趾指挥’的印你拿着,一会儿本官给你登名造册,你就算上任了!这阵子,衙门里还没正式办公,咱们先凑合着。”

    靳石头一头雾水道:“俺们的衙门是干甚么的?与以前的‘王府守御府’一样吗?”

    “有些一样,又不太一样。”侯海说到这里,神情变得兴|奋起来,他沉声道,“不过靳将军大可安心,这‘守御司’虽是新设的衙门,级别却很高,大有前途!”

    他看了一眼靳石头茫然的脸,便只好继续解释道:“以司命名的衙署,甚么管盐课的、管市舶的,长官的品级是从五品;还有甚么僧录司、道录司都六品开外去了。唯有通政司这种大衙门,长官是正三品!而咱们守御的左右二使,就是正三品!”

    靳石头恍然道:“三品的文官,那是大臣了。”

    侯海笑道:“你还懂点东西嘛,文官品级相较之下都低,三品官当然算大臣!”

    他看了一眼大堂门外,小声道:“圣上既然在守御司设正三品,那便认为守御司将来的权力很大!明白意思了吗?”

    靳石头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侯海想了片刻,又说了起来:“本衙门分南北二署,本官是左守御使,管北署;钱巽是右守御使,管南署。

    咱们北署与锦衣卫北镇抚司相比,很不一样;守御司北署不管国内的刑狱,只管大明朝以外的蛮夷消息、驻军等事宜。

    本官与同知等官员下面,设各指挥分司。眼下已设了‘交趾指挥分司’、‘瓦刺指挥分司’、‘鞑靼指挥分司’、‘兀良哈指挥分司’、‘高丽指挥分司’、‘扶桑指挥分司’六处。靳将军就是‘交趾指挥分司’的指挥,正六品京官。”

    靳石头沉吟道:“俺以前是卫所百户,也是正六品。”

    侯海皱眉道:“你那个正六品,和中|央衙署的正六品,压根不是一回事!你以后就知道了,卫所百户连京官里一些不入流无品级的官员、也是比不上的。”

    靳石头忙道:“俺往后还得侯大人多多栽培。”

    “放心罢!你我已认识多年,我当然会栽培你。”侯海挺起胸膛,他顿了顿道,“咱们北署里面,也不全是汉王府旧人;原先汉王府守御司的弟兄,都重新编排过了。北司一些兄弟去了锦衣卫;而锦衣卫有些人、干着打探蒙古等地军情的,又调到了守御司北署,归咱们管。”

    侯海继续说道:“而今守御司南署,与当初在汉王府的南司差不多,里边的人不一样罢了。以前汉王府南司那些试造新火器的人,都编到了守御司南署。那个茂开山你知道罢?做出开山铳的军匠,已经升官了,破格提拔到南署做主事、管着大校场南边那铁厂哩。”

    靳石头随口问道:“是不是正阳门外那片大校场?”

    侯海点头道:“对!就是那个校场。不过铁厂在大校场南面,建在秦淮河边,还离了一段路。”

    说起铁厂,侯海便又多谈了几句:“南署从工部下面的各地局、院调人到铁厂;又因为工部木厂的人定尺寸很准,会做铜卡尺(发明于东汉朝,类似游标卡尺)、绞绳木钻头等物,所以工部木厂也调去了不少人。圣上下旨今后军器造作、都用南署铁厂的尺寸,要解决‘汉王炮’尺寸大小不一的问题。”

    靳石头问道:“工部木厂,是不是在皇城西边,挨着教坊司那个地方?”

    “对,就是那个木厂。”侯海点头答道,他愣了一下,又道,“你怎么老是问甚么地方?”

    靳石头摸了一下脑袋,有点尴尬道:“俺的习惯。俺在北平的时候,也爱弄清啥衙门在啥地方,爱记路。”

    侯海道:“你这癖好倒也少见,我还以为你只爱捏泥物件。”

    靳石头又道:“俺还没拜见钱使君哩。”

    侯海道:“不用在意那些礼数了,过几天再说罢。钱使君正在大校场那边的铁厂、忙着事儿,这几天可能都不回衙门。”

    靳石头抱拳道:“是。”

    ……皇帝下旨新设“守御司”衙门,在朝廷里没有激起一点波浪。

    通常裁撤衙署和官吏,才会出一些事;而增加机构,几乎无人反对。只要皇帝能发得起官饷,增加再多官吏,都是没问题的。

    钱巽一个秀才出身的人,最大的功劳就是被“伪朝”抓住后坐牢。“伐罪之役”还没开始,他就进诏狱了;等他出来的时候,仗也快打完了!

    现在他直接被封为正三品大员,他是相当满意的,顿时感觉那一年多的牢房日子、非常值得!

    京师内城秦淮河岸,那是寸土寸金;不过铁厂建造的地方,地段要差很多,周围的住宅、商铺多不是富贵人家的产业。

    钱巽拿着户部拨的钱,在河边找了一处地势高的位置、征用了周围的房屋院子。南署铁厂就建在这里。

    眼下铁厂还没建成,这里很凌乱。修建围墙的工匠民壮们,把周围弄得尘土弥漫,到处都摆着砖土和工具。

    太阳已升到正中天,干活的人们吃午饭去了;反倒是钱巽等一众官吏还站在一处山坡上。一个官员一手拿着图纸、一手指着周围在说话,钱巽专心致志地听着,时不时点头赞许。

    正说得起劲的青袍官儿,以前是工部的官、在工部下辖的“营缮所”任职。他听到木厂来的人说,打磨炮膛用绳子绞力不够,最好依靠水力;青袍官儿马上就建议钱巽:在秦淮河上修堤坝、造水车作坊。

    钱巽便正在听他苦口婆心地说、建造堤坝的好处。

    营缮所里当过官的人,对于主持建造堤坝这种差事,那当然十分有兴趣!毕竟朝廷办这种事就得拨钱,钱过官员之手、多少也会“火耗”化掉一些。

    钱巽以前干过书吏,对于这些门道很清楚,只是不想说破罢了。

    那青袍官儿总算唾沫横飞地劝说完了,钱巽便转头问茂开山:“办妥汉王炮尺寸之事,乃圣上旨意。本官叫你想法子,想到了吗?”

    年轻的茂开山抱拳道:“禀大人,下官找了一些人商议,已有了两个法子,还得试试才知。”

    钱巽仔细问道:“甚么法子?”

    茂开山道:“先是定好尺寸,叫各局、院的作坊,在铸炮和炮弹时,都照咱们南署铁厂定的尺寸;然后还要定‘细差’的规矩。

    工部木厂来的官吏,说的话很有理。就算画在图上的尺寸很精细,真做出来的东西,总也无法分毫不差;那‘细差’既不能差得太远,也有孰大孰小的讲究。

    像工部做铆钉,钉的尺寸就要比洞稍大,然后工匠们用力把铆钉敲|进去、铆接才稳。但炮管与铁弹的大小,就恰恰相反!两者铸造打磨好之后,炮管只能比铁弹大、不能小,不然就塞不进去了;因此定‘细差’的时候,还得定好盈亏之分。”

    钱巽点点头道:“好一个盈亏之分!不用等铁厂建好了,最近你就去找个作坊试造。”

    茂开山忙拜道:“下官遵命!”

    钱巽回顾左右,一本正经地训话道:“我觐见之时,圣上执手对我亲口说:改造兵器,事关朝廷边防大略,朕能不能经略好大明边疆,全靠你们了!

    臣等深受皇恩,受此重任,决不能儿戏。立功者封赏不在话下,贪墨渎职者,本官定严惩不贷!”

    周围的官吏们纷纷抱拳道:“下官等,谨遵钱大人训诫。”

    钱巽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个人一眼、那人正是刚才劝说修堤坝的人,钱巽又道:“拨给南署的钱,除了从户部支取,皇宫内务府也出了钱。圣上的钱怎么花,诸位好自为之!”



    时至中午,马恩慧用了午膳之后,在一间花厅里喝了一会儿茶;接着她侧身在歪在一张榻上小睡了一阵。

    昨晚她就叫宫女们准备东西、今天要去郭嫣那边走动,不过今天马恩慧倒并不着急。

    马恩慧与那郭嫣素不相识、是第一次见面,想来也没多少话说。下午有几个时辰时间,所以慢慢过去一趟就成了。

    她歇了一阵,起来拿着漏壶、又给花花草草浇了些水,这才去梳妆打扮。她的上身穿了一件浅红色的宽袖衫,外面套一件淡青色的比甲;下面是白色的六幅长裙。

    马恩慧深知大明礼仪。她现在早已不是皇后,连一点名正言顺的封号也没有,所以衣裙都选择浅淡的颜色;料子用的上好丝绸绫罗,倒也符合规矩,毕竟她仍然属于皇室贵妇,穿戴丝绸、即便在太祖时期也是合法的。

    她也刻意穿戴素净,只在一些细微的地方巧妙地点缀。比如裙子下摆“压脚”的位置,便刺绣了红色的花纹;虽然那点花纹很少,却让她整个打扮都增添了些许鲜艳的颜色,她整个人的气质、也显得不那么呆板无趣了。上衣外面的比甲、比宽袖衫的眼神稍深,也增加了几分层次感。

    郭嫣住的地方,同在御花园南边的这片地方,离得并不远。马恩慧带着几个宫女,拿着东西,走过一段砖石路、又过一段墙壁之间的夹道,很快就到了。

    几个人刚到地方,马恩慧便察觉到,今日时机不太恰当……因为院子外面站着很多宫女宦官,还有一副黄盖遮顶的华丽轿子;看那排场、恐怕是皇后来了!毕竟只有宫中有地位的人,才有如此仪仗,而皇后又是郭嫣的妹妹。

    好些宦官宫女都转过头,往这边看了过来。

    马恩慧微微颦眉,但脚下未停。此时看见了仪仗、她若立刻调头回去,反而显得鬼鬼祟祟的,很不光彩一般;因此她今日之行,不能再反悔。

    她只是转头看了宫女巧儿一眼。

    巧儿脸色难看地低声道:“奴婢没听说郭夫人今日有客。”

    马恩慧没出声,一起走到了院门外。一个身材单薄的宦官跨出门槛,看了马恩慧一眼,抱着拂尘弯腰道:“马夫人里面请,咱家已通报皇后娘娘。”

    “有劳公公。”马恩慧点头算是回礼,便往门里走。

    院子里有一排房屋,宦官带着马恩慧来到了其中一间门外,他接着进去、在里边说了两句话。

    马恩慧走到房门口时,看见里面除了侍立的宫女,一共有三个女子;其中一个是马恩慧认识的人,姚姬!

    皇后和已封了贤妃的姚姬,都穿着后妃常服、头戴凤冠,样式繁复华贵;她们分上下坐在里面的椅子上。而郭嫣已经站了起来,招呼道:“马夫人稀罕,快进来说话。”

    马恩慧跨进门槛,上前先向皇后行礼,接着她又沉住气,向姚姬屈膝捧拳道:“妾身拜见贤妃。”

    想当年,姚姬只是一个狼狈的宫女、除了年轻貌美一无所有;如今她已头戴凤冠、穿着绣龙的袍服端坐在那里。马恩慧以如此姿态面对这个“宫女”,心里当然很难受,隐隐有点屈辱!

    但宫中礼仪等级森严,马恩慧如果不屈服,那肯定是自找苦吃。

    不过让马恩慧有点意外的,姚姬并没有一副得意洋洋的姿态;姚姬脸上的微笑很勉强,言辞却竟然很客气:“夫人不必多礼。”

    马恩慧忍不住看了姚姬一眼,姚姬也微笑着与她对视。只见这“宫女”长得比以前更美艳,有了身份地位、珠宝袍服的装饰,她多了几分端庄贵气、从容气度;以前那绝色却青涩的模样、卑贱的愤愤神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且多年之后的今日,姚姬的身材长得愈发诱|人了,即便她穿着宽大的袍服,胸脯仍然撑得很明显。她是马恩慧见过的女子里、身材肌肤最美的人。

    马恩慧早就看出姚姬此人的相貌心思、非同一般,所以当年对姚姬额外提防打压。没想到姚姬还能翻身!姚姬只是换了一条路,到“汉王”那边找到了机会……

    姚姬至少在表面上,并没有立刻于马恩慧过不去,更没有挖苦马恩慧、让其尴尬。

    反倒是素不相识的郭嫣,忽然开口道:“听说夫人以前做过皇后,真是为难你了。”

    马恩慧顿时难以回答!她一时也不想反唇相讥,毕竟与郭嫣无冤无仇。或许郭嫣并没有歹意呢?她或许只是自己心情不好而已,但是她凭甚么同情马恩慧?!

    马恩慧看了郭嫣一眼,笑了一下作为回应。

    就连长得清纯、瞧起来毫无心眼的皇后,似乎也意识到了气氛不对。皇后转头看向姚姬,姚姬微微欠身,却并无动作和眼色。

    皇后开口道:“旁边还有一张椅子,马夫人坐下说说话罢。”

    马恩慧立刻顺着“台阶”,对皇后执礼道:“妾身谢皇后赐坐。”

    皇后又道:“圣上管着亿兆臣民,劳心国事;我们住在这偌大的后宫里,只要不让圣上分心烦恼,礼仪德行做到为天下表率,那便尽到了本分。我们这些宫中后妃女子,平常也不能出去,要相处许多年呢;本宫望大伙儿都能和和睦睦,好生过着日子,便再好不过了。”

    姚姬弯腰道:“皇后所言极是。”

    马恩慧也道:“妾身等谨遵懿旨。”

    不知怎地,马恩慧第一次见到皇后郭薇、便觉得她很面善。大概郭薇那样的人,不一定讨男子迷恋,却很容易讨女子喜欢;特别是见惯了争斗的女子,最喜欢郭薇这样没甚么棱角的、看起来心善的人。

    而且马恩慧也对郭薇没有任何不满之处。圣上当汉王的时候,郭薇就是汉王的结发妻;现在她丈夫做皇帝了,她做皇后本来就是应得的。不管郭薇有没有本事、有没有美貌,这就是她的命,很让妇人们服气,没甚么不公道的地方。

    马恩慧又开口道:“妾身今日不知皇后、贤妃驾到,本是来拜访郭夫人的,因此只准备了给郭夫人的薄礼,当作见面初识的一点心意。”

    皇后道:“无妨。”

    马恩慧看向郭嫣道:“我带了一匹丝质薄料子过来,此时虽值晚春,但做成衣裳也要一些时日工夫,做好便正好赶上夏季。一点心意,请郭夫人笑纳。”

    郭嫣道:“多谢马夫人。不过我这院子里的丝绸绫罗很多,皇后待我太好,甚么好东西都往我这里送呢。皇后与马夫人的心意,我都领了。”

    马恩慧听罢,暗暗吸了一口气忍住,不动声色地微笑道:“我不久前才从凤阳回京,甚么东西都是宫里现给的,只有这些不稀罕的物件,让郭夫人见笑。”

    马恩慧其实最关注的人是姚姬,不料注意力老是被郭嫣分散!马恩慧反复提醒自己,不要跟郭嫣一般见识,这才没有发作反击!

    不过郭嫣的话,确实让马恩慧很难受。若是以前,这种事马恩慧是不太计较的;但现在她的处境本来就很尴尬,还被人当众轻贱,心酸必然更增了十分!哪里好受得了?

    郭嫣又对门口的宫女说道:“给马夫人上茶。”

    宫女屈膝道:“是。”

    马恩慧这时注意着姚姬,见姚姬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似乎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姚姬是个很有心思的人,不知出于甚么原因,她没有落井下石给马恩慧难堪。不过当别人让马恩慧难堪之时,姚姬看在眼里,似乎也是很乐见其成的。

    皇后道:“我给姐姐送的用度,也都是平常之物,并没有厚此薄彼。”

    郭嫣笑道:“皇后说得是,真要是稀罕物,即便是亲姐妹、哪能随便送人?”

    四个宫廷贵妇坐在一起,喝着茶继续闲聊着。

    因为彼此之间的关系亲疏不同,所以大伙儿言语都很克制,没谈那些私|密的事。谈着谈着,郭嫣又说到了皇后和姚姬戴的镯子上面;女子之间,很容易关注到对方戴的首饰,实属正常。

    “这镯子颜色好艳、光泽也好,以前没见过呢。”郭嫣的声音道。

    皇后道:“确实是近几年才有的东西,叫翡翠,产于云南平缅司。圣上送的,我们几个后妃都有。”

    这时姚姬笑道:“我们的镯子,与皇后那只可比不了。皇后那只,是天下独一份,原来是给父皇母后的礼物,叫‘天作之合’。一共两件,皇后戴的是镯子,圣上戴的是玉佩。”

    “天作之合……”郭嫣喃喃念了一声,神情有点异样。

    她们三人聊着各种话题,马恩慧倒是很少开口。她此时与人交往时的感觉,就如同她的身份一样,已经在边缘、变得可有可无了。

    不过还好,至少马恩慧恢复了一些地位,至少在宫里还能被当人看。若是毫无地位的人,就像当年的姚姬、哪还用言语挖苦?被人看不顺眼径直被打骂、干脏|活去了。

    因此现在的姚姬即便对马恩慧有成见、甚至有恨意,马恩慧都觉得是正常的事。



    马恩慧出门之前、与回到自己院子后的心境表现,截然不同。

    先前她能安然小睡一会儿,出门前还有心情亲手浇浇花,显得与世无争、恬静淡泊。然而此时,她变得很烦躁,宫女给她递茶,她抱怨说“太烫”,放下茶杯时、茶水也溅了出来。

    “你下去罢。”侍女巧儿对端茶送水的宫女说。

    等宫女出门了,巧儿才上前,对马恩慧说道:“是不是那郭夫人,惹您生气了?”

    马恩慧听罢,立刻转头看向巧儿道:“你听见了?”

    “没有。”巧儿忙道,“奴婢那时不在门口,正在另一个地方、与郭夫人院子里的侍女说话儿呢!”

    马恩慧点了点头,相信巧儿的话。一般在宫廷里,大伙儿都爱与地位相当的人来往。马恩慧与郭嫣走动,巧儿何尝不会与别处当差的宫女走动?

    马恩慧问道:“那你怎么开口就说,郭夫人惹我生气?”

    巧儿转头看了一眼,上前小声道:“奴婢瞧您一回来也烦闷,猜的;那郭夫人心情不好,难免带刺……听说圣上原先要娶的人、应该是郭夫人!后来不知怎么换了,姐姐嫁给了废太子次妃、妹妹嫁给了当今圣上。”

    “还有这种事?”马恩慧意外道。

    巧儿道:“奴婢也是听郭夫人那边的宫女说的。那宫女说得有模有样,似乎不像是张口胡说。她说是听到郭夫人自己谈起过,也不知道真假,消息来历不明。”

    “就算是真的,那也是命。”马恩慧不动声色道,“事已至此,皇后带她不错,她也不该有啥不满意了。”

    巧儿忙道:“您说得是。可人呐,几个人懂得知足呢!”

    马恩慧不禁笑了一下:“你就爱捡别人家的话说。”

    巧儿伸了一下小舌头,没有否定。马恩慧早就发现巧儿这特点了,所以不相信巧儿她的感概、是她那个年纪的人能领悟的话。

    马恩慧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你郭嫣心情不好,何必拿我出气?我没得罪你,难道仅仅是因为敲我势弱、好欺负吗?

    “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马恩慧嘴上淡然地说道,“或许别人也在背后说那些词儿,郭夫人只不过是当面说罢了。”

    巧儿忙奉承道:“夫人的心性,真没几个妇人比得上呢!”

    马恩慧笑了笑,不置可否。她并不是毫不在意、谁愿意莫名其妙给人轻贱?而是她觉得:郭嫣这种人反而威胁不大,不必立刻小心应付着,而姚姬那种人才深藏不露!

    姚姬今天对马恩慧算相当客气,哪怕现在姚姬的实力很强了、却一点攻击性的意思都没有表现出来!但是马恩慧不敢相信姚姬,能就这么算了。

    马恩慧以前自己做过的事,心里有数;明白姚姬心藏着深仇大怨!所以当郭嫣出头时,姚姬才露出了幸灾乐祸的些许快意。

    不得不防着姚姬!

    而另一方面,马恩慧又想利用郭家姐妹;因为她不恨姚姬,却恨废太子夫妇!

    巧儿还在旁边说着话,但马恩慧已经没认真听了,犹自寻思着自己的事……如今这处境,该如何自保?又该如何利用可以用上的人、为文圭报仇?让那一家子为肆无忌惮的残|害蹂躏、付出应有的代价!

    宁静而华丽的后宫宫殿、御花园之间,马恩慧锦衣玉食闲适无事,但是人想安宁地生活、想岁月静好,又谈何容易?

    ……马恩慧先离开郭嫣的住处,皇后与姚姬随后才走。

    皇后郭薇与姚姬的关系,仍然很好。郭薇是那种很记得情义的人,她对姚姬几年的示好与帮助,是领了情的。

    两个女子好得同坐皇后的大轿子回坤宁宫,这种事在后宫十分罕见。

    一众人簇拥着轿子,走到了西六宫的甬道上。这时姚姬才转头凑近了皇后,轻声说道:“皇后的姐姐,胆子还真大。”

    郭薇困惑道:“从何说起?”

    姚姬轻轻一笑,她笑起来十分妩媚,不过话却不是那么好听了:“马夫人,可是被郭夫人得罪了;可能郭夫人不太了解她的为人罢!马氏却不是个简单的人,以前在皇宫里,她的眼光很长远,对有一丁点威胁的女子、亦是防患于未然;她的手段更是狠辣,一般人不敢做的事,她都是敢做的。”

    郭薇道:“那是以前。现在圣上念着她的恩,好生对待着,也不见得她能做甚么事呢。”

    郭薇说得也有道理,皇宫里与外面的事,规矩是想通的,等级森严、尊卑有序。马恩慧此时既无名分、也无权势,想干点正事还真难。

    姚姬却小心地靠过去,悄悄说道:“建文那条船是沉了;但在圣上这边,她也留着情分呢。”

    郭薇皱眉寻思了一会儿,顿时露出惊愕的表情,沉声道:“她可是圣上的堂嫂。”

    “那又怎样?”姚姬悄悄说道,“贵妃以前的名分,似乎还是圣上的小姨娘?”

    郭薇轻轻咬了一下朱唇,没有反驳。她当然知道妙锦的身份,那邸报是公开给天下人看的;实际上连郭薇,以前也亲口叫妙锦小姨娘,现在见面还很尴尬!

    姚姬又轻声说道:“人罢,有时很怪,越是不允许的东西,越是想要。”

    郭薇脸色渐渐变了,露出勉强的一个微笑:“顺其自然。”

    姚姬不动声色地提醒道:“一旦马氏得宠,郭夫人今日得罪她的事,怕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郭薇道:“她就是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也没太得罪马夫人呀。”

    姚姬摇头微笑道:“若是姐妹之间,或是臣妾与皇后这种关系,说错几句话当然是小事。但郭夫人与马氏算甚么关系呢,郭夫人有道理那么对待马氏么?”

    郭薇不出声了,眼睛看着前方,好像在想着甚么事。

    姚姬也坐正了身子,不再倾斜身子靠近皇后。她心道:我答应了高煦,不计较以前的仇怨了。但是现在提防马氏得宠,与以前的事无关,只是为了自保;也因为对马氏没好感,不愿意马氏那种人亲近高煦!

    马氏算甚么?!她凭甚么还能分享高煦的好?

    皇后在后宫的权力极大。姚姬现在顺便在皇后跟前说几句话,无非简简单单地、给马氏安一个坎而已;叫马氏在宫中“获得”一个强敌,她想再融入这个圈子,难度很大。

    不过只是这样,姚姬觉得还不够,无法真正打击到马氏!

    马氏现在拥有的最大隐藏实力,在于高煦念着她的恩情。唯有让她被皇帝猜忌,这才是釜底抽薪的法子!

    姚姬也不想正面与马氏斗,因为姚姬深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现在一个是瓦,一个是玉,姚姬为甚么要与她争得头破血流?

    姚姬正在想办法……郭嫣,这个看起来毫无作用的人,可能还有被利用的作用;她或许正在进入马氏的视线。

    如果马氏甚么事都不做,安安心心靠她还不错的残存姿色、争取皇帝的宠爱,姚姬拿她是没有办法的;但姚姬觉得,她恐怕还没放下废太子夫妇的仇恨!

    所以现在姚姬要等待机会,等待对方自己干点甚么事……

    “贤妃宫到了,妹妹今日没带车驾出来,你就在这里下轿罢。”郭薇的声音打断了姚姬的思绪。

    姚姬微笑道:“没关系,我陪皇后去坤宁宫,一会儿走回来就行了,路也不远。”

    郭薇报以笑容,也不再多说。

    坤宁宫的西边宫墙上,有一道门楼,一众人簇拥着皇后的轿子,进了门便是宽敞的砖地广场。巍峨宏伟的坤宁宫,便矗立在一座玉白的台基之上。

    轿子上了台基,郭薇与姚姬被女官搀扶下来。姚姬便微微一蹲,抱拳在腹间执礼道:“请皇后歇着,臣妾告辞。”

    郭薇点头道:“皇贵妃住在东边,离妹妹与淑妃杜妹妹远。不过咱们也不能疏远了她,有空妹妹与淑妃过去走动走动。”

    “是,臣妾谨遵懿旨。”姚姬应道。

    皇后说罢便转身走进了宫门。今日时辰不早了,姚姬也不再进坤宁宫,与她身边的女官和宫女一道,目送皇后之后,便往石阶上走下去。

    太阳西垂的时辰,皇宫里反而显得特别美。宫阙之间那种光暗相间的光影,让红墙黄瓦的颜色更加丰富。即将下值的宫女宦官也露出了惬意放松的神情,气息充满了轻松愉悦。

    姚姬微笑着观赏景色,心里却仍然露出了一丝幽幽的失落。一天接近尾声,她也是难免期待那夜晚的温存、琴瑟相和好似在云端的快乐;但是今晚圣上必定不会找她侍寝的,因为姚姬三天前就侍寝过了,宫里还有其他妃嫔呢。

    姚姬不在乎高煦有别的女人,但是若他宠爱的女子越多,她分到的温存就会越少了。

    就在这时,忽然宦官曹福快步走到了台阶下面。曹福喘着气,长长地叹了一声:“贤妃娘娘,可找到您了。奴婢去贤妃宫没见着您,就猜您在坤宁宫。”

    姚姬微微失落的心,顿时燃起。她心情一好,话也多说了几句:“曹公公要是早来一炷香,在坤宁宫也找不着我。”

    曹福点了点头,心急地说道:“娘娘快回宫沐浴更衣,皇爷亲自要您去乾清宫侍寝哩!”

    姚姬刚刚已经猜到了,她一副很从容的神情,微笑着回顾周围,轻轻感叹道:“宫里的黄昏景色,果然很美;而这个时辰,更是已经完美。”

    良辰美景,大抵便是如此罢。



    原汉王府的家眷进京之后,朱高煦每晚都找旧人侍寝、再加上新封的皇贵妃沐蓁。

    昨夜想到姚姬的好,朱高煦又传姚姬陪了一夜。今日朱高煦在外廷忙了一天,还没到酉时、他便回了乾清宫;不过他没闲着,正忙着画一幅大图,便是他一个多月前就想到的世界地图。

    他的字写得相当好,丹青图画却不得其法。盖因太祖当年不喜皇子皇孙摆弄这玩意,只有书法是例外。

    好在朝中的文官琴棋书画都通的人、很好找;朱高煦只要画出个大概的意思,再叫人重新画一遍就成了。

    靠乾清宫正门的墙边,放着一张桌案,朱高煦便坐在桌案旁边。案上摆着纸墨,还有一摞海图,都是之前郑和舰队出海之后、带回来的东西。

    不过朱高煦作图,主要还是靠记忆。世界的大致海洋、大洲,他还是有印象的;现在便一边用力回忆,一边完成世界格局。

    在不知不觉间,太阳已下山了。

    尚膳监太监曹福,带着人把御厨做的饭菜,径直送到了乾清宫。先是一排宫女试吃,然后一道道菜送上来。

    长得白白胖胖、细皮嫩肉的曹福,弯着腰上来。他拿了一双筷子,给朱高煦夹离得较远的菜。他小心翼翼地侍候着,似乎有话要说。

    朱高煦一边大吃,一边抬头看了曹福一眼。

    曹福讨好地“嘿嘿”笑了一声。

    朱高煦也不禁笑道:“我做高阳郡王的时候,你就在王府里了。我还不知道你?”

    昨夜叫姚姬侍寝过;现在朱高煦若照自己喜好,他想找妙锦、或是还很新鲜的沐蓁,她们都是大美人。

    但他看了一眼桌案上的图纸,临时决定道:“你去叫贤嫔朴氏,一会儿到乾清宫来侍寝。”

    曹福拜道:“奴婢遵旨!”

    用过了晚膳,御厨的宫女宦官上来把碗筷收了,朱高煦漱了口,又叫人上茶。若不是他要求,宫女们在晚上这个时辰、不会上茶。

    朱高煦端着茶杯,吹了两下水面,又看着案上的地图怔怔出神……

    满朝文武的国策主张,朱高煦一个都不认同;而朱高煦的设想,满朝文武一个也不理解、包括他的心腹文臣齐泰与高贤宁。

    朱高煦并不怪大伙儿,毕竟他的思维、站在后世更多经验的基础上;那些在此时难以想象的世界,别人又没见识过!但朱高煦很执拗地认为,自己才是对的!

    一开始他的对外的国策思考,是从轻重缓急的角度分先后,认为蒙古那边的国防应该最先布局……然后他想得越多,越觉得周边所有地方,都不能割裂来看!

    比如,北边游牧民族的忧患,靠以前的老办法,无论攻守、都难以彻底解决;毕竟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不得其法。

    朱高煦便想到了“棱堡”战术。要用棱堡策略,需要火器的技术进步;而要激励技术进步,并维持他坚持的常备军军饷、以及长期的强硬国策,就需要大量的钱!

    维持长期稳定的国策,钱从何处来?靠加大农税剥|削,不见得难度便低,大臣、百姓都要反对,阻力极大。继续印大明宝钞更难,朝廷纸钞、到现在信用已经跌倒零了!

    朱高煦想到了发展海贸增收关税、日|本开矿等路数。

    若要发展海贸,交趾省的问题得彻底解决,能让船队的南路航线有中继站。要去染指日|本国,朝|鲜国的济州岛最好控制住;所以要开始插手朝|鲜事务,以备万全之策!

    朝|鲜国现在与大明朝的君臣关系好像很好,但仍然是国与国的关系,仅此而已。如果大明朝廷提出要占|有使用济州岛,朝|鲜朝廷真不一定会答应。

    就像安南国,大明还有多达八万驻军、建立了省;安南国本地的势力,仍然不会完全听从大明朝廷的话……

    这时朱高煦感觉到有人进来,他转头看时,见朴氏已经走到寝宫门内了。

    她的目光从朱高煦面前的纸墨、卷宗上扫过,又红着脸看了朱高煦一眼,屈膝道:“臣妾拜见圣上。”

    朱高煦点了点头:“免礼。”

    朴氏道了一声谢,却转身对门外的宫女道:“盒子给我。”她接过来一只食盒,又从里面取出了瓷罐和白瓷碗、银勺子。

    “这是药膳鸡汤,有滋补之效,不知圣上喝不喝得惯。”朴氏一边动作温柔地舀汤,一边说起话。她的声音有点嗲,却是口音里带着那种感觉、倒不像是故意的。她舀好了一碗汤递过来,说道:“若是圣上喝不惯,妾身下回给您做别的口味。”

    朱高煦接过来说道:“朕不挑食……唔,味道还不错!贤嫔有心了。”

    朴氏眉开眼笑,柔声道:“大明乃当今世上最强大的国家,圣上是大明天子,文治武功好生厉害。臣妾能服侍圣上,心甘情愿。”

    “你很会说话。”朱高煦笑道。

    朴氏轻声道:“臣妾句句肺腑之言。不过最近以来的好些日子,圣上都把我忘了……”

    朱高煦愣了一下,说道:“并没有忘,只是许久没见到旧汉王府的家人了,所以想与她们多相处相处。”

    朴氏那比较圆的杏眼里露出了醋意,她的情绪似乎有点上头。这时她在朱高煦面前转了一圈,裙袂飘了起来,说道:“臣妾不美吗,是不是比不上别人?”

    朱高煦坐在椅子上观赏着,回答道:“很美。但不用分出高下,因为朕全都要!说实话,这世道准许大丈夫三妻四妾,皇帝在后宫雨露均沾、竟是一种美德,朕为何要作茧自缚、独宠一人?”

    “真的吗?”朴氏主动依偎上来,用她柔软的地方贴着朱高煦的手臂。

    朱高煦点了点头。他沉吟片刻,转头看了一眼朴氏有些迷离的眼神,心道:不过我那几个妻妾的情分,深浅与别人不同;后来随便临幸的这些女子、当然不能相提并论!

    在皇宫里,不是所有女人都为了一个“情”字。有的女人是为了地位、富贵,而这朴氏的初衷更过分,她是带着某一股势力的政|治目的来的!

    但时至今日,朱高煦瞧着这朴氏,有点困惑:她的邀宠是一种手段,还是确实动情了?

    朱高煦与朴氏多次肌肤相亲水乳|交融之后,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来大明京师究竟为了干甚么的?有的女人还真是怪,明明一开始不是情,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但多上几次床,她的初衷就会走偏了!

    “贤嫔说的那个甚么翁主,我忽然忘了名号……便是朝|鲜国国王李芳远的四哥之女。”朱高煦沉吟道。

    朴氏稍稍安静下来,答道:“贤惠翁主。”

    “对,就是她。朕记得你说,她比你美貌百倍,所言当真?”朱高煦道,“你长兄不惜发誓以性命相护,听起来她似乎美若天仙一般?”

    朴氏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她喃喃说道:“她只是身份地位更高罢了。”

    朱高煦想象了一会儿,感觉竟有点兴|奋起来,手掌也不自觉地伸进了朴氏的领子。

    忽然朴氏的声音道:“圣上现在心里想的是谁?”

    朱高煦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问道:“如果朕对贤惠翁主动心,想下诏朝|鲜国国王、把贤惠翁主送来京师。这是不是你愿意看到的结果?”

    朴氏喃喃道:“以前是,现在……”

    朱高煦饶有兴致地说道:“就算没有贤惠翁主,朕还喜欢别的女子。”

    朴氏悄悄说道:“不太一样,臣妾与‘别的女子’不熟,出身来历也相差太远。”

    朱高煦若有所思点点了点头。他叹了一声,手掌轻轻拍着朴氏圆润的肩膀,说道:“女子呐,做这种事,真的不太可靠哩。”

    朴氏咬了一下朱唇:“圣上是说,臣妾辜负了怀安大君(李芳远四哥李芳干,流放济州岛)么?”

    “可不是?”朱高煦揶揄地笑了一声。

    朴氏说不出话来,轻轻搂住朱高煦的腰,贴住他,轻轻说道:“怪我昏了头。可是我看到圣上写字、思量大事的神态,听到圣上的英雄功绩,又想着能与您亲近,我就如在云里雾里……”

    朱高煦听罢,好言道:“你安安心心在皇宫里的呆着,朕不会太亏待你。”

    她点了点头,轻叹道:“真的不可靠呢,圣上真是洞察人心。”

    朱高煦摇了一下头,沉吟道:“应该也不是所有女人、干大事都不可靠。最是那种被多个男子伤害过、有过太多男人的妇人,多半就不会为情所动,那便可靠多了。而贤嫔这样年轻的女子,哪能轻易看破?”

    他怀里搂着朴氏,不知道她的目标和心动,各有几分真几分假;那些温情,又是轻是重……不过她身体的温度,必然是真的;她的身段线条叫人心动,也肯定是真的。

    朱高煦心道:鲜活的东西都不能永恒,总是在变;那又何必太执着于它的轻重真假?



    朱高煦画的那副世界地图的草图,交给兵部尚书齐泰之后,没几天就完工了。齐泰精通书画,他虽用的是工笔雕琢,但地图本身讲究的不是艺术造诣,所以他画得很快。

    各个未知地方的取名,朱高煦大多参考了后世的名字。反正后世的地名大多是音译,此时大明朝取的名字,影响不是很大。唯有“亚洲”,他改了个名字叫“圣洲”。

    乾清宫东暖阁正面的墙壁上,终于不再不协调了。中间一副大地图,左右两幅稍小的地图,看起来正好合适。

    进来议事的大臣们,见到那副“世界地图”,大多人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点忧心。

    御前议事罢,诸臣告退。兵部尚书齐泰、大理寺卿高贤宁二人,却主动留在了后面。

    朱高煦见状便问道:“二位爱卿,还有何事?”

    齐泰等终于转过身来,回走几步,他拱手道:“圣上,臣有一些话,不想当着诸同僚的面讲。”

    朱高煦坐在椅子上,手在扶手上敲了两下,说道:“现在说罢。”

    齐泰想了想,躬身道:“圣上将如此大的疆域挂在此地,年号又取‘武德’;因此最近诸臣都有些担忧,生怕圣上会急着开疆辟土……”

    “嗯……”朱高煦习惯性地发出一个声音。

    齐泰继续道:“大明虽疆域广阔、人口众多,但若连年征战,亦难免国力耗尽。况大明官军攻下太多地方,却不能迁徙人口、王化百姓,亦难以久持。

    臣自洪武年间,便任职兵部。太祖皇帝对北方欲以防备、臣服、分化的国策,此略甚有远见。盖因草原荒漠之地,官军难以久守,攻取无益;不久胡虏又会卷土重来。

    其它地方,或是瘴气遍地、崇山峻岭,或是荒芜难守。而今朝廷开疆辟土,应以辽东为主;此地虽苦寒,但土地肥沃,迁徙军士流民开辟耕田,百年之后或能富庶如内地矣。”

    “嗯……”朱高煦又应了一声。

    高贤宁附议他的老师,拜道:“臣斗胆进言,昔者始皇帝南北征战,括地甚广,然秦国终分崩离析;故我中国对外括地,宜缓不宜急。”

    朱高煦等他们说完了,这才开口道:“朕就没有想过扩张疆域。”

    师生二人都愣了,相互对视了一眼。

    朱高煦道:“交趾省,朕也要裁撤了。此前朝廷将安南国、径直纳入大明版图,建省设立官府,直接统辖此地;结果大伙儿也看到了,短短几年时间,反叛的势力、最大的就有三股!

    朝廷当然也可以不断派兵平叛,多半也打得赢。然而短期内必然军费庞大,完全不能从交趾之地收回成本。现在蒙古诸部、威胁袭扰我北疆;朕还要给京营发军饷,要做别的事。交趾省只会加重国库负担,暂时看不到实际的好处。

    因此朕决定,暂时裁撤交趾省,设安南都护府,驻扎少量军队、派遣总督保持大明在安南地区的势力存在。同时扶植陈氏宗室的政|权,封其为安南国国王、兼领安南都护府副总督,以此维持安南国的局面。

    安南大江(红河)平原盛产稻米,将来咱们大明朝能不能直接收复此地,再从长计议罢!”

    齐泰拜道:“圣上英明,只怕勋贵大将不支持此略。”

    朱高煦冷笑道:“攻下安南国,朕是主帅;朝中国公侯爵,多是‘奉天伐罪推诚’,乃朕的嫡系大将。别的人大不了抱怨两句,还能怎样?”

    暖阁里沉默了片刻,朱高煦便又开口道:“原先汉王府为了激励将士,给‘伐罪军’发足军饷;而今夏元吉抱怨连天。朕也不想加重百姓税赋,钱从何来?除了缩减不必要的军费开支,或许可以试试海贸?”

    高贤宁听到这里,面露恍然之色。

    齐泰倒有点尴尬。当初起兵之时,汉王军势微、压力极大,为了获得军心,齐泰是支持发军饷决策的;而齐泰给朱高煦想的“长远办法”,是得到天下之后,便对汉王府的许诺不认账、停止发饷!

    可是现在朱高煦又不好不认账。愁钱的问题,齐泰好像也觉得有点责任。

    忽然一个声音激动地说道:“皇爷英明,雄才大略,见识远迈诸王!”

    朱高煦转头一看,原来是太监侯显。他差点把这个侍立在侧的太监给忘了。

    太监们似乎对出海很有兴趣,朱高煦至今不能完全明白、其中缘故。

    高贤宁拱手道:“臣等多虑,亦是担心圣上有失。”

    齐泰道:“臣本已身败名裂,幸得圣上重用,方有今日。臣当殚精竭虑以报皇恩!”

    朱高煦摆摆手道:“你们的忠心,朕是明白的。”

    于是齐泰与高贤宁执礼告退,随后退出了东暖阁。侍立在侧的侯显送他们出门去了。朱高煦既没有离开的意思,也没有处理奏章,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独自久久地坐在椅子上……

    刚才朱高煦对齐泰高贤宁说的话,当然不是他心中所想。

    但是朱高煦不想立刻把自己的思虑说出来。因为他不觉得齐泰等人能理解,说了也没有任何作用;恐怕反而有害无益。

    当人们完全不能理解一个人时,或许会隐约产生某种不可靠感?

    朱高煦考虑的,当然不只是钱的问题!他要的是殖|民、掠|夺、瓜分世界。

    不久的将来,这世上只是列强的争夺,弱者连牲口也不如。这条路,本身很邪|恶,不见得就是真理。但大明朝若不先走,别人却先走了、就会把中|国之地当鱼肉!所以这世上,黑白善恶就是真理吗?

    只不过这样的未来,远远超出了此时人们的想象;即便是那些虎狼之国,开始也是懵懵懂懂。朱高煦不觉得有人会认同、如此疯狂的预见。

    忽然之间,朱高煦感到了完完全全的孤独。

    而此刻的东暖阁里,当值的宦官被屏退、侯显出门送人,确实只剩下了朱高煦一个人。

    ……身穿红袍的齐泰与高贤宁,一前一后走出乾清门。太监侯显跨出门楼,便站在了原地,抱着拂尘道:“二位大臣慢行。”

    “有劳侯公公。”齐泰与高贤宁一起作揖回礼。

    二人走在宽阔的砖地上,地面上十分干净,周围也很安静,偶尔有宫女宦官走过,但都小心翼翼地没有喧哗。齐泰忽然开口道:“永乐时,太监郑和率船队下西洋,去过的地方、并不多。圣上叫我画的地图,远不止西洋;圣上是听谁说起,有那么多地方的?”

    高贤宁想了一会儿,回应道:“恩师不是说过,云南有个沈徐氏,既是徐富九的后人、又是沈万山的孙媳。一些商贾贪利走得远、见的外藩人也多,圣上或许是听沈徐氏说起?”

    “有道理!”齐泰马上点头道,“那个沈徐氏与圣上关系匪浅,‘伐罪之役’时出过钱、给汉王府发军饷。最近我听人提起,沈徐氏已经离开云南,快要进京了。”

    高贤宁又沉吟道:“永乐时下西洋,户部的亏空好似很大,海贸能挣到钱?”

    齐泰道:“永乐时建造船队耗费糜大,亏空在意料之中,不过长远看应该能增加市舶税赋。宋代岁入很高,海贸收入也占了不少。”

    高贤宁拱手道:“多谢恩师赐教。”

    齐泰转过头来,低声道:“但为师总觉得,圣上想要做的事,远不止于此……”

    高贤宁转头看着他。

    齐泰吸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捋着下|颔的胡须,脸上作苦思状,他沉吟道,“为师在汉王府那些年,见过圣上做事,也多少明白圣上的为人。若只是一件事、即便很重要,圣上一般也不会亲自做,最多交代一个大臣去办而已。

    而圣上亲手操持的事情,通常都很长远、必有后续的考虑。就像圣上救盛庸、瞿能、为师等人,仅是救人吗?还有追寻安南国前王后王子,此番圣上所言对交趾省的部署,这两个人也用得上了。圣上想做甚么事,往往很早就开始准备。

    偶尔为师有一种感概,觉得圣上仿佛能预知后事一般!十分奇妙,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高贤宁点头道:“确是如此。”

    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高贤宁仿佛在说:圣心难测。

    但他们都没有把其中意思、开口说出来。

    一番言语之后,他们已经走到了谨身殿东边;前面的后左门门楼,已经出现在了眼前。那里有一些宦官在当值守门,齐泰与高贤宁便停止了谈话。

    走到后右门时,齐泰忍不住转头,再看了一眼乾清门的雄伟门楼。

    在一瞬间,齐泰眼前便仿佛出现了、皇帝坐在光线幽暗的椅子上的模样。朱高煦那副样子,齐泰是见过的;以前在云南的承运殿,齐泰时常见到朱高煦独自坐在王座上沉思。

    片刻之间,敬畏、崇拜,甚至有点同情的复杂感觉,一起涌上了齐泰的心头。

    齐泰怔了稍许,终于回过头来,迈进了后左门的门楼。



    齐泰与学生高贤宁出了皇宫,时间还没到酉时,不过太阳已经西斜。眼看这时辰不早不晚,去衙署也办不了甚么事;二人便叫上车仗,师生同车,打道回府。

    太早回家,并非齐泰所愿。他一想到自己家里空荡荡只有奴仆丫鬟的大宅第,心里便一点期待也没有。永乐朝时,齐泰作为“靖难”檄文上指名道姓的奸臣,家眷都是死了的。

    “咱们这些人,算是苟活于世,活着难免有点沉重。”齐泰没头没脑地感概了一声。

    背对着马车行进方向的高贤宁、听罢轻轻点头附和,他不动声色地瞧着似师似友的齐泰。

    齐泰也看了一眼高贤宁,问道:“而今京师日渐安稳了,贤宁为何不把山东的家眷接来?”

    高贤宁有点尴尬,小声说道:“学生十五岁便遵父母之命成婚,而今已有儿子,把我那糟糠之妻接来京师,反倒诸多不便。”

    齐泰听罢稍微怔了一下,顿时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学生生性风流,最喜欢逛那烟花柳巷,有妻儿在身边多少会身不由己。

    高贤宁又道:“恩师已官至部堂,可曾想过续弦?”

    “再说罢。”齐泰随口道。

    车厢里沉默下来,只剩下轮子的转动声音、已经车厢摇晃时木板之间的异响。

    不知怎地,除了伤怀家眷,齐泰这么多年了最不能放下的人、却是个萍水相逢的女子;便是他参加会试之前,在京师遇到的那个风尘女子。她虽然身份卑贱,但齐泰就是没法嫌弃她。

    她那些仰慕、倾听、温存,以及无怨无悔的付出,都令齐泰难以释怀;既已海誓山盟,齐泰说好了考上进士就报答她,却再也没有了机会……又或许,正因为结果的遗憾、再也无法弥补的遗憾,更增了刻骨铭心?

    齐泰忽然再次开口道:“贤宁见过那么多风尘女子,有没有遇到过重情重义的人?”

    高贤宁听罢愣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说道:“常在那等地方的女子,见多识广,恐怕对情义看得很开。像最近两年,学生最熟识的付惊鸿、醉仙楼那位,正是如此。付惊鸿那等名妓,与寻常的娼|妓不同,她可以挑人。因此她告诉学生,她不但为了生计,还很享受现今的日子。”

    “哦?”齐泰诧异道,“为师以前倒以为,那些风尘女子全都是被迫无奈。”

    高贤宁摇头道:“寻常娼|妓或出于无奈,名妓却不能同日而语。且良家妇人不能尝试不同的男子,名妓则可以,付惊鸿说的是新鲜。”

    “呵!”齐泰冷笑了一声。

    高贤宁继续说道:“既能锦衣玉食,还能挑各样的富家公子吟诗作赋、男欢女爱,付惊鸿很满意。她说等年纪稍大、姿色渐衰时,想物色一个高门大户的人家做妾,为了以后有个靠。”

    “老大嫁作商人妇。”齐泰顺口念了一句诗。

    高贤宁道:“那等场合,最妙之处便在这里,不用太较真。学生明知、她转身又会去侍候别人,但从未在意过。”

    齐泰道:“甚么人都有,每个人是不同的。”

    至少当年的客栈歌妓,齐泰很确信她不是付惊鸿那种人。

    她说她不要名分、只要能留在公子身边。齐泰对她的眼神记得很深,绝非虚情假意;油灯下面,她一边为齐泰缝着衣裳,一边瞧着齐泰读书,眼睛里满是爱怜。她早上总是听齐泰念书,脸上的惬意与美好,哪能天天假装?

    而且她也不是名妓,傍身的那点钱财不多,仍然义无反顾地资助了齐泰,说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真心望他功成名就。

    但她被张信抢走之后,被活活殴|打、折磨而死!她痛|苦难耐之时,是不是还念着齐泰的名字?因为她说过、公子是她艰辛苦楚日子里的唯一安慰。

    齐泰的眼睛已经红了,坐在摇晃的马车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师生二人乘坐的是齐泰的马车,先让齐泰回府,走的也是他平常的路线。

    就在这时,齐泰十分熟练地掀开了车帘一角,他好像会掐时间一般。外面正好出现了一道红漆大门、两边放着两尊石狮子,上面的牌匾上写着:张府。

    高贤宁也往车外瞧了出去。

    这座府邸,正是隆平侯张信的宅子。张信是靖难功臣,爵位乃太宗皇帝所封,所以至今仍是侯爵;只有那些废太子封的爵位,在朱高煦登基之后才被废除了。

    时至今日,张信似乎依旧过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连站在朱门外的奴仆身上的青衣,也是崭新的好料子!

    马车不紧不慢地驶过了张信门口,齐泰便放下了帘子,闭目沉默地坐着。高贤宁也停止了谈话。

    ……然而,此时张信不在府邸上,他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他在淇国公府外面,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一动不动地这样站着,他的腿都发颤了!张信昨天就来过、却没被淇国公接见,于是今日他再次站在了这里。

    丘家的奴仆请他进府坐着等,但他执拗地要站在门外、以表诚意。

    老天不负苦心人,丘家奴仆终于出门来,说道:“您快里边请,家主在书房等着哩!”

    张信顿时一喜,道谢之后,跟着那奴仆进了丘府角门。

    在丘家书房里,张信还没开口,丘福便径直骂了起来:“隆平侯干啥?你一个勋贵,没事跑到我家门口站着,成何体统!你这是在强|逼老夫吗?”

    张信上前抱拳弯腰道:“丘公快息怒!实在是情势所迫,末将再不来见丘公一面,怕是没机会了?”

    “你犯了啥事?”丘福皱眉问道。

    张信哭丧着脸道:“圣上登基以来,末将一直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做人,哪敢犯事?只恐不用犯事,也是有了今朝没明日!这里是张家的良田地契,敬请丘公笑纳!”

    “他|娘|的!你这是明摆着行贿。”丘福皱眉道,“快给老子揣回去!”

    张信道:“末将绝非行贿

    。不过张家的人也快保不住了,还要这身外之物啥用?还不如先送给了丘公,留个‘靖难’弟兄的情分。”

    “究竟发生了何事?”丘福沉声问道,“我知你在‘直隶之战’时,做过徐辉祖的副将,可圣上没说要治你。你当年对燕王府有大功,圣上多半会念着功劳,此事就算了!瞧让你怕成啥样了?”

    张信上前两步,说道:“末将最担忧的不是‘直隶之战’的罪责,而是齐泰。兵部尚书齐泰,据说早就在汉王府上,化名‘铁面左手李先生’,乃今上心腹、御前红人。末将与齐泰有旧怨。”

    丘福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张信便道:“早在洪武年间,齐泰在京师一家客栈看上了一个卖唱的娼|妓,还与那娼|妓互述衷肠、私定终身。末将有点嗜好……也好这等妇人,偶然听到此逸闻趣事,慕名去了那家客栈一瞧,见那女子生得当真不错,眼神儿更是脉脉含情!”

    “说正事!”丘福不耐烦道。

    张信忙道:“是!末将便把那娘|们强买回府了,还因此与齐泰发生了口角,‘稍微’动了几下手。后来,那女子……‘莫名’就死了。齐泰便一直怀恨在心!”

    “为了个暗娼?屁大点事,想那么多作甚!”丘福皱眉道。

    张信苦着脸道:“末将本也这么认为;可那齐泰似乎对她动了真情,记恨末将很多年了。最近齐泰的车仗,几乎每天都打末将家门口经过;他每次经过,便会掀开帘子从车里瞧大门……那情状,真是叫人如芒在背,日夜不得安生!”

    丘福道:“文官就是鸟事多!”

    “可不是?”张信道,“现在齐泰有圣上撑腰,礼部尚书胡濙找了一群文士、把他奸臣的名声也洗掉了。齐泰若是随便找个御史,盯着末将查;末将总有些不干净的地方,经得起几回弹劾呀?!”

    丘福沉吟着点了点头,问道:“你不要夸大其词,齐泰闲得没事干、每天都盯着你的大门看?所言当真?”

    “千真万确!”张信急道,“咱们这些靖难弟兄,蒙蔽谁、也不敢蒙蔽丘公啊。”

    “地契你收着,也不用急。”丘福正色道,“你只管放心,老夫给你想办法。靖难弟兄的情义,还比不上个娼|妓?岂有此理!”

    张信微微松了一口气道:“幸有丘公为末将做主。”

    丘福骂道:“少来!废太子当|政时,没见你们要我做主,都跑去巴结张辅那小子了。”

    张信躬身道:“末将愚钝,末将一时糊涂。不过丘公也不必计较,眼下新城侯在五军都督府,对您不也毕恭毕敬?”

    “老子想到那些事就心烦。当年张玉替太宗皇帝不平,义无反顾追随太宗起兵;他张辅回头就想帮着废太子、将今上往死里|整!也不想想,若没有圣上,咱们恐怕全都死无葬生之地了!”丘福道,“罢了罢了。张辅要是出事,我是没法子的,你这事儿倒不必担心。”

    张信急忙千恩万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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