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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无数记者媒体还在深挖孤山在一夜之间消失的真相的时候,内阁,江浙省府,临安市府就已经明确发文,以最官方最正式的态度,将孤山从西湖的旅游景点中彻底移出出去。

    不再是之前打着装修幌子的默认态度。

    孤山千疮百孔的遗址边缘立上了军事禁区的牌子。

    东南特战总部的地址位于华亭。

    而孤山,将成为东南特战监察院的办公地点。

    监察院是中洲特战系统的新机构,不同于特战总部。

    特战总部的出现实际上只是特战系统权力的膨胀和扩张,对于整个系统而言,并没有大到足以颠覆根本规则的影响。

    但检察院不同,这是全新的机构。

    不同于政界的党委和政府分工,不同于军队的军事将领和政工将领,监察院的职能单一,从职责上来说,更类似于纪检部门,监察各个特战机构对自身职责的履行。

    是监察。

    也只有监察权。

    任何系统,任何一个新机构的出现,都要用相对漫长的时间来慢慢变得成熟稳定,所以严格说起来,新成立的,只有监察权而没有处置权的检察院地位实际上非常尴尬,特战系统不同于军政两界,职责隐秘,权力隐性,规则松散,所以即便是监察权,监察范围也有些模糊。

    检察院院长与特战总部部长平级,但却不参与决策局会议,下方也不设置监察局,而且除了东南之外,其他区域内都是由特战总部部长兼任监察院长,这一切都说明中洲对这个新机构仍然处于摸索观察的阶段。

    所以李鸿河担任东南检察院长并没有带给李氏多大的权力。

    这个职位带给李氏的,更像是一种足够可靠的保护.伞,至少在监察院还存在的时候,无论北海王氏还是昆仑城,都不可能再次联手袭击李氏,因为那就等于是明目张胆的践踏所有人都在遵守的规则。

    而仅剩下十来个人李氏也不可能利用手中有限的权力去针对北海王氏和昆仑城做什么。

    局势会大致平稳下来。

    所谓的平衡就是如此。

    如今的局面对李氏而言不好不坏,没有意料之外的惊喜,但却也完全符合预期。

    长达二十多年的蛰伏与隐忍之后,李氏重新出现在中洲的舞台上,这看似是不起眼的一步,但却是真正的基础和起点。

    如今站在起点上的不再是李鸿河。

    而是李天澜。

    或许直到今天,李天澜才真正的开始肩负李氏。

    在幽州会议之前,李天澜对于李氏而言是希望。

    而幽州会议之后,李鸿河彻底跌落无敌境,李天澜对于李氏而言,就是一切。

    “江浙最近几年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故了。甚至整个中洲,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也会平静几年,平静有好有坏,好处是足够安全,但坏处就是一潭死水,没有波澜,自然也不会有机会。”

    七月下旬的清晨风和日丽,窗外和煦的阳光照射在卧室里,镜子前,刚刚起床发丝还有些散乱的秦微白替李天澜整理着西装,声音温柔:“所以我才想让你去天南,无论中洲如何,天南都注定会成为黑暗世界的另一个焦点。李氏在江浙只能是不温不火的发展,想要崛起,只能在注定风波不断的天南才有可能。”

    李天澜嗯了一声,随手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

    今天他有一系列极为重要的应酬,因此穿着极为正式,一身黑色的西装皮鞋,看上去沉稳而凌厉。

    幽州会议后, 人事调动进行的很快,邹远山已经在三天前就从洛京来到了江浙,这位江浙新总督上任的第一天,就来拜访了李鸿河,同时跟李天澜约好了今天的见面。

    非同寻常的见面。

    因为吴正敏还没有走。

    吴正敏没走,江浙的新总督苏星河自然无法过来。

    这其中的几天时间差,吴正敏很希望充分利用起来,营造一个对李氏有益的局势。

    所以今天李天澜不止是去见邹远山,他还会见到吴正敏。

    确切的说,是吴正敏带着李天澜和邹远山拜访江浙的各个实权人物,让李天澜和邹远山得到他们的支持。

    李天澜有些烦闷。

    这是他第一次去接触一个行省的高层面政治力量,忐忑不安算不上,但内心终归有些复杂。

    “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秦微白柔声道:“千万不要小看了邹远山,作为豪门集团二十年后全力支持的领袖,他的能力手腕绝对都是上上之选。吴正敏离开,江浙肯定会有人转变立场,但这样的人不会太多,这些年来,吴正敏掌控江浙是很到位的。吴正敏的大部分势力,都会支持邹远山,目前来看,江浙已经是豪门集团和李氏的主场,东南集团苏星河虽然占据着一把手的位置,但最大的助力只有一个王静心,双方之间的争斗注定漫长,谁也不可能一下子将对方压垮。但话说回来,只要拖着,对李氏就是有利的,接下来两三年的时间,是李氏最难得的机会。天澜,江浙暂时不用管,只要你在天南打开局面,江浙也就会逐渐稳定下来,如果有可能的话,不要有任何顾虑,壮大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你今天说的有些多。”

    李天澜看着秦微白,声音柔和。

    秦微白动作一僵,整个人顿时沉默下来。

    “你会跟我去华亭吗?”

    李天澜问道。

    两院的最终演习即将开始。

    今日也是他留在临安的最后一天,等跟江浙的要员们见过面,他就会返回华亭,返回东皇殿,静待两院最终演习的开始。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秦微白专注的看着李天澜的脸庞,轻声道。

    “今天吗?”

    李天澜愣了一会,才轻声问道。

    连续几日的温柔缠绵和相依相伴近在眼前,李天澜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便听到了离别。

    “嗯。”

    秦微白点点头,喃喃道:“本来前几天就该走了,一直舍不得,现在真的不能耽搁下去了。”

    “我送你。”

    李天澜嘴角动了动,他的声音突然有些嘶哑。

    “不用啊,你去忙你的事情,燃火在我身边,不会有事的。”

    秦微白摇了摇头:“之所以现在才告诉你,就是不想你送我,本来我想走之前让别人告诉你的,但是怕你生气,还是我亲自告诉你好了。”

    李天澜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张开双手,下意识的将秦微白温软的身躯搂在了怀里。

    秦微白温润的环住李天澜的腰,轻笑道:“又不是生离死别,这么严肃做什么?乖乖等我,最多两三个月,我就回来了,到时候就跟在你身边,哪都不去,好不好?”

    “好。”

    李天澜闷闷的说了一句。

    秦微白离开他的怀抱,将手腕上一颗单独的佛珠摘下来,交给李天澜,柔声道:“这个给你。”

    “这是?”

    李天澜有些疑惑。

    “无为大师送我的佛珠,没什么含义,算是吉祥物,我不是很喜欢,送你好了。”

    秦微白漫不经心的说道,她的语气极为自然。

    李天澜也没多想,随手戴了手腕上:“你要去哪?”

    “先回总部一趟。”

    秦微白犹豫了下:“轮回的总部,其实意义不大,目前已经到了该放弃的时候了,我要再回去一趟。之后我会直接去雪国。”

    李天澜点了点头,看着眼前的秦微白。

    秦微白安静的站在阳光里,美丽梦幻的仿若透明一般。

    今日便是离别。

    李天澜突然有些疲倦,似乎做什么都没精神。

    “快去吧,今天对你很重要呢。”

    秦微白挽着李天澜的胳膊,拉着他走出门口,认真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李天澜点点头,欲言又止,最终转身下楼。

    秦微白跟他一起下楼,看着李天澜上了门口的一辆奥迪。

    秦微白神色恬淡温柔。

    李天澜回头看了她一眼。

    秦微白笑着挥了挥手。

    一切都是如此的自然,就像是最寻常不过的离别。

    李天澜钻进车里。

    那一瞬间,秦微白看到的只有李天澜的侧脸。

    她看的深情而恍惚。

    奥迪缓缓离开别墅区。

    秦微白安静的站着,一动不动,如同雕塑。

    如此简单的离别。

    却是最后一眼。

    秦微白灿烂的眼眸中光芒流转变换,一切故作自然的情绪在她内心汹涌着,随着李天澜的远去而接近崩溃。

    她不能表现出不舍。

    她甚至不能表现出伤感。

    因为她想告诉李天澜的,就是一次很寻常的离别。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欺骗,最残忍的欺骗。

    因为这一次看似不经意的离别,不会再有相聚。

    残忍。

    但却不是最残忍。

    她三年前在天都,就曾看到过最残忍的画面。

    那幅画面,不是当年那名白衣女子将长剑刺入李天澜胸膛的那一瞬。

    而是李天澜在空中坠落之后的画面。

    那才是真正的残忍。

    视线中的奥迪彻底消失。

    所有的不舍,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深情在一瞬间完全崩溃。

    秦微白早已泪流满面。

    她表现的如此正常,正常的甚至没有对李天澜流露出一丝不舍。

    没有不舍,才是真正的不舍。

    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轻声呢喃了一句:“对不起...”

    人生若有来世,该多好?



    就像是不会再有相聚的离别。

    人生也不会再有来世。

    所以秦微白最后看到的侧脸才会如此清晰。

    离别之前,最后一眼。

    秦微白静静的站在别墅的门口。

    李天澜的车子已经完全消失,再无踪影。

    阳光和煦明媚的临安起了微风,微风吹动着西湖的湖水,似乎也吹散了她身上所有的灵气。

    秦微白整个人都变得空荡荡的。

    没有希望,没有憧憬,没有思想,也没了清冷与温柔。

    她就像是失去了一切的躯壳,依旧倾城,可却随着风摇摇欲坠。

    她还有太多的话想说。

    还有太多的事情想做。

    但所有的一切,却都不能说,不能做。

    她甚至没有给李天澜一个认真的拥抱或者亲吻。

    她表现的太正常。

    只有正常,才能让李天澜相信他们的以后。

    但没有以后。

    甚至就连这次的离别,都是如此的残缺。

    泪水顺着她精致的脸庞流下来,滴落在地上,所有的情绪失控一般的崩溃后,内心竟然没有了疼痛,只有麻木和空洞,还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冰冷。

    她的身体似乎失去了重量,随着风飘起来,空空荡荡,越来越高,没有了根基和牵绊,亦没有过去和未来。

    秦微白抱着肩膀蹲下,低着头,一片静默,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

    但她承受的却不是委屈,而是最撕心裂肺的冰冷与绝望。

    风停了。

    风又起。

    秦微白蹲在门口,静如雕塑。

    在临安整日游山玩水对李氏的东山再起不置一词的林枫亭不动声色的走过来,轻声道:“什么时候去雪国?”

    “今天。”

    秦微白沉默了一会,低声道。

    她现在的姿态很狼狈,但却不愿意站起来,确切地说是懒得站起来,既然知道没有以后,还在乎这么多做什么?

    “我跟你一起?”

    林枫亭问道。

    “不必。”

    秦微白抬起头,看着远方。

    别墅区地势很高,待在门口,可以清晰看到别墅外动荡摇曳的西湖,她的眼神有些恍惚迷离,语气却很认真,轻声道:“请先生在中洲多留几日,等到最终演习之后在出发也不迟。”

    林枫亭挑了挑眉,有些不解:“雪国和最终演习没什么关系吧?”

    “跟天澜有关系。”

    秦微白哽咽着深呼吸一口,完美精致的脸庞梨花带雨,竟有种柔弱:“我不想他去雪国。最终演习之后,他短时间应该去不了了。”

    她很清楚李天澜会在最终演习中遇到什么阻力。

    李拜天重伤,许褚重伤,宁千城重伤。

    虞青烟境界尚低,杀伤力虽然恐怖,但在最终演习中却不适合发挥,如今东皇殿只有李天澜和勉强突破进入惊雷境的杜寒音,最多在加上一个东城如是。

    三个人。

    但这三个人要面对的却是三个年轻的大势力。

    三千界,幽影,积雷峰。

    王圣霄,古寒山,宋词,江上雨,任何一个拿出来,都是足以睥睨中洲年青一代的人物。

    秦微白对李天澜一直很有信心,她不认为李天澜会输,但信心不是盲目崇拜,所以她也不认为李天澜会赢的很轻松,李天澜想要赢下最终演习,几乎就是要凭借一己之力打穿一片年青一代的最强者,最好的结局都是重伤,到时候他自然就去不了雪国。

    雪国发生什么事情,他都是有心无力。

    林枫亭也明白了秦微白的意思。

    他沉默了一会,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低估了天澜?”

    “低估?”

    秦微白转头,睁着一双红肿但却依旧璀璨梦幻的漂亮大眼睛。

    “他现在有多强,你知道吗?”

    林枫亭一脸平静的问道。

    秦微白沉默不语。

    她没问过李天澜如今的武道,李天澜也没说,这件事很重要,但在眼下却不是最重要的。

    “先生有什么看法?”

    秦微白认真的问道。

    林枫亭一时沉默。

    他想起他跟王天纵纠缠在那一剑时李天澜的表现。

    滔天的剑意中,李天澜直接进入了冥想状态。

    林枫亭事后可以隐约感受到李天澜的进步,可在事发之时,他却什么都没感受到。

    虚无。

    冥想中的李天澜就像是完全不存在一般,整个人似乎彻底消散在天地之间。

    “当时天纵问了天澜一句话”

    林枫亭道:“他当问天澜,什么时候重修的武道四境。”

    他语气顿了顿,有些混乱的摇了摇头,李天澜现在确实给他一种很奇异的感觉,但他却说不上来,哪怕是他已经见过李天澜寥寥几次出手的录像。

    “大破大立,是建立在重修武道四境的基础上的。天澜现在是重修武道四境后的状态,你难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林枫亭问道。

    秦微白眼神变幻,眼眸之中神采奕奕。

    重修武道四境之后...

    重修两个字完全可以去掉。

    武道四境之后,只有无敌!

    “先生的意思是说,天澜现在已经在无敌境?”

    秦微白眼神有些欣喜。

    她的男人越强大,她自然就越开心。

    “在也不在。”

    林枫亭摇了摇头:“他肯定没到真正的无敌,但最起码不再是惊雷境。”

    秦微白沉默下来。

    “即便这样,他也不太可能毫发无损的赢下这场演习。”

    秦微白轻声道。

    林枫亭眼神深邃,意味深长。

    秦微白要替李天澜应劫。

    所以她才拉着整个轮回宫自取灭亡。

    但事关林族的未来,林枫亭却必须要保她不死。

    既然是这样,有些话他就没必要说的太过清晰明了。

    林枫亭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帝兵山上的事情,是你的手笔吧?”

    他说的很含糊。

    但秦微白却知道他在说什么。

    “是。”

    秦微白语气平静。

    “你怎么会知道夏至?”

    林枫亭有些好奇。

    夏至的实力本来就是北海王氏的秘密,甚至一些中洲巨头都不是太清楚。

    当年他们四人一起学剑,夏至的进境甚至可以说是最快的,但她却从来都不曾出手,二十多年前的边境叛国案,是她唯一一次出手,但那件案子本身就带着太多的隐秘,昆仑城也不可能大肆宣传,所以知道夏至底细的人很少,无论如何,秦微白都不应该知道。

    “我为什么不知道?”

    秦微白反问道。

    林枫亭沉默下来。

    他有些为难。

    其实秦微白为什么知道夏至的实力,这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北海王氏知不知道偷袭夏至这件事实际上是轮回宫的手笔。

    林枫亭不期待这件事情会成为秘密。

    因为轮回宫几乎就没怎么掩饰。

    夏至可以说是王天纵的逆鳞,以她现在的状态,强行动手,肯定好过不到哪去,王天纵可不是吃了亏就不还手的性格,在黑暗世界即将到来的大决战中,本来存活希望就不大的轮回宫又招惹了王天纵,生存下来的希望现在几乎无限接近于零了。

    “天纵会发疯的,你这件事情做的并不隐蔽。”

    林枫亭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复杂。

    “我就是给他一个发疯的机会。”

    秦微白站起来,语气平淡道:“到了这一步,轮回宫是时候放弃一些不太重要的东西了。我等着王天纵的报复,甚至给他准备好了线索,就看北海王氏的情报系统是不是真的那么无孔不入了。”

    林枫亭本能的不想在谈论这个话题:“你现在走?”

    秦微白整理了下自己散乱的长发,摇了摇头道:“我还要见两个人。”

    林枫亭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你好自为之。”

    他路过秦微白身边,走了出去。

    临安的风光旖旎,尤其是西湖,最是让人留恋,随着监察院的成立,西湖大片景区最近都多了不少荷枪实弹的军队在戒严,旅游人数难免少了许多,人影稀疏的西湖,对于骨子里潇洒不羁的林枫亭而言完全就是圣地。

    秦微白似乎已经平静下来。

    她重新回到了卧室换了身衣服,白衬衫黑色直筒裤的装扮,简简单单,在洗手间洗了把脸,刚才还空洞绝望的有些柔弱的秦微白顿时重新变得梦幻清冷。

    她打电话给燃火,让对方备车,订机票,准备出发。

    圣徒仍然在别墅区最后方的小别墅里养伤。

    秦微白却不打算再见。

    从最开始,她和圣徒之间就是交易,对她而言,几日之前在别墅里的那次见面,就应该是此生的最后一次见面。

    圣徒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那一日他才摘掉了自己身上的斗篷。

    下楼,走出别墅。

    离开中洲之前,她还要在见两个人。

    先后顺序无所谓,见到了就好。

    别墅门前的草坪翠绿柔软。

    秦微白站在草地上,轻柔的转身,背对西湖,凝视着带给了她太多快乐和安心的别墅。

    别墅位置极佳,但因为年代的原因,其实已经稍显古旧,但这里似乎沾染了太多李天澜的气息,所以一砖一瓦都无可挑剔。

    无可挑剔的,最是完美。

    这里有一种淡淡的,却充斥着喜怒哀乐,充斥着相思缠绵,充斥着深情付出却又无怨无悔的氛围。

    这种氛围不是天堂,亦不是地狱。

    而是万丈红尘中的人世间。

    但却不再是属于她的人世间。

    何必留恋?

    秦微白紧紧抿着红唇,再次看了一眼面前的别墅,干脆转身。

    她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道红衣。

    那一袭红色的长裙在阳光下犹如摇曳的火,红的热烈,红的妩媚,红的刺眼。

    如此艳丽。

    却又如此清冷。

    裙摆随风飘舞的红衣轻盈的走到秦微白面前。

    她歪了歪头,看着梦幻眸子有些红肿的秦微白,轻声道:“你哭了吗?”



    秦微白看着走到自己眼前的红衣。

    那身红色的衣裙鲜艳的醒目,让人忽略了微风与阳光,遗忘了湖水与绿树,红色的裙摆轻舞飞扬,成了秦微白眼前最为生动的色彩。

    秦微白本能的调整了下自己的身体,后退一步,做了一个不明显却很清晰的防御姿态。

    她的表情很认真。

    可刚刚清醒的眼神却再一次变得恍惚,恍惚的没有丝毫焦距。

    似是同样的清晨。

    似是同样的阳光。

    似是同样的微风。

    似是同样的红衣。

    这一幕是何等熟悉?

    就像是一把尖刀狠狠的,没有任何余地的直接刺进她本已支离破碎的心脏,让他麻木空洞的灵魂再一次体验到了深入骨髓的剧痛。

    故事仿佛是刚刚开始。

    可秦微白却觉得自己站在了结局之中。

    她有些惊慌。

    于是她又后退了一步,有些仓惶的看了看四周。

    阳光下的别墅区一片安静,微风无比的温柔,树梢在风中摇曳,阳光洒在西湖上,带着迷人的波光。

    没有高的近在咫尺的天空,也无法居高临下的看到整座城市的全貌,地上没有血迹,草地翠绿柔软,一片祥和。

    秦微白用力深呼吸了几次,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哭过,现在没事了。”

    她说道。

    对面的红衣静静的看着秦微白。

    她的眼眸清澈如水,带着一种不曾被任何污秽污染过的纯真。

    鲜红的束腰长裙,搭配着一双纯白色的运动鞋,一双白嫩笔直的小腿露在外面,她的发丝随着微风轻轻飞扬,纯真又妖娆,如同一块彩色的水晶,美的晶莹剔透,却又如此绚烂。

    秦微白的眼神在她的鞋子上停留了很长时间。

    红衣似乎有些局促的退后了一小步,小声道:“我不太习惯穿高跟鞋。”

    “这样就很好啊。”

    秦微白微笑起来:“天澜刚刚离开去找你姐夫了。你自己来的临安?”

    “和我姐一起来的。”

    一身红衣的东城如是老老实实的说道。

    临安距离华亭不远。

    邹远山入主江浙省府,东城秋池和邹远山夫妻相聚倒是方便了很多,邹远山到任几天熟悉了环境,东城秋池自然要来看看丈夫,两三个小时的车程而已,跟姐姐住在一起的东城如是也自然而然的来看看未婚夫。

    “我也是你姐姐呢。”

    秦微白柔声笑道,意味深长。

    她红肿的眸子依然璀璨,但神采却极为柔和,那是一种很善意的眼神,亲近,欣赏,还带着一抹不易察觉却又真实存在着的歉疚。

    东城如是小脸一红,眼睛眨啊眨,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

    两人的手腕上都带着一款精致的女士手表,一模一样。

    她和秦微白没什么关系。

    但如果从李天澜那里看的话,李天澜是她们的男人,她们自然就是姐妹。

    东城如是轻轻咬了下嘴唇,光彩照人的小脸也有些黯淡,无论性子再怎么纯澈,她也是女人,去跟别的女子一起分享一个男人...

    而且还要叫这个女子姐姐。

    东城如是无法形容自己心里的感觉,但就是觉得有些委屈。

    “是不是觉得很委屈?”

    秦微白轻声问道。

    “没有。”

    东城如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但不善于掩饰自己情绪的她却轻轻抿着小嘴,显得有些言不由衷。

    “委屈是正常的。”

    秦微白摸了摸东城如是的头发,声音愈发柔和,她赤脚一米七六的身高本就比东城如是高一些,在踩上一双高跟鞋,这个动作做得极为自然:“就算我是你,我也会委屈的。”

    “最起码现在看来,你确实比我要更加适合天澜,如果我是你的话,说不定早就大闹一场了。”

    东城如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道:“我不敢的。如果我闹的话,天澜肯定不要我了,天澜不要我,我家里人也就不要我了。”

    她的话很轻很嫩。

    了解一些过往的秦微白内心都是一酸。

    “他们怎么舍得?”

    秦微白笑着拉起东城如是的手掌:“你是最适合天澜的女孩了,没有之一。天澜肯定不会不要你的。”

    “真的吗?”

    东城如是抬起头,清澈的眼神看着秦微白,有些欢喜。

    “当然是真的。”

    秦微白点点头,她眼神中的善意不加掩饰,但却还带着一丝可惜与伤感:“如果她不存在的话。”

    “谁?”

    东城如是下意识的问道。

    她问的很自然,可单个的音节说出来,却带着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僵硬。

    微风依旧柔和。

    被秦微白拉着手的东城如是却逐渐有了变化。

    她眼神中的清澈逐渐变换波动,一种异样的神采越来越浓。

    秦微白沉默着放开了东城如是的手。

    她的眼神中善意逐渐收敛,变得冷然:“当然是另一个你。”

    “我不觉得我的存在有什么不好的。”

    东城如是眼神中的清澈彻底消失,几乎是一瞬间变得无比的冷漠和警惕。

    秦微白淡淡的看着不动声色取代了东城如是那副人格的东城月神。

    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厌恶。

    是厌恶,而不是仇恨。

    “你应该消失。”

    她冷淡道:“如果你不出现的话,东城家族会安心很多。”

    “荒谬。”

    东城月神冷笑一声:“我的存在在东城家族并不是秘密,我姐姐,我父母,我爷爷,我干爹都清楚,他们都很疼我,你又什么资格站在东城家族的立场上评价我?”

    “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秦微白声音冷冽的犹如极地冰川里吹出来的阴风,没有半点温度,她的笑容冰冷入刀,锋芒四射:“你也有脸说他们都很疼你?你好意思?”

    她的措辞极为严厉。

    但东城月神却没有愤怒,她只是皱了皱眉,疑惑道:“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个反问自然而然。

    秦微白当场怔住。

    她沉默良久,才轻轻叹息,自嘲道:“你现在确实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东城月神愈发莫名其妙。

    她看着秦微白,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防备。

    就如同秦微白不喜欢她一样。

    她也不喜欢秦微白。

    这个女人是黑暗世界中公认的女神,高高在上,完美无瑕,不食人间烟火,倾国倾城。

    可当初在天都第一次看到她,东城如是就不喜欢。

    她总觉得这个女人太妖。

    神圣之下,全部都是妖气。

    东城月神不想承认这种不喜欢是畏惧,可她却本能的不愿意见到秦微白。

    可秦微白对东城如是说的那句话指向性太过明显,如果她再不出现的话,她真的不敢肯定秦微白还会说些什么。

    所以现在与其说是东城月神主动出现,倒不如说是秦微白在主动引她出来。

    “你想干什么?”

    东城月神谨慎的问道。

    “还记得我们在天都的见面吗?”

    秦微白平静道:“当时我问过你一个问题。中洲近百年来,哪个家族最可悲,最可怜?”

    东城月神盯着秦微白,一言不发。

    秦微白确实问过这个问题。

    但秦微白当时也给出了答案。

    她说不是李氏,而是东城家族。

    东城月神并不认可这个观点。

    “不是李氏。也不会是东城家族。”

    她看着秦微白,一字一顿的坚定道。

    “真不知道你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

    秦微白冷笑道:“有些人如果值得信任的话,哪里还会有今天的这一切?站在你的角度上,信错了人,就注定会是悲剧。”

    “我没错。”

    东城月神的语气坚定而倔强。

    秦微白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可以坚信自己的判断,前提是你有付出足够代价的心理准备。”

    东城月神脸色变幻,一言不发。

    “你说,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你必须要杀的男人,会如何?”

    秦微白突然问道。

    她问的很突然。

    东城月神却脸色巨变。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强自平静道。

    秦微白安静的看着东城月神,她的嘴角逐渐有了笑意,眼神恍惚中,她的思绪却完全飘到了别处。

    “都是可怜人。”

    她轻声道,凌厉的眼神也变得柔软下来。

    “你想象过自己是一只鸟吗?有着翅膀,可以自由飞翔的鸟儿,飞的比雄鹰还高。”

    秦微白柔声问道。

    东城月神只觉得对方是神经病,她摇了摇头道:“没有。”

    “我想象过,但是想象不出。”

    秦微白轻声道:“但有一个女人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她曾经也算是一个时代的天才,但到最后,她却跟别人合作,害死了自己心爱的男人。你想知道她最后的下场吗?”

    “什么下场?”

    东城月神下意识的问道。

    “她疯了。”

    秦微白笑了起来:“是真的疯了,当年的她在我面前,认为自己是一只可以自由飞翔的鸟,于是她笑着从华亭最高的地方跳了下去,摔的粉身碎骨,她的家族也因此变得落魄,重要人员死刑的死刑,进监狱的进监狱,没一个有好下场。”

    秦微白轻声说着,似乎又记起了当年那个夏季。

    那个在华亭的夏季,那个女人同样是一身猩红的长裙,穿着一双红色的高跟鞋。

    在明媚的犹如幻觉的阳光中,她痴傻的笑着,幻想着自己变成了一只鸟,张开了她以为自己拥有的翅膀,在华亭最高的地方跳了下去。

    是疯了的红衣。

    是折翼的鸟。

    她的身影穿过白云,带动着凌厉的风在空中坠落,最终染红了大片翠绿的草地。

    那一天的华亭阳光过后,是瓢泼大雨。

    大雨在记忆深处穿过幽静的岁月,逐渐变红,变得粘稠,就像是腥风血雨最后的凌乱落寞。

    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在那一片血雨中有了最终的结局。

    秦微白笑了笑,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东城月神,轻声道:“很巧的是,那个彻底疯了的女人跟你有一个相似的名字。”

    她看着东城月神的眼睛:“她叫李月神。”



    李鸿河正在煮茶。

    秦微白名下的两栋别墅挨着,隔着白色的栏杆,秦微白很清晰的看到了在另一栋别墅院落中煮茶的老人。

    风和日丽,老人的动作不紧不慢,悠闲的仿若一种境界。

    李鸿河看到走过来的秦微白,抬头笑了笑道:“坐。”

    “好兴致。”

    秦微白坐下来,不咸不淡的开口道。

    她没有叫那一声看上去很恭敬尊重的李老,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秦微白懒得去伪装掩饰自己的情绪。

    “老了。上次见面我就跟你说过,这辈子没什么念想了,唯一的执念,就是想看着天澜再将李氏带回原本的高度上。”

    李鸿河微笑着给秦微白倒了杯茶,西湖龙井可谓举世闻名,但老人煮的却是产自江南一带的黑茶,茶香醇厚,余味悠长。

    他将茶水放在秦微白面前,眯起眼睛,继续道:“不过现在看来,你还是不信我。”

    “我应该信你吗?”

    秦微白问道。

    这不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四年多五年前,李天澜在荒漠监狱第一次重修武道的那一年,才是秦微白和李鸿河的第一次见面。

    秦微白从来不曾掩饰过她对李鸿河的怀疑。

    可她却得到了李鸿河全部的信任。

    “无论你信不信,这都是真心话。”

    李鸿河神情坦然的看着秦微白。

    秦微白低头望着老人递过来的那杯黑茶。

    她轻柔的手指触碰着杯沿,良久,才突然问道:“李氏的人手够不够?”

    “监察院的人手足够了。”

    李鸿河平静道:“本来就不是什么权倾东南的机构,太多的人放在这里,没什么意义。”

    秦微白抬头看了看李鸿河,似乎想要看穿她的内心。

    东南监察院从表面来看确实没什么意义,东南大部分都是北海王氏的地盘,少数类似于华亭这样的地区,也都是鱼龙混杂,敢立足于此的,后台都相当强硬,特战系统的权力和职能本来就很模糊,监察院有监察的职能,但目前看来,除非某个机构明目张胆的叛国,否则根本没有监察院什么事情。

    但这好歹是个可以跟特战部平级的机构,李鸿河坐在这个位置上,更多意义是给李氏提供一个生存的土壤。

    只剩下十来个人的李氏全部塞进监察院,起码是等于有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官方身份,也等于是中洲在叛国案多年后再次认可了李氏的地位。

    这个身份摆在这里,北海王氏和昆仑城无论再怎么对李氏恨之入骨,都只能憋着,冒险出手的话,一旦暴露出蛛丝马迹,被有心人利用,没准就会形成另一出叛国案,而且比起多年前的叛国案还要证据确凿。

    所以短时间内,在没有绝对把握和莫大利益纠缠的情况下,李氏有了监察院的牌子,在临安会无比的安全,但也仅限于安全,想要扩张同样很难。

    而这还是在有豪门集团力挺的情况下,叹息城放弃了东北两个行省一把凶兵,吴正敏被调离江浙之后李氏才拿到手的生存土壤。

    可这一切都只是表面而已。

    李氏再怎么落魄,李鸿河还在,吴正敏虽然被调离,但却更进一步进入决策局成为内阁排名最靠后的副相,尚且在东南的特战部长张琦也隐藏的很好,这还仅仅是秦微白知道的,天知道李鸿河手里还藏着多少牌?

    这个深不可测的老人,守在东南,握着一个看起来没什么实权的机构,暗中却有着太多可以利用的棋子。

    他说他没什么念想。

    谁敢信?

    起码秦微白不敢信。

    “以后所有的一切都看天澜了。”

    李鸿河轻声道:“路已经铺好了,这个起点虽然不完美,但却已经比预想中好了太多。最起码,我只要不死,他就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但局势并不算好。”

    秦微白语气淡然。

    平心而论,如今的李氏已经不错,起码已经变成了李天澜的助力,一个有可能成为李氏日后根基的江浙,一个老而弥坚的中洲副相,如此势力谁也不能说薄弱,放在任何一个集团,这都会是重要的甚至是核心组成部分。

    但关键是李氏并不在任何一个集团,而李氏的对手却并非某个个体,而是群体。

    是类似于东南集团和特战集团这样的庞然大物。

    如此比较下来,李天澜身边的助力顿时显得无比松散。

    一个日薄西山的李氏,一个刚刚崛起没几十年却又丢了凶兵的叹息城。

    至于豪门集团...

    李天澜与其说是得到了豪门集团的支持,还不如说是得到了三大支柱豪门的支持。

    东城,白家,邹家。

    结合在一起势力确实强大,可跟豪门集团的支持仍然是两个概念。

    “确实不算好。”

    李鸿河点点头:“所以如果你还有多余的人手,就不用监视我这个老头子了,放在更有用的地方才是最好的。”

    秦微白修长细嫩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杯沿。

    指甲与茶杯轻轻触碰的声音极为空旷,不动声色,却又异常的悠远。

    秦微白的声音在敲击中响起:“天都炼狱那边,你还能把握多少?”

    李氏已经远离黑暗世界很多年。

    但这个问题却依旧可以成为黑暗世界最敏感的问题。

    李鸿河。

    把握天都炼狱。

    李鸿河似乎并不意外这个问题,他沉默了一会,才淡然道:“你指的哪一方面?”

    天都炼狱之所以能够在短短三年时间成为黑暗世界首屈一指的超级势力,其声势胜过轮回宫,最主要的原因只有两个方面。

    第一是几乎可以凌驾于整个黑暗世界之上的决定高手。

    不止一次跟王天纵交手都没怎么吃亏的神。

    第二则是天都炼狱的支柱高手和精锐军团。

    森罗,长生,不死。

    当天都炼狱的三座殿堂名镇黑暗世界的时候,人们才发现天都炼狱的高手远不止破晓黎明和凤凰,还有大量无声无息犹如凭空冒出来的高手和真正身经百战的精锐。

    绝顶的高手,沉稳的支柱,百战的精锐组成了天都炼狱最稳固的架构,背靠东岛的他们没有短板,因此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成为真正的超级势力。

    “所有方面。”

    秦微白淡淡道。

    这一次李鸿河沉默了更长时间,才缓缓道:“我不知道。”

    秦微白能听出这是实话。

    但正因为这是实话,所以她的情绪才会有些尖锐和愤怒。

    “你不知道?”

    她的双眉扬了起来。

    “放心吧。”

    李鸿河笑了笑:“天澜的表现,这些年所有人都有目共睹,李氏的人都是认可他的。”

    “但不是所有人都认可。”

    秦微白语气冷漠。

    “大部分人认可就足够了。”

    李鸿河语气平平淡淡的:“只要他够强,他就可以得到一切。所有该准备的我都准备好了,我准备不足的,你也准备了。”

    他看着秦微白,眼神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我没想到三年前天都决战的时候,轮回宫主的那一次沉默会带来如此大的影响。边境之战后出现了天南,天都炼狱进入天南,是你的手笔?这算不算是我们的默契?”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情。”

    秦微白声音淡漠:“天澜会变强,最强,我从来都不怀疑这一点。”

    “但他需要时间成长。”

    李鸿河有些低沉的开口道,他的语气很重。

    因为谁都知道李天澜成长起来会如何。

    他知道。

    北海王氏和昆仑城也不会不清楚。

    李氏只是想要一个生存的土壤,就直接让中洲东北和东南局势剧烈震荡,即便是有豪门集团力挺,付出的代价依旧不菲。

    这只是生存的土壤而已。

    那么李氏想让李天澜成长起来,又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会给她时间。”

    秦微白柔声道:“但是他得到时间之后,他还会得到什么?”

    手指敲打着杯沿的声音依旧响着。

    不动声色。

    细微的声音似乎跟微风同步,变得愈发轻柔舒缓。

    大理石茶几上飞过来一只蝴蝶。

    蝴蝶的翅膀轻颤,最终落在了茶壶旁边。

    “他有时间,就能得到一切。”

    李鸿河深呼吸一口,沉声道。

    “一切?”

    秦微白笑了起来。

    “我不敢信你。”

    她说道:“而且就算得到,也是分两种,一种是暂时拥有,另一种才是真正拥有。天澜可以得到一切,但你的存在,也许会拿走一切。我有种预感,你也许活的会比所有人想象的时间都要长,王天纵斩了你一剑,将你斩落无敌境,未必就没有深意。李老,你刚才说李氏大部分人都会认可天澜。”

    她的声音顿了顿。

    桌前的蝴蝶飞了起来,但两人视线中翩然起舞。

    秦微白的声音缥缈,隐然间似乎跟天地同步,随着蝴蝶翅膀的震动响起,占据着人的全部意识:“那么,你认可天澜吗?”

    蝴蝶轻柔舞动。

    风似乎大了起来。

    天在升高,温度在上升。

    阳光逐渐褪去,空气变得昏暗。

    两人面前的茶几不变,可周围的草地却疯狂的蠕动起来。

    草地在疯涨,完全失控,草地中出现了野花,野花迅速盛放,一颗一颗的树木在草地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变高。

    空气变得闷热而粘稠。

    别墅消失了。

    一片茂密的原始丛林突兀的出现在了两人周围。

    阳光彻底消失。

    一片昏暗中,两人面前的桌椅似乎也消失不见,大力是桌面变成了一块石碑。

    两个鲜红的大字雕刻在石碑上。

    中洲。

    蝴蝶在翩然起舞。

    风更大了。

    粘稠闷热的空气在风中流动,闷热逐渐变成清冷,随即转为酷寒。

    高空开始落雪。

    白雪覆盖了树冠,落在了地上。

    “我当然认可天澜。”

    李鸿河的声音变得有些迟缓,但却依旧清晰。

    “是吗?”

    秦微白的声音犹如天籁,充斥在森林的每一个角落,宏大而清晰,犹若仙音。

    “是。”

    李鸿河的声音愈发迟缓,他似乎没觉得这片不该出现的森林有什么不对。

    天空中依然在飘雪。

    飘雪越来越大,积雪不断升高,埋没了那片刻着中洲的国界碑。

    无数的树木聚拢在一起,升高,再次升高。

    地貌在进行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雪花越来越大。

    秦微白同样没有觉得这不该出现的雪有什么不对。

    她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的响彻整片天地:“如果,我是说如果,李狂徒没死的话,在他和天澜之间,你会怎么选择?”

    李鸿河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呆滞,但却无比真实坦诚:“我不知道。”

    “你呢?”

    他突然反问了一句。

    漫天的大学纷纷扬扬近乎疯狂的坠落下来。

    无数的树木还在升高,还在聚拢。

    森林已经消失。

    于是升高并且聚拢在一起的树木变成了山。

    山上落满了雪,漫山遍野。

    “我当然是选天澜。”

    秦微白的声音温柔而眷恋,近似于呢喃。

    “是吗?”

    李鸿河呆滞的声音逐渐变得流畅:“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或者说...”

    他看着秦微白:“你到底是谁?”

    “我是...”

    “轰!”

    秦微白似乎说了答案,但李鸿河却听不清了,整个世界一瞬间完全崩溃,飘零的雪,崩塌的雪山,凌乱的苍穹一瞬间完全的彻底的消失。

    李鸿河闷哼一声。

    世界恢复原状。

    两人面前依旧是茶几。

    风和日丽,茶香四散。

    蝴蝶还在。

    只不过变成了两只。

    一只停在秦微白面前。

    一只落在了李鸿河手上。

    李鸿河看着秦微白。

    他的眼神有些奇异。

    秦微白完美无瑕的脸庞神色变幻,死死的盯着李鸿河手中的蝴蝶。

    “你想催眠我?!”

    秦微白声音极冷。

    “是你要催眠我。”

    李鸿河轻声道。

    秦微白默然。

    精神领域,两人都是大师,一瞬间她就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开始的原始森林,那块中洲的界碑,一切都很正常。

    因为那就是李鸿河内心深处的世界,是边境。

    但边境不该有雪。

    落雪出现的一瞬间,就是李鸿河反击的开始。

    那片茫茫大雪,那片雪山,就是秦微白的内心世界。

    唯一的世界!

    秦微白认出了李鸿河内心的世界。

    那是真实存在的中洲边境。

    李鸿河同样也认出了秦微白内心的世界。

    那是真实存在的中洲昆仑。

    那片雪,那座山,几乎可以算是中洲特战系统的中枢。

    那是昆仑的青云雪峰。

    青云雪峰之下。

    便是中洲昆仑城。

    两个世界转换的如此自然,本来想要催眠李鸿河的秦微白一时不察,非但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真相,反而差点落入李鸿河的陷阱。

    精神领域的交锋甚至比武道之间的厮杀更为惊心动魄,因为那近乎是面对灵魂的拷问。

    李鸿河跌落下无敌境,意志不稳。

    秦微白面对着不会再有相聚的离别,同样精神恍惚。

    秦微白深呼吸一口,再次平静下来。

    她刚才或许说了什么,但她相信李鸿河听不到。

    “我没想到你的自我保护意识如此的强烈。”

    李鸿河笑了笑:“同样,我也没有想到你竟然会这种手法的催眠。”

    他看着秦微白:“催眠领域博大精深,手法不同,效果也不同,这套手法,是我改良的,甚至可以说是自创的。”

    李鸿河触摸着手上的蝴蝶:“我可以肯定,目前会这套手法的,除了我,只有一个人会,但那个人不是你。”

    他的笑容有些复杂和迷惑:“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这套手法,是谁教你的?”

    秦微白冷冷的看了一眼李鸿河,一言不发。

    “咦?姐,李爷爷,在这里喝茶?风大了。”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林悠闲出现在两人面前,笑容灿烂:“聊什么呢?”

    “没什么。”

    李鸿河笑了笑:“看蝴蝶啊。”

    他扬起手。

    蝴蝶飞了起来,从林枫亭眼前飞了过去。

    “啥蝴蝶?哪呢?”

    林悠闲一脸疑惑。

    “走了。”

    秦微白突然站起来。

    她深深看了一眼李鸿河,平静道:“我不知道该不该信你的说法。我对你的不信任,全部源自于那片墓地。我知道你做过什么。”

    林悠闲在,所以她说的并不完全清晰。

    李鸿河将李氏近千死人形成的死气凝成庞大的气运,几乎注定了李天澜必死无疑的天命,面对李鸿河,秦微白如何能信?

    李鸿河眼神中的光芒一闪,他苦笑起来:“我明白。但我没有选择。如果有选择的话,我不会那么做。”

    他轻轻叹息,看着秦微白,轻声却真诚的开口道:“我也知道你和无为做了什么。谢谢。”

    “我走了。”

    秦微白摇了摇头。

    李鸿河在她身后站了起来,对着这个名义上是自己孙媳妇的年轻女子深深鞠躬:“谢谢。”

    林悠闲吓了一跳。

    秦微白没有回头。

    李鸿河看着她的背影,神色平静。

    他知道秦微白做了什么,自然也会知道她要承受什么样的后果。

    这个内心深处只有一片苍茫大雪的女子,要替李天澜应劫。

    李天澜认为这只是一次离别。

    可李鸿河却清楚。

    这一次她的离开,真的不会再有未来。

    无论今后如何,李天澜与李氏最终的天空里,都不会再有她完美倾城的身影。

    秦微白轻轻转过身,走出别墅。

    整个初夏的灿烂似都随着她的转身一瞬间凋零如冬。

    她的身影有些落寞。



    约李天澜见面的是邹远山,但见面的地点却是在江浙理事大院的一号楼。

    这里是吴正敏的住处。

    吴正敏进入内阁的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中洲的组工部门早在几天前就下达了文件,整个江浙都因此剧烈震荡,近日来江浙的理事大院极为热闹,行省一级的各个部门,下面的地市级主要领导可谓络绎不绝。

    吴正敏经营江浙二十多年,担任一把手的时间就将近二十年,其深厚的根基在他即将离任的时候彻底显示出来,理事大院里每一辆进出的小车,都足以说明这位老人对江浙近乎出神入化的掌控力。

    中洲东南今年很热闹。

    最热闹的就是江浙。

    热闹,但却并不混乱。

    吴正敏离开江浙自然会造成巨大的影响,但他的去向却并不是不可接受,进入决策局,而且还是中洲的实职副相,并非虚衔,在内阁中分管中洲商务,金融,市场经济,质检,海关以及旅游等工作,排名虽然是最后一位,但手中的实权却没有丝毫水分,这无疑是豪门集团和李鸿河暗中力挺的结果,同时向整个江浙宣告吴正敏离开江浙后并没有失势,如此举动不至于彻底稳定人心,但起码也不会让整个江浙的官场都人心惶惶。

    这是稳定江浙的第一步,而且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只有吴正敏依旧大权在握,李氏所有的后续动作才能有意义。

    李天澜来到位于临安省府路的理事大院的时候刚过上午九点。

    吴正敏的秘书亲自肃立在门口迎接。

    秘书跟李天澜同姓,单名一个同字,相貌普通,内敛而含蓄,他伸手拦下李天澜的车,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上来,微笑道:“殿下,我是李同,书记和总督在院里散步,让我来接您。”

    李天澜笑着点了点头,眼神平和。

    他这几天一直在熟悉一些江浙政要的资料,李同作为江浙一把手的秘书,资料自然也在其中,只不过比起十三位江浙理事,李同的资料要含糊不少,北海王氏和昆仑城联手袭击李鸿河,之后一系列变化迅猛而仓促,其他人没有准备,即便是李氏自己也没什么准备,这么几天的时间,李天澜想要融入到江浙高层圈子里完全不太现实,他今天硬着头皮过来,都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味,在连吴正敏都没见过的情况下,他自然很难了解李同是个什么样的人。

    黑色的奥迪缓缓驶入理事大院门口。

    同一时间,一辆挂着甬城牌照的奥迪缓缓开了出来。

    两辆车擦肩而过。

    李天澜扫了一眼。

    是甬城的一号车。

    “是甬城季书记的车。”

    李同轻声提醒道,他看着窗外那辆离开的奥迪,眼神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羡慕。

    “甬城的季安康书记。”

    李天澜笑着说了一声,在他研究的那份资料里面,江浙副书记,甬城的季安康可以说是重中之重,因此他能理解李同眼神中的羡慕。

    因为季安康可以算是李同前任的前任,是吴正敏当年的第一位秘书,可以说是心腹中的心腹,吴正敏向高层力荐季安康担任甬城的一把手,同时为了制衡临安的王静心,将他生生推到了副书记的位置上,如今的江浙,季安康看上去是一方诸侯,但实际上却是整个江浙名副其实的第三把手。

    那份秦微白结合李鸿河给出的资料中明确的指出来,在吴正敏离开江浙的情况下,只要保住季安康,邹远山在跟王静心的竞争中几乎就等于是利于不败之地。

    李天澜若有所思的开着车。

    车子路过理事大院一号楼,来到了理事大院内的棋盘山。

    棋盘山上树木苍翠,但却不给人生机茂盛的感觉,反而在一片翠绿中显得有些荒凉。

    棋盘上上有棋盘寺。

    李天澜顺着山路西行,最终在一片古老陈旧的山壁前看到了两个并肩站立的男人。

    发丝有些斑白还没来得及染黑的吴正敏正说着什么。

    从中原一步来到江浙的新总督邹远山站在吴正敏身前,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两人身后的山壁上刻着整卷的阿弥陀经,字迹古老而清晰,李天澜安静的看着这幅画面,即便他是一个在方方面面都很迟钝的家伙,此时看着视线中的那两个男人,他都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那种充斥着权势所以显得极为沉重的肃穆氛围。

    他深深呼吸一口,开门下车,走了过去。

    邹远山看到李天澜,笑着挥了挥手。

    这算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

    但跟第一次在华亭理事大院中那个平易近人的姐夫不同,现在的邹远山稳重而强势,一举一动都有威严,唯一不变的就是看着李天澜的眼神依旧亲切。

    他跟李天澜握了握手,随即轻笑着介绍道:“天澜,这是吴书记。”

    李天澜没有对吴正敏伸出手。

    他来到对方身前,很认真的弯下腰,鞠躬叫了一声吴爷爷。

    吴正敏是李鸿河的老朋友。

    这一声吴爷爷,无论如何,他都当得起。

    这是李鸿河当年最重视的人才,而他的表现也不曾让任何人失望。

    李氏崩塌的二十多年时间里,面对着北海王氏的虎视眈眈,面对着其他集团的明枪暗箭,始终守在江浙,为李氏守着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份根基,不仅自己屹立不倒,甚至还能将自己最开始的秘书提拔到三把手的位置上。

    二十多年来江浙的每一次风雨,都能够充分显示出吴正敏深不可测的政治智慧,若李氏还处于巅峰的辉煌状态,以吴正敏之能,怎么可能会窝在江浙?就算问鼎内阁都不是不可能的。

    智慧,手段,魄力,忠诚。

    吴正敏几乎挑不出半点缺陷。

    这才是真正的强人。

    他用二十多年的沉默和坚持等到了如今这个局面,最终也获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这样的沉默,甚至比太多人的拼命咆哮都要有力量。

    “何必客气?”

    吴正敏笑着扶了一下李天澜,他的眼神有些感慨,看着李天澜那张年轻的脸庞,他轻声道:“今天这个局面不容易,今后就要靠你们了。”

    “吴爷爷放心。”

    李天澜的声音很轻,但却没有丝毫的心虚,只有坚定。

    “目前这种局面,江浙只能暂时交给远山看着。”

    吴正敏叹息道:“今天叫你来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要对外表达一个态度,我即便离开江浙,但李氏后继有人,而且有一个优秀到足以让豪门集团以你为核心建立他们下一代的班底,只有这样,才能让江浙的这些人继续保持信心和希望,下午如果没事的话,你和远山一起陪我走走。估计要见不少人。”

    “好。”

    李天澜点点头,平静如水。

    “安康刚刚来过,他已经明确表态,会支持远山的工作,我离开江浙,只要安康还在,三年之内问题就不会很大。天澜,时间已经很紧了,接下来的三年,对你,对我,对远山,对整个李氏来说都极为重要,而这一切,都取决于你接下来三年的表现。”

    吴正敏眼神温和的看着李天澜:“有信心吗?”

    李天澜沉默着点点头。

    他明白吴正敏的意思。

    三年之后就是中洲十年一度的大换届,到时候不出意外的话,吴正敏肯定会退下去,毕竟他的年龄早已超线太多,吴正敏一退,江浙的局势就会变幻莫测,到时江浙总督邹远山能不能顺势上位就成了关键中的关键。

    邹远山如果不能够留在江浙的话,李氏势必又会风雨飘摇,哪怕到时候邹远山可以得到一个不逊于江浙的位置,但重新掌握江浙的北海王氏也不会让李氏有什么好日子过,邹远山如果被迫离开的话,这甚至还会影响到豪门集团的布局。

    这是真正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李氏在江浙三年内很难做出什么真正的大动作。

    所以一切都压在了李天澜身上。

    三年之后,才是真正考验李氏生死存亡的时刻。

    李天澜能做到哪一步,甚至可以直接决定李氏最终的结果。

    而他所要做的,远不止是保证自己的武道进境突飞猛进,还要让自己的势力迅速膨胀,最起码要能保证邹远山在江浙上位。

    这是底线,也是最大的目标。

    “吴爷爷放心。”

    李天澜深呼吸一口,他的语气并不激昂:“接下来,一切看我。”

    吴正敏点点头,意味深长道:“卒子过了河,就没有退路了。只能向前。”

    “大家都是卒子。”

    邹远山轻声道。

    大势如棋盘。

    棋盘上每一次的动荡,都是密密麻麻的黑白交错,就像是围棋。

    但具体到李氏。

    李氏的大势同样是棋盘。

    但因为他们拥有的棋子太少,所以每一颗棋子,都必须要有更加鲜明的作用。

    就像是象棋。

    吴正敏从江浙去幽州是过河。

    邹远山从中原到江浙是过河。

    李天澜离开江浙,同样也是过河。

    都是过河的卒。

    都是有进无退。

    棋盘山上。

    棋盘寺前。

    三人静静的站着,就像是棋盘上三颗率先过河的卒子。

    在到达终点之前,势必要共同前进,无法回头。



    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时间,吴正敏带着李天澜见了很多人。

    江浙很大,但在过去多年的时间里,权力构成却极为简单,尤其是在李氏覆灭的多年时间里,吴正敏再怎么坚持,起码从大局上来说也是东南集团的中坚力量,

    而幽州会议结束之后,进入内阁的吴正敏算是正式脱离了东南集团,重新走到了李鸿河麾下,而他多年来在江浙培养的班底,他自然也不甘心放手,肯定要尽最大的力量将这些班底留给李氏。

    吴正敏立身甚正,眼光毒辣,二十多年的时间,他在江浙打造的班底绝对不乏大才,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他一个年龄超线注定不可能在活跃多久的老家伙如何,根本不会有多少人在意,但多年来被他提拔起来的这些人,才是真正的财富。

    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今天这场见面。

    在江浙根深蒂固一言九鼎的吴正敏,豪门集团年青一代中最先走到高位的邹远山,李氏的继承人李天澜。

    三个人站在一起,关系微妙,意味深长,见到三人的一众江浙权力人物也都是心思复杂,大半天的时间过去,李天澜自己都不知道见了多少人,但却清晰的记住了他们的态度。

    十三位江浙理事,除了邹远山自己还有王静心,以及尚未到达江浙的苏星河之外,有六位理事明确表达了支持邹远山的态度,还有两位表示出了一定程度的支持,除此之外,江浙下面各地市的主要负责人的态度也都比较乐观,具体如何或许还要用时间考验,但起码现在,没有人明确的反对邹远山接手吴正敏留下来的班底,能够得到这个结果,今日就已经是不虚此行,等到吴正敏离开苏星河到任之后,真正的龙争虎斗才算是刚刚开始。

    李天澜在理事大院的二号楼用过了晚饭,随后开车重新回到西湖畔的别墅区。

    秦微白的两栋别墅里还亮着灯,但燃火和秦微白已经离开,下午吴正敏带着他拜访江浙某位资深副总督的时候,秦微白就给他发来了短信,简简单单,只有三个字。

    “我走了。”

    李天澜当时没有回复,此时再次掏出手机看一眼,顿时觉得一阵惆怅。

    客厅里李鸿河在喝茶。

    近日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林枫亭坐在李鸿河面前,微笑着谈一些林族内部的趣事,李天澜内心空荡荡的,带着一些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失落。

    “回来了。”

    李鸿河看了他一眼,眼神温和:“今天怎么样?”

    “还好。”

    李天澜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吴老离开之后,江浙的局面不至于有太大的变化,不太可能变好,但也不会变坏。”

    “龙争虎斗,真正的胜负手在江浙之外,在三年之后。”

    林枫亭微笑着,一针见血的指出当前的局势。

    他不问世事,但不代表他是傻子,既然决定要帮李氏一把,那他肯定要关注中洲目前的形式,对于目前的局面,林枫亭可谓是洞若观火。

    “三年之后的大换届,李氏能够强大到什么程度,直接决定了江浙的局面。目前来看,三年后让邹远山顺势上位,担任江浙的一把手是底线,达不到这个目标,李氏危矣。他如果被迫离开江浙,吴正敏退下来之后,他多年来培养的所有力量都会毫无悬念的倒向北海王氏,那个时候,李氏一无所有不说,押上了政治前途的邹远山也将完全失去跟王静心竞争的资格,豪门集团内部也会因为邹远山的失利而反弹,三大支柱豪门迫于集团内部的压力,对李氏的支持也会减少许多,那个时候...”

    林枫亭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李鸿河。

    李鸿河喝着茶水,表情平静。

    三年之后是大换届,吴正敏稳退,李鸿河的身体也不见得支撑得住,如果邹远山在败走麦城的话,那个时候的李氏才是真正的穷途末路。

    相反,若是邹远山顺势上位,吸收了吴正敏留下的班底,到时李氏再怎么糟糕,以江浙为根基,起码有喘息的机会。

    豪门集团肯定会力挺邹远山。

    而东南集团肯定会竭力反对。

    昆仑城的立场也不难猜测。

    松散的豪门集团到时候怕是很难顶得住东南集团和特战集团的联手。

    至于学院派,三年后还有更重要的目标,势必也不会给予他们太多的支持。

    所以李天澜这三年内发展到什么程度,到时候可以给予邹远山多大的支持,就成了关键。

    “远山我见过,有他和正敏在,江浙问题不大。目前这件事情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你什么时候走?”

    李鸿河看着李天澜问道。

    “现在。”

    李天澜说道,临安的风波已经落定,两三年内不至于有太大的起伏,他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

    “也好。”

    李鸿河点了点头,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别墅门口,露出了一抹笑意。

    一道轻灵的身影走进大厅,穿着红色的衣裙,看上去娇媚如火,气质却清澈如水,她眨着眼睛看了看李天澜,语气清脆道:“你回来了。”

    东城如是。

    李天澜有些错愕,下意识的点点头:“你怎么来了?”

    “和姐姐一起来的。”

    东城如是轻声说着,乖巧的在李天澜身边坐下,伸手握住了他一只手。

    李鸿河看着这一幕,眼神温暖,笑容爽朗:“枫亭,你看这俩孩子是不是很般配?当最终演习结束之后,我亲自去一趟中原,要把他们的婚期早点定下来才行。”

    李天澜皱了皱眉。

    李鸿河像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笑眯眯的看着东城如是,笑道:“丫头,对你和天澜的婚约,你有什么看法?”

    “没有啊。”

    东城如是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李天澜:“我听天澜的。”

    李鸿河大笑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

    “婚期的事情不急,过了这几年再说吧。”

    李天澜开口道,语气不咸不淡。

    “再忙难道还能忙的连结婚的时间都没有?”

    李鸿河眼神闪过一丝锐利,有些不悦。

    “再看。”

    李天澜语气简短,压抑着自己心里的情绪。

    东城如是怔怔的看着李天澜,良久,才默默低下头,只是握住李天澜的手却没有松开。

    “你先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们一会去华亭。”

    李天澜深深呼吸,攥了攥东城如是有些微凉的手掌。

    东城如是点点头,站起来走了出去。

    收拾东西本身就是一个借口。

    无论是她还是李天澜,都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

    东城如是走出别墅,坐在院子里的大理石桌前,双手托着腮帮,默默发呆。

    别墅里,李鸿河脸色阴沉的看着李天澜。

    李天澜不动声色的喝着茶。

    “婚约的事情很多年前就定下来了,没得商量。”

    良久,李鸿河似乎才平息了自己的怒气,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没有不同意。”

    李天澜平静道:“只是在等等。”

    “等什么?!”

    李鸿河的语气有些冷厉:“等我死了?”

    李天澜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烦躁,他点了根烟,大口吸着。

    “因为秦微白?”

    李鸿河缓和了一下语气,问道。

    “是。”

    李天澜直言不讳。

    “你了解她吗?或者说,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李鸿河沉声问道:“我不否认她现阶段给你的帮助很大,但你能确定到最后,她的帮助对你来说是好事吗?”

    李天澜抬起了头。

    他的眼神明亮而锐利,像是出鞘之后的雪亮剑光。

    “你不信她?”

    李天澜问道。

    “我信。”

    李鸿河平静道:“但我找不到信任的基础。你,我,北海王氏,整个黑暗世界,没有人了解轮回宫,也没人了解秦微白。秦微白最开始出现在华亭的时候,六大集团都通过自己的情报渠道去调查过她,只知道她出自西南的某个小山村,但这些年过去,六大集团竭尽全力,不要说找不到那个小山村,甚至就连她的父母都找不到丝毫线索,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你明白吗?”

    她看着孙子扬起的双眉,轻轻叹息:“我能信任秦微白,但我宁愿跟东城家族合作,毕竟他们才是知根知底,而且具体到中洲,不要说轮回宫不在中洲,就算他们在这里,他们可以给予你的帮助,也不如东城家族。跟如是结婚,对你,对李氏,都是最好的。”

    “对我不是最好的。”

    李天澜眼神灼灼的看着李鸿河:“我确实不了解她的过去,但我相信她对我的感情。对我来说,这就是所有的信任基础。”

    “感情?”

    李鸿河冷笑一声:“这些感情是怎么来的,你知道吗?”

    李天澜一直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秦微白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现在你们确实有感情,但感情怎么来的?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也算是信任基础?她凭什么对你这么好?你了解吗?”

    李鸿河问道。

    他深深看了一眼脸色变幻不定的孙子,平静道:“莫名的深情背后,必然有亏欠。这种亏欠可能是旧事,也有可能是未来,她也许知道自己今后注定要亏欠你什么,所以现在才补偿你一些,这样的感情,我信。但是信不过。”

    他说话的时候,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神中也闪过一抹痛楚和愤怒。

    林枫亭的嘴角同样抽搐了一下。

    “我走了,去华亭。”

    李天澜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客厅。

    很显然,在这个问题上,他不打算在多说什么。

    李鸿河猛地站了起来,似乎想要让李天澜站住。

    林枫亭苦笑着摆摆手,打断了李鸿河的怒火,任由李天澜离开。

    “李老,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林枫亭无奈道:“但你担心的,可能性不大。秦微白确实亏欠天澜,但她如今是在弥补,而不是在害他。”

    “现在不会。”

    李鸿河坐了下来:“但雪国决战,她替天澜应劫,若是不死的话,今后又会如何?”

    林枫亭眼神复杂。

    他真的知道李鸿河担心什么。

    但他却也了解秦微白。

    是真正的了解。

    当初在澳洲,他答应借剑给秦微白的条件,便是要见轮回宫主。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他确实见到了轮回宫主,就在这几日,在临安。

    见到了轮回宫主,他便知道了轮回宫的来历,知道了秦微白,知道了她的亏欠,也知道了林虚当日所说的因果。

    “李老,雪国决战之后,轮回宫是注定要覆灭的。”

    林枫亭轻声道。

    “但轮回宫和秦微白是两码事。我看不透她的命数。”

    李鸿河沉声道:“她有乱世之相,她若不死,今后...”

    林枫亭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轻声道:“她若不死,我愿意退位让贤,让她代我掌控林族二十年。”



    离开临安的时候,李天澜身边除了跟他一起回去的东城如是,还多了个相当大牌的司机。

    林枫亭留在临安,但却将儿子林悠闲打发到了华亭,李天澜和东城如是坐在后排,林悠闲一脸笑意的开着车,无忧无虑,看上去心情不错。

    “悠闲去华亭是想看最终演习?”

    李天澜掏出一支烟递过去,随口问道,他最终还是没让这位林族继承人喊他姐夫,而林悠闲也没让李天澜叫他一声林哥,双方直接称呼名字,虽然还不算太熟悉,可如今大家立场一致,因此关系倒是比较融洽。

    “是啊。”

    林悠闲接过烟,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后视镜中的东城如是,却看到这位东城家族的天才非但没有反感,反而主动拿出打火机帮李天澜把香烟点燃,他笑了笑道:“中洲两院的最终演习,每一届都是相当有分量的,这一届更是如此。有你,圣霄,古寒山,江上雨,这次的演习可以说是含金量最高的一次,这么大的热闹不看,会遗憾终生的。甚至不止是我,黑暗世界各大超级势力的人就算不到场,也肯定会用心搜集相关情报,现在的天空学院,可谓万众瞩目了。”

    李天澜突然想起了前几日跟秦微白的聊天。

    那次有关天骄的聊天。

    秦微白说,在这个时代,如果有人能够面对林枫亭,神和轮回宫主在手持凶兵联手围攻的情况下还不伤根本,就是这个时代的天骄。

    但这个时代已经即将过去。

    接下来是属于年轻人的时代。

    王圣霄,古寒山,江上雨,都将是中洲今后的顶尖战斗力。

    若是面对他们的围攻不伤根本的话,自己这个中洲天骄的名头是不是才是真正的名副其实?

    李天澜没有考虑能不能做到这一点,他已经在考虑做到这一点后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风险和利益,在最终演习中,如果他真的以这种方式击败了所有人,那么将再也没有人怀疑他的潜力和未来,但北海王氏和昆仑城对他的杀心也会浓烈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李天澜很清楚这一点,他想的是到时候会有多少人不计代价的保他。

    只有活下来,他成为年轻一辈第一人后得到的巨大声望才会变成切实的利益,他今后在天南的发展也会顺风顺水。

    “最终演习...”

    李天澜轻声自语了一句。

    幽州会议之后,最终演习无疑又会成为李氏的分水岭,甚至从长远来看,这甚至比幽州会议还要关键,幽州会议彰显的是李氏曾经的底蕴,而最终演习则意味着李氏未来的潜力,两件事相隔的时间如此短暂,李鸿河,李天澜,似乎真正是承前启后了。

    “天澜,最终演习之后,你真要去天南发展?”

    林悠闲顺手关掉了车里的音乐,微笑着问道。

    李天澜回过神来点点头,嗯了一声:“那边有机会,不想错过了。”

    “不介意我跟你一起去天南看看?”

    林悠闲嘿嘿笑着,深吸了一口烟,优哉游哉,飘飘欲仙,有点双手离开方向盘的架势。

    李天澜愣了一下,随即猛地一惊,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

    “你也去天南?”

    他问道。

    “怎么?看不起我?”

    林悠闲笑道:“就目前中洲几个年轻天骄,我还真不怵谁。嗯,我应该不是圣霄的对手,但差的不是剑意,而是境界,可能体力上也会吃点亏,但相差不会太远,我去天南,拖不了后腿,还是能帮上一些忙的。”

    “我信。”

    李天澜眼神奇异的看着林悠闲,林悠闲目前境界距离惊雷境巅峰只差半步,他的天资传承也不需要怀疑,但他想不通林悠闲为什么会去天南。

    “你去天南,林叔知不知道?”

    李天澜直截了当的问道。

    “知道。”

    林悠闲点了点头:“他不支持不反对,一切看我的选择。”

    “林族从不入世。”

    李天澜语气缓慢。

    对于这一条规矩,林悠闲却有些不以为然:“不入世是真的。但也只是林族本部的人不入世。说实话,如果不是你出现的话,现在我也许已经在中洲了,中洲轩辕台属于李氏,也属于林族,祖宗的基业,李氏如果承担不起来的话,林族也不会放任。原计划是我来中洲成立一个林族的分支的,现在你出现了,我轻松不少,一直想跟你说声谢谢。现在去天南帮你点小忙,也是应该的。而且说不定我今后觉得黑暗世界精彩,直接就在你的地盘上弄个林族的分支出来,你我这个年纪的未来,太多变了,谁说得清楚?”

    “这也能选择?”

    李天澜有些不可思议,林悠闲是林族这一代的继承人,而且是唯一的继承人,他若是脱离本部的话,林族的未来谁继承?

    “之前是不能选的。但现在可以选了。”

    林悠闲顿了顿,一脸平静道:“林族未来的二十年,我爸已经找到了一个比我,比他,比所有人都出色的掌舵人。我也不瞒你,就是我那位才认的姐姐。黑暗世界如今很乱,但这持续和三年的乱战早晚会画上句号,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场风波会在雪国落下帷幕。”

    “目前来看,轮回宫处境极差,三年时间里,轮回宫可以说是一手挑起了黑暗世界的混战,如今各大势力差不多已经反应过来,但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可真到了最后时刻的话,吸引了太多仇恨值的轮回宫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覆灭是可以预期的事情。”

    “轮回宫若是消失,我爸打算将林族未来的二十年都交给我姐打理。”

    他看了看李天澜,意味深长道:“不是林族本部。是整个林族。”

    李天澜一脸错愕。

    整个林族。

    即便是以他现在的见识,他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林族本部,加上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分支,全部加起来,也许很可能就是一个可以跟北海王氏分庭抗礼的庞然大物,再不济也不比一般的超级大势力弱多少,论底蕴,比现在的轮回宫不知道强了多少。

    林枫亭将林族的二十年交给秦微白打理?

    直到现在,想起前几日在临安,初次见面的林悠闲叫秦微白的那一声姐,李天澜在琢磨出了无穷的余味。

    “为什么?”

    李天澜忍不住问道。

    这个问题简单又复杂,包含了太多东西,而这些东西中,信任两个字,就显得尤为敏感。

    林枫亭为什么会如此信任秦微白?

    “因为我姐不在乎这些东西。”

    林悠闲轻声道:“这是我爸跟我说的原话,权势啊利益啊什么的,她都可以不在乎,对于黑暗世界而言,我姐可以算是真正的无欲无求了,若非如此,轮回宫今天肯定是另外一个样子。只要在她最在乎的方面满足她的要求,她就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她最在乎的...

    李天澜想到林悠闲跟他去天南,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但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她最在乎什么?”

    “你的安稳。”

    林悠闲眼神中有些羡慕:“你才是她最在乎的。只要你能安稳,其他的一切,她都不会放在心上。”

    所以他才会跟着李天澜去天南。

    在轮回宫注定覆灭的情况下,因为松散而团结的林族或许给不了李天澜太多的帮助,但最起码可以提供给李天澜一条退路。

    李天澜想起李鸿河刚刚才说过的一句话。

    莫名深情的背后,必然有亏欠。

    若真的有亏欠,那到底是何等的亏欠,才能让她的补偿如此深情,如此执着?

    李天澜狠狠甩了甩头,将手里的烟头扔出去,半晌都没有说话。

    林悠闲笑了笑,重新打开了车里的音乐,沉默着开车。

    有一句话他不曾说出来。

    他如今有了不继承林族的选择。

    如果他跟着李天澜去天南,最终在中洲建立属于林族的分支。

    这样的结果,对李天澜,对秦微白,对李氏,对北海王氏,对林族乃至东城家族,都是最好的。

    林悠闲甚至知道李鸿河在担忧什么。

    据说当年在李氏最为辉煌的时期,也曾经有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对李狂徒也是极好的。

    只不过如果秦微白去了林族,世间就等于没有了轮回宫,自然也就不会有轮回的旧事。

    一直安静伏在李天澜怀中的东城如是动了动身体,揉了揉李天澜的眉心,轻声道:“你不开心?”

    “没有。”

    李天澜笑了笑:“你呢?从上车后就不说话,是不是不高兴了?”

    他当着东城如是的面对李鸿河说要暂缓婚期。

    东城如是有不开心的理由。

    “不是的。”

    东城如是看着他的眼睛:“我有心事。”

    开车的林悠闲嘴角一抽,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

    所谓心事,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事情,这位东城家族的千金倒是大方,这也太可爱了点。

    李天澜也差点没忍住,他摸了摸东城如是的头发,轻笑道:“什么心事?”

    东城如是有些犹豫。

    她转头看着车窗外的夜空。

    夜幕之下,皎洁的月光照在没有路灯的高速上,一片清寒。

    她看着苍穹上高悬的寒月,怔怔出神。

    “我好像听到了一个名字。”

    东城如是的眉毛有些苦恼的皱了起来。

    她的眼神依旧纯净,但此时却多了一丝说不出的冷静与透彻,而不是茫然。

    她看着李天澜的眼睛,低声道:“天澜,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月神的人?”



    回到华亭的时候,时间已经将近凌晨一点。

    震荡波动的七月中旬彻底过去。

    七月二十一日。

    距离最终演习还有十天整的时间。

    李天澜没有回天空学院,而是直接去了位于市郊的东皇殿。

    华亭的深夜起了风,似乎有雨将至,在整个华亭都可以说是相当出彩的玻璃行宫沉寂在夜色中,沉默而清冷,东皇殿门口的保安打开了门,奥迪缓缓驶入东皇殿,看着眼前这座大半都是由玻璃搭建的巨大行宫,林悠闲啧啧称奇。

    行宫精致而雄奇,周围的人工湖清澈而旖旎,在夜色的映衬中,玻璃与湖水的光芒交相辉映,就像是一片湖水直接升腾在天上,又像是行宫建在了水里,飘渺出尘,全然无半点红尘俗气。

    “好地方啊。”

    林悠闲笑道:“这就是你的老窝?”

    “算是。”

    李天澜点头笑了笑:“只不过一切刚刚起步,外表看上去华丽,实际上内部没什么东西。”

    “没什么东西?”

    林悠闲笑容古怪,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物,随性的像是没有任何追求,从临安到华亭一路虽然不长,但李天澜却已经对他建立起了一些好感,这么一个实力不俗但却又懒得抢任何风头,座右铭是乐人之乐,人亦乐其乐的‘小舅子’,李天澜没办法不欣赏。

    李天澜随口应了一声,却见林悠闲扫了一眼东城如是,一脸的幸灾乐祸。

    他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了东城如是一眼。

    东城如是站在李天澜身边,抬着头,望着眼前的玻璃行宫。

    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隐隐约约,玻璃行宫的顶层的某块打开的窗户后方,似乎站着一个窈窕身影。

    李天澜看到她的一瞬间,开着的窗子被关上,随即整个行宫都亮起了灯光,灯光由内而外照射出来,落在几人身前的人工湖旁,波光粼粼的湖面,璀璨通明的行宫,宛若梦幻。

    “姐夫,里面这是哪位?”

    林悠闲嘿嘿笑道,这一声姐夫叫的当真是戏虐至极。

    李天澜咳嗽了一声,像是在回答林悠闲的问题,可他的眼神却落在东城如是身上。

    “是月瞳。”

    他简单说道。

    王月瞳一直留在华亭,开始两天是住在酒店里,后来直接就搬到了东皇殿,刚刚从女孩变成女人的小公主很黏人,前段时间不管李天澜在干什么,基本上隔一会都会打个电话,只不过自从李天澜去了临安之后,王月瞳却是一个电话都没打过,甚至连短信都不曾有一条。

    但是她还留在这里,这就足以说明问题。

    李天澜的眼神悄然温暖。

    “我知道她。”

    东城如是点了点头,轻声道。

    李天澜本以为她还会继续说些什么,可东城如是四个字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文,如此态度哪里是含糊?根本就是没有态度,李天澜一阵头大,下意识的开始脑补东城如是和王月瞳之后见面的场景。

    行宫的大门打开。

    王月瞳站在门口,沐浴着一身的水晶灯光,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睡袍,有些慵懒,有些妩媚。

    东城如是不动声色的将小手伸到了李天澜手里。

    李天澜有些无奈,拉着东城如是的手,轻声道:“进去吧。”

    “我随便转转。”

    林悠闲哈哈一笑,小声道:“我虽然喜欢热闹,但对家暴现场没什么兴趣,这地方不错,我随便逛逛,不用管我。”

    李天澜低声骂了句家暴你妹,拉着东城如是走到了门口。

    王月瞳静静站在门前,大眼睛中情绪复杂,有些不安忐忑,也有些惊慌躲闪。

    东城如是安然的看着行宫门口大理石柱上的刻图,一言不发。

    “怎么这几天没给我打电话?”

    李天澜轻声道:“还以为你回幽州了。”

    王月瞳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小声道:“我如果回幽州,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

    李天澜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王月瞳的头发,声音温暖:“临安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王月瞳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她是北海王氏的小公主,可却代表不了谁,甚至就连跟李天澜说声对不起都做不到。

    这种明明不安却什么都说不出的立场,才最尴尬,也最沉重。

    李天澜叹息一声,将王月瞳搂在了怀里。

    他依然是拉着东城如是的手。

    又或者说是被东城如是拉着,而另一只手却搂着王月瞳,姿势有些怪异。

    王月瞳沉默无声。

    东城如是依旧在研究着身边柱子上的出自大师手笔的刻图。

    “天澜,你不怪我吗?”

    王月瞳紧紧抱着李天澜,忐忑的问道。

    当初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临安发生的事情,原本有些甜蜜有些幸福的小心思也蒙上了一层阴影,几天的时间,王月瞳可谓度日如年,如今被李天澜搂在怀里,她顿时觉得一阵轻松。

    “怪你做什么?”

    李天澜笑着问道。

    王月瞳欲言又止。

    那个在临安一剑重创了李老的无敌者,是她的亲生父亲。

    李氏覆灭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北海王氏第一次对残存的李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两个曾经无比亲密的家族,如今的矛盾是如此的尖锐明显。

    “临安的事情...”

    王月瞳迟疑着。

    “临安的事情与你无关。”

    李天澜平静道:“那是整个北海王氏的选择,月瞳,我不怪你,因为你决定不了什么。但这不代表我不会对北海王氏没有想法。你我两家,说到底没有谁对不起谁,更没有对错,但既然大家立场不同,又发生了临安这样的事情,我肯定要记下来。说实话,我不恨北海王氏,不恨你父亲,但既然他选择了对李氏出手,今后我的反击肯定也不会平和。”

    他语气顿了顿,看着王月瞳,继续道:“至于你...我原以为你会一言不发的回幽州的。你要真的回幽州,我不会怪你,你还在,我就更不会怪你。你一个女人都能在北海王氏和李氏对立的情况下依旧坚持,我一个爷们,凭什么放弃?总不至于这点担当都没有,否则你才是真的瞎了眼看错人了。”

    “真的吗?”

    王月瞳在李天澜怀里抬起头,泪眼朦胧,可见这几天的时间里她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和煎熬。

    “当然是真的。你是我的女人,你不放手,我肯定也不会放手。”

    李天澜有些宠溺的捏了捏王月瞳的小鼻子,动作很轻。

    东城如是用力的捏了捏李天澜的手,动作极重。

    李天澜手掌一阵生疼,这才想起一直忽略了身边的东城家族千金。

    “我介绍一下。”

    李天澜硬着头皮道:“这是东城如是,这是王月瞳,你们之前就算没见过面,也应该听说过彼此了。”

    沉默。

    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冷场。

    王月瞳趴在李天澜怀里。

    东城如是拽着李天澜的手。

    两人像是没有听到李天澜的话一样,连最基本的客套都懒得做。

    李天澜下意识的想起了秦微白。

    如果她在...

    李天澜想了想,还真不确定如果秦微白也在的话眼下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

    他突然很期待那种画面。

    李天澜站了一会,见两人没有说话的意思,轻轻叹息一声,刚想开口。

    东城如是手掌动了动。

    王月瞳从李天澜怀里站起来,柔声道:“我去给你准备洗澡水,今晚陪我吧,我有些事情想要和你说。”

    她的脸庞浮现出一抹动人的红晕,低声道:“我那里可以了。”

    李天澜嘴角抽了抽,深呼吸一口,还没开口,王月瞳已经继续道:“书房里有一份文件,天空学院的,你有空看看。”

    她直接转身去了浴室。

    东城如是还是安静的看着大理石柱上的花草刻图。

    从头到尾,东城如是和王月瞳似乎都无视了彼此,根本就不曾正眼看过对方一眼。

    这算不算争风吃醋?

    王月瞳的身影消失不见。

    东城如是终于转过头,看着李天澜。

    大厅的灯光照在门口。

    她的双眸纯净而透彻。

    “你今晚陪我吗?”

    东城如是眼神灼灼的看着李天澜。

    她捏了捏李天澜的手,转过头,低声道:“如果你陪我,我可以在做一次在姐姐家给你做的事情...”

    她的声音很低,满脸的潮红。

    东城如是。

    王月瞳。

    一左一右。

    左右都是诱惑。

    李天澜险些崩溃,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无奈道:“今晚我哪都不去,就在书房冥想。”

    距离最终演习还有十天。

    这个时候,他确实应该认真的调整自己的状态了。

    东城如是清清淡淡的哦了一声。

    李天澜带着她走上顶楼,就在自己卧室旁边给东城如是安排了一间卧室,三间卧室挨在一起,李天澜在中间,东城如是和王月瞳一左一右。

    林悠闲的卧室安排在了虞东来隔壁。

    老人一直住在这里,此时似乎是在冥想,李天澜也没打扰。

    做完这一切,李天澜去了楼下的书房。

    王月瞳所说的来自于天空学院的文件就摆在书桌最中央的位置。

    说是文件,其实只是一封信。

    李天澜拆开信封看了一遍,面无表情。

    这封信他几天前就看过,但不是给他的这份,而是给东城如是的那份。

    除了相对正式的信件之外,所有有资格接到这封信的学员也都得到了来自于两院师长们的电话通知。

    李天澜的电话,是天空学院校长庄华阳亲自打给他的。

    今天是七月二十一日。

    七月二十三日下午三点钟。

    昆仑城城主古行云会在大长老古千川的陪同下来到华亭,同两院学分总榜上排名前五十的人统一谈话。

    届时所有的演习内容,顺序,规则,也都将完全公布出来。

    李天澜把信扔在了桌上, 坐在椅子里,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冥想。

    而是在睡觉。

    现在能让他最快到达他的巅峰状态的唯一方法。

    就是睡觉。



    红尘犹若苦海。

    但总有那么些少数的幸运者,就算是在众生皆苦的红尘里,依然是命运的宠儿。

    对于王月瞳而言,她的生活本不应该有所谓的忧愁与压力。

    身为北海王氏的小公主,又是身具风脉的天才,她的耀眼程度或许比不上她的哥哥王圣霄的风雷双脉,也比不上天王心和玲珑骨,可一条风脉放在任何超级大势力中,都有值得培养的价值。

    但北海王氏却从来不曾有人严格督促磨砺她的武道,无论是王天纵还是夏至,从小到大都不曾对她提出过什么明确的要求,开心和快乐一直贯穿着她的童年时代和少女时代,甜美的如同梦幻。

    这注定是不需要操心什么,担忧什么,也不需要去奋斗什么幻想什么的人生,她一样修习武道,但却从来不曾上心,三年前她就在凝冰境巅峰,如今依然没有进入燃火境。

    商业投资资本运作,王月瞳也接触过一些,她那位一出生就被内定为北海王氏未来女主人的小嫂子在这方面是真正的天纵奇才,一些著名的经济学专家教授,商业巨头,金融巨鳄给那位小嫂子上课的时候,她旁听过不少。

    北海王氏在生物基因技术领域内可谓独步天下,各种不同用途的基因药水琳琅满目,王月瞳也研究过,还用了一些极为珍贵的原料做过一批价值无法估量的面膜。

    除此之外,美声,芭蕾,钢琴,吉他,古筝,绘画,书法,王月瞳也都学过一点,她可以说是真正的全才,什么都懂,但却没有一样精通,从小到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了也没人逼着她如何。

    因为她的人生早就注定了不会有太大的波澜起伏,她的未来是平稳的,开心的,快乐的,自由的。是高贵与优雅,是从容与奢华,是晚宴和香槟,是甜蜜和悠闲,她的人生不会有跌宕的风雨和艰难的挫折,所以随性就好。

    也正因为此,王月瞳和李天澜之间的孽缘纠缠才会被整个北海王氏都当成是王月瞳自己的自甘堕落。

    自甘堕落。

    王月瞳并不否认这个说法,但却也没有后悔过,她总觉的女人一生中只有遇到一个让自己有勇气飞蛾扑火的男人,才是真正圆满的人生。

    堕落了沦陷了,哪怕今后真的成了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成了恩怨纠缠的业障,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起码王月瞳不后悔。

    七月二十二日,华亭阴雨。

    雨水淅淅沥沥的下着,从清晨下到傍晚,雨丝漫天飘零,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王月瞳默默的从书房里走出来,轻轻关上了房门。

    书房里,李天澜坐在椅子上,还在静静的睡着。

    从临安回来到现在,李天澜已经将近睡了四十八个小时,但目前却仍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他的呼吸沉稳规律,似乎整个人都陷入了最深层次的睡眠中,王月瞳犹豫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有叫醒李天澜。

    这已经是她第五次进入书房。

    李天澜不醒,她就只能继续等待。

    等待。

    从她确定了要跟李天澜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她就清楚,这是她今后必须要习惯的事情。

    一楼的大厅里开着电视。

    王月瞳扶着栏杆向下望去,宽大的沙发上,东城如是的身体蜷缩在沙发上,显得孤零零的。

    王月瞳皱了皱眉,神色有些犹豫。

    李天澜回来已经两天。

    东城如是顺理成章的在这里住了下来,两人都没有叫醒李天澜,相互之间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王月瞳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

    东城如是却是真正的自由自在,冥想,做饭,晨跑,看电视,没有一样耽误。

    似乎是受不了这里的氛围,虞东来和林悠闲极少在家,一个外出访友一个出去游玩,一走就是将近两天,直到今天中午才回来,此时又不知道去了哪。

    王月瞳犹豫着,是不是要跟东城如是谈谈。

    她甚至不知道谈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很不对劲,如此尴尬的气氛东城如是或许能够坦然处之,但她做不到,否则她也不会用近似于退让的态度连续两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王月瞳眯着眼睛,静静的看着楼下沙发上的东城如是。

    似乎感受到了带着敌意的目光,沙发上的东城如是抬起了头。

    一上一下,六层楼的高度,但彼此在对方的眼睛里却依旧清晰。

    王月瞳深呼吸一口,转身走向电梯,打算下楼。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王月瞳看了眼来电显示,脸色顿时一变。

    手机依旧在响着。

    屏幕上,爸爸两个字好像突然间变得无比的锐利,轻而易举的刺破了她所有的防备。

    王月瞳拿着手机的手掌有些颤抖的按下了接听键,轻轻喂了一声。

    “月瞳,在哪?”

    电话中,王天纵的声音清晰而平和,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

    “在华亭。”

    王月瞳咬着嘴唇轻声道。

    李天澜离开的三年,她跟王天纵的关系僵硬到了极点,一年到头连电话都没有几次,王天纵头痛于女儿的堕落,王月瞳则沉默着继续着自己的坚持,李天澜不出现,父女之间就始终僵着。

    “东皇殿?”

    王天纵问道。

    王月瞳脸色有些苍白,但却一言不发。

    电话中,王天纵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不回幽州了吗?你叶伯伯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说你当时请了十天假,结果到现在都没有回去。”

    “爸,我想辞职。”

    王月瞳拿着手机,很小心,但却很坚定的开口道。

    “辞职...”

    王天纵沉吟了一声,淡淡道:“辞职了,你能做什么?”

    王月瞳再一次沉默下来。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做什么,但却不知道怎么说。

    她相信电话那头的父亲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王天纵也在沉默。

    电话两端,父女之间,所有的情绪一时间似乎彻底凝固起来。

    “回家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天纵才淡然道。

    “不回去了。”

    王月瞳突然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很清脆,带着让王天纵熟悉的轻灵和乖巧,但却又多了一丝很执着的坚持:“爸,我想留在东皇殿,留在他身边。”

    “他是敌人。”

    王天纵的语气简单而直白。

    “但不是我的敌人,对我而言,他是我的男人。”

    王月瞳轻声道。

    “你真的决定了吗?”

    王天纵平静道:“真的要一条路走到黑?”

    “这不是决定。”

    王月瞳柔声道:“我只是尊重我自己的感情。爸,我说这些,不是在跟你赌气,我可以确定,我真的很爱他。或许在你们看来,我和他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一见钟情都能发生,我爱他又有什么难理解的呢?我相信他是值得我付出一切感情去对待的男人,无论对于北海王氏来说他是什么人,敌人,朋友,或者陌生人,都无所谓的。爸,我就是一个被你宠坏了的小丫头,没有对家族做过什么,也没有替家族想过什么,现在也是如此,他是家族的敌人也好,是朋友也好,我爱他,不能回头,也不想回头了。”

    “就算抛开立场,他也未必就适合你。”

    王天纵语气冷静:“你可以把你的一辈子交出去,但李天澜的一生,注定不会只有情爱,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李天澜的时候的评价吗?”

    王月瞳眼神有些恍惚。

    她想起了当初李天澜和父亲在华亭的见面。

    当时她其实并不知道父亲对李天澜的评价,王圣霄是事后才原封不动的对她转达了那一句评价。

    只有八个字。

    狼子野心,绝非良配。

    “我大概知道一些李氏这些年来的处境,所以可以猜到李天澜的心理。除了潜力,他一无所有,所以他想要的才会这么多。权势,财富,地位,女人,他什么都想要。秦微白是什么样的女人?不夸张的说,如果我在年轻十岁,就连我都会动心,当然,也只是动心而已,不会真的做什么,这样的女人,无论谁得到了,都该满足了。但李天澜不满足,他还想要你,想要东城如是,我可以肯定,日后他拥有的女人绝对不止三个五个,你在他心里或许有位置,但永远都不是最重要的。”

    “你永远都只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而已,你爱他,他爱你吗?他或许会对一两个女子动真感情,但有秦微白在,你机会不大,我们可以打个赌,你现在拿着电话去找李天澜,只要我听到李天澜真心实意的说一句他爱我的女儿,我今后就不在反对你们的事情,如何?”

    王天纵的话出奇的多,近年来,中州剑皇越来越沉默寡言,可见对于王月瞳的事情,他确实很操心。

    王月瞳咬着嘴唇,有些委屈,却没有答应跟父亲打赌。

    她紧紧握着手机,强自平静道:“爸,我已经决定了,对不起。”

    王天纵顿时沉默下来。

    良久,就在王月瞳想要挂断电话的时候,电话中又传来三个字。

    “回家吧。”

    王天纵说了一句,直接挂断了电话。

    王月瞳一瞬间却泪流满面。

    回家吧。

    这三个字,王天纵说了两次。

    但其中的含义却截然不同。

    王月瞳擦了擦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她转身进入电梯,下楼。

    一楼的大厅里,东城如是依旧坐在沙发上,看着对成年人来说很幼稚的《猫和老鼠》。

    她手里拿着遥控器,笑意恬淡。

    虞东来和林悠闲坐在大厅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正在下棋。

    王月瞳出来的一瞬间,两人同时将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

    王月瞳眼圈微红,但神色却异常平静。

    直到王天纵挂断了电话那一刻她才清楚。

    就如同她刚刚硬着头皮接起父亲的电话那般。

    有些事情,不管多么不情愿,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她深深呼吸,直接走到了东城如是面前,伸出了手,淡淡道:“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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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情节平淡~高潮马上来了,明天最少两更~最少。)



    女人之间的战争永远都不可能如男人那般拳拳到肉惨烈搏杀,但表现出来的形式却更为丰富多彩,不同场合的言语争锋,各个角落里的明枪暗箭,不动声色的挖苦嘲讽...

    两个家世不凡又极美的年轻女子,哪怕是相互扯头发揪耳朵都是难得一见的撩人风景,这他妈才是热闹啊,要不近年来为什么某些宫斗剧的收视率会远远超过战争剧?那些不断上扬的收视率可不全是姐姐妹妹大妈阿姨贡献出来的,不少爷们对此同样也很有爱。

    林悠闲就是这样的爷们。

    他喜欢热闹。

    眼下东城如是和王月瞳的战斗似乎才刚刚开始,但这却已经足够让他兴致勃勃,他跟虞东来坐在大厅的角落里,一时间也懒得下棋了,四下找了找,发现周围没什么零食,随手点了一根烟,看着对峙的东城如是和王月瞳,一脸幸灾乐祸的喃喃自语:“不给,不给,就不给...”

    虞东来哭笑不得的摇摇头,老人年纪大了,对看热闹兴趣不大,已经琢磨着要不要上楼把睡了两天的李天澜给拎出来。

    电视前沉默着对峙还在继续。

    王月瞳保持着伸手的姿势,愈发平静:“拿来。”

    东城如是抬头看着王月瞳,她的眼神清澈如水,小手下意识的攥紧了手里的遥控器。

    王月瞳也不催,只是伸着手,静静的等着,但没人怀疑她没耐心的时候会不会野蛮一把,她如今只是一个还不曾进入燃火境的年轻高手,面对惊雷境的东城如是,战力天差地远,但作为拥有同一个男人的两个女人, 武道境界其实什么都不是。

    东城如是犹豫了下,抿了抿嘴唇,将遥控器交给王月瞳。

    她的表情不委屈不愤怒,清清淡淡,只是静静看着她。

    王月瞳将按键繁多的遥控器拿过来,对准电视。

    说是电视,其实是一块大到了几乎超越普通人想象的巨型屏幕,规格差不多等同于电影院两个巨屏的总和,屏幕占据了一层大厅的正面墙壁,霸气的简直有些夸张。

    这是三年前王月瞳亲自叫人装在这里的东西,按照北海行省警察部指挥中心的规格安装,所有功能都一应俱全,电视的播放功能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而已。

    王月瞳按了几个按键。

    占据了整个墙壁的猫和老鼠画面开始缩小。

    超大的巨屏看起来或许很舒服,但看久了眼睛却很难接受,王月瞳将画面调整到一个比较舒服的规模,重新把遥控器递给东城如是问道:“现在是不是好多了?”

    东城如是怔怔的接过手里的遥控器,乖巧道:“谢谢。”

    “天澜晚上应该会醒过来,我打算给他做一顿晚饭,我们一起去买菜。”

    王月瞳继续开口,语气还是不冷不热,没有善意,但也没有丝毫恶毒。

    “好啊。”

    东城如是坐在沙发上,似乎是本能的做了一个防御的姿态,双手环住了自己纤瘦笔直的双腿。

    “我要天澜今晚陪我。”

    王月瞳居高临下的看看着东城如是。

    沉默。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东城如是没有爆发,默默的抱着自己的双腿,看上去就像是个受气包。

    “哦。”

    她哦了一声,低下头。

    王月瞳眼神波动了一下,语气不知不觉的缓和起来:“听说你和天澜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对于东城如是来说,这是很值得开心的事情。

    她的表情有些喜悦,脸庞绽放着笑意,嗯了一声。

    只不过王月瞳却没让她开心多久:“那我比你大,你今后要叫我姐姐。”

    东城如是有些快乐的小脸一僵,静静的看着王月瞳。

    “而且我和他上过床了,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我都是姐姐。”

    王月瞳直视着东城如是的眼睛。

    “姐姐。”

    良久,东城如是才轻声叫了一声,随即转过了头,嘴巴似乎下意识的撅了起来。

    王月瞳点点头:“我去换身衣服,我们一起去买菜。”

    她转过身,走进了电梯。

    完了?

    这就完了?

    还等着看好戏的林悠闲一脸错愕。

    没有争吵,没有谩骂,没有动手。

    一个威风凛凛的强势进攻,一个可怜巴巴的逆来顺受。

    姐姐妹妹。

    这是要相亲相爱了不成?

    围观党林悠闲表示不能接受。

    绝对不能接受。

    东城如是怎么都不像是被人随随便便秒杀至渣的人物啊。

    “这算怎么回事?”

    林悠闲一脸郁闷蛋疼。

    “好事。”

    虞东来笑着摆弄着棋盘:“小子,还来不来?你这盘棋可要输了。”

    “确实是好事。”

    林悠闲点了点头:“不过还是得问问。”

    他犹豫了下,不顾虞东来的瞪眼,低笑着走了过去。

    东城如是依旧窝在沙发上,看着画面已经缩小看着很舒服的《猫和老鼠》,眼神清澈,她似乎忘记了刚刚的委屈,嘴角微微弯起,像是在笑。

    林悠闲走过来,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看着东城如是,笑的很贱。

    “那啥。”

    他主动开口。

    东城如是转头看着他。

    “不能忍啊。”

    林悠闲一拍大腿,痛心疾首,这确实是个贱人,玩命的在这里拱火:“你怎么叫她姐姐?”

    他这是真心话。

    东城如是才是李天澜的未婚妻,双方家庭都完全认可的,结果先捷足先登了一个秦微白,她要叫姐姐,这个没说的,输给秦微白,没人会觉得丢人,现在又来一个王月瞳,还是姐姐,这心里得多憋屈?

    不能忍啊...

    “你不喜欢她?”

    东城如是看着林悠闲问道。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吧。这可是你们的家务事,虽然林族和北海王氏渊源不浅,不过现在林族立场明确,我和月瞳又不熟,之前甚至没见过面,倒是跟他哥见过一次,所以真要说偏向谁的话,我肯定支持你啊,她叫你姐姐才对。”

    林悠闲无奈道。

    “随便啊。”

    东城如是清清淡淡的,没有丝毫烟火气。

    “你就不委屈?”

    林悠闲一脸好奇。

    “还好。”

    东城如是想了想,轻声道:“这样天澜应该会开心。”

    林悠闲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始终不理会东城如是的王月瞳主动开口。

    东城如是乖乖的叫了她一声姐姐。

    这一切,毫无疑问,都是两个女子想要让自己的男人开心。

    林悠闲突然没了看热闹的兴致。

    他突然有些羡慕。

    羡慕李天澜的福气。

    东城如是盘腿坐直了身体,抱着一个抱枕,她认真的盯着面前的屏幕,但眸子却没有了焦距。

    她想到了很多事情。

    想到了自己从小听到大的李天澜。

    那个活在自己内心深处,完美的已经不能再完美的李天澜。

    所有人都在强调着那个未婚夫的身份。

    爷爷说他未来注定会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如同现在的王天纵,甚至如同北海王氏那位惊才绝艳的先祖。

    父亲说东城家族亏欠了他太多。

    记忆中,似乎只有母亲曾经说过一些不一样的话。

    母亲说自己今后会是李天澜的妻子,所以亏欠了就亏欠了。

    她只是希望今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让她不要忘记,那个成为她丈夫的男人,承担了很多本应该由她来承担的东西。

    亦或是责任。

    ......

    幽州。

    军部大楼。

    当军部常务部长东城无敌狠狠的将手里的文件摔在自己办公桌上的时候,军部副秘书长白清朝中将正坐在他对面微笑喝茶。

    白清朝是豪门集团的中坚干将之一,白家族长白占方的长子,也是白清浅的亲哥哥,东城无敌的大舅哥,本是中部战区副司令,两年前东城无敌从边禁军团进入军部后,豪门集团几乎是倾尽全力动用资源才将白清朝调到了军部副秘书长的职务上。

    战区副司令和军部副秘书长看起来相差不大,只能算是小升了一步,可实际含义却截然不同。

    中洲总统兼任军部部长,但平日里却很少干涉军部的日常工作,军部的日常工作都是由常务部长主持,而军部之中,最能制衡常务部长的角色,不是那两位副部长,而是没有元帅军衔的秘书长。

    所以两年前即便是特战集团的旗标齐北苍在常务部长的位置上退下去,但秘书长在任,特战集团的实力仍然没有太大的损失,反而借助齐北苍的退休凭空拿到了不少好处,东城无敌掌控军部,一届之后,势必要将秘书长换上绝对的自己人,这才是东城无敌在军方确立自己权威的开始。

    白清朝就是秘书长的唯一人选,可以说是东城无敌最值得信任的人之一。

    “怎么了?”

    白清朝扫了一眼被东城无敌摔在桌上的文件,随手拿起来笑道。

    “你自己看。”

    东城无敌死死咬着牙,表情阴沉而愤怒,破口大骂道:“无耻!一群混账!”

    东城无敌很少有彻底失态的时候,即便是当着白清朝这种可以绝对信任的人的面,如此表现,也有些出格了。

    白清朝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东城无敌摔在桌上的文件。

    文件是由东城无敌的秘书几分钟前送过来的,双方一开始都没有当回事,谁知道东城无敌只是扫了两眼,直接就炸了,白清朝根本想不到军方会发生什么大事才让东城无敌如此失态。

    文件很薄,加上封皮,只有寥寥四五页。

    白清朝扫了扫封皮,下意识的眯起眼睛。

    封皮上是一座淡金色的城,建立在两座雪峰之间,威严厚重。

    这是昆仑城的徽记,也就是说,这是来自昆仑城的文件?

    白清朝似乎想到了什么,直接翻开了文件。

    他匆匆扫了两眼,神色顿时也变了。

    文件的内容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一目了然。

    这是关于月底天空学院和深海学院的演习内容。

    昆仑城正式批准了两院的演习申请,同时审定了两院的演习规则,以及演习先后顺序。

    文件的末尾是昆仑城,总统办公室,以及内阁的印章。

    这说明无论是总统还是首相,都已经认可了这份文件。

    “欺人太甚!”

    白清朝咬了咬牙,语气中压抑着怒火。

    东城无敌反而平静下来。

    他重新拿过文件认真的扫了一遍,将文件仍在桌上,眼神冰冷。

    “你怎么看?”

    白清朝沉默了一会,沉声问道。

    东城无敌冷笑着摇了摇头。

    “天澜成长太快了,李氏东山再起也让有些人坐不住了,所以他们才忍不住下狠手,弄这么一份演习规则,昆仑城和北海王氏还真够默契的。”

    “还有回旋余地吗?”

    白清朝沉吟着问道,话一出口,他自己首先就摇了摇头,一阵苦笑。

    如果真的有余地的话,东城无敌又怎么会如此失态?

    “不管他们私下里有什么打算,但起码他们做的符合规则。”

    东城无敌道。

    “总统那边...”

    白清朝迟疑了下。

    “他巴不得昆仑城这么做!”

    东城无敌冷笑,有些不悦:“学院派正好借助这次机会让我们更靠近他们一点。昆仑城做的符合规则,却破坏了规矩,这种局面下,我如果想做些什么,也只能不顾规矩。豪门集团一家力量不够,就必须要向学院派求援,这种事情,对学院派来说只有好处,而且这又不是他们做的,我们恨不到他们头上,学院派顺水推舟,总统当然会同意!”

    白清朝沉默不语。

    “你打算怎么办?”

    良久,他才缓缓问了一句。

    “我有选择吗?”

    东城无敌平静道:“局势如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昆仑城破坏规矩,我也只能无法无天一次了,不然能怎么样?”

    他看了白清朝一眼,微微苦笑,如果这次他真的什么都不做的话,那么白家和东城家族也许就真的要彻底决裂了。

    “还好我们不是完全没准备。万天已经去了东部战区了。防的不就是昆仑城这一手?”

    东城无敌轻声道。

    “这样的话,边禁军团就真的保不住了。”

    白清朝皱了皱眉。

    “总是要交易的。”

    东城无敌深呼吸一口,咬了咬牙,随即一脸平静的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一道低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致远,我是东城无敌,天南风光如何?”

    东城无敌笑了起来。

    他这个电话没有打开东部战区现在的司令员王万天,而是打给了曾经的司令员宁致远。

    所有的一切,早在幽州会议开始之前,东城家族就已经有了准备。

    宁致远调任天南。

    王万天调任东部战区。

    这都是准备的一部分。

    所以现在的东城无敌虽然愤怒,但却并不慌乱。

    所谓的博弈,再怎么复杂,说白了无非就是见招拆招而已。

    ...

    (今天最少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