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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说大明朝国中,富庶繁华形胜天堂。然而贤惠翁主刚从朝|鲜国到这里,所经历之事、简直如同身在乱世!

    这片树林中,忽然之间再次兵荒马乱,那些“劫匪”纷纷拿起兵器,翻身上马。周围呜咽的号角声持续响起,马蹄声与呐喊声、便如同十面埋伏一般骤降到此地!

    先前拉扯贤惠翁主的两个汉子已经走了,她得以解脱,从地上爬了起来,正站在那里惊慌失措。已经无人看守她,可是她却不知朝哪儿逃,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

    “呜!呜……”被堵住了嘴的朴景武、忽然发出了一阵声音。贤惠翁主这才稍微回过魂儿来,忙提起长裙向那边跑。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惨叫,接着“扑通”一声,一个汉子便仰倒在她的面前!她差点没踢到那汉子身上,只见地上的人抱着脖子,眼睛几乎要凸出眼眶,大张着嘴在地上抽搐。

    贤惠翁主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直觉浑身每个地方都充斥着恐惧!她愣了片刻,急忙绕过汉子,继续往朴景武那边奔去。

    四面的弦声、厮杀声不绝于耳,剧烈的喊叫声震耳欲聋。

    她终于到了朴景武身边,跪到地上,伸手把他嘴里的布拔掉。朴景武马上用朝|鲜话说道:“绳子!拿刀割掉我的绳子!”

    贤惠翁主四面一看,发现不远处刚才被射|死的汉子身边,有一把腰刀。她急忙踉踉跄跄地走过去,刚想俯身去捡时,忽然一匹马冲了过来,她吓了一大跳!她后退时脚踩到了裙摆,“啊”地惊呼了一声,坐倒地上。

    顷刻之后,忽然“咚”地一声巨响,带着可怖的颅|骨碎裂之声!

    她刚抬起头,便看见空中白的、红的飞溅下来。她的脸上随之一热,甚么潮|湿的东西劈头盖脸溅到了她头上!旁边马背上的汉子歪倒下去,战马继续往前冲出。“哒哒哒……”马蹄声中,另一骑披坚执锐拿着铜瓜的骑兵,反方向冲了过来。

    贤惠翁主浑身僵硬,瞪着眼睛一声不吭地盯着地面,看到地上白花花的脑|花、与鲜红的血肉,她明白溅到自己头脸上的东西是甚么了。一阵干呕与头皮发|麻猛然袭上心头,这时贤惠翁主才“啊”地再次叫出了声。

    “骑兵来了,翁主快躲开!”朴景武挣扎着连滚带爬地向这边靠近。

    贤惠翁主瞪圆了眼睛,觉得前面那群骑兵、顷刻就能践踏到她的身上!她哪里还顾得上去捡地上的腰刀?她挣扎着翻身爬起来,急忙便往回逃跑。

    一众披坚执锐的骑兵拍马冲来,一个军汉看了一眼身穿长裙的贤惠翁主,瞥了一眼便没再理她,拍马继续冲了过去。

    贤惠翁主踉踉跄跄地躲着骑兵,回到朴景武那边。周围陆续有很多马兵冲过,但他们都对一个女子不感兴趣,也没有伤她。

    朴景武的手臂还被反绑着,贤惠翁主没捡到刀,便爬到朴景武背后,伸手去解绳子。她的手在发抖,脑海里一团乱麻,捣鼓了一阵不得其法。贤惠翁主吸了一口气,咬住牙关,盯着那打结的绳子,使劲地坚持着。

    终于解开了绳结!绳子稍微一松,朴景武急忙自己挣扎弄开麻绳,爬起来、将贤惠翁主护在了身后。

    此地的“劫匪”只有数十人,厮杀没有持续多久,很快那些人便死的死伤的伤、被抓的被抓。

    先前在驿道上,“劫匪”突袭明军护卫,十分凶悍;然而此时兵强马壮、装备精良的骑兵大队一来,“劫匪”们简直不堪一击,很快就被四面围攻、土崩瓦解!

    贤惠翁主看到了两次拼杀,觉得他们是一个比一个凶|残!

    就在这时,树林里旌旗林立,一面写着“明”字的大旗之后,一员非常扎眼奇特的大汉、在前呼后拥中走了出来。

    贤惠翁主还没有看到旗帜的时候,便已经猜到这批人马是明朝官军了!将士们身穿戎装,衣甲头盔一致,在大明国内,除了明军官军哪来这么多军队?

    而且他们极可能就是大明皇帝朱高煦的人!贤惠翁主之前听说了消息,大明皇帝今年要御驾亲征蒙古野蛮人、最近应该就在北平布政使司附近……皇帝可能从哪里听到了“劫匪”的消息,这才及时来救!

    打完了仗,这个大汉才骑马走出来。他立刻就注意到了贤惠翁主,正盯着她看。

    贤惠翁主也最注意此人,只见他长得非常壮实独特,坐在马上简直像一座方形的小山放在马背上、将战马也衬得有点羸弱了。

    因为天气有点热,那大汉的肩甲与腕甲之间连衣料也没有,一股股黄灿灿的肌肉暴|露出来、十分骇人。那胳膊简直比一般人的腿还粗,手里拧着的铁盾与铁斧、好像轻飘飘的一样。

    女子比较容易留意装饰品,贤惠翁主只看了一眼,就瞧见了那马鞍马镫都是华贵的材料;那汉子腰间的佩刀刀鞘上,竟镶着黄金与宝石!周围的人对他是毕恭毕敬,看起来此人身份非常高,绝不是普通的武将……

    大明皇朝,曾经在书籍里、官员的言语间,给了贤惠翁主那种礼仪之邦、文采风流、优雅堂皇的印象;然后此时此刻,一切幻觉已荡然无存!只看这些人,贤惠翁主觉得,大明似乎完全就是一个充满暴|力的国度!

    大汉的神态傲慢,还带着点嬉笑之色。周围明明是血|腥弥漫,悲惨痛苦的呻|吟遍地!而他不仅面不改色习以为常,竟还笑得出来?

    “你就是朝|鲜国宗室,贤惠翁主?”大汉问道。

    贤惠翁主怔怔地点了一下头。

    大汉又看了她一眼,笑道:“长得真漂亮!不过你进了皇宫,还得多花心思,争一争才有戏。”

    贤惠翁主惊魂未定,还没从刚才的极度恐惧中回过神来,一时间没有想好怎么应答。不过大汉似乎也不在意,很快就转头于别人说话去了。

    大汉的旁边单膝跪着一个武将,大汉这时说道:“活着的,全带走!”

    “得令!”武将抱拳应道。

    大汉很快便拍马离开了这里,盯住了那些抓获的俘虏。

    贤惠翁主、朴景武、康顺臣三个朝|鲜人,不再被绑着,步行着跟随明军人马往树林外走。而那个明朝出使朝|鲜国的使臣李琦,已经不知哪儿去了,似乎正在与明军武将在一块儿。

    一行人翻过了两座山丘,来到驿道上时,见那些原来留在这里收拾尸体的“劫匪”,活着的也被俘虏了,正被绑成了一长串,个个耷拉着脑袋。

    这时来了一个明军武将,指着远处的马车道:“贤惠翁主依旧乘坐马车,辕马已换过了。别的人,去那边领坐骑!”

    朝|鲜国的使节康顺臣急忙弯腰道谢。他是一个中年文官,熟知汉字与大明礼仪;当初贤惠翁主以为大明朝是天堂,许多描述、就是来源于这个康顺臣的吹嘘。

    贤惠翁主刚走到马车旁边,领了马的朴景武最先拍马奔了过来,护在她的周围。

    这时朴景武用朝|鲜话说道:“先前那个与翁主说话的壮汉,身材相貌都异于常人那个,不会就是大明皇帝吧?”

    “啊?”贤惠翁主吃了一惊。

    朴景武道:“听他的口气,又瞧别人对他的恭敬,很像!我听说武德皇帝从小打仗,本身就是个武人。”

    他这么一说,贤惠翁主想想、觉得确实可能!

    朴景武又道:“等会我问问康顺臣。”

    贤惠翁主浑身疼痛无力,她点了点头,便挣扎着上了马车。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道:“朴景武,你知不知道,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朴景武道:“问了。说是要去开平城,大明皇帝的军队,便在彼处聚集。”他望了一眼前方,又道,“应该不太远了。”

    贤惠翁主应了一声,放下了车帘。她的身子向后一靠,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不多时,在周围的嘈杂马蹄声中,马车被赶动了,依旧朝着西边行驶。贤惠翁主身心疲惫、状况十分糟糕,只觉得这辆马车比之前颠簸了不少,颠得她七荤八素、每个关节都疼。

    她的衣裙破损,身上很脏,有泥土、血污、脑花,以及各种不清楚的污|秽。虽然两次厮杀的人马都没有针对她、也幸得没有误伤到她,但身体也有於伤以及擦伤,疼痛此时才感觉愈发强烈。

    贤惠翁主的心情也糟到了极点,劫后余生也无法消除她的畏惧。

    陌生的国度,隐晦的阴|谋,不明所以的杀戮,以及那个比任何一方都残|暴可怕的皇帝……马车外阳光刺眼,马车里却似乎有重重的阴霾、笼罩在贤惠翁主的心头。

    她挑开车帘一角,观察外面的风光,只见山坡起伏、长满了荒草,周围一片荒芜、连个村庄也没看到。晴天的驿道上,车、马扬起的灰尘在空中弥漫,反着金属光泽的甲胄兵器、更为一切增加了几分萧杀之气。



    开平城,一座陌生的城池。

    不过对于贤惠翁主来说,大明朝所有城池、应该都是陌生的,她以前没来过。人们并不关注开平城的风物,因为有更宏大的场面、吸引了使团幸存者的目光。

    城外一望无际的旷野之上,全是帐篷与军队。城厢村庄、点缀在大地上,仿佛已被军队淹没其间!

    校场上时不时响起鞭炮一样的火|铳声,声音在风中飘荡;又有一串串白色的硝烟,分外引人注目。成群的战马在奔腾,将士们在呐喊。人们来到此地,周围忽然就变得喧嚣热闹起来。

    没有风花雪月,不见小桥流水,更无亭台楼阁。矗立在地平线上的城楼外面,放眼处全是军士与人马!

    贤惠翁主没见过这么大的军队阵仗,却也看得明白,十万大军亦不可能有这般阵容!

    很快有明朝的官吏人马迎接,康顺臣在前面说了一阵话。其间,康顺臣还用比较流畅的汉话说道:“吾等在途中遭遇袭击,我国国书被贼人拿走了。”

    对答了一番,一切都还算顺利。队伍便继续往城池方向行进,没过多久进了开平城的城门。

    贤惠翁主忍不住好奇,悄悄挑开车帘观看城中的风景。此时却只看见一大片低矮的房屋,以硬歇山顶的瓦房为主;靠近城门的地方,建筑街巷显然十分无趣。

    一行人沿着大街走了许久,来到了一座衙门外面。这衙门的大门与朝|鲜国的官署相比、竟有几分神似,又或是朝|鲜国官署本来就有模仿大明制度的原因。

    他们进了衙门附近的一座院子,随行的明军官兵便离开了。

    贤惠翁主被带进了内宅,一众七八个老少不一的妇人便跟了上来,向她屈膝行礼。其中有个束着双环发式的小娘还小声道:“她听得懂咱们的话么?”

    贤惠翁主正要往里走,康顺臣与朴景武便赶到了门楼前。

    康顺臣上前拜见,用朝|鲜话道:“禀翁主,这里是礼部征用的地方。大明朝廷六部在地方上都设有行馆;明朝官员说我们是朝|鲜国使节,便由礼部的人接待。此地的官员又交代,外官不能随意进出内宅;下官与朴将军也不能轻易进出,您若有事商议,须得出这道门楼来见面。”

    贤惠翁主道:“我知道了,你们也歇口气罢。”

    大伙儿在路途上颠了那么久,终于有了个落脚的地方。就在这两天,贤惠翁主的衣裳、印信等物也陆续还了回来。

    李琦是大明朝廷的官员,他在朝鲜国就见过贤惠翁主;所以如果大明君臣相信李琦,不用印信也能确定贤惠翁主的身份。

    她在这座院子里住了几天时间,在中元节之前,便有个白胖的圆脸宦官来了。

    白脸宦官由朝鲜国使节等人的陪同,在内宅门楼中拜见了贤惠翁主。

    “请翁主准备一下,今天酉时,便去皇帝行宫面圣。”宦官吩咐道。

    贤惠翁主见此时太阳尚在中天,不禁用生涩的汉话问道:“面圣时的礼仪、对答,我在国中已学过。望公公明示,我还要准备甚么呢?”

    宦官皱眉道:“甚么礼仪对答都不重要,大概别忤逆圣上就行!翁主趁着时辰还早,再修养一阵,然后好生沐浴、打扮好一些。”

    贤惠翁主听罢神情微微一变,但还是点头应允了。

    宦官抱着拂尘道:“咱家告辞,酉时之前会派马车来接翁主。”

    等传旨的宦官刚走,朴景武便急了:“那宦官何意?翁主好歹是我国宗|室,现在册封、典礼全无,他们这就叫您洗净去侍寝吗?!”

    “朴景武!”康顺臣斥道,“注意你的礼节言辞。”

    朴景武的脸已涨红了,非常生气地顶嘴道:“明朝皇帝,傲慢无礼,形同野蛮人!”

    康顺臣大怒,正要开口。贤惠翁主却制止了康顺臣,开口叹息道:“这周围的人应该听不懂朝|鲜话,康顺臣你不要太过担心,你们也不要再吵了。”

    康顺臣长叹了一声,盯着朴景武道:“你刚才那些大不敬的话,如果被明朝皇帝听到了,知道有多严重吗?这是邦交,一言一行都事关两国关系,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贤惠翁主有气无力的样子,怔了一会儿。

    她没有像康顺臣一样对朴景武讲大道理,却说起了仿佛毫不相干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责任,受过别人的恩惠,因此不能只想着自己……”

    稍作停顿,她便继续说道,“朴将军对我的忠诚与功劳,我很感激。但几年前我就告诉过你,我的婚事只能听父亲大人的安排;几天前我还问过你,会不会生出怨恨……”

    朴景武忙道:“末将对翁主的忠心,绝非有所贪图!只是翁主这样高贵的人,竟然在大明遭遇这样的轻视,末将实在有气!”

    贤惠翁主摇头幽幽叹道:“有多高贵?我父亲的处境,你不是不知道。”

    朴景武道:“那也是李氏宗室!您不能答应大明皇帝,可上书劝诫皇帝,须得先册封、给予名正言顺的名分,才合乎礼仪!”

    贤惠翁主不语。

    朴景武痛苦地仰头长叹了一声。

    贤惠翁主正色道:“朴将军,康使君之言都是道理,你得听从、不要误了大事。你一直对我好,我是劝过你的,望你心有分寸,不要做有损大体之事……你确无贪图?”

    朴景武愣了一下,咬牙抱拳道:“末将遵命!只要翁主好了、心里满意,末将别无所求!”

    贤惠翁主的语气稍稍柔和了下来,好言道:“朴将军在生死之间也尽力护卫,你的诚心,我真的很感动。朴将军,请受我一拜!”

    朴景武急忙回拜,又用力地点头道:“翁主为国牺牲,实属无奈。您只要还记得这么多年、末将的诚心实意,末将死而无憾!”

    贤惠翁主埋下头,轻轻揩了一下眼泪,哽咽道:“若无他事,我先回房了。”

    朴景武“扑通”跪在地上,仰头痛苦地张开嘴,终于憋出一句话:“末将无能,让翁主受罪了!”

    贤惠翁主回到房里,先让奴婢们烧水侍候沐浴。然后她花了很长时间,梳理鬓发,精心上妆,挑选饰物,穿上了朝|鲜国贵族的长袍礼服(与高腰汉服极其相似)。

    想到那个胳膊比寻常人的腿还粗、言语粗|鲁的大汉,贤惠翁主偶尔间觉得自己的心思,可能是白费了。然而大明皇帝、毕竟是此时最强大疆域最辽阔的国家君主,贤惠翁主的这点用心,似乎并不算甚么。

    梳妆台上的铜镜里,映出了一张美丽而忧伤的脸,五彩的耳环在浅黄的铜光中轻轻摇曳、愈发|漂亮。她拿起眉笔,缓缓勾勒了一下眉毛,不禁又幽幽地轻叹了一声。

    几天前在树林里见到的那个大汉,十有八九就是皇帝。贤惠翁主心里已经有点确信了,她冷静下来后思量过……当众说她的容貌漂亮,还叫她花心思争宠,都不像是臣子能说的话!

    总之贤惠翁主心中七上八下。她不仅十分畏惧那个大汉,而且担心自己成了明朝皇帝的妃嫔之后,那个皇帝有甚么闪失!毕竟刚到大明,她便见识到了你死我活、扑簌迷离的阴|谋。那时她身在异国他乡,又有名分不能离开了,该怎么办?

    大概在申时,迎接贤惠翁主的车驾便到了院子里。

    贤惠翁主一身华贵的盛装,头戴遮脸的帷帽,缓缓走出了内宅门楼。康顺臣、朴景武都郑重地站在一旁鞠躬行礼,迎接她的宦官、将士也纷纷抱拳执礼。宦官弯着腰恭敬地说道:“翁主,请。”

    她姿态端庄地走到马车后面,转头再看了一眼朴景武。朴景武拱手弯腰站在那里,眼睛里满是心酸痛楚、与无奈。

    她转过身,弯腰走上了马车。旁边的奴婢随即放下了帘子。

    马车行驶了不一会儿,便来到了皇帝“行宫”。大概行宫也是临时征用的宅邸,离府衙不太远。贤惠翁主端坐在马车里,目光平视着前方,脸上没有甚么表情了。她现在已来不及去想太多,心里紧张地准备着、怎么得体地应付大明皇帝。

    很快马车停了下来,外面的宦官禀报了一声。贤惠翁主起身,帘子被挑开,两个丫鬟伸手扶着她走了下去。

    “翁主请随咱家来。”白胖的圆脸宦官道。

    随从都留在了原处,只剩他们两个人往北走。他们从一排房屋、围墙之间的夹道过去,然后进了一道有侍卫站哨的门房。

    她时不时观察周围的光景,发现这座宅邸、便要比城中许多房屋好,想来主人也是富贵之家。

    二人沿着檐台走廊走了一段路,便见有黑袍仗剑的汉子拦住了他们。不过那汉子对宦官很客气,还抱拳执了礼:“曹公公等稍侯,圣上的房里还有人。”

    “咱们先等一会儿。”姓曹的白胖宦官笑眯眯地说道,“皇爷这两天特别忙哩。”

    贤惠翁主道:“多谢公公照顾。”

    她说了一句话,便不再开口,犹自出神地沉思着。初秋的天气仍有余热,她的手里也汗|漉漉的,不知是因为天热、还是心里慌张。.



    “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不远处的房门刚一打开,里面便有个人吟了几句诗,声音中带着些许悲凉。

    贤惠翁主听到这里,心头忽然一酸。她不是第一次听人吟唱这首曹植的诗,想当初她父亲被军队突袭、遭甲兵逮住的时候,吟的便是这一首诗!

    片刻之后,打开的房门里、走出来了那个异于常人的彪形大汉。但诗不是这个大汉吟的,声音不对,时机也合不上;吟诗的声音刚落地,大汉已经一声不吭地走出来了。

    大汉马上发现了贤惠翁主,一边走一边看她。

    贤惠翁主心里一阵慌乱,不知该怎么称呼这个大汉。等他靠近了,贤惠翁主才行礼道:“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大汉十分无礼,甚么动作也没有,走到贤惠翁主跟前时、他还露出了一丝笑意,沉声道:“我说过的话,你记得罢?”

    贤惠翁主又是一怔,正想回应时,那大汉已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白胖宦官说道:“翁主里边请,咱家先不进去了。”

    贤惠翁主应答了一声,向敞开的房门走去,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刚才那大汉的背影。她这才察觉:几天前误会了,这个大汉应该不是皇帝;不过他的身份地位很高、那倒是真的,多半还是皇帝的宠臣。

    她紧张地走进房间,却没见到有人,看见前面有一张隔扇。

    她先是微微松了一口气,紧张又再次提起,抬起手臂用大袖遮着自己的脸,缓缓绕过了隔扇;这时,她轻轻移开一点袖子,便看见了一个身穿玄色团龙长袍、头戴乌纱帽的年轻大汉,正背着手站在窗户边、一副若有所思的走神模样。

    贤惠翁主心头顿时一阵意外。这个人应该是皇帝了,虽然也是长得身材魁梧高大,但与刚才那个彪形大汉全然不同!一眼看去,只见皇帝给人整洁之感;虽然贤惠翁主只看见他的侧脸,却觉得他的面相没那么凶悍。他长得与“漂亮”“英俊”毫无关系,却是五官端正,自有一种不凡的气度。

    原来大明朝的新皇,竟然如此年轻。

    皇帝朱高煦也察觉到有人进来了,他转过头来。

    贤惠翁主忙行跪拜执礼,用紧张而生涩的声音道:“朝|鲜国贤惠翁主,奉诏觐见大明皇帝!”她说完了话,这才缓缓移开了遮着自己的袖子。

    “免礼。”朱高煦打量着她,和气地说道,并做了一个虚扶的动作。

    人的皮囊只是肤浅之物,然而男子往往难以看破一个色相,就连天子也不例外。就在刚才,大明皇帝朱高煦、还犹自想着他自己的事,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此时他亲眼打量了一番贤惠翁主,情绪与气氛立刻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贤惠翁主不必拘泥,坐下说话罢。”朱高煦道。他的话保持着平静,但是贤惠翁主已经察觉出了、他的气息中逐渐上升的热情情绪。

    贤惠翁主很快安心了不少,她的脸微微有点发烫,款款屈膝道:“谢圣上赐坐。”

    朱高煦说道:“路上让你们受惊了。不过幸好平安及时出兵援救,才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救我们的人,名讳是平安么?”贤惠翁主轻声问道。

    朱高煦点头道:“鄂国公平安,乃此次北征的前锋将军。”

    他又看了一眼贤惠翁主,似乎猜测她有点困惑。朱高煦稍作停顿,便主动说道:“袭击朝|鲜使节一行的人,乃大明藩王的人马。他们事先猜测到了、朕最近会到北平布政使司地面,也探知了朝|鲜使节的行踪;便意图伪造身份,夺取印信、服饰等物,欲以此在开平城靠近朕的身边,再行不轨之事!然谋划疏忽,漏洞百出,终被咱们所察觉……”

    贤惠翁主一边保持着端庄的坐姿,一边神态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凑机会瞧朱高煦一眼。

    只见他身上的龙袍虽然地质上等,但衣着总体很简洁。除了金黄色的团龙刺绣,玄色的袍服、白色的交领里衬平整简洁,没有多的装饰;全身唯一的饰物,便是他腰间的翠绿色圆形玉佩。那玉佩的颜色鲜艳,倒让他简洁的穿戴、有了些许艳丽的点缀。

    朱高煦的皮肤晒成了铜黄色,长得浓眉大眼颇有几分英武之气,然而他说话的语气沉稳、目光温和,倒并不吓人。贤惠翁主很快便觉得这个皇帝、莫名能给人一种好感。

    他并不像平安那么令人胆怯,又不像朴景武一样讨好;他表现得不卑不亢,不过因为他是皇帝,即便温言和气,别人也不敢造次。

    俩人大致谈论了一些最近的事,朱高煦又道:“朕也刚到开平城。听说贤惠翁主到了、又出了事,便觉得应该先见你一面。不过曹福那奴婢,可能有时候要会错意,你不用太介意。”

    贤惠翁主听出了揶揄之意,脸一红,轻咬了一下朱唇,垂着眼帘轻声道:“我国国王奉旨送妾身到大明,本就是为了侍奉大明皇帝。圣上的旨意,妾身不敢违抗的,更不敢介意。”

    朱高煦听到这里,笑了一下。贤惠翁主也读不懂他笑容里、有哪些含义。

    他打量了两眼贤惠翁主的妆容,说道:“既然翁主来了,若说几句话便走、不太好。朕马上要吃晚饭了,你陪朕用膳罢。”

    贤惠翁主毫不犹豫地欠身道:“妾身遵旨。”

    于是二人起身移步。走出房间后,他们前后来到了一间饭厅里,见饭厅里面摆着一张圆桌。他们入座后,不一会儿奴婢们就将四菜一汤送了进来,还有一小壶酒。

    朱高煦在上座落座,笑道:“朕今日没打算请客的,只备了这么些日常的随茶便饭。因为咱们现在城里,这还算好的;若等朕进入漠北,还想这么讲究便很难了。”

    贤惠翁主道:“圣上富有四海,却饮食节俭体恤百姓,妾身敬佩。”

    “不愧为李氏宗室,有见识。”朱高煦用玩笑的口气道。他看起来很沉着,完全看不出因为遭遇阴谋刺客的愤怒。

    贤惠翁主想起那个叫曹福的白胖宦官说的,皇爷最近很忙。不过现在她也没看出来、朱高煦有慌忙的样子,她便隐隐直觉皇帝是个有城府的人。

    酒菜虽然不多,不过饭厅布置得很舒适,杯盘也是上好的精细陶瓷,两边还站着丫鬟随时服侍着。没一会儿,珠帘后面传来了“叮咚”的琴声,接着一曲舒缓悠扬的曲子便弹奏起来。

    “不用客气拘谨。”朱高煦指着桌子上的菜道。

    贤惠翁主端起酒杯道:“妾身谢圣上赐宴,先敬圣上一杯。”

    朱高煦端起酒杯,微笑道:“就当为贤惠翁主接风洗尘。”

    俩人在饭桌上,便不再说藩王那些正事了。

    朱高煦却提起了一个细节,说道:“平安的骑兵冲杀进林子后,彼时是腥风血雨刀枪不长眼,你竟然没被吓住,还能徒手解开那个朴景武的绳子!真是很沉得住气啊。咱们为贤惠翁主的胆识,干一杯。”

    贤惠翁主道:“连这种小事,圣上也知道呢?”

    朱高煦微笑了一下,并不回答这个问题。不过他也没有让气氛冷场,喝了手里的一杯酒之后,在丫鬟斟酒的声音中、他便饶有兴致地说道:“朕听说蒙古诸部北面,有一个国家叫俄国,俄国沙皇选妃可有意思了。”

    贤惠翁主也面带着笑意,一副很有兴趣的表情:“国王怎么选妃的?”

    她为朱高煦纠正了“皇”字,这种一般是别国国王自称,大明是不承认除中国之外有任何“皇帝”的。日|本国国王自称天皇,一旦涉及到大明,也只能称作国王。

    朱高煦依旧带着微笑,马上改口道:“俄国国王会叫人拿来许多纠缠成团、千头万绪的细绳子,给每个候选的女子一团,再叫她们把绳子解开。”

    贤惠翁主掩嘴笑道:“那俄国国王真是会捉弄人!”

    朱高煦摇头笑道:“可不是为了捉弄人。国王会躲在门后面,从门缝里观察那些女子;要是谁解着绳子,表现出了不耐烦、生气的神态,便会被淘汰出局!国王还会骂一声:快滚,没耐心的蠢婆娘!”

    “咯咯咯……”贤惠翁主发出了清脆的笑声,她忘记了礼仪、遮着嘴笑得身体都歪了。

    先前朱高煦说话一直很客气的,没有一个脏字;忽然这样笑骂出来,贤惠翁主一不留神,便觉得非常滑稽好笑,一时间实没忍住。

    过了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忙红着脸道:“妾身失礼了。”

    “无妨无妨。”朱高煦道,“人在场面上要绷着,但若是随时随地都拘谨紧|绷,那岂不是每天啥也不干、就要累得半死?”

    贤惠翁主不知道哪里好笑,又“嗤”地笑了出来:“圣上的说法,有点稀奇,可想想真是那么回事呢!”

    她的脸非常红,不知是因为失态而害羞,还是因为刚才喝了几杯美酒、有点醉。

    不过此情此景,即便酒不醉人,人也能自醉了。



    天色已经黯淡了,今晚的晚膳,花了不短的时间。

    不过贤惠翁主觉得好像才过去一会儿,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激动、或是高兴;反正她觉得自己好像挺浮躁的,到后来,便常常不知道自己做了甚么动作,说了些甚么话。好在大明皇帝对她非常宽容,一句怪罪的话也没有。

    晚饭吃过了,丫鬟们端茶水进来的时候,那个白胖宦官才跟着丫鬟走进来。宦官躬身来到朱高煦身边,俯首悄悄说了两句话。

    朱高煦脸上的笑容没有消散,不过刹那间已变得有点勉强。他听罢说道:“今天时辰不早了。这样,曹福你叫上陈伍,带着人马先护送贤惠翁主回行馆。”

    他又转过头对贤惠翁主道:“咱们后会有期。”

    贤惠翁主听罢,知趣地站起身,执礼道:“妾身谢圣上恩,请告退。”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

    此时贤惠翁主才感觉到,似乎确如曹福所言、皇帝最近有点忙碌。

    她走到走廊上时,先后回了两次头。第一次见朱高煦还站在门口,和气地微笑着向自己挥了一下手。第二次转头看时,便只见到他急匆匆的背影。

    马车在皇帝亲军侍卫的护送下,回到了礼部征用的院子。贤惠翁主这几天住在这里,随身用度也都放在此地的。

    进了大门,宦官曹福送她去内宅门楼。但还没到地方,朴景武便不知从哪里走过来了。贤惠翁主刚才有点走神,等朴将军走到面前时、她才看到了人。

    “皇帝没为难翁主罢?”朴景武先抱拳作拜,马上就关切地问道。

    他说的是朝|鲜话,旁边的宦官似乎听不懂,只好站在那里等着。

    贤惠翁主摇头道:“没有呢。”

    朴景武接着问:“皇帝不是那天救我们的那个人?”

    贤惠翁主再次摇头。

    朴景武又问她一些事,诸如大明皇帝答没答应册封之类的、以及召见她所为何事云云。贤惠翁主想着刚才晚饭上的经历,一不注意又走神了。

    她想起了俄国沙皇选妃的故事。之前朱高煦讲的时候,她有点晕、只觉得有趣;后来渐渐才回过味来,朱高煦是在夸她有耐心,在危急之时、仍能解开朴景武的绳子……

    贤惠翁主觉得、、自己好像只走神了片刻,然而又不确定。因为她忽然听到朴景武说话时,他已经说起了与刚才毫不相干的话。

    “甚么?”贤惠翁主脱口问道,一脸茫然地看着朴景武。

    朴景武愣了一下,脸色顿时快速而微妙地变化着。他忽然叹了一口气,抱拳道:“末将见翁主平安无事,便可放心了,您早些歇息罢。”

    “嗯!”贤惠翁主露出笑容,轻快地点了头,“多谢朴将军挂怀,你别太担心。”

    朴景武低下头,一副伤感的样子。贤惠翁主却有点迷糊,因为她没听见、刚才朴景武究竟说些甚么话。

    贤惠翁主刚迈开步子,旁边的宦官也跟了上来,开口道:“皇爷今晚有点急事。不过,眼下皇爷身边没两个贴己的人哩!翁主明日准备一下,奴婢请旨让翁主安顿到中军行辕去,更方便侍奉皇爷。”

    她听到这里,脸上感觉有点发烫,没多想便轻轻低下头,一声不吭、却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就在这时,朴景武的声音忽然颤|声道:“末将这么多年对翁主忠心耿耿、对您一心一意,竟还比不上别人一面之缘么?”

    贤惠翁主吃了一惊,皱眉瞧宦官曹福时,见他神情自然,应该确实听不懂朝|鲜话。贤惠翁主这才轻呼出一口气,道:“朴将军难道还没明白?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你和我都没有一点办法!”

    朴景武沉默了片刻,垂下头,语气心酸地说道:“末将只是担心翁主。您并不了解大明皇帝是甚么样的人,定要小心应付才好。”

    “我知道的。”贤惠翁主点头道。

    宦官曹福一声不吭地送贤惠翁主到门楼前,又瞧了几眼外院里走动的几个明军将士,便拱手道:“咱家告辞了。”

    贤惠翁主向曹福回礼罢,又对朴景武道:“你也回去休息。别多想了,我常觉得你像兄长一样,我们两家的关系也一直都是很好。”

    朴景武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些许慰藉,抱拳道别。

    ……夜幕已降临人间,天空上的月亮、只差一点就满月了,不过时辰还不算太晚。朱高煦已来到了中军行辕旁边的一个院子里。

    守御司北署堂官侯海上前拜见,说道:“大多人都不开口,只有一个人愿意交代。不过他只是个军士,知道的事似乎不多。”

    “可能他们怕大同府的家眷,会被代王府报|复。”朱高煦道。

    侯海抱拳道:“圣上英明!臣请用刑。”

    “别!”朱高煦断然说道。

    侯海低声道:“臣猜测,此事怕是不止牵涉代王一人……”

    “那又怎样?难道朕要把北方的所有藩王一起算上、都定个谋|逆之罪吗?兔子急了还咬人,咱们若不给大伙儿活路,形势肯定要乱!”朱高煦沉声道,“再说这件事做得粗糙,有可能真是代王一人所为。”

    侯海显然心里不太认可朱高煦的说法,不过他马上已经改口道:“圣上有理,臣领旨!”

    其实朱高煦心里,也有点怀疑不止代王一人;因为整个阴|谋之中,歹人们对朝|鲜国使节以及皇帝的行程,掌握得比较准确!只靠大同府的代王朱桂,不一定能及时把握这些消息。

    朱高煦走进了一间上房,侯海便问道:“臣可否去把那个招|供的罪犯押上来,请圣上亲自审问?”

    “稍安勿躁。”朱高煦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侯海安静了一会儿,很快又打开了话匣子。这厮的话总是很多。

    他在那里说道:“鄂国公(平安)长得五大三粗,没想到他的心眼真多!”

    朱高煦看了侯海一眼,忍不住搭腔道:“平安用兵一直就很狡猾,朕在‘靖难之役’时便见识过的。”

    侯海点头道:“开平城前后聚集了二十几万人马、大将千员,谁也没注意从代王府前来的上万人,少了一两百人马;就只有平安发现了端倪!一万人少了不到二百人,平安居然知道了,他这心眼能不细?”

    “嗯……”朱高煦也没怎么用心听,随口发出一个声音。

    侯海又道:“幸好有平安、及时打探到了那帮人马的动静,不然李琦那小子铁定是死透了!”

    “还有朝|鲜国宗室,贤惠翁主也可能活不成。按照咱们推测的、歹人只要冒充了身份,朝|鲜国一行人便没用了,活着对歹人们是个拖累。”朱高煦道。

    侯海恍然笑道:“是,是。”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贤惠翁主不仅是朕要的人,而且朕还有别的思虑。”

    侯海急忙瞪眼收住笑意,躬身道:“臣明白。”

    “你他|娘|的还说平安!”朱高煦指着侯海,笑骂了一声。

    侯海见状,也陪笑了起来,顿时放松了不少。虽然朱高煦现在是皇帝了,但他还是郡王的时候、便与侯海很熟悉,俩人比一般君臣关系要稍微随意一些。

    就在这时,朱高煦一拍太师椅的扶手,沉声道:“有了!你叫那个招供的谁,说出同|伙的姓名。然后再去要|挟别的人,告诉他们:只要大军一到大同府,便能照着姓名顺藤摸瓜,死|硬不招的,诛灭九|族!”

    侯海恍然道:“圣上英明!”

    朱高煦又道:“但是先不能用刑,朕要下诏让诸王派人前来,到时候与朝廷官员一起、会审这些罪|犯!眼下若是打出了伤,有严|刑逼|供的嫌疑,反而不能服众。

    此事咱们已稳操胜券,别那么急。等坐实了代王的谋逆大罪,再把这些罪|犯都关进诏狱!到那时他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咱们想干嘛、还不是轻而易举?”

    “有道理!”侯海拜道,“圣上训斥得是。臣即刻去办。”

    朱高煦起身道:“朕就不见他们了,有结果之后,你到中军行辕的书房来禀报。”

    侯海道:“臣遵旨!”

    朱高煦走出上房的门,外面的夜风一吹,他感觉似乎温度比屋子里低了不少。

    一时间他的心情有点复杂。想到代王胆大包天包|藏祸心,朱高煦便心生一股戾气;但是他又实在无法太仇恨代王,因为代王那帮人的手段不行,人才、实力似乎都不够,威胁不算大。

    朱高煦回忆起登基前的经历,他当年做藩王的时候那是一个懂事听话,然而还不是被人防着?他明白在某个高度的人,肚子里的心是红的黑的,根本不是最重要的事;有没有实力、有没有威胁才是关键!

    想到今晚见到的那个翁主,朱高煦又有点庆幸。他事先确实没想到,古代的朝|鲜国还有那么漂亮的女子。

    因此,现在他才有种打不出喷嚏的奇怪复杂感觉,想恨却竟然恨不起来。于是朱高煦抬头看着月亮,只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代王为啥要豁出去铤而走险?朱高煦此时仍未完全搞明白,隐约有点困惑。



    当天晚上,从山海关送来了三个人、连夜赶到开平城外,他们坐吊篮进了城池。

    这会儿,守御司北署的侯海还没下值,奉旨仍在审讯罪犯,他听到消息、立刻面见来人!

    那三人,其中二人是代王部下那帮奸人的同伙,见势不对、反水逃走告|密;另一个是明军军户,跟着朝|鲜国使节遇袭之后,逃到了山海关。

    面对内部出现的叛|徒,以及自己身份的暴露,罪|犯里一个叫杨普的头目,终于愿意招|供了!

    “姓名?”侯海提起毛笔,飞快地在砚台里蘸了几下。

    被锁链锁着、坐在桌案对面凳子上的人道:“杨普。”

    侯海又问:“为何胆大包天,犯下此等十恶不赦的大罪?”

    杨普沉吟了一会儿,叹道:“此事与王爷(代王朱桂)本无干系,皆因我等多次劝说。杨某没有功名,幸得王爷赏识厚待,才到代王府做了谋士。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王爷确是被我等害了!我对不住王爷!”

    侯海冷笑道:“你还挺忠心嘛。”

    杨普道:“不过人心不古,口是心非、贪生怕死的人太多!

    咱们所有人曾指天发誓、歃血为盟,没想到遇事之时,总有人吃里扒外!最可笑的是,咱们选的人、都是长期以来一向支持王爷起兵的护卫军将士。他们在王府里动嘴皮子的时候,比谁都心急着干大事;不料真干起事来,马上就吓得屁滚尿|流,哼!”

    侯海忍不住多嘴道:“你们一帮人干大事,怕不是为了送死的罢?圣上就不会信那些屁话!继续说,别只顾着长吁短叹。”

    杨普仍又叹了一口气道:“伐罪之役时,我与一些护卫军武将,不止一次劝说代王:趁朝廷不能北顾,抓住良机图谋大事!然代王一直没有松口。

    或因当初代王府并无危急之势。代王在建文初遭朝廷削藩,永乐时恢复藩国;‘伐罪之役’时,洪熙朝廷是多次下旨,宽慰诸王。代王并无异心……”

    “你放|屁!”侯海骂道。

    侯海正想说,在“伐罪之役”时,北方几大藩王欲结盟起兵的密报、都在皇宫里放着哩!后来没干,不过是几个王爷有分歧,没说到一块儿罢了。不然,那长沙的谷王、为啥会被张辅逮进京师?

    不过侯海想到朱高煦说的话,暂且不能将事情扩大的言语。侯海这才忍住了,没把心里的话说出口。

    杨普愣了一下,说道:“那是别的藩王想怂|恿代王!‘伐罪之役’湖广大战结束后,诸王密使劝说代王,代王曾说过:当今圣上击败官军七十万大军、只用了半个时辰,起兵胜算不大。”

    侯海忙道:“你别乱咬,咱们讲真凭实据。关在这里的一干要犯,可不是谁谁的人,全是代王的人马!”

    杨普沉默了片刻,说道:“因我等多次密谋劝说代王起兵,所以早在谷王被逮之时、我等便明白了,迟早要被朝廷清|算旧账!代王或许能保全富贵,但咱们那些人,必是朝不保夕。

    然后今上登基,第一件大事便是北|征蒙古,从北方诸王府调走护卫军;朝廷将继续削藩的迹象,已是十分明显!形势愈发不利。而废太子举家罹难,更让人感到圣上的果决无情……”

    侯海不禁打断了他的话,说了一句:“告诉过你了,不要乱咬!废太子的事,与圣上无关。”

    杨普低头皱眉道:“总之种种迹象,已让咱们人心惶惶。朝廷在北平布政使司地面,聚兵数十万!北征鞑靼、必走隘口关(张家口);待大军出居庸关,旦夕之间,可突至大同府城下矣!如此情势,圣上究竟是要北征蒙古、还是要削除藩王?

    而代王已多次被官员弹劾、密告,朝廷欲加之罪轻而易举。今朝廷大军在此,局面愈发明显,代王府恐怕是首当其冲、马上要被削除的第一个藩国!”

    侯海道:“本官在圣上身边,参与北征诸事谋划。我从未听过,圣上准备要武力攻打藩王;都是你们瞎猜。”

    杨普似乎不相信,他继续说道:“代王府一旦被削,咱们这等人必被诛灭全族!我也有私心,便多番劝说代王,晓以利弊。代王终于认可了我的见识,感到祸事已近在眼前!不过代王情知圣上能征善战,天下难有敌手,仍是十分忌惮。

    当是时,赵王府黄俨派密使,告知了朝|鲜国送的美人、最近会到北平布政使司;我府上又正好有一个奴仆是朝|鲜人,可以乔装成朝|鲜国使节,还能教我的养女说一些朝|鲜话。我便趁机向代王献上计谋!

    计以半路截杀朝|鲜国使节,夺其印信国书、衣服,用咱们的人替代朝|鲜国使节一行。然后以我的养女伪装成朝|鲜国美人,得以在北平布政使司靠近圣上。圣上喜爱美|色,名声在外,今番正好在这里能遇到路过的朝|鲜国美人,应该会招之侍寝……”

    侯海道:“想法很大胆,简直是狗胆包天!”

    杨普道:“咱们也是被逼无奈。

    当时护卫使节的官军将士,应是些无名之辈,而朝|鲜国使节、美人,谁也不认识。只有御史李琦,不能出现;所以我又完善了计谋,让李琦亲笔写奏章告病。

    计谋虽很大胆,不过我觉得是滴水不漏!只要刺|杀了圣上,便能消除代王的忌惮。朝廷诸文武也会设法先回京师,重新拥立皇帝;大势动荡,代王起兵机会大增!

    代王初时十分犹豫。我又劝代王,此时若不反抗,必死无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一争!代王终于在一次密谈中,点头勉强同意了此计。”

    侯海抬起头说道:“既然滴水不漏,为何到处都漏水?你们混在代王护卫军里、进入北平布政使司的党|羽,刚刚离开军队,还没动手,便被北征左副将军平安察觉了。

    接着,你们刚截杀了使节一行人马,自己人里便一连出了两个叛|徒去告密;还让护卫朝|鲜使节的官兵逃脱……即便是事先甚么纰漏也没出,你们这些人到了开平城,真能蒙骗过圣上吗?杨普,你知道为何会是这么一番光景?”

    杨普一言顿塞,没有吭声。侯海看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奋笔疾书。

    “沙沙沙……”安静下来的房间里,笔毫在纸上的声音也能听见了。

    良久之后,侯海拿起记录完的供词,走上前让杨普察看、签字画押。

    侯海办完这件事,走出了房间,估摸着时辰应该是凌晨了。他便打算先小睡一阵,等早上再去面圣。

    ……一大早天还没大亮,城内外便响起了号角声。此时开平城,比往常要喧闹得多。

    侯海进了“行宫”,他被带到了一间饭厅里,见朱高煦还在吃早饭。侯海行礼罢,便把一叠纸放在了圆桌上。朱高煦问他吃过饭没有,他点头道:“臣已吃过了。”

    朱高煦右手拿着筷子,左手先翻看了一会儿那些卷宗。他从卷宗下面翻出一个信封来,问道:“这是啥?”

    侯海抱拳道:“回圣上话,李琦被奸人所逮,受胁迫之下写出了一份奏章。”

    信封没拆、还有漆印。朱高煦现在不太方便,便说道:“拆开,给朕念一遍。”

    “臣遵旨。”侯海拜道,躬身上前拿起了东西。

    侯海抽出里面的奏章,便照着念了起来。奏章中的大概内容,与杨普招供的话差不多。李琦称水土不服,只得返回朝|鲜国医治,病愈后尽快回朝复命。

    朱高煦听完之后,嘴里一边嚼着东西,一边忽然露出了笑容。他咽下食物,开口道:“这个李琦,挺有点急智。你叫他准备一下,暂且别回京师了,最近便跟在朕的身边、随驾北征。”

    “臣领旨!”侯海道。

    侯海觉得有点蹊跷,急忙又细看了一遍奏章。这时他才发觉,李琦在文中写了一个细节:圣上登基之前,臣未曾与圣上相识;而今却深受圣上信任、委以重任……

    侯海顿时恍然大悟,想起了几年前李琦是去过云南的!当时正值明军征安南国之战前夕,李琦路过云南、奉旨问“汉王”对安南国事务的见解,难能“未曾与圣上相识”?

    “李御史就是有点怕死哩。”侯海说道。

    朱高煦看了侯海一眼:“已经很不错了。侯左使等汉王府故吏,忠心无私,可毕竟没几个人。”

    侯海喜道:“臣对圣上之忠心,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朱高煦无甚表情地点了一下头。向皇帝表忠心的人太多了,圣上不以为意、实属正常。

    没一会儿,朱高煦便吃过了早饭。他这才拿起供|词卷宗,埋头翻阅起来。

    “黄俨也参与了?”朱高煦忽然抬头问道。

    侯海忙抱拳道:“臣提醒过杨普不要乱|咬,亦未用刑,此乃杨普亲口招认!”

    朱高煦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侯海沉声道:“臣进言,事不宜迟,大军先发北平城!”

    “稍安勿躁。”朱高煦抬起手,皱眉做了个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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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俨不见了!”一个宦官在朱高燧面前说道。

    朱高燧正坐在赵王府大殿里的王座上,听罢大惊失色,一下子便站了起来,瞪眼道:“黄俨跑了?!”

    他面前的这个宦官,是黄俨的干儿子黄太平。

    黄太平一张脸简直像死了|爹妈似的,比高燧的脸色还难看。黄太平不断地点头,说道:“从前天起,奴婢就没见着人!起初以为黄公公有事儿出王府了,后来听到一些消息,奴婢才越想越不对劲!奴婢还想起,不久前、黄俨见过一个兀良哈蒙古人,他会不会跑到蒙古去啦?!”

    朱高燧指着黄太平的鼻子道:“那你现在才禀报?”

    黄太平哭丧着脸道:“奴婢罪该万死!”

    “黄俨啊,本王待你不薄,你却把老子害惨了……”高燧咬牙切齿地念叨着。

    就在这时,忽然殿外急匆匆走进来了一个宦官,他先看了一眼黄太平,便弯腰道:“王爷,奴婢刚得到消息,开平城有一大群马军突然出动了,正往西边来!”

    高燧急得团团转,忽然转过身来,喊道:“来人,把黄太平给本王拿下!”

    殿外的侍卫很快便冲了进来。

    黄太平忙跪倒在地,伸出双手道:“王爷饶命呐!奴婢对黄俨忠心耿耿,可他逃跑的事,从未告诉奴婢呀。”

    高燧指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本王怎知你真假?”

    ……开平城大军营地里,最先调集出动的人马,是平安率领的约一万骑兵。平安的目标不是北平城,而是山西大同府!

    朱高煦认为,这次阴|谋的主使是代王朱桂,遂决定先迅速出兵大同府,时机不容延缓。虽然代王必定有所防备,朝廷大股骑兵去大同也难以掩藏,但朱高煦还是觉得,事到如今军队越快进军越好。

    除了平安的前锋马队,两天之后、朱高煦将亲率两万到三万骑兵进军!

    开平城聚集的大军多达二十五万人,因是北征草原,大军的骑兵比例较高、超过了两成,总共马军有六万多人;剩下的军队、壮丁,将由左副将军瞿能率领,随后向居庸关开拔……

    当天傍晚,朱高煦从军营里返回城里的“行宫”。他刚走到内宅门楼,便在走廊上看见了一身礼服的贤惠翁主。旁边还站着太监曹福,以及两个宫女。

    贤惠翁主愣了一下,多看了朱高煦两眼,好像是在确认似的。朱高煦今日穿的是戎服与札甲,确实与第一回见面的形象大不一样。

    “这么快就认不得朕了?”朱高煦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贤惠翁主忙屈膝行礼,身体往下一蹲,语气却很轻快:“臣妾从未见过圣上穿甲胄的样子,拜见圣上。”

    朱高煦转头看了一眼曹福。

    曹福抱拳道:“奴婢早晨请旨,将贤惠翁主安顿到行宫,皇爷……”

    “我记得了。”朱高煦恍然点头道。他想起了曹福确实有那么一问,只不过当时他想着别的事、没太上心。

    朱高煦接着说道:“后天我便要率军出发,开平城的大军也要尽数开拔了。贤惠翁主到中军行辕来也好,到时候便于安排行程。”

    一众人走进内宅门楼。朱高煦也没急着卸甲,径直把贤惠翁主叫到了一间客厅里说话。

    待曹福等人都退下了,朱高煦才开口说道:“永乐年间,有一批朝|鲜国女子送往京师;她们到达京师,却已是废太子当政之时。其中有一个姓朴的女子,后来受朕册封为贤嫔。贤嫔的兄长,应该就是朴景武?”

    贤惠翁主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正色道:“朴景武的妹妹,确实就是贤嫔的长兄。李使君(李琦)到朝|鲜国,已言明了此事。”

    朱高煦点了点头。他这时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点坏……他早已从贤嫔那里听说了,朴景武对贤惠翁主是情深义重,从小就发誓保护翁主;他却仍然下旨李芳远,将贤惠翁主送来大明皇宫!

    不过当初朱高煦主要考虑的是“圣洲”东北地区的布局,倒没仔细想过一个朝|鲜人的情意。

    他沉吟道:“朴景武对翁主有意?”

    贤惠翁主的脸上抹了脂粉,此时显得更白了。她急忙说道:“我|国尊崇儒家,婚姻大事,皆由父母做主。臣妾一向恪守礼仪,与朴景武、更无父母之命,请圣上明鉴。”

    朱高煦用不经意的眼神,观察着贤惠翁主那张轮廓圆润的美丽脸庞,以玩笑的口气问道:“你不会怨我罢?”

    “臣妾怎会怨圣上?”贤惠翁主好像很着急的样子,无辜的模样好像要哭了。

    朱高煦见状,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如此猜疑,或许登基之后罢?

    贤惠翁主忽然隐隐有点生气,她委屈地说道:“若是每个看上我的男子、只要对我好,我就应该委身的话,人便太多了。我该怎么办呢?”

    “有道理。”朱高煦若有所思地点头道。

    贤惠翁主脱口道:“圣上若不信臣妾清白,不如今晚验明……”

    她说着说着,脸“唰”一下便红了,眼睛也垂了下去。

    朱高煦立刻说道:“我没有不信翁主的意思。既然是我自己下旨要你的,定给你封号;等北征之后回京,便封你为庄妃。”

    贤惠翁主鞠躬道:“谢圣上隆恩。”

    朱高煦见贤惠翁主还是很紧张,他语气一变,笑道:“最近朕比较忙,要对付桂王,就是在路上袭击你们的罪魁祸首!到时候抓来,让他给你赔罪好不好?”

    贤惠翁主的脸更红了,抬起头瞧着朱高煦,她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圣上尽拿臣妾取笑。”

    朱高煦笑了一下,说道:“你不用害怕,朕只是问一问情况,没别的意思。常言道,君子成人之美嘛,朕好歹不愿意强人所难。翁主回房歇着罢。”

    贤惠翁主道:“圣上,像朴景武那样的人很多的,不过大多无法靠近臣妾。只因朴家与家父亲近,朴景武才有机会。臣妾有时也很苦恼。”

    “嗯。”朱高煦点头应了一声。

    贤惠翁主见状执礼道:“臣妾告退。”

    朱高煦送她走出客厅,见天色已经黯淡下来。贤惠翁主转头看了一眼,见朱高煦站在门口,便露出了嫣然一笑。朱高煦也报以笑容,轻轻挥了一下手。

    他看了一会儿贤惠翁主那挺拔的身影,又抬头瞧着天空开始出现的星星。若隐若现的许多星光,可以想象成任何形状。

    朱高煦仿佛看见了一只公鸡一样的图案,公鸡前面的半岛、日|本列岛也随之出现。在半岛南边,那闪烁的星光便是济州岛罢?

    “贤惠翁主。”朱高煦忽然唤了一声。

    她转过身来,先行了一礼,又返回到门口,红着脸问道:“圣上还有何事吩咐?”

    朱高煦沉吟片刻,说道:“对了,朕召你进京,有一些别的原因。朕不想骗你。”

    贤惠翁主犹豫了好一会儿,忽然抬头道,“家父或许也有思虑。”

    朱高煦点头道:“你明白朕的心就好。朕首先是大明朝皇帝,最大地为本国子民谋生存、才是本分。在此基础上,朕会尽量减少别国百姓的苦难。”

    贤惠翁主抬头看着他,一时间似乎不太明白。

    ……礼部征用的院子里。朴景武与使节康顺臣,仍然住在此地。

    门外,夜幕已拉开了。二人对坐在桌子旁,晚饭已经吃了很久。朴景武一直在喝酒,此时已酩酊大醉,满脸都浇着酒水。

    康顺臣用朝|鲜话道:“早知如此,本官就不该让朴将军到大明朝来!”

    朴景武看了康顺臣一眼,脸上冷笑,浑身随之抽搐了一下,“康使君放心,放心……真要坏事,我何必眼睁睁看着翁主让人送过去?”

    康顺臣“唉”地叹了一气。

    朴景武刚刚才发笑,忽然又哭了出来,眼睛里的泪水与酒水,顿时混到了一起。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天仙一般的翁主。她真的就像神仙一眼,脱尘出俗,从内到外散发着光鲜美好的气息。她尊贵,绝美,高傲;朴景武觉得任何凡尘男子都配不上她,多看一眼都是一种亵渎。

    但是这样一个天仙,大明皇帝凭借着权力、武力,正在蹂躏着她!朴景武想到一个凶恶的大汉,正在撕开她的衣裳、亵渎她纯洁的胸脯,他的心头便如同刀绞!

    这时康顺臣的声音道:“本官还未面圣,不过瞧贤惠翁主的神态,觉得大明皇帝可能仪表不凡;何况皇帝贵为天子,因此翁主甚是满意。朴将军不必再为翁主苦恼了。”

    一番话提醒了朴景武,他想起前天贤惠翁主回来时的模样,顿时觉得康顺臣所言、极有道理!

    不料朴景武心头更加难受。他使劲地摇头,想把脑海里的想法抛掉……天仙一样的人,正在向别的男人笑,完全接受着那个人!

    那朴景武算什么?

    贤惠翁主曾问朴景武,是不是对她有所图。朴景武不敢承认,但此时才明白,他长久以来就是想得到贤惠翁主罢了。

    “要不是真的用了心,我何必做那种人……”朴景武的身体摇摇晃晃,口齿不清地哭诉着。

    康顺臣站了起来,走到朴景武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道:“朴将军,你答应本官,不要再想着贤惠翁主了。我们要以大事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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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原上笼罩着“隆隆隆……”的巨大马蹄声,两万多骑兵在大地上涌动。一些人马在列队缓缓走着,也有一些在迂回慢跑。马军占的地方大,两万多骑的阵仗已是惊天动地。

    大明皇帝的中军大旗在风中飘荡,衣甲鲜明的侍卫簇拥着朱高煦,一众人马渐渐走上了官道大路。

    就在这时,前面的路上传来一声喊声:“前锋将军平安急报!”

    两骑拍马上前盘问。没一会儿,信使便步行来到了朱高煦马前,单膝跪地呈上一份奏章,说道:“赵王送来了赵王府宦官黄太平、及奏章一本。平将军命末将带上奏章,以快马呈送圣上!”

    朱高煦叫身边的陈伍开漆封。他拿到奏章,坐在马背上看了一遍;接着递给了旁边的齐泰、侯海、张辅、吴高等人。

    高燧在文中称,他身边的宦官黄俨或有大罪,前几日突然逃走了。高燧承认自己驭下不严、难脱过错,遂绑来了黄俨的干儿子,并自请裁撤赵王府所有护卫军!

    朱高煦等身边的文武都看完了奏章,他用询问的目光回顾左右。

    不料大伙儿都很沉默,连一向话多的侯海也没轻易吭声。毕竟那高燧是朱高煦的亲弟弟,官员们似乎不太好提出建议……

    此地属于华北平原,前往北平的地形一马平川。朱高煦亲率两万多马军,正常行军、不到四天便到了北平城外。

    雄伟的北平城,应是北方最大的城池;永乐时,朝廷曾准备迁都于此。朱高煦对这里也比较熟悉,城中还有他以前的家,高阳郡王府。

    朱高煦眺望着远处的城楼,见东边的城门洞开着,一大群人已迎出城门来了。很明显赵王朱高燧、这回完全没有准备反抗!

    平安的前锋军一万骑、先前已经路过了北平城,他们没有进城。城厢间那些成片的帐篷,便是平安麾下的辎重营为后续大军修建好的军营。

    过了许久,从城里出来车马人群、渐渐向中军大旗这边靠近过来,距离已不远。

    忽然从一辆名叫“象珞”的华丽马车里,跳出来了一个人。那人“扑通”摔倒在地上,正是身穿红色团龙袍的高燧!

    周围的随从们哗然,急忙围上去救高燧。高燧却一边推着人们,一边趴在地上哭喊道:“二哥!二哥……弟弟终于见到您了!”

    高燧一边在地上爬,一边奥陶大哭,他的样子简直感人肺腑。

    然而,双方几乎所有人的神情都很凝重;人们的表情,让气氛莫名其妙地紧张,反倒没几个人感动。

    朱高煦赶紧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大步向前面走了过去。俩兄弟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朱高煦上前抓住高燧的手臂道:“太蠢!摔着了三弟怎办!三弟没事罢?”

    高燧摇摇头,抱住朱高煦的腿哭道:“弟弟多少次在梦里见到二哥,想着以前咱们兄弟欢笑的日子……现在臣弟不是在做梦罢?”

    “好了,好了,别哭。那么多人瞧着哩,别叫人笑话。”朱高煦感叹道,“平安的人马已搭好了中军大帐,咱们兄弟到中军行辕去,坐下来叙叙旧。”

    于是朱高煦把高燧扶起来,又叫人给了一匹坐骑,让他骑马在身边。高燧一路述说衷肠,说到以前的兄弟患难往事,时不时就潸然泪下。

    大伙儿来到中军行辕,大帐已让前锋军、以及辎重营的人提前搭建好了。朱高煦在大帐中的正北面落座,高燧和诸文武叩拜罢、也被恩准在两侧坐下。

    朱高煦从侯海手里接过了供词卷宗,开口说道:“三弟与顾长史(赵王府长史顾晟)都看看,这是代王谋士杨普的供状。黄俨应该是畏罪潜逃!”说罢,便将卷宗递给身边的陈伍。

    高燧与站在身后的顾晟先后翻看了一阵卷宗。陈伍弯下腰,翻开一页,指着有关黄俨的内容。

    高燧的脸色很苍白,偶尔掏出手帕在额头上、轻轻揩一下汗水。过了一会,他才痛心疾首地说道:“黄俨本是父皇赏的奴婢,侍奉臣弟的时间也长,臣弟才错信了他啊!没想到那奴婢竟然吃里扒外、狗胆包天,臣弟没能及时察觉,悔之晚矣,不慎让他给跑了……”

    他换了一口气,一脸陈恳地问道:“臣弟所言句句属实,圣上相信臣弟么?”

    “唉。”朱高煦先叹了一口气,没有马上回答。他看着高燧,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原先不想做皇帝的,只想当个亲王。便是因为有那些心怀叵|测、狼子野心的人想飞黄腾达,谗言怂|恿,长兄才会犯下大错;我才被迫无奈坐了这个位置!我一直在尽力让兄弟、叔父们都相安无事。然而建文余孽、各处奸人不断挑拨离间,阴|谋为非作歹,二哥也难呀!”

    高燧一本正经地点头称是。

    朱高煦继续说道:“长兄家的事,咱们俩兄弟谁不伤心?这事儿,我事先确实没有料到。三弟要是不信,现在朝廷各衙官吏还在中都查案,你派个人去瞧着!”

    高燧拍着胸脯道:“臣弟还能不信自家兄弟?这等歹毒之事,必是建文余孽的阴|谋!”

    朱高煦马上接过话来:“既然是自家兄弟,三弟信我,我为何不信三弟?勾结代王府谋士的宦官黄俨,必是他自作主张欺瞒了三弟!咱们是亲兄弟,三弟不可能对我有二心。”

    高燧一脸感动,差点又落下泪来。他袖子擦了一下眼睛,用力点头道:“臣弟与圣上,无论何时何地,永远一条心!”

    “三弟!”朱高煦动容地看着高燧,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高燧也抱拳道:“现在父皇母后、大哥都不在了,咱们家只能依靠圣上作主!”

    朱高煦神情忽然一变,冷冷道:“不过咱们的十三叔,代王绝不冤枉!官军抓获的那些人,全是代王府的谋士护卫。朕还要赶着去大同府,亲自责问代王,为何不顾亲情!三弟好生在北平呆着,你的护卫也不能裁撤;有你在北平坐镇后方,朕才放心呐!”

    高燧急忙跪伏在地,大声道:“臣弟谢圣上恩!”他说罢,趴在那里似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周围的文武此时也似乎放松了一些,大帐里开始出现嗡|嗡说话的声音。

    “三弟快快请起。”朱高煦做了一个扶的动作。

    高燧谢恩后,又邀请朱高煦入北平城,欲设宴迎驾。

    朱高煦道:“这一回没时间了,朕的大军稍作休整,明日一早要继续行军。三弟先为朕办着正事,待朕北征凯旋,再与三弟把酒言欢不迟。”

    高燧拜道:“臣弟领旨。”

    朱高煦又道:“朕抓到了代王之后,便请各藩王派人到北平来。三弟主持大局,负责审讯事情真相。”

    高燧愣了一下,急忙点头道:“臣弟必竭尽全力,不敢负圣上信任。”

    ……旁晚时分,高燧才带着人马返回北平城。朱高煦送至中军行辕辕门,返回大帐。

    负责此次调运粮秣军需的齐泰,走进了中军大帐。他挥了一下手,叫大帐里的几个侍卫也暂且出去了。

    齐泰上前小声问道:“赵王既已自请削除护卫,圣上此番留情,可是为了废太子之案而妥协?”

    “不全是这个原因。”朱高煦抬起头道,“咱们君臣在京师的时候,便商量好了方略。这回北上,为的是震慑各地、稳定北面、削弱藩王兵权;而不是忽然大举削藩!事情虽有意外,但不能干着干着,忽然轻易地改变初衷。”

    齐泰想了想,作揖道:“臣多嘴了,请圣上降罪。”

    朱高煦不以为然道:“齐部堂是朕的大臣。朕的策略,当然应该让你知情。”

    朱高煦叹了一口气,站起来走了几步,转身又对齐泰说道:“原先的方略,经过了几个月的酝酿策划,朕差不多可以确定,不会出啥事!现在稍微顺手,若便临时改变做法、连削几个藩王,谁能断定会有啥后果?”

    齐泰鞠躬道:“圣上手握天下大权,却能克己不滥用,臣敬佩之至!”

    朱高煦摆摆手,问道:“齐部堂认为,朕这件事做得对吗?”

    齐泰道:“圣上英明!”

    朱高煦踱到了椅子旁边,便顺势坐了回去。他一副沉思的模样,过了一会儿,才忽然开口道:“我在高燧跟前说的话,倒不是虚言。以前我真不想做皇帝的,甚么心也不用操,便能享|受一世富贵,何乐不为?要不是被逼无奈,我可能不会指靠云南那点兵力图谋大事。”

    齐泰所有所思地缓缓点头,接着马上抱拳道:“圣上所言极是。”

    朱高煦道:“可朕已经做了皇帝,统|治着大明万里疆域;为这个皇位,死了那么多人。朕便想做一些长远的、有意义的事,不能在削藩一件事上栽了!”

    君臣二人对视了片刻,齐泰的神情有点复杂,似乎明白朱高煦的用心,又似乎不太清楚。

    太阳已经下山,初秋残存的虫子,已陆续在帐外鸣唱起来。



    七月二十日,平安率前锋军接近大同府城,在五里地之外扎营。三天之后朱高煦率主力骑兵到达,三万多马兵浩浩荡荡兵临大同城下!

    秋风萧瑟,空中的尘土中夹杂着落叶;大同城外兵马汹汹,一片肃杀之气。各部马军已派兵在四面活动,到处都是奔跑的战马。空气中嘶鸣与马蹄声带来了战争的气息。

    朱高煦拍马来到城池东门外,张望了一阵城楼上的旌旗军械。他转头对侯海道:“把劝降书射到城头上去,叫代王派人出来谈谈。”

    侯海还来不及应答,忽然便瞪眼看着远处的城门。朱高煦回过头一看,便见城门正在缓缓地打开!

    一众文武观望了一会儿,朱高煦改口道:“不用再射箭。传令,叫平安调兵入城,控制城门!”

    不多时,马蹄声轰鸣起来,一队队马队大喊着鱼贯冲进城门。将士们的欢呼声也响起了,在四面此起彼伏。

    城内的知府等文武官员,已来到了城门口两侧。朱高煦随后拍马靠近,便听得那些跪伏在地的人高喊:“臣等恭迎圣上……”

    “他们本来就是朝廷命官,不算投降。”朱高煦回顾左右,露出了笑容。

    众人纷纷陪笑,噪杂地附和了一阵。

    平安派人出来,禀报城内无事。朱高煦便率众走向城门,他看见一个红袍官员跪拜在路边。那人大声道:“臣等闻圣上率大军,幸大同府。已备足三万大军十日之粮、犒军之物,请圣上派人察验。”

    “甚好。”朱高煦点头道。

    接着朱高煦又张望瓮城里的光景,见许多将士站在里面,把兵器都丢在了地上。

    红袍官员又解释道:“禀奏圣上,那些缴械的军士,乃代王府的护卫军。代王说要秋防,早先便把护卫军派到城门上来了,并称协助官府防备外寇。”

    朱高煦不置可否,骑马冲进了城门。大股马军沿着城中大道,径直往代王府行进,路上未遇半点抵抗。

    大同城里,百姓们竟然不惧披坚执锐的官军,无数人涌上了街头。百姓在道路两边、给官兵送上酒水鸡蛋等物,四下里热闹非凡。

    朱高煦见此状况,不禁愕然。如此军民鱼水一般的热情场面,他似乎只有以前在电|视里见过。

    这时齐泰拍马靠上来,说道:“圣上,大同府百姓久苦。朝中诸臣多次弹劾代王为非作歹,如今看来,应非空穴来风。”

    朱高煦点了点头,沉声道:“当年太祖皇帝叫他(代王)坐镇如此要地,他却辜负了太祖皇帝的重托,实在没起到甚么作用。”

    ……城里的喧嚣嘈杂声音十分大,连王府里面也隐隐可闻。

    三十多岁的代王朱桂,正坐在承运殿的王座上。他刚刚听到消息,大同官府的一群文武把城门径直打开了,此时他不禁仰头长叹。

    下面一个武将抱拳道:“末将请命,王爷可先发檄文,声讨伪帝篡|夺皇位,以鼓舞军心!再准末将,率军守卫王府各门,与官军决一死战!”

    朱桂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算了罢,无用之事。”

    “唰!”他从腰间忽然把一把剑拔了出来!大殿上的文武宦官忙跪伏在地,刚才说话的武将哭道:“王爷!王爷使不得啊。”

    代王府长史也急忙上前,作揖劝道:“王爷且慢!下官闻得,旬日之前赵王自请削除护卫,圣上未予准许,仍旧叫赵王镇守北平。故下官以为,或许圣上看在宗亲的情分上、此事还有迂回余地!王爷何不向圣上求个情?”

    “那赵王的心腹黄俨,不是也有份……”朱桂诧异道,“你的消息属实?”

    长史道:“千真万确!此消息,来自下官同窗好友,应无虚言。圣上对诸王或有宽恕之意!”

    朱桂怔了一会儿,忽然一拍大腿,咬牙道:“杨普误俺!”

    长史鞠躬道:“王爷若愿修书认罪,下官愿为使者,出王府去面见圣上。”

    旁边那个武将皱眉道:“如此泄|了士气,官军定要冲进王府捉人,还能谈吗?”

    长史道:“下官坐吊篮出宫,悄悄前往。”

    朱桂叹了一口气,终于点头道:“试试罢。”

    ……朱高煦的中军大旗下,代王府长史送上文书,言明来意。不料,忽然周围一片哄堂大笑,有的武将差点没笑得从马背上摔下去!

    长史一脸尴尬地转头看着周围的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这时,朱高煦在马背上说道:“代王毕竟是宗室藩王,谈谈是可以的。”

    人们的笑声渐渐小了。朱高煦马上果断地说道:“传令各军,择地扎营。你这个长史,回去告诉你们代王,朕的大军暂且不进代王府了。叫代王亲自出来迎驾,有甚么话来中军行辕说。”

    长史忙叩拜道:“圣上仁厚,臣领旨!”

    朱高煦说完,便调转马头,离开了代王府正门。中军武将在附近征用了一座宅邸,朱高煦等人便暂且在这里。

    不到半个时辰,中堂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喊声:“臣受奸|人蛊|惑,一时糊涂,犯下大罪。今自缚于圣上跟前,请圣上降罪!”

    朱高煦闻声站起来。他走到门口时,便看见一个壮年大汉光着上身,手臂被反绑着,背上还插了几枝树枝。朱高煦顿时明白,这是个典故:负荆请罪!

    而这个大汉,必定是代王朱桂无疑。

    然而朱高煦与代王并不是廉颇蔺相如,他对代王十分陌生,从来没见过面;而且正是这个十三叔,阴|谋设计想要他的性命,其用心十分歹|毒!

    朱高煦若是只顾自己的感受,根本不会给代王请罪的机会,必应直接下令攻打王府、让其死在乱兵中了事!

    不过朱高煦没有那么做,他心里想的是:代王犯了弥天大罪,竟然没被处死,那么别的藩王有甚么理由、会觉得他们会死?

    何况代王的阴|谋表现,以及面对大军讨伐时的不堪一击、束手就擒。朱高煦实在没法把他当作对手,心里连愤恨也激不起多少,似乎只有厌恶!

    中堂里跟出来的一众文武官员,以及院子里的侍卫将士,都冷冷地瞧着代王。

    朱高煦面无表情地走到了代王面前。代王急忙叩首,口口声声认错。

    “你为何如此糊涂?!”朱高煦寻思了片刻,突然便作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

    他摇着头叹一口气,伸手指着代王道:“我登基以来,每念及宗室亲情,对诸位藩王无处不宽恕厚待。可是你为何反不念亲情?代王将来如何面对太祖皇帝、列祖列宗?”

    代王脸色苍白道:“臣一时糊涂,悔之莫及!”

    朱高煦仰头长叹,伸手在胸口捶了几下,神情痛苦,就差没挤出眼泪来。此时朱高煦光是做动作,没说出一句话,她转过身背对着代王,才以悲伤的口气道,“事已至此,朕实在无奈!将代王府家眷、官署官吏、护卫军中千户及以上武将全部捉拿;各疑犯随军送北平城,待有司及诸王使者会合,一起审讯代王等一干人罪状!”

    侯海抱拳道:“臣遵旨。”

    “圣上……”代王的声音道。

    朱高煦头也不回地说道:“查明罪状之后,将代王送中都看押……你好生为祖宗守陵,忏悔罪恶!”

    代王的声音道:“臣谢圣上不杀之恩!”

    代王认罪被拿下,整个王府已无抵抗的必要。官军大军进城的当天,一切似乎便已尘埃落定。

    三万多骑来到大同府,只是绕路走了一圈,没有发生一次像样的战斗。

    官军在城里驻扎几天,办妥了诸事之后,大军遂掉头向东北方向、隘口关(张家口)进军。瞿能、王斌等大将率领的二十余万主力正在行军,两军或能在隘口关附近会合。

    而代王府一干人等,将会被押送去北平,交给留在那里的官员与将士看押;然后由高燧主持审问。

    最近虽有意外,但各地似乎没有掀起甚么风浪,不过耽误了一些时间。

    稍作拖延,朱高煦的大军进入鞑靼诸部的地盘时,天气将会更冷了。好在北征之前,军中已做了好御寒的准备……

    七月底,朱高煦平安等率众进军至隘口关以南,大军在羊河与清水河汇流的湖畔扎下大营。此地的四面,都能看见重山的黑影,像乌云一样压在天边;然而这边却有一片平坦湿润的原野,实属难得。周围视线开阔,成片的庄稼地,与村庄上升起的炊烟隐隐可见。

    瞿能派人来到了大营,禀报大军主力已通过居庸关,沿着平坦宽阔的河谷地北进,克日可与前锋会合。

    于是朱高煦下令各部,就地修整,等待瞿能王斌的主力到达。

    不到一个月之前,朱高煦刚到北平布政使司时,放眼看到的都是绿色葱郁。然而仿佛弹指之间,大地上的草木似乎就开始枯了,树梢上的树叶也变得稀稀疏疏,秋意笼罩天地。沙场秋点兵、大致就是这番光景罢?



    羊河两岸,一片平野。田垄之间,人马、骡车、独轮车列成一条条长龙,人群里刀枪林立,旌旗在迎风招展。

    南北摆开并行的一条条队伍,正在往西面行进。人们只要往前看,便能迎着阳光看到望不到头的许多长龙、仿佛在蠕|动。还有一些战马正在队伍之间来回奔跑,踏起一阵阵烟雾。

    坐在一辆马车上的贤惠翁主李氏,挑开左侧的帘子一角。映入眼帘的,是南面远处的山影重重,好像压在天边的乌云。接着她看见河畔的草地上,有一些牛羊正在沿着河边移动。

    宦官曹福正骑马在旁边,贤惠翁主便用汉话问道:“曹公公,我们已经到蒙|古草原了么?”

    “早着哩!”曹福转头答道,“瞧见那些麦桩了吗?蒙|古部落是不种地的。那边更没有村庄,寻常看不到人。”

    贤惠翁主点头道谢,又问:“圣上在何处?”

    曹福道:“今天旁晚,咱们就能见着圣上了。”

    前后望不到边际的大军,继续行进了许久。夕阳快到地平线上的时候,前方的军营营地、终于出现在了人们的视线之内。

    那边有一片湖泊,水面在逐渐黯淡的光线中、时不时闪起耀眼的波光。湖泊东侧、到处都是帐篷,空中一道道炊烟在风中飘荡。湖畔稀疏的树木,已经看不清颜色,影子便如炭一样映在天际。

    此情此景,恍若那些传说中在草原上、四处飘荡的部落一般。

    贤惠翁主没有住帐篷,她被径直带到了一个村庄里。到了村庄她才感受到,这里确实是大明国内;村子里一些硬歇山顶的房子,与关城内的汉人民宅别无二致。

    天黑之后,宦官曹福才来到贤惠翁主住的房屋,要带着贤惠翁主去面圣。贤惠翁主的手脚变得麻利,忙着把妆容修饰好,才跟着曹福出门。

    他们走进一座小院子,周围都是侍卫岗哨。接着贤惠翁主等二人走进北边的一道房门,马上就看见了朱高煦,只见他坐在一张方桌旁边,正埋头在那里写着甚么。

    朱高煦身上没穿盔甲、也没穿龙袍,一身深灰色的武服没有任何花纹;帽子也没戴,他头上束着的发髻用绸巾系着。

    朱高煦抬头看了一眼,便把毛笔放下了。

    贤惠翁主款款执礼道:“臣妾拜见圣上。”

    朱高煦道:“朕离开开平城的时候,忘了交代曹福。不料他便带着你们,走了大老远到隘口关(张家口)这边来了。不过翁主走一趟也好,朕忽然想起,还有一件答应过你的事。”

    他说罢便喊道:“来人,带上来!”

    贤惠翁主不明所以地转过身,很快便看见两个甲士、送着一个大汉走进了房门。那大汉垂头丧气的模样;不过贤惠翁主看清楚他的穿戴之后,顿时吃了一惊。

    大汉头戴乌纱,身上穿着红色团龙袍。贤惠翁主片刻后就明白了,这人是个亲王!因为朝|鲜国国君穿的衣冠,与大明朝藩王的服饰十分相似,所以贤惠翁主很熟悉。

    朝|鲜国国王的衣裳也是五爪团龙袍,国王在朝|鲜是君主,在大明朝属于亲王级别。

    贤惠翁主意外之下,还没反应过来,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向这位亲王见礼。那亲王便率先跪伏在地,道:“罪臣叩见圣上!”

    “平身。”朱高煦说道。他转头看向贤惠翁主,径直说道,“翁主等一行人在卢龙县东边遇袭,幕后主使就是这位代王,朕的十三叔……”

    贤惠翁主有点不知所措,但暂且沉住气听着朱高煦说话。

    朱高煦继续道:“而今差不多已查明事实,代王的部下想杀了你们一行人,然后用刺客伪装成使节、翁主,欲行不轨!朕数日之前去了大同府,已把代王等人抓获了。”

    他稍作停顿,转头对代王说道:“贤惠翁主与你无冤无仇,却险遭毒手。代王是不是应该向贤惠翁主赔罪认错?”

    话音一落,房间里顿时安静异常,贤惠翁主与代王都愣在了那里。这时代王忽然转过身,面对贤惠翁主鞠躬拜道:“我知错了,犯下大错!我大胆包天,悔不该对圣上的女人动手,请翁主宽恕!”

    贤惠翁主仿佛听见“嗡”地一声,觉得头脑有点昏昏沉沉的,一时没说出话来。

    而面前的代王仍旧弯着腰,抱拳鞠躬站在那里,一脸诚恳的样子。

    她终于开口用口音生涩的汉话道:“你犯下大错,便听圣上发落罢!”

    贤惠翁主一边说,一边看着朱高煦,她只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烫,情绪渐渐激动起来。原先她见朝|鲜国国王,心头也是很怕的,更以为自己是联姻工具、任人支配;不料来到大明朝,似乎不是她想的那么一回事。

    这时朱高煦挥了一下手,甲士便把代王押了出去。

    贤惠翁主转头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来柔声道:“那天圣上提起代王的事,臣妾以为是开玩笑的……”

    “君无戏言,朕若是总骗你,你以后怕是不信我了。”朱高煦道。

    贤惠翁主低声道:“臣妾哪敢?”

    朱高煦笑道:“代王所作所为,本来便对不起你,认错是应该的。你消气了么?”

    贤惠翁主的脸很红,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朱高煦等了稍许,又道:“朕也要向你道歉,让你们白走了这么远路。明日一早,便叫礼部官员安排你们去京师。朕要率军北进了。”

    贤惠翁主的心头有点乱,听到要分开了忽然很难受,她忍不住大胆地抬起头,脱口道:“臣妾想陪着圣上北征……曹公公说,圣上身边没有贴心的人服侍,不知臣妾能不能做好?”

    朱高煦上下打量了一番娇滴滴的、穿着长袍的贤惠翁主,沉吟道:“北方是苦寒之地,除了荒草,便是隔壁。你能受得了?”

    贤惠翁主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道:“只要圣上在,臣妾不怕。我还有别的衣裳,也会做不少事呢。”

    沉默了一小会儿,朱高煦一拍大腿道:“好!”他转头对曹福道,“让礼部的人、先送朝鲜国使|节等人去京师。待朕北征班师之后,再召见他们商议国事。”

    曹福抱拳道:“奴婢遵旨。”

    曹福出去之后,贤惠翁主更不拘谨了,马上便轻快高兴地说起话来:“臣妾听说漠北荒芜,少见人烟。圣上为何要亲率大军,前去征讨?”

    朱高煦指着方桌旁边的条凳,温和地说道:“坐下说话。朕来告诉你。”

    贤惠翁主轻轻在条凳上坐下,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眼神有点迷离。

    朱高煦看了她一眼,耐心地说道:“朕只是想让那些草原上的部落明白一个道理,抢劫杀|戮是不对的。”

    贤惠翁主听到这里,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她红着脸道:“臣妾虽年纪不大,可已懂事了呢……”

    朱高煦却一本正经道:“但是北方部落,或许真不懂这个道理哩。他们应该是认为袭扰劫|掠、理所当然!说教是没有用的,唯一的办法是让对手感觉到切肤之痛,感受到做错了事、一定会付出代价!那时候讲道理,才会成为道理。”

    贤惠翁主轻轻点头称是。

    他想了想,又道:“原先咱们汉人也是一些部落,与蒙|古部落没多大区别。如果部落里的族人,总是被别人欺|凌杀|戮,作为首领应该怎么办?先祖黄帝已经告诉后人了,得拿起石头木棍,要反抗、反击!

    而今我们有了铁甲、利刃、良马,有了火器、大炮,但是道理,还是原来那个道理。

    以前的首领,须得用实力证明他能保护族人,能让族人生存下去。现在的皇权更加复杂,但皇帝想要得到天下人的真心拥护,还得设法让人们相信、他能做到那些事。所以即便敌人远在数千里外的不毛之地,朕也要去惩罚他们!”

    贤惠翁主听罢,喃喃说道:“我们朝|鲜国都说君臣父子、儒家孝道,说是学习大明礼仪。不想大明圣上却是这般说法……”

    这时朱高煦好言道:“来日方长,以后你封了庄妃,会更加了解我。对了,德嫔住在门外左边的房间里;今晚贤惠翁主就到右边那间屋子住、彼此好有个照应。朕还有一些事,要赶着明日拔营之前做完。”

    贤惠翁主听罢,知趣地起身道:“臣妾告退……明日一早再来服侍圣上。”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

    这院子显然是此地村民的宅子,地方十分简陋,不过仍然比帐篷里宽敞。贤惠翁主见天色已晚,便暂时没去见那个德嫔,犹自来到西边的卧房里安顿。不多时,一个宫女也来了,自称是服侍贤惠翁主的人,闺名叫腊月;大概是腊月间生的罢?

    在这陌生的地方、简陋的村子里,晚上的凉风呼啸,声音很是吓人。

    贤惠翁主的床靠着院子那边的窗户。夜深的时候,她从被窝里爬起来,从窗户缝里瞧斜对面的窗;当她见到了朱高煦那间屋里亮着的灯光,便莫名地安心了许多。



    次日一早,明军北征大军将士、壮丁近三十万人(实数)开拔。此起彼伏的号角声中,羊河与清水河之间的辽阔大地上、行进的人马仿佛一片人海。

    红彤彤的朝阳悬在天边,大地上却洒着黄|色的阳光。斜照的阳光下面,万物的颜色饱和度很大,将士们身上都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橙黄的颜料。

    无数的头盔涌动,放眼望去很多宽檐铁盔,与北边的边军不太一样。因为过半的人马是从京师调集的军队,南方多雨,头盔都是宽檐。

    马蹄声、与宏大的脚步声混在一起,天地间响彻着一片浑厚的“隆隆”噪音。

    “咻!”空中传来一声高亢的鹰鸣。

    朱高煦手里拿着缰绳,闻声抬头看着高远的蓝色天空,便看见了一只盘旋在天上的鹰。

    这种鹰叫海东青,辽东出产,据说能够侦查敌情;辽东官员在奏章里吹嘘,号称海东青训练之后、甚至分得清敌我不同的旗帜。不过之前训鹰人表演的时候,朱高煦发现其可靠度比较低,聊胜于无罢了。

    只有熟悉海东青的训鹰人,才看得懂、听得懂海东青的“语言”。朱高煦是完全不懂的,不过他可以断定,隘口关(张家口)以南不可能有敌情;所以他猜测,刚才那声鹰鸣并非敌情预警。

    或许海东青在上空、俯瞰到大地上浩荡的人马,被场面震惊了,发出的一声惊叹罢?

    除了海东青这种玩意,朱高煦此次北征还做了别的准备。指南针、罗盘等自然不提……还包括有从海军舰队调来的技术官吏,他们能用牵星板、九星图等工具进行位置定位,这些都是海航的时候用到的东西。

    那些东西朱高煦看了很久、愣是没完全搞明白;但是他清楚是干甚么用的。大致就是几种粗糙的经纬定位手段,以京师为中心、确定当时位置与京师的大概距离和方向;然后利用地图,算出所在的地方区域。

    除此之外,随军有不少蒙|古人,他们是天然的向导。

    大明之前的朝代、就是蒙古人建立的元朝。至整个洪武年间,明军多次与蒙古人大战;在历次战|争中,明军俘虏了大量蒙|古人。最多的一次,捕鱼儿海之役、明军一次便抓获了近十万蒙|古人!

    甚至在“靖难之役”时期,朱高煦麾下一个部将叫鸡儿的,便是蒙古人。这回也在军中。

    因此明军要找认路的蒙古人,已是非常容易……

    朱高煦张望了一番周围的行军景象,寻思着:这次北征,应该不会迷路,也几乎没有覆灭的危险。

    毕竟现在的蒙古,早已不是成吉|思汗时期了。他们不仅四分五裂,而且以当前的人口和兵力,恐怕对付实名造册二十五万规模的大军、几乎毫无办法。

    且此时的明军军队,并非王朝末年时的乌合之众,据有相当的战力!即便是让蒙古军占据一切地利围攻,也不太可能啃得下来如此庞大的军队。

    于是他认定:这次出征,能不能抓得住鞑靼军队,才是最大的问题!

    身披重甲的朱高煦十分敏捷,一下子便踩到马镫上翻身上马。他提着缰绳,回顾左右道:“不管怎样,此番咱们定要找到一股鞑靼人,将其歼|灭,以震慑北方!”

    诸将纷纷拜道:“臣等谨遵圣旨!”

    近三十万人,有各种武钢车、骡车、驴车、马车、独轮车,携带着火|炮弹药、大批粮秣辎重。不过隘口关以南这片地方,平坦开阔,大军得以摆开行军,仍然保持着日行军四十多里的速度。军队当天下午便通过了隘口关。

    隘口关的正北面是大山,人马遂走西北方向、从山势较平缓的地区绕行,只消一天之后便能到兴和守御千户所(张北县)了。从这里开始,明军将很快进入蒙古部落活动的地区。

    兴和所,现在是明军占领,那里有一个千户所军镇。但在洪武年间,此地有过反复争夺;去年底那个千户所也没起到抵御蒙古骑兵的作用……

    隘口关西北、至兴和守御千户所之间,有一段大路经过一道山谷地。两边的山不高、但很大,山上长满了荒草和树木,周围的人烟也不多。不过那山脚下,到处都能看到坟地,还有一些腐朽的木碑!

    路过的无数将士纷纷侧目,观看着那些重叠的坟墓。

    朱高煦渐渐想起了往事。

    这边的百姓不多,那些坟里埋的,都是历次在草原上阵亡的明军将士!

    朱高煦的记忆里还残存着印象,那时他才十余岁,跟着朱棣一起、不止一次走过这条路。每次在战场上死掉的弟兄,如果天气不是炎热的时候,都会尽量运回到大明国土上埋|葬,好像是怕亡魂找不到回乡的路……于是有了这么多坟墓。

    诸如此类记忆,现在他没有感受,但是他眼下看到那么多坟,心头便渐渐有些沉重了。

    坐在马背上的朱高煦,不禁向左侧前倾上身、抱拳执礼。很快周围的文武将士都明白了原因,于是人们纷纷侧身,向路边的野坟抱拳作拜。

    过了一会儿,朱高煦转过头,不禁对兵部尚书齐泰道:“这次北征,朕才感觉到,原来边境离北平布政使司那么近。”

    齐泰作揖道:“圣上英明。故我大明自洪武以来,北面一直是边防之重。”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抬头眺望着北面的天边。

    想当年蓝玉进攻北元的地方,捕鱼儿海地区、便是鞑靼诸部落经常驻扎的区域;那地方距离这里,大概还有两千余里。征程才刚刚开始。

    ……

    然而最先到两千余里外的捕鱼儿海(贝尔湖)的人,是宦官黄俨。

    黄俨有气无力地坐在马背上,耷拉着脑袋。他们一行十数人,刚刚穿过一大片廖无人烟的沙漠。烈日当空,满眼黄沙,沮丧的黄俨昏昏欲睡。

    但当他睁开眼睛、忽然看到捕鱼儿海时,他的眼睛顿时瞪圆了!

    茫茫的一片沙地之外,一望无际的幽蓝水面,突地出现在眼前,十分让人震惊。黄俨急忙抬头看太阳的方向,四顾周围,一时间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方向,来到了东边的海岸!

    旁边一个兀良哈人用汉话道:“捕鱼儿海,听说过?”

    黄俨立刻点头道:“咱家知道、知道。”

    片刻后,身后传来了一阵激动的吆喝怪叫,几个蒙古人拍马冲到了湖边,径直跳进水里,哈哈地大笑起来。黄俨也跟了上去,在湖边下马,埋头鞠水喝了几口,又往脸上浇水。他长叹一口气,站直身体,眯着眼睛瞧着前面的奇妙景观。

    黄俨转头问道:“到了捕鱼儿海,蒙古国大汗的王帐,应该不远了罢?”

    兀良哈人道:“这片沙漠不大,我们再往北走,就能找到阿鲁台的牧场了。脱脱是阿鲁台账下的人,他会帮黄公公说话。”

    另一个皮肤黄得发油、脸上皱纹很深的大汉,冷冷地向黄俨点了一下头。

    黄俨又问道:“咱家给你的黄金白银,在蒙古人面前管用吗?”

    “当然管用!没有人不爱黄金!”兀良哈人笑道,“鞑靼人与大明是敌人,不好做生意,但我们兀良哈人是大明的朋友!鞑靼人需要铁锅、马蹄铁、茶叶、盐,会与兀良哈人交易。牛羊马匹,黄金白银铜钱,都管用着呀!”

    兀良哈人又道:“黄公公答应事成之后,再给我五倍的金银,可不能忘啦!”

    黄俨不动声色道:“你放心罢,咱家在赵王府啥身份,你知道的。那点财物,咱家随便拿一副画就值了。”

    黄俨一边说,一边腹诽:他|娘|的,去年兀良哈人还假装是鞑靼人,跟着到边地劫|掠,还好意思说是朋友?

    兀良哈人摇头道:“画和古董都不行,那些东西在草原上不管用,铜钱太重了,要黄金白银。”

    黄俨点头应允。

    兀良哈人又问:“黄公公在赵王跟前说得起话,为甚么要逃去投鞑靼大汗?您许诺的东西,还能拿到吗?”

    黄俨道:“咱家说能拿到,一定能拿到!多的话你不必问,咱家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总之是,大明与蒙古国是敌人,但汉人与鞑靼人、却不一定都是敌人。明白吗?”

    兀良哈人摇头道:“我只在意那些钱。”

    “把牛皮水袋装满,咱们要赶路了。”兀良哈人说罢招呼道。

    黄俨装满了水,重新爬上马背。他望着北面无边无际的沙子,心中对前路未知的恐惧、让他不禁又叹了一口气。

    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黄俨哪能往这不毛之地跑?

    当时他刚听到杨普等人败露了,就知道事情已经彻底完蛋!只能等死、或者跑路。

    当时风声很紧,他一个阉人在大明国|内不好掩藏身份,太容易被人注意了。离北平近的地方,朝|鲜国是大明的属国,只有蒙古国与大明没太多来往,一直在打仗。

    而黄俨又认识一些蒙古人,甚至以前有些兀良哈人、还在他面前卑躬屈膝。仓促之下,他便决定通过这个做买卖的兀良哈人、到蒙古国去投奔本雅里失汗。

    或许,黄俨对大明的见识、人|脉财富,能让本雅里失汗看上?可谁又知道结果呢?现在黄俨只是一条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