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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殿的会议在一片吵闹声中被强制结束的时候,整场会议只是数次发言但几乎全部都是命令的帝江缓缓站了起来,在一片压抑着的质疑与愤怒中走出了天下殿。

    他的命令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当场就遭到了数名持剑家族的反对。

    但命令就是命令。

    帝江不曾有丝毫的退让。

    王天纵不出的情况下,帝兵山上,北海王氏的一切都由他全权做主。

    真正的命令压下来,没有任何人能够违抗,而且现在也没人敢反抗。

    夏末初秋的第一次狂乱大雨从秋水弥漫到了圣州。

    天空阴沉,空气阴凉。

    帝江站在天下殿的门前,看着狂乱的秋雨敲打着古朴的飞檐,沉默了很长时间。

    北海王氏的半步无敌境高手苍穹亲自站在天下殿外。

    看着帝江走出来,迎着天下殿中无数含义不明的视线,他轻轻关上了殿门。

    “就这样了。”

    帝江喃喃自语了一声。

    “你确定要这样?”

    苍穹皱了皱眉,问道。

    “这是最好的选择。”

    帝江的身影走进了风雨,他的身影在雨中无比笔直,很坚定,但却又带着一种不堪负重的疲惫。

    苍穹看着他的背影,静静的看了很久。

    帝江沿着小路不断的走着,风雨淋在他身上,转瞬间将他全身的衣服打湿。

    路过一片花坛,走过精致的小湖。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条狭窄而笔直的石板路。

    这是一个起点。

    帝兵山上漫山花海,五彩缤纷,可从这条石板路上望过去,入目处到处都是一片灰白。

    那是容纳了无数感情后无法形容的色彩,带着无尽的苍凉,一直延伸到了帝兵山最高的敌方。

    这里没有鲜花,没有绿草。

    只有无数的岩石堆砌成了最坚硬的道路。

    沉默,肃穆,庄重。

    近乎神圣。

    帝江的脚步沿着小路走上去。

    小路的尽头是台阶。

    台阶很高,每一步都需要走的很稳。

    帝江的神色平静,缓缓向上,走在这座帝兵山最纯粹的色彩中。

    狂乱的风雨之下,他静静前行的身影似乎已经跟这一片灰白彻底融为一体。

    台阶的尽头是一片很小的空间。

    近两百个平方的平台中央屹立着一块被岁月与风雨侵蚀了数百年的巨石。

    密密麻麻的名字在巨石上蔓延下来,带着难以言喻的肃穆与凝重。

    这是整座帝兵山最没有观赏性的地方。

    这是整座帝兵山最为神圣的地方。

    这也是整座帝兵山最高的地方。

    枭雄台。

    枭雄石。

    帝江静静望着这块屹立在此数百年的石头,望着上面的人名。

    密密麻麻的人名很多。

    但每一个名字拿下来,都可以在北海王氏的族史上找到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牺牲者,善战者,失踪者...

    每一个人,无论结局。

    他们的名字雕刻在这块石头上面,都表示他们曾经对北海王氏的贡献。

    帝江在上面找到了自己的历代先祖。

    那一个一个的姜姓整整齐齐的排列着。

    而姜氏的正上方,是一个至今闪耀在北海王氏族谱上的名字。

    王复雨。

    天骄的弟弟。

    也是他们姜氏这一脉的祖师。

    帝江笑了笑。

    他深深凝望着每一个名字,他的笑声带着明显的颤抖。

    这一刻他的眼神疯狂而凝重,带着无与伦比的执着与炽热。

    像是无穷无尽的压力死死的压在他身上,又被他带着无比巨大的力量生生抬了起来。

    “对不起...”

    他轻声开口,望着姜氏的历代祖先,轻声道:“对不起...”

    他说了无数声的对不起。

    但回应他的只有风雨。

    轻微的脚步声在台阶上响了起来。

    脚步声时断时续,在帝江的意识中不断徘徊着,时有时无,但却距离他越来越近。

    帝江警惕的转过头,随即愣在了原地。

    视线中一身白衣几乎是飘上了枭雄台。

    白色衣裙带着高温蒸发了不断飘落的风雨。

    精致的短发干净整洁。

    她的脸庞依旧绝美,但却无比苍白木然。

    她的步履轻柔飘忽,缓缓走向枭雄台,如同一只没有半点生气的幽灵。

    帝江静静的看着她这幅状态,内心复杂。

    王月瞳没有说话。

    她站在枭雄石前方看着一个个的人名,良久,才轻声道:“姜哥,你囚禁了七大持剑家族的族长?”

    “是啊。”

    帝江轻声道,他问心无愧,所以不需要解释什么。

    王月瞳静静的向下望去。

    这里是帝兵山最高的地方,自然可以看到帝兵山的全貌。

    透过树林和如海一般的鲜花,帝兵山在动。

    广场,每一个小路,山顶,山腰,山下...

    到处都在动。

    无数人在向下走。

    就连山脚下驻扎着的数万北海军团精锐都在动。

    而守卫帝兵山的内卫部队也在动。

    王月瞳静静的看着这一切,问道:“为什么?”

    “北海军团内部在沧澜和浮岛有两次大规模的演习,如今算算时间,他们也该出发了。至于内卫部队,这些年他们未免太过安逸了,虽然平日的训练保持的不做,但足够的战斗力不代表有先进的作战意识,所以我把他们掉到了沧澜,一起参加这次的演习。”

    帝江的声音平静的不带丝毫起伏。

    王月瞳看着视线中的一切。

    山腰处原本隶属于内卫部队的一个狙击营也都全员出动,开始下山。

    而最靠近山顶的地方,一个一个的小队也开始离开帝兵山。

    王月瞳的内心一片空荡:“诛天部队也要走?”

    “都走。”

    帝江轻声道:“演习需要他们。”

    “那这里呢?”

    王月瞳问道:“他要来了,这里还有什么力量可以挡住他?”

    “还有我。”

    帝江说道:“我会拼尽全力,将他拦在枭雄台前。”

    “你如果不是他的对手怎么办?”

    王月瞳看着帝江的眼睛:“老爷子已经陨落了,你要是失败...”

    “那也是我的失败。”

    帝江的声音平静的有些残忍:“只属于我自己的失败。不是帝兵山的失败。帝兵山上所有的力量都抽调一空,在空虚的状态里,他来到帝兵山,只能击败我,他打不垮帝兵山,就算他登上了枭雄台,也不过是趁虚而入的小人。这是我的失误,与帝兵山无关,与北海王氏无关。”

    王月瞳站在原地看着帝江,怔怔出神。

    她终于明白了帝江的打算。

    他囚禁了七大持剑家族的族长不让他们在插手这场战斗。

    他调走了帝兵山上所有的力量让帝兵山陷入空虚。

    他独自一人留在这里,等着李天澜。

    他会竭尽全力的维护北海王氏的一切。

    但同样也做好了自己承担着所有屈辱和失败的准备。

    就算在这里,失败的也只是帝江。

    帝江不姓王。

    就算失败,就算被羞辱,遭遇这一切的也是帝江。

    或许会有人质疑调走了诛天部队,调走了内卫部队是不战而退,是懦夫,是胆小鬼。

    但发出这个决策的也是帝江。

    面对着即将来到帝兵山的李天澜,帝江做好了两手准备。

    他胜,皆大欢喜。

    他败,所有的骂名,所有的屈辱,所有的失败,都是由他一人承担。

    王月瞳的眼神有些恍惚。

    “为什么这么做呢?”

    她喃喃道。

    “为了北海啊。”

    帝江的声音依旧平静而从容。

    他转头望着姜氏列祖列宗的名字,眼神里终于多了一丝酸楚。

    “我们姜氏的祖先。”

    他指着最上方仅次于王复雨的那个名字:“当年姜氏成立的时候,正好面对的是东岛最强烈的反扑,他们想要拿回如今属于北海的一半土地,高手进出。我的祖先带着姜氏不到三十名精锐挡在秋水,激战一天一夜,斩杀东岛将近六百名高手,力竭而死。”

    “我爷爷。”

    “三十年前我还小的时候一人单枪匹马深入星国,解救了被围困在星国的近三百名北海王氏精锐,从联邦城到海滨,四百多公里的道路,他牵制了星国大半个黑衣人,独自一人杀了星国十五位惊雷境巅峰高手,他的尸体被送回来的时候,几乎已经找不到完整的地方。”

    他深深呼吸,凝视着属于姜氏的名字,无比深情:“雕刻在枭雄石上的名字有无数种身份,但属于姜氏的身份只有一种,都是牺牲者。”

    “而我...”

    他笑了起来,想着很可能发生的一切,承受的屈辱,遭受的骂名,迎接的失败:“日后我若有幸,当名字刻在枭雄石上的时候,我应该是姜氏唯一一个懦弱者,也是枭雄石上的唯一一个了...”

    “你想过你这么做,以后怎么办吗?”

    王月瞳看着他:“你自己的以后,北海王氏的以后啊...”

    “我的以后,我没有想过。”

    帝江平静道:“但北海王氏的以后...”

    “我若是失败,会遭到多个持剑家族的反对,甚至无数北海民众的厌恶和唾弃,这样的我,自然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

    他轻声道:“所以北海王氏的以后,要等圣宵回来再说了。”

    王月瞳身体微微一震。

    帝江若是失败。

    他保存了帝兵山的力量,但承担的却是无尽的骂名。

    而那个时候王圣宵从东欧回来,可以顺理成章的坐在他这个位置上,以继承人的身份,掌管着北海王氏的一切。

    名正言顺。

    “这是你们计划好的?”

    王月瞳看着他问道。

    帝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平淡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看着枭雄石上的名字,轻声道:“我对不起他们,但我不会后悔。”



    夕阳的余晖静静的照耀着浩瀚的海面。

    平静的沧海泛着金色的光芒。

    燃烧的天空下,越来越多的人群出现在了地面上,北海中漂浮着无数的庞然大物。

    天空中的轰鸣声不断响起。

    人群在地面上奔涌,占据着山地,树林,草坪所有的地方,如同一道又一道的洪流,带着席卷一切的力量。

    洪亮的仿佛足以震动天地的咆哮与怒吼冲入大海,冲入高空,带着无穷无尽的愤怒,像是一道撕裂天地的力量。

    东城无敌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他的眼神平淡,脸上却满是满意的笑容。

    “士气如虹。”

    他转身拍了拍身边一位中将的肩膀,笑道:“很不错嘛,接下来我希望看到的是一场真正的龙争虎斗。”

    他的手掌逐渐用力,声音平稳道:“北海军团,很不错,没有让我失望。。”

    “部长过奖了。”

    东城无敌身边,中洲中将,北海军团副军团长,参谋长王文章面无表情道:“北海军团不会让任何人失望,这是一支敢打硬仗的军队,他们守护着北海,不会惧怕任何挑战。”

    东城无敌点了点头,淡淡道:“很好,我希望看到的那支部队来了没有?”

    王文章眯起了眼睛看着东城无敌。

    他的眼神极为冷漠,此时却多了一丝嘲弄的情绪:“部长放心,圣州神武军已经在接到命令的第一时间出发,如今已经离开了圣州,距离浮岛已经很近了。”

    东城无敌转头看着他,平淡道:“文章似乎对我的安排很不满意?”

    他的眼神很平静,但却带着无与伦比的压力笼罩了王文章。

    王文章下意识的偏了偏头,如果说这几年时间呆在军部的东城无敌毫无锋芒的话,那么雪国一行,一天时间兵进千里所向披靡的东城无敌已经告诉了全世界,杀神还是杀神,他个人武力虽然不是无敌,但千军万马的冲锋与战斗中,他仍然是当世第一名将,是最可怕的统帅。

    王文章的目光避开了东城无敌的眼神,内心的屈辱却愈发浓郁。

    东城无敌于一日前到达浮岛市。

    军部的命令直接压住了整个北海军团,东城无敌亲自下令,严令北海军团死守驻地,任何成规模的调动,一旦超过连一级的建制,必须要向中洲军部汇报,同一时间,东城无敌亲自点名了北海军团几个最有战斗力的军赶往浮岛与沧澜,说是要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演习。

    命令来的突兀,但军令如山,严令之下,北海军团不动,便是叛国。

    被东城无敌点名的军队开始集结。

    其中就包括了圣州的神武军。

    北海每个人都知道神武军意味着什么。

    那是驻扎在帝兵山下,护卫着帝兵山的军队。

    李天澜横扫整个北海行省的时候,北海军团内部躁动不安,数个暴脾气的将军原本已经打算带领大军在圣州与李天澜决一死战,如今这份命令下来,东城无敌亲自到了北海,等于是一个人就镇住了北海军团二十多万的大军。

    所有打算跟李天澜决一死战的北海王氏精锐都只能咬着牙忍着。

    他们对北海足够忠诚,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职务和生命。

    但来自中洲军部的命令压下来,不从便是叛国,给如今风雨飘摇的北海王氏带来麻烦,是任何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北海行省以帝兵山为主,这样的情况下,唯一可以对东城无敌的命令提出异议的剑皇不知身在何方,所有人都将希望放在了代理族长帝江身上。

    但帝江没有丝毫反抗。

    他接受了东城无敌的命令。

    不止如此,他甚至将帝兵山的内卫部队以及诛天部队全部调到了浮岛与沧澜。

    不是所有人都是智者。

    此时此刻,无数人都在对让帝兵山陷入空虚的帝江咬牙切齿。

    无数的骂声骂他是懦夫,骂他是背叛者,骂他变成了东城无敌的狗。

    而能够看清楚局面的人,此时却只能保持沉默。

    王文章可以看到帝江的苦心,但却也无法多说什么,如今他只能向东城无敌如实汇报:“不止是神武军,帝兵山内卫部队,以及诛天部队都已经在路上,我们会全力配合部长的这次演习计划。”

    东城无敌愣在了原地。

    在他来到这里不久,同样从幽州赶过来的军部副秘书长白清朝同样愣在了原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东城无敌在眨了眨眼,嗯了一声,声音淡漠道:“我知道了。”

    王文章用力握着拳头,面无表情道:“部长,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下去安排一下。”

    东城无敌随意的挥了挥手。

    王文章转身直接离开。

    东城无敌双手扶着眼前的栏杆,看着下方无尽的军队与前方浩瀚的汪洋,沉默了很久。

    “呵...帝江...”

    天色彻底暗淡的时候,他终于开口,笑着摇了摇头。

    “他是在自取其辱。”

    白清朝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感慨。

    他的声音顿了顿,笑道:“不是贬义词。我佩服他的做法。”

    他是真的佩服他自取其辱的勇气,也欣赏他这种面对困境的理智。

    “他很果断,现在应该已经有所取舍了。”

    东城无敌轻声道:“这就是北海啊。”

    白清朝沉默不语。

    确实,这就是北海,这就是北海王氏。

    剑皇沉寂,风雨飘摇的时候,有割舍了一切回到北海的王月瞳,有身在东欧沉默隐忍的王圣宵,也有自取其辱甘愿为北海王氏承担起所有骂名,却要死死保护着王氏最后一点尊严的帝江。

    这样的北海或许少了那种纵横睥睨天下无敌的霸气,但却同样令人心折。

    “我尊重他的选择。”

    东城无敌缓缓开口道:“既然这样,我们的动作也要快一些,该拿回来的,要快一点拿回来。”

    “帝江会没有后手?”

    白清朝问道。

    东城无敌笑了笑:“他哪里顾得上?而且就算有后手又如何?边禁军团,是我的边禁军团!”

    白清朝沉吟了下,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可以看得到帝江的结局。

    帝兵山一战,只要他败给了李天澜,基本上就是身败名裂甚至万劫不复的结局。

    这是他的选择。

    他选择承担所有的骂名与失败,自然也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

    他的失败会让李天澜登上枭雄台,会让北海王氏颜面无存,会被无数人骂成是懦夫,甚至是叛徒。

    这样的大局之下,北海王氏内部无论是否有人理解,都不可能为帝江去洗白。

    北海军团内部二十多万大军的怒火需要发泄。

    数千万民众的怒火也需要发泄。

    而这些...

    无论对错,都要帝江来承受。

    他会被人从现在的位置上赶下来,会被北海行省像是丢垃圾一样抛弃。

    这样的帝江,自然也保不住中洲边禁军团军团长的职务。

    他会失去一切,只是为了给北海王氏留下一丝尊严与希望。

    东城无敌眺望着前方的沧澜江,眺望着沧澜江中的那座小岛。

    “沧澜姜氏...忠勇无畏。”

    他轻轻叹息:“帝江承受得起这份屈辱,也承受得起姜氏这数百年来一直坚持的四个字。”

    忠勇无畏。

    很多时候,承受屈辱往往更加需要勇气,也需要忠诚。

    但争斗就是争斗。

    东城无敌会有感慨,但却不可能不出手。

    边禁军团数十万的大军,是他的军团,今后,也会是李天澜的军团。

    他在北海,已经压制了北海军团。

    帝江自取其辱,调走了内卫部队和诛天部队,囚禁了持剑家族的族长。

    如今挡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帝江。

    只要李天澜走上帝兵山,击败帝江,他就打穿了北海。

    东城无敌眯起眼睛,眼神有些忧虑:“天澜如今如何?”

    “还没有消息。”

    白清朝深呼吸一口:“如今我们也找不到他在哪,不过应该就在浮岛市。”

    九月四日。

    沧澜湖。

    天骄斩天刀。

    举世震惊。

    而一战之后,天刀陨落,离开了沧澜岛的李天澜却已经沉寂了整整三天的世间。

    如今整个黑暗世界的目光都在注视着北海。

    猜测着李天澜的下一步,讨论着他的伤势,期待着他的征途。

    而如今的北海行省内部,甚至已经有了一些关于李天澜在与天刀一战中身受重伤,甚至已经陨落的消息开始出现。

    东城无敌与李天澜通过电话。

    他可以确定李天澜的伤势并不致命,但却也不知道他的伤势到底如何。

    但他很清楚,李天澜肯定要上帝兵山。

    他有进无退。

    逐渐暗淡的天幕中,无穷无尽的兵锋依旧在涌动。

    海上庞大的军舰和低空飞行的战机越来越多。

    东城无敌的眉头一点一点的皱了起来。

    白清朝的电话突然响起。

    他拿起电话接通,双眉骤然扬起。

    同一时间。

    来自于浮岛的情报冲出了浮岛,如同飓风,席卷了整个黑暗世界。

    “天澜动了!”

    白清朝看着东城无敌,声音振奋。

    东城无敌猛然转过身。

    九月七日夜。

    东皇宫宫主李天澜正式出现在浮岛宁心山。

    剑光照亮夜空。

    唐氏总部三座剑阵在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被完全撕碎。

    唐氏精锐伤亡惨重。

    传世名剑星穹落入李天澜手中。

    李天澜在出一剑。

    十三重楼,幽影剑落于浮岛。

    九月八日中午。

    剑光向北。

    琉璃市叶家第一高手叶归尘战死。

    琉璃剑落入李天澜手中。

    天涯剑被李天澜亲手插入叶家祠堂。

    九月九日。

    剑光取代了皇后城的晨光。

    十三重楼连斩夏族六位惊雷境高手。

    天谴剑第一次离开夏族。

    东皇剑取代了天谴。

    九月十日。

    圣州城。

    英雄剑离开了圣州吴氏,被裁决剑取代。

    震动着整个黑暗世界的剑光没有丝毫停留。

    九月十日傍晚。

    东皇宫宫主李天澜第一次正式踏入帝兵山。

    一个人。

    兵临城下!



    李天澜凝视着帝兵山。

    帝兵山也在凝视着他。

    北海有圣州,圣州城外,便是北海行省所有人心中的圣山。

    它威严,神秘,美丽,背靠着沧海屹立在这片土地上,数百年来一直都是北海行省真正的权力中枢。

    狂风暴雨。

    阴沉的暮色。

    凌厉的剑,呼啸的风。

    所有的一切都在帝兵山上肆虐着。

    深沉的天幕下,威严而雄壮的帝兵山一片死寂,带着无限的阴森与走到末路的凄凉。

    李天澜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草一木,平整的山道。

    沉寂的帝兵山有些阴沉,有些狰狞,它坐落在这里,显得无比顽固。

    他从来都不喜欢北海王氏。

    也不喜欢帝兵山。

    更不喜欢这里的一草一木。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他看了很久,才缓缓给出了自己的评价:“面目可憎。”

    “你看它面目可憎,它看你同样面目可憎。”

    一道带着些许喘息的声音在李天澜身后响了起来,这声音在笑,但却带着浓浓的苦涩。

    李天澜有些意外的转过身。

    视线中,林枫亭站在那,一只手捂住胸口,身体有些佝偻。

    他的脸色惨白,望着一片死寂的帝兵山,眼神中满是复杂。

    李天澜根本没有多想,第一时间出现在林枫亭身边将他扶住。

    林枫亭看了李天澜一眼,有些吃力的笑了笑:“还好,没有来晚。”

    东欧乱局之中,当世有数的巅峰无敌高手里,林枫亭的伤势是最轻的,他突破了巅峰无敌,甚至还没有影响根基,如今放眼整个黑暗世界,林枫亭都可以说是真正的第一人。

    但轻伤总是相对的,他最轻的伤势,同样也是足以让大多数无敌境高手绝望的重伤,极为严重的内伤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他的身体,现在的林枫亭,最需要做的就是静养,从幽州到北海,一路奔波,无疑是在加重他的伤势。

    李天澜有些感动,轻声道:“您什么时候醒的?”

    “八个小时之前。”

    林枫亭那张英俊洒脱的脸庞此时惨白而扭曲,说话声音极为吃力。

    李天澜深呼吸一口,扶着他坐在山路旁的石头上,平静道:“您在这里休息就就好,现在的帝兵山,没有人可以威胁的到我。”

    林枫亭欲言又止。

    他的眼神中闪过了一抹古怪的神色。

    在李天澜的视线中,他看着帝兵山的方向,轻笑起来:“现在啊...我现在的伤势极重,天澜,不要说是你,恐怕随便一个惊雷境都能杀了我。你来帝兵山,我帮不上你什么了。”

    李天澜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他看着林枫亭,沉默了很长时间。

    林枫亭也沉默了很长时间。

    暮色被黑暗充斥。

    风雨如瀑,在纯粹的黑夜里肆无忌惮的倾泻着。

    没有灯光的帝兵山愈发死寂。

    林枫亭挣扎着站起来,没有跟李天澜说话,沿着山路默默前行。

    “为什么?!”

    李天澜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控制不住的愤怒。

    这种愤怒是如此激昂浓烈,带着无法掩饰的压迫感。

    林枫亭脚步顿了顿,一时间没有回答。

    李天澜看着他的背影,却完全明白了林枫亭的意思。

    他的伤势未愈,战力十不存一,帮不上李天澜。

    但他却来到了北海。

    林枫亭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他来北海,帮

    不上李天澜,但是...

    但是可以帮到北海王氏。

    李天澜自嘲一笑。

    林枫亭来北海,竟然是为了帮北海王氏?!

    “为什么?!”

    他一字一顿的问道。

    林枫亭转身看着他,目光很温和。

    李天澜逐渐安静下来,然后变得平静,最终变得跟帝兵山一样死寂。

    从入世不久他就见到了林枫亭。

    林族的身影一直有意无意的夹杂在李氏和北海王氏的恩怨中。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林枫亭站在自己身边的感觉。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林族没有义务无条件的支持他。

    林悠闲或许有这样的立场,但林族不会有。

    李氏弱势的时候,林族要保护李氏,保护李天澜。

    为了往日,为了昔年的情谊。

    如今北海王氏弱势的时候,林族要保护北海王氏,保护王天纵。

    同样是为了往日,为了昔年的情谊。

    林枫亭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有没有意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能不能保护北海王氏。

    他或许也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能不能保住其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对他而言,这是必须做的事情。

    这就是林枫亭。

    他就是这样的人。

    王氏,林族,李氏。

    在王氏与李氏反目成仇的时候,林枫亭就像是一个傻子,无比执着的参与到双方的恩怨里,无数年的时间,做的全部都是不讨好的事情。

    但那又如何?

    他就是这样的人。

    “为什么?”

    李天澜再一次问道。

    林枫亭缓缓笑了起来。

    巨大的痛苦在他身体里酝酿着,他的笑容有些惨淡,但却无比真实。

    “天澜...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啊...”

    他看着李天澜的眼睛:“很多事情,不是要先想出为什么才能去做的,理由很多时候都不重要。”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重要的是,这些事情,我们应不应该去做。我觉得这是我该做的事情,所以我来了,至于为什么...”

    风雨之下,他沉默良久,才轻声道:“我也不知道。”

    “你的伤势!”

    李天澜向前走了一步,他的脸庞平静,可眼神里却带着近乎沸腾的怒意,那种愤怒如同最暴烈的火,汹涌不绝,但这一次,他激动的声音中却没有了埋怨:“你不要忘了,你的伤势,全部都是拜王天纵所赐,现在我上帝兵山,你要拦我?你的伤势,你都忘了?!”

    “东欧审判日,恶魔军团搅乱乌兰城,我身陷绝境的时候,雪舞军团舍命冲锋,那些都是我的战士!我的战士!九百多名雪舞军团士兵死在恶魔军团的手里,九百多人!这些你都忘了?!”

    “终结日,就在轮回宫那片庄园里,你重伤昏迷,宫主前脚刚走,恶魔军团带着北海上千名精锐冲击庄园,恶魔自爆,他们想杀了我,如果不是如是,不止是我,林悠闲也会死在那里。现在如是还躺在医院里,如果没有奇迹,她余生都会浑浑噩噩,变成植物人!是植物人!植物人!!!!”

    “这都是北海王氏做的好事,现在我要上山,您是我的前辈,是我尊敬的人,可你现在要他妈的拦住为,帮他妈北海王氏?!之前那些事情,你都忘了?!”

    李天澜一脚揣在路旁雕刻着帝兵山三个打字的巨石上。

    将近十米的巨石在巨大的力量之下轰然炸开。

    李天澜全身都是雨水,他的眼神中满是凶光

    。

    林枫亭静静的看着他,听着他细数着北海王氏的罪孽,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无比熟悉。

    旧事永远都在轮回。

    或者说,能够轮回的,都是旧事。

    一成不变,永远的重复着。

    无聊至极。

    林枫亭有些疲惫。

    很多年前,也是在帝兵山,也是在这里,也是大雨。

    同样有一个年轻人站在自己面前,用无比激动的语气细数着李氏的过错。

    只不过那个时候自己同样也很年轻。

    他笑了笑,轻声道:“你说的那些,我没忘。”

    他的眼神与声音都很温和,甚至有些看透了的豁达,不再像是当年那般怒火冲天:“但是我与东城无敌不熟,没有情分,与雪舞军团不熟,同样没有情分。你说的那些,其实都是李氏的事情,而不是林族的事情。我与天纵的纠缠,就是我现在的这一身伤势而已,这是仇,但过往无数年,你不知道他救了我多少次,也不知道他帮了林族多少次,这是恩。”

    他挥着手,似乎想要驱散与李天澜之间的风雨,让彼此看的更清楚:“这个世界啊,有时候很纯粹,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可恩仇两个字一旦放在一起,就是世间最复杂的事情。你想上枭雄台,毁了枭雄石,我不会拦你,因为那是你的立场。不对不错。但我也不会坐视,这是我的立场。天澜,我还活着,只要我在,我就不会坐视北海王氏覆灭李氏,也不会看着你毁了北海王氏。”

    “我这一生优柔寡断,夹在你们双方不断纠结,过去很多年,林族无数族长都夹在你们中间不断纠结,有什么办法呢?”

    风雨之中,他笑了起来:“我就是这样的人啊,林族也是这样的家族...”

    李天澜静静走到了林枫亭身边,没有说话。

    他不认可林枫亭的做法。

    但这不重要。

    因为这是林族的立场,是林枫亭认为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既然是应该做,那就不会有理由,也不需要谁的认可。

    他就是这样的人。

    “为了这样的帝兵山,为了这样的北海王氏...值得吗?”

    李天澜问道。

    林枫亭的眼神愈发恍惚。

    二十多年前,在这里,在暴雨之下,那个时候同样年轻的王天纵面对着同样年轻的他,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为了这样的轩辕台,为了这样的李氏,值得吗?”

    林枫亭笑了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间很想笑。

    面对着同样的话,他给出了跟多年前一样的回答。

    “值得。”

    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他就是这样的人。”

    一道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磅礴大雨中,一身宽松古装的夏至踏着夜色走进了这段山路。

    她的衣衫整洁,表情平静,端庄的如同母仪天下的皇后。

    没有多余的人来迎接林枫亭。

    但夏至亲自过来,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她看了林枫亭一眼,微微躬身,轻声道:“欢迎。”

    顿了顿,她继续道:“谢谢。”

    林枫亭笑着摇了摇头。

    夏至看着李天澜,她的眼神冷漠至极:“你有没有想过,李氏为何会存活到现在?”

    “以天纵的性格,或许会忍一时,但这么多年,北海王氏若是与昆仑城联手,抹平李氏难道很难吗?”

    她的声音无比清冷:“如果不是林族这些年来一直强势干预的话,李氏那片营地,早就变成墓地了!”



    苍白的闪电照亮了夜空。

    夏至清冷又极度平静的声音在整个帝兵山上扩散着。

    暴雨愈发凌乱。

    漫天风雨之中,夏至终于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养花养草的小女人。

    这一刻的她站在李天澜面前,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强势而凛冽的风采,从容,但却极有威仪。

    李天澜看着她,看了很长时间。

    他从对方的眼神里看不到任何情绪。

    只有冷漠。

    “你恨李氏。”

    他突然说道,语气极为肯定。

    夏至的眼睛眯了眯,没有说话。

    她其实不恨从前的李氏,但她确实恨李狂徒,恨他的野心与张狂,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的话,现在又该是多么美好?

    还在与北海王氏亲密无间的李氏一样会有李天澜,北海王氏还是会有王月瞳,这是真正的天作之合,林族,王氏,李氏也会走向另外一个不同的方向。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这样很好。”

    李天澜轻轻笑了起来。

    天际闪烁的电光照耀着他的脸庞。

    他的面容平静,但笑容却一瞬间变得无比妖邪,那是一种真正肆无忌惮的狂妄。

    “我们都清楚。”

    他看着夏至,看着林枫亭,声音阴冷的如同地狱里吹出来的阴风:“一切都过去了,所谓的情分,都过去了,你恨我,我恨你,这才是李氏和北海如今的关系。”

    他望着林枫亭愈发苦涩无奈的脸庞,轻声道:“林族与北海有情义。李氏与林族有情义。但李氏与王氏,我与王氏,只有仇恨。”

    他的声音冲出山路,如同惊雷一般席卷四野:“我的李氏,与北海,只是敌人!”

    万事最难的便是纯粹。

    纯粹最好。

    李氏是他的李氏。

    今时今日,他站在这里,说出的话,就是李氏日后的规矩。

    或者说是规则。

    李氏与王氏,永为死敌!

    林枫亭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话不投机。

    夏至似乎再也懒得看李天澜一眼。

    她伸手扶住林枫亭的身体,轻声道:“我们上山。”

    林枫亭深深的看着李天澜,轻声道:“万事留一线,天澜,你清楚我的底线,有句话我当年也与天纵说过,  现在送给你。”

    他的声音轻柔而坚定:“跨过那条线,李氏今后便是林族的死敌。不死不休。”

    这不是威胁。

    而是最清晰的立场。

    林族必须要保住李氏,也必须保住王氏。

    不惜一切。

    他就是这样的人。

    林族也是这样的家族。

    当年面对着残存的李氏,面对着林枫亭的底线,王天纵最终没有选择跨过那条线,放弃了与昆仑城合作挤压李氏的计划。

    而今时今日,林枫亭不知道李天澜会怎么选。

    李天澜面无表情。

    这一刻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林枫亭不再多说,转身沿着山路走向了山顶。

    漫山遍野的狂风暴雨还在肆虐咆哮。

    李天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夏至与林枫亭的背影越来越远,凝重的如同一尊雕像。

    帝兵山上愈发寂静。

    黑夜与风雨笼罩着枭雄台。

    枭雄台上,北海王氏大多数核心人物都静静的站在那,凝视着远方山下的敌人。

    夜太黑,雨太大,距离太远。

    几乎没有人可以看到李天澜的身影。

    但浓烈的屈辱却如同天空的黑夜一般缓缓压了过来,以往光芒万丈的帝兵山,似乎从那个年轻人踏入北海的第一天开始就变得黯淡,直至今夜,再无光彩。

    帝江独自一人站在枭雄台的入口。

    雄浑如海的力量在他身上缓缓起伏,这位身负双雷脉的剑皇大弟子无论是意志还是战意,都已经上升到了极致。

    看到夏至与林枫亭一起走过来,帝江微微怔了怔,却没有多说,只是对着林枫亭深深

    的鞠躬。

    林枫亭笑了笑,路过帝江。

    他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人,很多代表着北海王氏的现在与未来的人。

    有王月瞳,有王青雷,有宋词,有北海王氏未来的女主人唐诗...

    林枫亭静静的看着这一切,沉默了很长时间。

    “人太多了啊...”

    他轻轻自语了一声。

    枭雄台上远不止他看到的这些,还有更多他认识但却不熟悉的人,北海王氏绝大多数的核心人员都站在这里,有的是政界的高官,有的是北海各大分支的族长,林林总总,人数已经接近了五十人。

    他们站在那,几乎挤满了整个枭雄台。

    “放心。”

    夏至轻声道:“这些人站在这里,不是为了跟李天澜拼命的。”

    林枫亭看了看帝江,没有说话。

    夏至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淡淡道:“宏魏的意思是将连同我在内的所有人都送到安全的地方,但我没有同意,反而将所有重要人物都召集过来。今夜一战,无论胜败,都是北海王氏近几十年来最重要的一天,我不会让他们跟李天澜拼命,但身为北海王氏的一员,他们有义务记住今天的屈辱,必须记住。”

    他看了看帝江,平静道:“他们也必须记住今日为他们承担了所有失败和骂名的人。”

    林枫亭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

    他看得出来李天澜很清醒。

    入秋水,断通天,镇沧澜,过浮岛,一路横扫,直入圣州,踏足帝兵山。

    李天澜可以说是一路染血。

    但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真正可以影响北海大局,影响中洲利益的重要人物死在李天澜剑下。

    天刀帝缺是真正的重量级,但封刀依旧,他的陨落除了给姜氏造成巨大的损失之外,对北海影响不大,对中洲更是毫无影响。

    皇甫家族名将皇甫飞羽伤势虽然极重,但却并不致命。

    陈族元气大伤,但大量的重要人物同样也在。

    李天澜的行事准确的近乎阴毒,他打穿了北海,削弱的全部都是各大持剑家族最重要的精锐,让他们元气大伤损失惨重的同时却又没有触碰到中洲的底线。

    他没有杀什么重要人物,但却狠狠将各大持剑家族的武力削弱了几个层次,而他这样的做法是否引起了轩然大波,是否让中洲内部愈发暗流涌动,根本无所谓,最起码表面上,中洲对李天澜现在的行为依然保持了沉默。

    所以林枫亭并不如何担心这些人的安全。

    他来,为的只是阻止李天澜上枭雄台。

    无论帝江此次是否承担骂名,李天澜站在枭雄台上,都等于是将北海王氏完全踩在了脚下,王天纵不在的情况下,帝兵山威望下降,结局只有一个。

    分裂。

    林枫亭看了一眼王青雷,轻轻叹息,  他所做的一切,都必须要确保王氏的完整。

    “他的伤势如何?”

    沉默中,林枫亭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只有夏至一个人可以听到他的声音。

    毫无疑问,他问的是王天纵。

    夏至苦笑一声,面对林枫亭,她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面前这位林族族长,儿时的玩伴,且不说他的立场如何纠结,这样的人,就算是作为敌人,都是可以让人绝对信任的那种敌人。

    “不太好。”

    她缓缓说着,又摇了摇头:“应该说是很不好,一直都在深度昏迷状态,目前根本没有自我意识。”

    林枫亭下意识的握了握拳头。

    终结日开始之前他便知道十三重楼,知道这一剑的威力。

    他不奇怪王天纵的伤势,但却没有预料到他的伤势会严重到这种程度。

    那可是剑皇啊,无数次创造了奇迹的人...

    林枫亭看着山下的黑夜,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以你的推断,天纵养好伤势,需要多久?”

    夏至的眼神有些恍惚。

    王天纵伤势痊愈需要多久?

    她根本不敢想这个问题,甚至可以说从来都没有想过。

    以王天纵现在的状态来说,伤势

    痊愈那是下一步的事情,现在她需要考虑的,是怎么样才能让王天纵不会陨落。

    事情确实已经严重到了这一步。

    王天纵现在就是在生死之间徘徊。

    夏至看到了十三重楼初生的过程,了解了其中一部分的原理,但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这些或许可以给王天纵带来些许的帮助,但前提是王天纵闯过如今这道死关,夏至才能给他帮助,而这样的帮助,最多,最乐观的结果也就是可以让他暂时不会陨落。

    伤势痊愈...

    夏至恍恍惚惚,喃喃道:“我不知道...”

    林枫亭的内心微微一沉,这才意识到情况也许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但想到那一剑,他的内心竟然没有什么意外的情绪。

    “我不明白。”

    夏至的声音很平静:“三哥,你了解十三重楼吗?”

    三哥...

    这可真是久违的称呼了啊。

    林枫亭内心有些感慨,但听着夏至的问题,他却没有说话。

    “那是真正的天骄之剑,无敌之剑,问题是...数百年来的黑暗世界,真正到达这个境界的,只有天纵一人,那在东欧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剑?传说中的东城皇图,到底是谁?”

    她看着林枫亭,静静道:“我知道你知道,他到底是谁?”

    林枫亭苦笑一声:“我知道。”

    他顿了顿,轻声道:“但我不知道怎么说。”

    夏至看着林枫亭,看了很长时间。

    “我还是不懂。”

    她缓缓道:“就算东城皇图真的存在,真的是天骄,他的那一剑怎么可能给天纵造成这么严重的伤害?东欧那一夜,天纵的剑道至高无上,我不信有人可以超越那个时候的天纵,东城皇图最多也就是站在跟天纵同一个高度。”

    “轮回宫主就算能复制东城皇图的一剑,也不应该对天纵造成太大的威胁。”

    那一夜,永恒的剑光确实是天骄巅峰时期最全力的一剑。

    但王天纵同样是天骄,根本没道理会受伤如此严重。

    事实上不止是夏至低估了王天纵的伤势,甚至就连王天纵都低估了自己的伤势,而且还是严重低估了。

    “那一剑啊...”

    林枫亭想了想,轻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那是一座剑阵。”

    林枫亭轻声道:“十三位心意相通的半步无敌境高手辅助接近巅峰无敌境的燃火,燃火全力爆发将剑意凝聚起来送给巅峰无敌境的轮回宫主。事实上这一切根本不是为了出那一剑。”

    “十三位巅峰无敌,燃火,轮回宫主,他们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复制那一剑,轮回宫主当时凝聚的只是剑意,那种剑意彻底灌注到了轩辕锋身上。”

    他苦笑起来:“真正出那一剑的,是轩辕锋。严格来说,这一剑是真正的冠绝当世,因为不要说轮回宫主,就是东城皇图,也出不了这样的一剑,轩辕锋的这一剑,已经比东城黄图自己出手的威力还要强势,天纵接不住,也是正常的。”

    “可那相当于两个天纵!”

    夏至的声音很执拗。

    服用了永生药剂还落到这个地步。

    这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

    林枫亭不再说话。

    他突然想到了状况比王天纵还要糟糕的轮回宫主。

    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在他内心不断蔓延,变成了最深沉的寒意。

    他看着李天澜的方向,沉默了很长时间。

    这一刻的林枫亭真正感受到了恐惧。

    他恐惧李天澜发现那个真相。

    所以今日的一切,都只是预演。

    如果真相赤裸裸的揭露在李天澜面前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状况?

    他回头看着身后的枭雄台,看着枭雄台上的所有人,看着夏至,看着帝江。

    如果有朝一日李天澜发现了真相...

    整座帝兵山,七大持剑家族,也许都不再会有一个活人。

    这是林枫亭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或许那同样也是李天澜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夏至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林枫亭的异样。

    他的表情竭力隐藏在一片黑暗的风雨中,可眼神闪烁中,还是露出了一抹近乎绝望的无奈与苦涩。

    “怎么了?”

    夏至出声问道。

    林枫亭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怎么说,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做。

    王天纵还能在生死之间徘徊。

    而轮回宫主,却已经是彻底踏入了死门。

    没人知道轮回宫主还在林族,就连林族都没几个人知道。

    如今轮回宫主的身体已经没有了生机,只是凭着最后一丝丝气息,勉强算是活着,林枫亭无法形容那种无限接近于寂灭的状态,东欧一战太过惨烈,轮回宫主自以为一切都是天衣无缝,李天澜的世界已经是万里晴空,可隐藏在暗中的真相却像是万丈深渊,不动声色的吞噬着一切。

    林枫亭深深呼吸,也许到了那一日,自己也要真正做出选择。

    但好在不是今日。

    所以王天纵还有时间。

    轮回宫主,也有时间。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夏至深深看了一眼林枫亭,静静道:“关于那一剑的真相,关于东城皇图...”

    夏至低下头,声音微颤,轻声道:“三哥,求你...”

    林枫亭的身影微微僵硬,随即恢复了平静:“真相很无聊,你也未必原意相信。只是说那一剑的话,目前的结果并不算是意外。天纵在东欧时确实天下无敌,无人能够超越。但人力终归是有限的,面对那一剑...”

    他想了想:“不要说站在那里的是有着永生的天纵,就算东城皇图本人带着永生站在那,一样挡不住那一剑。”

    他自嘲的笑了笑:“虽然那本身就是他的剑道。”

    “为什么?”

    夏至死死的盯着林枫亭。

    林枫亭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李天澜所在的方向,轻声道:“你快要见到了。”

    这也是他今日来这里的目的。

    “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吗?”

    他笑着问道。

    夏至有些疑惑的看着林枫亭,她当然知道林枫亭来这里的目的,但却不知道具体的原因。

    “我现在...”

    林枫亭咳嗽一声:“我现在的伤势很重,东欧的时候,天纵没想杀我,但在能留我一命的基础上确实也没有留情,等他醒了,我会跟他算这笔账。而现在的情况是,我如今的战斗力连一个普通的惊雷境,甚至燃火境都不如,在战斗方面,我帮不上天澜,自然也帮不上你们。”

    他用力喘息了几声,沙哑道:“我就是一个台阶,让你们双方都可以下的来的台阶,我不来,你们就不会认真的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夏至的声音冷淡道:“我们不会交出恶魔军团,更不会给雪舞军团和东城家族道歉。”

    “帝江很难是天澜的对手。”

    林枫亭摇了摇头:“你们没有谈判的筹码。”

    “宏魏不行,我可以。”

    夏至的声音极为平静。

    “你若强行出手,不管天澜如何,你自己的下场能好到哪去?”

    林枫亭摇了摇头:“你若是有事...”

    他意味深长道:“圣宵可还在东欧呢,跟王逍遥一起。”

    夏至平静的眼神里猛然多了一抹凌厉而狂烈的疯狂,但这一抹疯狂背后却又是如此的无助。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你有顾忌。所以一直没有出手,也没办法全力出手。就算你不顾一切,难道真的能杀了李天澜?”

    夏至现在根基半废,没有境界,可刹那之间的爆发,她的实力不会逊色于任何巅峰无敌境高手,包括神,包括林枫亭,甚至包括不曾突破前的王天纵。

    李天澜不会是夏至的对手,就算有十三重楼也不行,但打不过,未必就会死。

    而夏至一旦出手,后果几乎就已经注定。

    “想想他醒来后看到的北海,你一旦陨落,圣宵在东欧能好到哪去?那样的北海,是他想要的吗?”

    林枫亭问道。

    一道目光突然落在林枫亭身上。

    林枫亭转头看过去,人群中,王月瞳身边,宋词静静的站在那看着他,眼神很纯粹。

    林枫亭突然想到了某个结局。

    那是属于女人的时代。

    他笑了笑,看着宋词,轻声道:“你撑不起北海,就算可以,想必也很辛苦,那不是你想要的。”

    宋词的小嘴微微张开,一脸愕然,莫名其妙。

    林枫亭摇了摇头,没有多说。

    “我能杀他。”

    夏至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她没有去说后果,只是反复的强调着这个事实。

    无论她的后果会如何惨烈,她站在这里,就有着可以威胁到李天澜生死的力量,自然也就有着跟李天澜在最后时刻谈判的筹码。

    林枫亭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多说。

    他想说现在的夏至确实可以杀了李天澜,但一会就不一定了。

    他想说真的要阻止李天澜的话,现在就应该马上调走帝兵山埋伏着的恶魔军团。

    但恶魔军团本就是李天澜的目标。

    调走?那接下来也就没法谈了。

    所以他不再多说,静静的坐在那,等着自己可以扮演一个台阶的时刻。

    风雨凌乱。

    枭雄台上一片沉寂。

    帝兵山下同样一片静默。

    李天澜迎着风雨,已经站了很长世间。

    风雨带着寒意席卷而过。

    之前的伤势被一点点压下去。

    所有的愤怒也逐渐平复。

    李天澜的眼神愈发专注纯粹。

    前方就是上山的道路。

    他的道路。

    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前进。

    仅剩下几把剑的十三重楼在他周身旋转飞扬。

    李天澜抬起头望向山顶,缓缓踏出一步。

    “谁敢与我一战?”

    下一秒钟,他的声音在整个帝兵山范围内响起,平缓,从容,自信。

    向前。

    第二步落下。

    “谁配与我一战?”

    这声音带着风雨,带着无尽的黑暗从山下蔓延过来。

    这一刻整个北海都是一片沉寂。

    无穷无尽的剑气以最猛烈的声势在李天澜背后汹涌汇聚。

    他的身影沿着小路向前。

    剑气越来越多。

    小路蜿蜒。

    尽头便是山顶。

    浩浩殿堂连绵成片,坐落在大片的鲜花绿草中,静谧,唯美,威严,带着不可亵渎的凝重感。

    只不过此时此刻,山顶没有开灯,所有的宫殿都处在黑暗中,只有阴沉。

    这就是北海王氏。

    北海王氏的全貌,第一次出现在了李天澜眼前。

    李天澜笑了笑,淡淡道:“不过如此。”

    他转身回望着来时的山路,无比阴沉而又美好的风景,再次开口道:“不过如此。”

    随着他的声音,在他的身后一直汇聚的剑意陡然之间开始呼啸涌动。

    天地间像是有无数的长剑在摩擦碰撞,声音整齐划一,那是无比凌厉尖锐的声响,压制了帝兵山的风雨,压制了北海的狂潮,盖过了天地的闷雷。

    “轰!”

    巨大的轰鸣声毫无征兆的响了起来。

    似有成千上万把剑同一时间呼啸挥斩。

    雪亮的剑光一瞬间照耀着整个帝兵山的山路,像是白昼在扩散。

    汹涌的剑光刹那之间撕裂了帝兵山上山的山路,剑气朝着四面八方飞射,如同一个闪耀着光彩的圆环,不断扩散。

    混乱到极致的声音随着剑光扩散一刻不停的响起。

    从山下到山顶。

    那条走过无数人,走过无数高官,无数将军,无数大人物的山路陡然之间被剑光完全撕烂,如同潮水一样的剑光冲入了道路两侧的山林。

    古朴的凉亭,漫山花海,整齐的树丛,平整的草地,清澈的湖...

    剑气在帝兵山上不断肆虐,撕裂着遇到的一切,像是无数道暴风同一时间吹过帝兵山,汹涌的剑光里,帝兵山的来路上的一切在瞬息之间就已经变得千疮百孔。

    一片风雨的黑暗里,崩塌的凉亭,浑浊的湖水,崩碎的山林,残破的花,沟沟壑壑的道路。

    美丽被撕碎后,丑陋第一时间出现在帝兵山上,看上去无比狰狞。

    这覆盖了上千米的一件呼啸不绝,给无比美丽的帝兵山直接留下了一道显眼的伤疤。

    这一刻不知道多少人都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心如死灰。

    巨大的耻辱感让枭雄台上每一个人都双眼通红。

    只有王月瞳静静的站在那。

    她没有动,就连气息都没有变化,但晶莹的泪水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无息的流淌着。

    李天澜的身影依旧在向前。

    磅礴大雨中,他的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发光,在绽放着剑意,无穷无尽的剑意从他脚底飞射出来,轰鸣的破碎声连绵不绝。

    帝兵山耗资无数连绵宫殿一座又一座的被撕碎。

    无穷的剑光照耀着李天澜的脸,他的表情平静而威严。

    “轰!”

    剑皇与夏至平日里起居的帝王殿轰然破碎,内部所有的家具电器都被撕扯成了碎末。

    这一刻的李天澜就像是一个巨人在挥舞着兵刃,在雄伟的帝兵山上毁灭着一切,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疤。

    北海行省所有人心中的圣山转瞬之间就已经变得支离破碎。

    澎湃的剑光肆虐着一座又一座的宫殿。

    李天澜的脚步越来越快。

    剑光也越来越凌厉。

    碎木,墙壁,残破的电器不断飞舞着。

    “咔嚓...”

    剑光落下的瞬间,一道仿佛站在厚重合金上的特殊声音陡然响起。

    李天澜猛然转头。

    世界悄无声息的安静下来。

    没有任何的前兆。

    黑暗之中,漫天红光!

    猩红的光芒照亮了夜幕,照亮了雨水。

    漫天大雨就像是不断低落的血。

    东南西北。

    左右两侧。

    六个方向,猩红如血的光芒瞬息之间变成了一个整体。

    那仿佛是最浓郁的领域,直接将李天澜锁定在了中间。

    一道又一道的身影出现在李天澜周围。

    恶魔军团!

    六名恶魔。

    他们将李天澜包围起来,但却距离李天澜很远。

    无数猩红的光芒从他们的眼睛里绽放出来,流淌到了全身。

    天际惊雷咆哮。

    闪电变成了猩红色。

    一片沉寂的突兀中,六名恶魔同时抬起了手臂。

    这一次他们不再空手。

    六名恶魔手里,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把剑。

    长剑出鞘的声音陡然之间响彻夜空,带着红色的光芒,剑气冲天!

    东方以北海王氏的王道剑起手。

    森然的剑气呼啸不绝,在暴雨之中不断交融。

    西方,诡道剑。

    南方,霸道剑。

    北方,帝道剑。

    左侧,圣道剑。

    右侧,天道剑。

    剑光如潮,刹那之间汇聚在了将李天澜包围的领域里面。

    六道剑光带着数之不尽的剑气,如同怒浪一般开始交融,而剑光交汇的中心,就是李天澜。

    这是北海王氏的六道剑。

    这是北海王氏的恶魔军团。

    这是最新的,还有着剑道本能与自我意识的恶魔。

    是北海王氏唯一一组还可以凭借着剑道杀敌的底牌。

    他们全部都出自王氏。

    剑道想通,剑意相通。

    剑光汇聚,六道轮回。

    有六道轮回剑。

    自然有六道轮回阵。

    冲天而起的猩红剑光逐渐填满了猩红色的领域。

    不同方向的剑气愈发磅礴,剑气的边缘开始汇聚。

    数之不尽的剑气开始交融到了一起。

    那是近乎完美的交融。

    六个方向,六把剑,几乎是眨眼之间变成了一剑。

    这一剑带着森然疯狂的杀意,足以劈开天地。

    这是恶魔军团蓄谋已久的埋伏。

    这一刻的李天澜,正好站在六名恶魔埋伏的中心点。

    所以这一剑也无比完美。

    六人合力一击,威力虽然不到巅峰无敌境,但却也相当于一位无敌境高手全力爆发之下出的一式六道轮回。

    仅这一剑,就足以重创李天澜!

    李天澜静静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剑光。

    他的眼神没有凝重,反而有些疑惑,继而变得喜悦,最终变成了欢喜。

    他想不通为什么会遇到恶魔军团的埋伏。

    难道北海王氏以为恶魔站的足够远,不必自爆,就能跟自己一战?

    风雨之下,猩红如血的光芒里,他笑了起来。

    十三重楼出现在他身前。

    李天澜握住了轩辕剑。

    这一次,出乎他的预料,轩辕剑在他手中猛然震动,似乎想要挣脱出去。

    李天澜愣了愣,下意识的松开了手掌。

    “嗡。”

    天地间骤然响彻一道清鸣。

    漆黑的轩辕剑爆发出了一抹无比清淡悠远的清光。

    如水的光芒一瞬间照亮了血红色的领域。

    枭雄台上,清鸣响起的瞬间,完全是处于本能,夏至脸色巨变。

    她的身体几乎是一瞬间跳了起来,再也不复刚刚的从容与镇定,她死死的看着李天澜的方向,身体颤抖。

    她的表情扭曲着,如同白日见鬼一样,带着不可思议的情绪:“那是什么?!”



    人在绝对的意外与震惊中往往会表现出不同的反应。

    而此时此刻,夏至的每一种反应几乎都到了极致。

    那一抹清光清淡而悠远,不醒目,但却像是天地间最为清晰的色彩。

    光芒在血色的领域中绽放着,不急不缓,但却仿佛带着一种可以镇压一切的力量。

    夏至的身体呈现出极为怪异的姿势僵在那。

    她的瞳孔放大,呼吸急促,身体颤抖。

    这位始终冷静的北海王氏女主人此时恍恍惚惚,整个人表情复杂的完全无法形容。

    这一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是幻影?还是错觉?

    血色领域内,那一抹清光还在绽放,不急不缓,它的速度很慢,可却无比沉重,压制一切。

    清光弥漫的刹那,本来无比狂暴的六道轮回阵似乎彻底静止下来。

    夏至死死的盯着这一幕。

    在场所有人,除了林枫亭之外,恐怕就连帝江都不清楚眼前这幅画面到底意味着什么。

    夏至突然闭上了眼睛。

    周围的空间以肉眼可见的形状扭曲起来。

    夏至的身体逐渐挺直,变得无比专注。

    林枫亭看了她一眼。

    “你没有被催眠。”

    他的声音有些复杂:“你看到的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事实上,你见过哪个巅峰无敌境高手会被催眠的?”

    夏至就算根基半废那也是巅峰无敌,无限接近超然境的精神大师或许可以短暂的误导普通的无敌境高手,但却不可能让巅峰无敌境上当,当初在东欧,面对接近巅峰无敌境的蒋千颂,秦微白也是先想尽办法摧毁他的意志,让他在极度的虚弱和疲惫中才陷入她的陷阱。

    所以如今夏至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

    夏至睁开了眼睛。

    她的脸色惨白。

    有些事情不可思议,无法解释,从未预料。

    当它发生在眼前的时候,那种巨大的错愕最终都会形成最清晰的情绪。

    不敢置信。

    “这怎么可能?”

    她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离她最近的宋词赶紧将她的身体扶住。

    “这就是你应该看到的东西。”

    林枫亭开口道:“现在你明白天纵为什么挡不住那一剑了吗?”

    十三重楼。

    轩辕锋。

    夏至隐约明白了什么。

    看着远方的清光,她沉默了很长时间。

    “这就是你说的那“一剑”?”

    她缓缓转头,看着林枫亭,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声音也变得有些尖锐。

    “不是剑,又是什么?”

    林枫亭反问道。

    夏至苦笑一声:“十三重楼,十三把剑,轩辕锋如此...那其他的呢...”

    “都是如此。”

    林枫亭说道。

    夏至的脸色木然。

    这一次她甚至连苦笑都露不出来。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为什么王天纵的伤势会如此严重。

    也明白了为什么人皇打造的九州寒会彻底断裂,需要漫长的时间才可以修复。

    原来不是王天纵比东城皇图差。

    也不是九州寒不如轩辕锋。

    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眼前这一道清光,或者说,是因为东欧上空那些七彩纷呈的光芒。

    她看着逐渐被清光压制的猩红色领域,想着那六名出自于北海王氏的恶魔军团。

    这是王天纵留给她的底牌。

    六位出自北海王氏的恶魔,而且是在恶魔军团中地位很特殊的恶魔,属于北海王氏最重要的底蕴之一。

    六人成阵,被改造冰封之后他们的实力虽然不复当年,但六人同时出手,刹那之间的配合依然可以说得上是所向披靡。

    夏至本以为这一剑可以重创李天澜,加上天刀给他的伤势,到最后就算他还能胜帝江,必然也再无多少战斗力。

    可现在...

    当那道清光亮起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六名恶魔将全身能量注入眼前的剑阵中,对于李天澜而言非但不是麻烦,反而是真正的惊喜。

    “为什么会这样啊...”

    夏至轻声说着,她的声音近乎呢喃。

    “谁知道呢?”

    林枫亭淡淡道:“强行解释的话,只能说是命运了。”

    他看着清光照耀的方向,轻声道:“你们曾经真的有机会将他拉入帝兵山的,最好的机会。你们会接纳他,他也会完全接纳你们,他与圣宵联手,有帝江辅佐,北海王氏会是真正的天下无敌,甚至超越最巅峰的时期...多好的机会啊。”

    他的声音有些嘲弄:“但你们放弃了。”

    夏至低着头,笑的有些凄惨:“我想...我知道东城皇图是谁了。”

    林枫亭没有说话。

    视线中,那一抹照亮了黑夜的清光不可阻挡的扩散到了整片血色领域中。

    他静静的看着,眼神复杂。

    李天澜也在看着这道清光,他的目光有些欣慰。

    这不是他的剑气。

    但却是他的剑。

    手掌大小的轩辕剑精致而完美。

    李天澜放开了手。

    精致乌黑的小剑在李天澜面前悬浮颤动,无尽的清光在剑身上爆发出出来。

    耀眼的光沉重又清澈,布满了整片领域。

    六名恶魔相互交融的剑气似乎一瞬间被轩辕剑散发的清光吸收进去。

    恶魔站在原地。

    猩红的光在他们眼神里不断闪烁着,似乎在表达着无数的情绪。

    可他们的身体却全部都僵硬在原地。

    红色的领域消失了。

    清光驱散了所有的猩红,远远看过去,轩辕剑光芒所覆盖的领域,就像是一片巨大而纯净的光罩。

    光罩笼罩着李天澜,笼罩着六名恶魔军团。

    一片浓重而喜悦的情绪在光罩里面不断传递着。

    十三重楼所有剩下的小剑都出现在了李天澜身边。

    轩辕剑乌黑的剑身愈发闪耀,如同一块晶莹剔透的墨玉。

    碎心剑亮了起来。

    惊鸿剑亮了起来。

    碧色剑亮了起来。

    暮光剑亮了起来。

    银月剑亮了起来。

    那种喜悦的情绪愈发明显,清晰的,彻底的传递给了李天澜。

    李天澜笑了。

    纯净的光芒里,他笑的像个孩子。

    天空依然暴雨。

    帝兵山依旧阴沉。

    他站在无比耀眼纯粹的光芒中,伸出手掌挥了挥。

    十三重楼刹那破碎。

    仅剩下的六把剑争先恐后的飞了出去。

    所有的剑都亮了起来。

    各种颜色的剑光在纯净的光罩中不断闪烁着,越来越明显。

    这是一幅异常华丽的画面,而在北海王氏每个人心里,这也是一幅异常惊悚的画面。

    夏至在看着,帝江在看着,林枫亭在看着。

    王月瞳,宋词,唐诗,王青雷。

    每个人都在看着这幅画面,没有任何人说话。

    一片死寂的沉默中,站在所有人最前方的帝江突然笑了起来。

    凝聚在他身上的凝重与肃穆随着他的笑容完全消失。

    他整个人突然变得无比放松。

    没有什么可以去想了。

    所谓的侥幸,所谓的可能,所谓的希望。

    都不用去想了。

    他看着远方的光芒。

    这一战还未开始,但结果却已经注定。

    帝江放下了一切。

    他回身看着被自己守在身后的北海王氏众人,看着枭雄台上沐浴着风雨面对着沧海的枭雄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嘴角动了动,但却没有说话。

    他慢慢的转身,朝着李天澜的方向走了过去。

    清晰的仿佛像是破碎的声音在他体内不断回荡着。

    像是在破碎,又像是在成长。

    帝江的身体放松,内心放松。

    他行走在狭窄的台阶上,一路向下,整个人的身影却愈发厚重。

    林枫亭的眼神微微一凝,似乎有些惋惜:“帝江...”

    他低声道:“确实是个天才啊。”

    夏至沉默着没有说话。

    在最关键的时刻,始终紧绷着神经调整状态的帝江放下了一切。

    他只想一战。

    而纯粹的战意在他最放松的时候彻底绽放出来,刺激着他所有的潜能。

    他突破了。

    不是境界的突破,而是身体的突破。

    他依然是无敌级的战斗力而不是真正的无敌。

    这一刻,突破的是他体内的双雷脉。

    这同样也意味着帝江已经完全打通了进入无敌境甚至巅峰无敌境的最后门槛。

    夏至看着帝江的背影,看着远方的光芒,突然开口道:“我可以跟李天澜谈谈。”

    她站了起来。

    林枫亭苦笑着摇了摇头:“现在...”

    他嘴角动了动,这一刻他真的想问夏至一句,你早干什么去了?

    但话到嘴边,他却突然发现自己最应该问的是自己早干什么去了。

    在早一些,自己在昏迷,提醒不了夏至什么,而且就算提醒了,夏至也未必相信。

    毕竟有些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不亲眼所见,谁能相信?

    他能理解夏至的想法。

    没人理解十三重楼,北海王氏甚至没人可以理解那把轩辕剑。

    所以夏至有坚持的资本与资格。

    李天澜打穿了北海行省,击杀了天刀,甚至可以击败帝江。

    但她还在。

    她自认为自己强杀李天澜的话李天澜挡不住。

    她不想死,她相信李天澜更不想死。

    双方都不想死的情况下,僵持之中,北海王氏就算谈判,也是相对平等的。

    而现在...

    随着那道清光的出现,李天澜依旧不是夏至的对手。

    但十三重楼,却跟刚才不一样了。

    这个时候在去跟李天澜谈判,会不会太晚了一些?

    “现在还不是时候啊...”

    林枫亭轻声道。

    夏至看了林枫亭一眼,面无表情道:“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等北海别无选择只能低头承受屈辱的时候,等他觉得够了的时候。他不会灭了王氏,但也不想给你们留下什么希望。”

    林枫亭低声道:“已经到了帝兵山,他上来之前,如何谈判?”

    他看着帝江的背影,轻声道:“让他去吧。”

    恶魔军团陨落。

    帝江失败。

    只有真正打穿一切彻底站在北海王氏面前的时候,李天澜内心的压抑也许才会完全释放出来,接受所谓的谈判,或者说是求和。

    所有人都望着远方。

    远方一片殿堂废墟的中间,那道清光依然明亮,但却缩小了很多。

    那片光罩磨灭了恶魔军团的领域,逐渐收拢,变成了一条联通天地的光柱。

    六名恶魔在无声无息间已经随着那片光罩的缩小而彻底消失。

    帝江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快。

    他走出小路,走过了天下殿,走过了帝兵山后方唯一保存的一片宫殿,站在了光柱前方,神色愈发平静。

    这道光柱无比耀眼。

    帝江距离李天澜很近,但却根本看不到李天澜的表情。

    光柱缓缓动荡,逐渐变淡。

    无尽的光芒中,李天澜缓缓走了出来。

    十三重楼悬浮在他身边,光芒闪烁,如同迎来了真正的新生。

    李天澜步伐平稳,缓缓向前。

    他看着帝江,微微挑了挑眉,问道:“你找死吗?”



    没有人觉得李天澜这句话狂妄。

    本以为可以带给李天澜巨大麻烦的六名恶魔陨落的无声无息,那是足以让北海所有人都头皮发麻的过程,确切的说,那甚至不是战斗,而是最恐怖的吞噬。

    清光占据了恶魔领域,缓缓收缩,一切结束之后,恶魔军团也消失了。

    李天澜。

    十三重楼。

    人与剑,此时都无比完美。

    帝兵山上一片荒凉,到处都是废墟,沉寂而破败。

    过往数百年的时间至今日,这是第一次有外人站在这里谈生杀。

    如此强势,又理所当然。

    帝江静静的看着李天澜,看着他身边悬浮的那几把精致的小剑。

    乌黑的轩辕剑闪烁着幽光,在李天澜的剑气之外游离着,它在李天澜的剑气之外,但却又随时能够与剑气合一。

    这样的李天澜很危险。

    这样的轩辕剑更加危险。

    帝江突然发现,自己这一刻甚至都不会是轩辕剑的对手。

    他低声笑了笑,平静道:“结束了。”

    “在你死之后。”

    李天澜说道。

    幽蓝色的光芒在帝江身上一点一点的亮起。

    帝江的笑容愈发明显:“你敢杀本帅?”

    这是帝江第一次如此自称。

    他是中洲的元帅,是边禁军团的军团长。

    无论他在哪,是什么立场,这个身份都不会变。

    李天澜也是中洲的元帅,他杀了帝江,这已经不是在触碰中洲高层的底线,这等于是明目张胆的踩中洲所有高层的脸。

    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即便是东城无敌都不能替他说话。

    “我不会杀你。”

    李天澜平静道:“但北海王氏会杀你。”

    “不会有多少人理解你,不会有多少人知道你是在为北海王氏保存实力,就算知道,他们也未必会接受。”

    李天澜看着周围:“今天的一切,这些废墟,这些屈辱,都是因为你提前调走了帝兵山的力量,这是我带给他们的,但同样也是你带给他们的,没人会理解你。”

    “就算死,我也是死得其所。”

    帝江的声音愈发镇定。

    视死如归么?

    李天澜笑了笑。

    十三重楼在他身边缓缓消失。

    他收敛了所有的剑气,突然道:“东皇宫还有一个位置,你有没有兴趣?”

    他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但很多时候,废话依旧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他的声音在帝兵山上回荡,传递到了枭雄台每个人的耳朵里:“只要你加入东皇宫,东欧的一切都可以交给你。”

    李天澜的眼神深邃,淡淡道:“日后的北海行省,整个北海行省,也都可以交给你,交给姜氏。”

    枭雄台上寂静无声。

    帝江的脸色猛然一变。

    这句话现在并没有什么意义。

    可他一旦失败,当所有的骂名都加在他身上的时候,总有人会想到李天澜这次的招揽以及巨大的许诺,也总会有人提出来。

    比如王青雷,再比如王逍遥。

    在北海所有人心里,有李天澜的这句话,帝江甚至姜氏等于永远都有另外一个选择。

    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只有死人,才不会选择。

    李天澜这句话几乎等于堵死了他失败后所有的生机。

    这是真正的诛心之言。

    帝江深深呼吸。

    惊人的幽蓝色光芒从他的脚底一直蔓延到了他全身。

    巨大的力量缓缓涌动,缭绕在他周身的雷光已经从幽蓝变成了无比深邃妖异的深蓝色。

    李天澜挑了挑眉,玩味的笑了起来:“不考虑一下?”

    “你知道答案。”

    帝江淡淡道。

    这一刻他终究还是想起了三年多前两人在天都的第一次见面。

    那个时候的李天澜在他眼里还很弱小。

    而现在的李天澜...

    帝江将内心的情绪压了下去,愈发专注。

    “但他们未必相信。”

    李天澜说道。

    “所以...”

    帝江笑了起来,他的声音无比洒脱:“我不会再有未来了。”

    这是事实。

    他不是李天澜的对手。

    今日的一战,他与帝兵山注定会失败。

    事后北海王氏无论是挽回影响,还是要对外给出一个交代,帝江都注定了会承担所有的骂名,承受所有的委屈。

    帝江不会加入东皇宫,起码现在,很多人是原意相信他的忠诚的。

    可在被北海王氏无奈放弃,牺牲,受尽了委屈,承担了骂名后,谁还会相信帝江会一如既往的坚定?

    或许会原意相信,但却会有很多人不敢肯定。

    帝江是真正的无敌之姿,随着双雷脉的再次突破,他已经铺平了进入巅峰无敌境的道路,这样的人,哪怕是有一点可能加入东皇殿,都会让北海王氏内心不安。

    所以他只能带着无数的委屈去死。

    这不是北海王氏的意志。

    而是整个北海行省的意志。

    所以站在这里,帝江不会有未来,也不需要想以后。

    李天澜看着他,面无表情。

    “我们是不一样的。”

    帝江平静道:“我没有未来,但你有,你是天骄,光芒万丈,你今后的未来不可想象,所以你要考虑很多事情。”

    深蓝的色彩在他身上不断蔓延着,越来越深。

    力量在涌动中被压缩到了极致,空间扭曲起来,带着清晰的声响。

    “所以你不敢杀我。”

    帝江说道:“但是我敢杀你。”

    帝江向前踏出一步。

    对于已经没有了今后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没有宣战,没有征兆。

    帝江一步直接来到了李天澜面前。

    这一步跨越了数十米的距离,所过之处,稳固的空间彻底被深色的雷霆搅碎,纯粹而寂静的黑暗缓缓扩散,刹那之间,帝江周身的雷霆已经变成了死寂而深沉的黑色。

    李天澜面前只剩下一直缠绕着黑色电光的拳头。

    天地在震动。

    暴烈到极致的拳头带着刺耳的音啸声砸碎了空气,凌厉的杀意笼罩下来,天地之间到处都是狂暴沸腾的力量,这一刻的帝江完全就是一个足以打碎一切的巨人。

    迅猛,简单,但却带着纯粹的暴力,毁灭天地。

    他的动作太快。

    李天澜似乎已经来不及出剑,面对着雷霆万钧的一拳,他抬起了手臂。

    向前。

    肘击。

    黑暗中的帝兵山陡然响起了高昂的龙吟。

    李天澜全身上下每一个骨节都在疯狂震动。

    龙拳·神龙见首!

    坚硬的手肘带着一道诡异的弧度一瞬间砸在了帝江的拳头,黑色的雷霆不断坠落,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大片的夜幕之中像是被人注入了黑色的水,空气变形,扩散成了明显的涟漪。

    李天澜与帝江的身影几乎贴在了一起,他的手肘撞在对方拳头上的一瞬间,弯曲的手臂陡然伸展。

    握拳。

    冲刺。

    漫天的风雨,黑色的雷霆。

    李天澜的身体紧绷着,整个人的身体就像是被这一拳生生拉了过去。

    紧握的拳头穿透一切,迅猛如电。

    龙拳·青龙箭!

    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李天澜手臂伸展的瞬间拳头几乎已经触及倒了帝江的喉结,不到两公分的距离内,所有的力量一瞬间在最短的距离中彻底爆发出来,死亡的气息带着狰狞的味道冲向帝江,帝江的上半身陡然极限后仰,他一只手掌强行挡住李天澜的拳头,另一只手在后仰的过程中撑住地面,缭绕着黑色闪电的双腿一瞬间奔腾如雷。

    他的身体一瞬间横向腾空,疯狂旋转,带着巨大力量的双腿毫不犹豫的扫向了李天澜全身各处要害。

    李天澜的拳头打在了空处,空间在震动中彻底破碎,两人纯粹的力量已经形成了无限接近无敌境领域的伪域,伪域之中,帝江的速度更快,力量也愈发狂暴。

    近战。

    贴身近战。

    这是最残酷最凶险的厮杀,是最暴力最纯粹的碰撞。

    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伴随着双腿疯狂扫落下来,如同一片又一片的飓风,帝江的力量太大,速度太快,甚至已经出现了成片的残影。

    李天澜的身影在残影之中微微晃动,同样带起了残像。

    大片的帝江与大片的李天澜同时出现又同时消失,眼花缭乱。

    他依然不曾出剑。

    如同飓风般越来越快的扫腿中,他的身影陡然冲上高空。

    并指如剑。

    他的身影越过了帝江的残影,在空中静了一瞬。

    仅仅一瞬,却是君临天下。

    刹那之间,无比尖锐的剑气在他并拢的手指中陡然爆发出来。

    空中划过了一道无比纯净的深蓝色流光。

    北海王氏。

    帝道剑!

    远方的林枫亭清晰的看到了这一幕,他的眼神无比苦涩。

    每个人看到这一幕内心都极为复杂。

    李天澜。

    帝江。

    帝江此时的腿法。

    李天澜此时的剑光。

    李氏与北海王氏的厮杀。

    这一刻站在北海王氏的帝江用的腿法赫然是李氏的绝学。

    而李天澜,用的却是北海王氏的剑道。

    这是怎样复杂的纠缠?

    漆黑的雷霆与深蓝色的剑光疯狂碰撞。

    十三重楼彻底归于寂静。

    双手,双脚。

    纯粹的四肢在最狂暴的力量与速度下不断的碰撞。

    漫天残影与剑光出现又消散。

    彻底进入了战斗状态的帝江一脸狂热,精气神愈发高昂。

    李天澜的脸色却越来越惨白,可他的眼神越来越亮,亮如星辰。

    他本来极为飘忽的身法越来越强硬。

    双拳。

    双腿。

    他的身影腾空,越来越快。

    帝江的双腿已经如同急速旋转的风车,巨大的力量撕裂了风雨如同暴风一般扩散到四野。

    没有任何的闪避,李天澜的双腿同样在进攻。

    这一刻的他与帝江,完全是一模一样的绝学。

    这也是李天澜最了解的绝学。

    因为这本就是李氏的武道,李氏的腿法。

    飓风腿!

    狭小但却波及范围极大的战场中陡然出现了第二片暴风。

    烈风撕碎了周围大片建筑的废墟。

    进攻进攻进攻。

    两人的双腿同时进攻。

    硬碰硬。

    双方是一样的技巧,碰撞到一起,就是没有技巧。

    李天澜的双臂满是鲜血,他的双腿也满是鲜血。

    而帝江的状态却越来越好,越来越狂暴。

    李天澜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但还是飓风腿。

    李天澜的绝学完全不变。

    他的进攻逐渐被帝江生生压制下去,反击越来越迟缓。

    没有任何悬念,当两人的双腿再次相撞的时候,帝江猛然狂吼一生,双雷脉本就优于李天澜的力量彻底爆发出来。

    像是火焰又像是了雷霆的纯粹黑暗中,李天澜的身影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直接被踹飞出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

    那一刻,李天澜清晰的感受到自己体内一些已经萎缩了很久的东西正在清晰的绷直,慢慢的拉进。

    帝江的身影越来越远。

    李天澜笑了起来,满足而满意。

    帝江也笑了起来。

    他不知道李天澜为何会这样跟他战斗。

    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最蠢的战斗方式。

    李天澜有风雷双脉,而他是双雷脉。

    但北海王氏的武道讲究的本就是爆发。

    他全力爆发的时候,速度未必比李天澜慢多少,可刚刚突破的双雷脉带来的极限力量却足以让他将李天澜完全压制下去。

    他刚才没有说什么大话。

    他说的都是真的。

    他没有未来,所以这一刻,李天澜不敢杀他,但他真的敢杀李天澜。

    不惜一切!

    李天澜的身影被踹飞出去,在腾空,在倒退。

    帝江深深呼吸。

    没有任何犹豫,他的身体开始助跑。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狂暴。

    无与伦比的力量在大地上不断震动着。

    附近百米内所有的废墟都在他冲刺的过程中明显的震动起来。

    帝江的身影腾空。

    跟他同时腾空的,是一道雪亮而耀眼的刀光。

    无所谓近身战。

    无所谓手段。

    这是生死之战。

    而帝江同样也有兵器。

    姜氏练刀。

    帝江练的也是刀。

    绝刀!

    万古。

    这是力之极尽的一式,在他双雷脉的加持下,这是真正的绝杀。

    刀光撕碎了空气,带着长长的轨迹坠落下来。

    李天澜也在坠落。

    他的身影坠落在了地上。

    他身上的肌肤彻底裂开。

    他的双壁和双腿处到处都是鲜血,泛着黑色的,像是已经在体内存在了很久的淤血。

    刀光落在了他的头顶。

    李天澜伸出了手。

    最快的。最轻的。最稳的。

    他的手掌合十。

    漫天尖锐的音啸与巨大的力量彻底消失。

    李天澜双手夹住了帝江的刀。

    帝江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

    而夹住刀锋的双手同时也在用力。

    这样的力量仍旧不如帝江,但帝江却已经感受不到多少力量的压制了。

    李天澜抬起头,看着帝江错愕的表情,笑了起来。

    他的眼神亮如寒星,无比璀璨。

    “谢谢。”

    他轻声开口道。



    李天澜的语气极为诚恳。

    就连表情都显得极为真诚。

    一种久违了的感觉在他体内缓缓浮现出来,酣畅淋漓,随心所欲。

    似乎直到这一刻,李天澜在武道上才真正变得完美。

    帝江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李天澜手上的力量在不断增加,他感受到的阻力越来越大。

    他的嘴角扯动了一下,看着李天澜,沙哑道:“双风雷脉...”

    李天澜看着他的眼睛,表情很温和:“这一战很有意义。”

    两院最终演习结束后,李天澜身具双风雷脉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但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双风雷脉在东欧与黑鬼一战中已经近乎半废,变成了风雷双脉。

    李天澜很难解释所谓的双风雷脉到底是什么。

    三年多前他在华亭自废风雷双脉以求大破大立,可废掉的风雷双脉却在他三年远行的过程中不断变化着,最重在极地中实现了真正的涅槃,也就是现在的双风雷脉。

    并不是说李天澜现在具备着两条雷脉与风脉,这样的涅槃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变异,最开始的风雷双脉隐藏在血肉之中,像是两条粗壮的主脉,无时无刻都在赋予他远胜于常人的速度和力量。

    而新生的风雷双脉则更像是主干上面的两条细小的支脉,这一切刚刚开始,而且异常脆弱,所以东欧一战中,新生的风雷双脉完全断裂,只剩下天生的风雷双脉在支撑着。

    李天澜身负龙脉,庞大的气运意味着源源不绝的生机,丝丝缕缕的白雾在不停的修复着他的身体,这并非只是修复伤势,数之不尽的生机让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完美,而新生的风雷双脉在龙脉的滋养下从断裂状态被强行接上,只不过那一次的伤势似乎确实很重,以至于新生的风雷双脉一直处于萎缩的状态。

    直至今日。

    全面的战力上,帝江不是李天澜的对手。

    但李天澜跟帝江拼力量,这是帝江最强势的地方,在纯粹的力量领域里,李天澜几乎可以说是处于绝对的劣势,一直都在被全方位的压制着。

    剧烈的压制不断刺激着李天澜体内萎缩的风雷双脉,同时刺激着李天澜的潜能,李天澜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萎缩的若有若无的新风雷脉在绝对的压制与刺激中一点一点的伸展,困扰着风雷脉的淤血彻底流淌出来。

    双风雷脉在帝江的压制中完全重塑。

    李天澜的力量与速度刹那之间已经到达了一个新的巅峰。

    如今的李天澜在力量上依然不是帝江的对手,但却再也不是那种被绝对压制的处境,重塑后的双风雷脉还有着巨大的成长空间。

    李天澜对这一切都十分满意。

    “你输了。”

    李天澜夹住帝江的刀,字里行间都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镇定与从容。

    帝江的表情陡然扭曲起来。

    他心态再怎么好此时也有些失态。

    全力以赴,不顾一切,最后却都成了助攻,让对手更加强大。

    他的声音狰狞而狂躁,有些歇斯底里。

    “我不服!!!”

    他的声音洪亮而凌厉。

    雪亮的刀锋猛然一震,凌乱的刀光爆发出来,视线中,帝江整个人的上身似乎都在膨胀,双臂的肌肉清晰的浮现出来,所有的力量一瞬间被灌注在双手紧握的刀锋上。

    帝江爆喝一声,带着漫天飞扬的黑色雷霆,狠狠劈了下去。

    “咔嚓。”

    清晰的断裂声响起。

    李天澜的眼神异常冷漠,帝江全力爆发之下,他夹住刀锋的双手猛然一扭,两人全力的力量作用到一处,直接绷断了帝江手中的长刀。

    帝江双手握住断刀几乎是从李天澜的鼻尖处滑落下去。

    断裂的刀尖失去了控制冲向一旁。

    李天澜的身影悠然后退。

    似是一道轻烟,又如同虚幻到极致的幽影。

    帝江的短刀落在了地上。

    山崩地裂!

    刹那之间,以这一刀的落点为中心,帝兵山方圆数百米的路面猛然爆开。

    周围大片的宫殿废墟在巨大的力量下冲向高空,被生生震碎,平整的路面出现了一道又一道无比狰狞深邃的裂口,整座帝兵山似乎都在这一刀之下晃动,巨大的裂缝撕裂大地,疯狂蔓延,无数凝聚着刀光的巨石与尘土冲上半空,如同冲天而起的巨浪,汹涌澎湃,铺天盖地的朝着李天澜砸下来。

    这是真正的神力惊天。

    李天澜的身影顿了顿。

    疯狂的力量,暗色的雷霆,被席卷而起的废墟彻底压了下来。

    李天澜的身影被遮挡住的瞬间,漫天剑光霎时间冲天而起。

    那道剑光纯净而清澈,晶莹剔透,但剑光闪耀之间,却自有一种决然气象。

    这不是十三重楼的任何一把剑。

    这是琥珀。

    属于姜氏的琥珀。

    似乎是想到了姜氏,想到了陨落的天刀,帝江整个人的气势近乎失控的疯狂攀升。

    无与伦比的狂怒让他双眼通红,他的身体死死的绷紧,体内每一根骨头都因为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不断发出呻吟,帝江完全不管不顾,不惜一切的提升着自己的力量。

    琥珀晶莹的剑光粉碎了厚重而霸道的巨浪。

    如花般绽放的光彩瞬间撕碎了空中黑色的雷霆。

    帝江看到李天澜向前迈步。

    意识刚刚接受了这个讯息,琥珀的剑锋已经直接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快。

    不可思议的快。

    那是无法想象的灵动。

    数十米的距离,李天澜似乎只是向前一步,剑锋就已经给他留下了一道伤口,而李天澜已经出现在了帝江身后。

    断刀横扫。

    伤口处的鲜血还不曾涌出皮肤,崩碎的断刀已经直接在帝江周身划出了一个完美的远。

    退后。

    前进。

    轻描淡写。

    双风雷脉的重新激活,而且比之以往更加强大,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李天澜都比刚才强了太多。

    琥珀依旧绽放着光芒。

    晶莹的剑光里,这一刻的李天澜一举一动都不带丝毫的烟火气。

    他避开了刀光,前进了一步。

    下一秒钟,断刀再断。

    无数的碎片闪耀着凌厉的刀光飞散到了半空。

    断刀的碎片划破了帝江的身体。

    帝江已经是放开一切。

    狂暴的力量如同呼啸的大海奔腾涌动,覆盖着近百米的区域,那是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

    他的眼神无比的纯净。

    仇恨,屈辱,责任,不忿。

    全都放下,又全部都没有放下。

    他的身影向前。

    迈步。

    奔跑。

    冲刺。

    这一刻他思考的只有自己的力量。

    只求一战。

    只求一死。

    疯狂的力量带动着他的身体直接出现在李天澜面前。

    方圆百米内所有的空间彻底爆碎,空气剧烈扭曲着,爆碎的空间向内部坍塌,极致的破坏力一瞬间笼罩了李天澜。

    李天澜微微抬了抬手掌。

    还是不动声色。

    还是轻描淡写。

    天光锁灵台,意气风发。

    神兵断通天,威严霸道。

    沧澜斩天刀,不可一世。

    李天澜走过了北海,打穿了一切。

    浮岛,琉璃,皇后,圣州。

    再到帝兵山。

    每一个城市,都是不一样的李天澜。

    没李天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宁静过。

    淡漠悠然,宁静致远,心平气和。

    或许这一刻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只有现在,他才是真正完美的。

    也是无敌的。

    他的手掌抬起来,不急不缓,从容的近乎优雅。

    耀眼的剑光闪闪烁烁。

    帝江领域的边缘出现了一道剑意。

    李天澜的身影消失了。

    下一秒,他的身影出现在了帝江领域之外。

    而那道剑意出现在帝江面前,变成了李天澜的模样。

    “轰!”

    凶猛的拳头带着漫天黑色的火焰爆发出来。

    剑意变成的李天澜身影破碎,无数的剑气同时也穿透了帝江的身躯。

    鲜血狂涌。

    帝江只觉得体内燃烧着一团火,灼烧着他的身体,燃烧着他的理智。

    他抬头看着李天澜所在的位置,瞳孔中带着从未熄灭过的战意。

    相距百米。

    帝江伸出了手掌,缓缓道:“我替老祖斩了你。”

    疾风骤起。

    逆向吹入的风冲过夜空,卷过风雨。

    漫天雨滴刹那之间彻底凝固下来。

    凝固的冰冷从远方蔓延过来,眨眼之间笼罩了数百米的空间,同样包围了李天澜。

    那是近乎凝固的寒冷。

    无形无质,但却无比森然。

    炽白色的火焰在帝江手中燃烧,最终翻涌成了漆黑的雷霆。

    帝江整个人身体都在发光。

    这一刻,疾风,暴雨,火焰,雷霆。

    乃至这片天地,都是力量。

    帝江近乎虔诚的伸出手,做了一个拔刀的动作。

    纯粹黑暗的雷光在他手中几乎凝聚成了实体,变成了刀锋。

    李天澜静静的看着,突然觉得有些无聊。

    这一刀很陌生,但却又无比熟悉。

    起手式虽然不同,但说到底,在他在沧澜看到的那一刀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帝江是剑皇的弟子,但王天纵所教他的,依然是姜氏的刀,最适合双雷脉的刀。

    姜氏三绝刀。

    万古已过。

    只剩千秋。

    只剩大劫。

    帝江握住了雷霆凝聚而成的刀锋,聚过了头顶。

    刹那之间,天地间所有的力量都在朝着他疯狂的汇聚。

    帝江的身体变得无比高大,那并非错觉,而是极致的力量下,他的身体真正发生了短暂的膨胀。

    隔着上百米的距离,帝江的气势瞬间达到了有史以来的巅峰。

    “去死!”

    黑色的刀锋劈了下来。

    这是姜氏的绝刀。

    是北海最全力的爆发。

    乌黑的刀锋如光如电。

    这一刻没有刀光,帝江手中由雷霆凝聚的刀锋在他手中疯狂的延长,转瞬间已经延长到了上百米的距离。

    漆黑的刀锋疯狂而又细微的颤动着。

    每一次的颤动,都相当于是帝江最全力的一刀。

    只是刹那,帝江的刀锋就已经颤动了上百次。

    完全狂乱的力量充斥了一切,本就是一片废墟的帝兵山在刀锋之下变得愈发破碎不堪。

    李天澜默默的看着。

    这一刀是千秋大劫。

    是两式绝刀合一。

    若论刀意充沛,这一刀仍旧不如当时的天刀。

    可正处在巅峰状态的帝江放弃一切挥出来的这一刀,在力量上却已经超越了帝缺。

    不死不休!

    不出全力的话,这一刀李天澜挡不住。

    但能不能挡住,其实不重要。

    刀锋在空中轻颤,几近盖世的力量毁天灭地。

    李天澜向前迈了一步。

    他的身影消失了。

    漆黑的刀锋延长到了数百米的长度,从天上狠狠劈刀地上。

    地动山摇。

    帝兵山上的一切几乎都已经彻底粉碎。

    这一刀几乎抽空了帝江所有的精气神。

    他的身体再无一丝一毫的力量。

    他僵硬在原地,沉默了很长时间。

    李天澜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他的一只手放在了帝江的肩膀上,杀意隐而不发。

    现在的李天澜实在太快。

    他挡不住这一刀,但却完全可以躲开。

    躲开不是逃避。

    他直接出现在了帝江的身后。

    这一刻,帝江身上所有的要害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为什么会这么快?”

    帝江的声音无比沙哑。

    李天澜的声音依旧宁静,不带半点烟火气:“是你太慢。”

    “轰!”

    巨大的力量落在帝江无比虚弱的身体上,被一刀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帝江身体一软,不受控制的蜷缩着身体。

    “跪下。”

    李天澜轻声道。

    帝江的双膝已经彻底弯曲,他抗拒不了李天澜手上的力量,可在双膝即将跪地的前一刻,他猛然怒吼了一声,竭力向前一扑。

    他的身体趴在了地上,被狂乱的夜雨敲打着,无比狼狈,极为难看。

    “这样子比跪着难看多了。”

    李天澜说道:“看上去就像是一条再无用处的狗。”

    “狗?”

    帝江哈哈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嘶哑,一字一顿道:“就算是狗,老子也是北海的狗,而不是跪在你面前的狗!”

    李天澜沉默了一会。

    两人此时的战场已经很难接近枭雄台。

    李天澜可以看到枭雄台上的身影。

    枭雄台上的身影也可以看到他。

    无比清晰。

    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李天澜缓缓蹲了下来。

    他的嘴角微动,似乎在说着什么,说了很长时间,说的极为认真,极为诚恳。

    帝江的耳边完全无声。

    但李天澜似乎一直在说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帝江才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笑了起来,无比凄惨。

    这一刻他才确信。

    不是他听不到。

    而是看似在说着什么的李天澜,其实什么都没说。

    如此卑鄙。

    李天澜缓缓站了起来。

    枭雄台上,大多数人都在猜测李天澜跟帝江到底说了些什么。

    寂静却各怀心思的人群里,只有一人在前行。

    她的身影缥缈,走下了台阶,踏入了高空。

    缥缈而凄美的剑光亮了起来。

    美丽,但却又无比决然,无比沉默。

    剑光中夹杂着明亮至极的雷光。

    人与剑飞过了高空,剑锋飞向了李天澜。

    凄美的剑光照亮了李天澜。

    李天澜安静的看着,不闪不避。

    他深深的凝视着那道剑光。

    因为那道剑光照亮了王月瞳的脸。



    飞跃的剑光从明亮变得耀眼。

    风雨交加的帝兵山上,划破了天际的幽蓝色似乎成了天地中唯一的光芒。

    李天澜抬着头,看着这道剑光由远及近。

    这是他见过的最凄美的剑光,闪耀,坚决,肝肠寸断,无助却又带着属于帝兵山最后的坚持。

    剑光反射在王月瞳的脸庞上。

    她唯美的脸庞愈发清晰。

    晶莹的泪水与风雨混杂在一起。

    她的眼神有些绝望,可这一剑却带着她根本无法收回的力量。

    直刺,向前。

    没人能够理解王月瞳这一刻内心的感受。

    夏至不能,李天澜也不能。

    这个世界,很多事情,不亲身经历,根本就不会有所谓的感同身受。

    李天澜看着王月瞳泪眼朦胧。

    看着她的无助与坚持。

    冰冷的雨水洒落下来,无比绝望。

    这一刻的李天澜满脑子都是一句话。

    人生若只如初见...

    凄美而倔强的剑光带着近乎绝望的疯狂一路飞射。

    李天澜笑了起来。

    这是她的女人。

    而这一剑此时的落点,却是自己的心脏。

    他亲眼所见,这是最凄美的剑。

    可他却想到了东城如是。

    在那片庄园里,面对着恶魔军团与北海军团,东城如是毅然出剑,寂静出鞘的那一瞬,那道剑光又该有多美?

    眷恋与绝望,无助与不舍。

    都很美。

    风雨之中,李天澜笑着挺直了胸膛,将自己的心口对准了剑锋。

    幽蓝色的光芒如同流星坠落在了李天澜面前。

    剑光不停的向外扩散,却又被死死的压抑着回缩。

    剑锋刺破了李天澜的衣服。

    剑尖紧贴着李天澜的血肉。

    但却没有鲜血。

    无比稳定的幽蓝剧烈的颤抖着。

    王月瞳咬着嘴唇,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淌下来。

    李天澜看着她,不曾收敛的笑容无比平静。

    “为什么不躲?躲开啊!”

    王月瞳痛哭出声。

    无数的准备,无数的勇气,所有的坚决在剑光飞跃的过来的那段过程里完全消失。

    王月瞳的手臂颤抖着,她的情绪彻底崩溃,泣不成声。

    剑尖轻柔的顶在胸口的皮肤上。

    李天澜的笑容像是一张面具:“你呢?为什么不刺进来?”

    只差一点。

    剑尖就可以刺入李天澜的胸口,继而洞穿他的整个身体。

    但王月瞳停了下来,她的剑僵硬的停在李天澜的胸口,她的手臂颤抖着,凌厉的剑光变得无比散乱。

    她的情绪如同散乱的剑光,伪装出来的平静在这一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她咬着牙,梨花带雨:“我没力气了。”

    “那便让开。”

    李天澜静静道。

    他任由王月瞳手中的剑对准他的胸口,抬头看着枭雄台。

    不过两百米的距离。

    但浓郁的夜色中,他依然可以看清楚每个人的表情。

    恐慌的,凝重的,愤怒的,平静的,仇视的。

    古朴而狭小的石台上,雕刻着北海数百年荣耀的枭雄石屹立在那,迎着风雨,沉默而平静。

    “回去吧。”

    王月瞳死死咬着嘴唇低声抽泣着,她的声音带着哀求:“求你了,天澜。”

    李天澜静静的看着她。

    王月瞳的眼神无比软弱。

    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坚强,所以之前的见面里,她并没有恳求李天澜回去。

    她觉得自己可以面对这一切。

    可这一瞬间,当剑尖真的触碰到了李天澜的皮肤,剧烈的疼痛却仿佛是将她整个人的身体都完全撕裂。

    她的身后便是枭雄台。

    帝江败了。

    七大持剑家族败了。

    她站在李天澜面前,已经不是她自己。

    而是整个北海王氏最后的坚持。

    她不能不出手。

    但却真的无法出手。

    李天澜感受不到王月瞳崩溃的情绪。

    但大致可以理解她的心情。

    他的笑容一点一点的收敛起来,整个人变得极为冷酷。

    “不行。”

    他摇了摇头,看着王月瞳的眼睛:“让路。”

    王月瞳拼命的摇头,泪水飞溅出来。

    “知道我为什么不躲吗?”

    李天澜静静的开口道:“因为我很清楚,即便我不躲,我也不会死。最多重伤而已。”

    他再一次想到两人的初次见面:“你我本不该相识相遇,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错误。”

    “不是的,不是啊。”

    王月瞳的身影剧烈的颤抖着,她单手持剑,不能放下,也不能前刺,而另一只手却捂住了几乎疼痛的喘不过气来的胸口。

    她很怕这样的李天澜。

    这样的他太平静,也太冷漠,仿佛是一种极端到可以舍弃一切的理智。

    “就当我辜负了你吧。”

    李天澜看着胸前的剑锋,平静道:“被你刺一剑,我会好受一些。”

    “求求你别说这样的话了好不好。”

    王月瞳的身体颤抖着,眼神愈发黯淡。

    李天澜沉默了一会。

    他似乎还想说很多话,但最终却沉默下来。

    沉默之中,他顶着锋锐的剑尖向前走了一步。

    贴着他胸口的剑锋没有刺进去。

    王月瞳跟着后退了一步。

    “求你别这样...天澜...”

    王月瞳用力摇着头,她的嘴唇已经咬出了鲜血,触目惊心:“求你。”

    李天澜没有说话。

    迎着雪亮的剑锋,他的步伐无比稳定,不停的向前,没有半分迟疑。

    他在前进。

    王月瞳在后退。

    剑锋始终贴着李天澜,却始终没有刺进去。

    李天澜看着王月瞳。

    看着她满脸的惊慌惶然,看着她的手足无措,看着她的无助绝望,看着她的梨花带雨,看着她在所有人面前放弃了尊严放弃了一切的苦苦哀求着她。

    他一直向前。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王月瞳的矜持与骄傲上。

    属于北海王氏小公主的高贵似乎在他脚下变得支离破碎,变得无比卑微。

    王月瞳的剑始终没有放下来。

    她不介意在李天澜面前变的卑微,但这把剑放下来,也就意味着北海王氏失去了最后的坚持。

    这是何等矛盾的一副画面?

    一进一退。

    两人走过了上百米的长路。

    近在咫尺的距离,隔着风雨,隔着剑光。

    剑光闪耀。

    风雨晦暗。

    都是清冷。

    李天澜的内心狠狠的抽搐成了一团。

    面前的女人是她的女人。

    她持剑顶住自己的胸口,一直在哭,每一滴泪似乎都在他内心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口。

    他的眼神闪过了一丝怒意。

    前进中,他霍然抬头,死死的盯着枭雄台上的每一道身影。

    “堂堂北海王氏,危机关头,难道能派出来的只有一个女人吗?!”

    他的声音如同奔腾的海啸,又像是席卷苍穹的惊雷,浩浩荡荡的要压制一切:“谁敢跟我一战?出来!只会躲在女人身后的北海王氏,也配得上黑暗世界第一名门的称呼吗?狗屁!”

    他的眼神无比傲慢。

    他的声音无比轻蔑。

    所有的屈辱在失去屏障之后最彻底的砸在了北海王氏所有人的头上。

    “混账。”

    暴怒的声音中,帝兵山边缘处一道魁梧的身影陡然朝着李天澜冲了过来。

    强烈的电光在他身上爆发出来。

    “北海王氏,代号潮汐。”

    那道魁梧的身影大步冲锋,速度越来越快:“我来杀你!”

    李天澜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无比阴冷。

    森然的杀意带着剑意陡然扩散出去。

    这一刻的李天澜表情依旧平静,可进退之间这上百米的长路中,王月瞳的每一滴眼泪都像是最滚烫的烈油,不断的浇在他内心的那团火上。

    这样的北海行省。

    这样的北海王氏。

    呵...

    这里有举世无敌的剑皇,雄才大略,确实了不起。

    有平静豁达的天刀帝缺,从容淡然,也很了不起。

    帝江的忠勇无畏,同样让他发自内心的欣赏。

    北海王氏太大。

    这里有很多他看得上眼的人。

    同样也有很多他看不上眼的人。

    大敌当前的时候。

    诺大的北海王氏,竟然将所有的坚持压在了一个年轻的女人身上。

    他们躲在了枭雄台上。

    站在王月瞳的身后。

    安安静静。

    你们...

    李天澜看着黑暗中的人群。

    凭什么这么理所当然?

    他冷漠的抬起了手掌。

    漫天风雨飞卷,无尽的雨丝似乎刹那之间连成了一线。

    剑光在雨水之中闪耀。

    李天澜的手掌挥了过去。

    带着剑气的雨水陡然之间出现在潮汐面前。

    柔软的雨斩碎了泪光,一路向下,一瞬之间斩碎了他的身体。

    漫天鲜血猛地爆发出来。

    李天澜大步向前,越来越快。

    王月瞳不断后退,握着长剑的手掌不断颤抖着。

    “还有谁想死?”

    李天澜的声音平静中透着一抹极致的凌厉。

    没人说话。

    这一刻谁都可以感受到李天澜身上不加掩饰的杀意。

    年轻的东皇似乎已经因为王月瞳的为难被彻底激怒,这种时候,谁敢上前,几乎都是跟潮汐一样的下场。

    “不要在杀人了啊...为什么要这样。”

    王月瞳哭的愈发大声。

    李天澜深深的看着她。

    他能够看到她的为难与挣扎。

    北海王氏的人也可以看到。

    但一片寂静的枭雄台上没有一人说话。

    李天澜笑了起来。

    这一刻的王月瞳带着北海王氏所有的坚持,最后的坚持。

    这样的坚持,必然要有一个交代。

    这样的交代北海王氏给不了。

    但李天澜给的了。

    “今日这一切。”

    李天澜看着王月瞳的眼睛:“是我对不起你。但同样的,北海王氏,也对不起你。”

    他看着越来越近的枭雄台。

    他打穿了北海,路过一座又一座城市,就是为了这个目标。

    他已经走到了这里。

    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向前。

    王月瞳不行。

    林枫亭。

    也不行!

    李天澜伸出了手。

    对着王月瞳伸出了手。

    雪亮纤细的剑锋依旧挡在两人之前。

    长剑很长。

    他似乎是想要触摸王月瞳的脸庞,但这把代表了太多的长剑隔绝着两人的距离,他的手掌距离王月瞳的脸庞始终还差了一些。

    李天澜笑了笑,柔声道:“你要给北海的交代,我给你。”

    他的手掌陡然握紧。

    凌厉的剑气轰然四散又飞速凝聚。

    暴雨之下吹过一震狂乱的风。

    带着剑气的风吹动着空间,整个天地似乎都在压缩。

    沉重却没有丝毫锋锐的剑气一瞬间控制了王月瞳的身体。

    王月瞳惊恐的睁大了眼睛,惊叫道:“不要!”

    剑气落在她身上,落在了她的手上。

    无形的剑气带着她难以抗拒的力量推动着她向前。

    只有一步。

    “哧!”

    沉闷的声音中,雪亮的剑锋刹那间刺入了李天澜的胸口,从他背后穿透出来。

    王月瞳一瞬间红了眼睛。

    她松开了紧握住的剑,身体颤抖。

    李天澜的手掌触摸到了王月瞳的脸庞,如此柔嫩,如此温柔。

    王月瞳眼神呆滞的看着她。

    这一刻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嘴角溢血的李天澜看着胸口微微颤动着的剑锋,眯起了眼睛。

    那一刻他强行控制了王月瞳的身体,控制了她手中的剑。

    他主动让王月瞳一剑刺穿他的身体。

    也许只是差了一公分的距离,这一剑就会刺穿他的心脏。

    这种感觉...

    他笑了起来:“真疼。”

    氤氲的白色雾气在他身边缓缓浮现出来。

    李天澜眼神中最后一丝顾虑彻底消失。

    他看着枭雄台,眼神里满是冷漠与坚定。

    他的身体微微绷紧,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他的双臂陡然一震。

    “咔嚓。”

    清晰的断裂声中,插在李天澜胸口的长剑骤然折断。

    折断的长剑落在了李天澜脚下,而从他背后透出来的剑锋在飞射出去。

    李天澜吐出一口鲜血。

    更多的鲜血从他的胸口处流淌出来。

    “天澜!!”

    呆滞的王月瞳终于回过神来,猛然冲到了李天澜身边,但却不敢碰他。

    很短的时间里,李天澜胸口鲜血流淌的速度已经变慢了很多。

    那道剑伤依然血肉模糊暂时无法愈合。

    可李天澜骤然虚弱了一瞬的气息又重新变得稳定下来。

    “天澜...”

    王月瞳的声音混乱而疯狂。

    李天澜拉过了她的手掌,将她的身体也拉了过来。

    他伸手抬起了她的脸庞,看着那双恍惚混乱的有些疯狂的眼眸,命令道:“闭上眼睛。”

    王月瞳长长的睫毛在风雨之中轻轻颤动着,但却努力睁着眼。

    李天澜低下头,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缓慢却坚定的吻了下去。



    王月瞳的唇角柔软微凉,芬芳中带着一幕属于血的味道,像是沾染了血迹的玫瑰花瓣。

    风雨肆虐着帝兵山。

    王月瞳的睁大眼睛,看着李天澜将自己搂在怀里,搂住自己的腰肢。

    他的手掌不断的用力,炽热而温暖。

    感受着彼此的呼吸,王月瞳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最终闭上了眼睛,伸手温顺的搂住了李天澜的脖子。

    狂风,暴雨,黑夜。

    鲜血与废墟。

    凝重的人群。

    天地像是一片浓郁的充斥着黑暗与压抑的背景。

    彼此拥有过的年轻男女紧紧抱在一起,浑然忘我。

    闪烁的雷光中,这注定是足以让所有人铭记一生的画面。

    是眷恋,又像是离别。

    王月瞳闭着眼睛,抓着李天澜,用力的咬着他的嘴唇。

    眼泪似乎已经流尽。

    身体变得无比的冰冷。

    李天澜胸口的鲜血还在流淌着,落在她的身上,触目惊心。

    那一剑是她给北海的交代。

    同样也是李天澜给她的交代。

    缓缓流淌的鲜血逐渐凝固。

    王月瞳紧紧的抱着李天澜,似乎想要将他的气息铭刻进自己的血液里。

    李天澜缓缓松开她,看着她的脸庞,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她的脸色苍白,眼神因为哭泣而变得通红,整个人的精气神愈发憔悴。

    不久前的抽泣似乎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她通红的眼神中一片空洞死寂,寂静的如同坟墓。

    她静静的看着李天澜,轻轻伸出手,笑了起来。

    “天澜...”

    王月瞳的声音轻轻的,极为平稳。

    她的情绪似乎也变得平稳下来,或者说已经没有任何情绪。

    纤细的手指轻轻触碰着胸口的伤口,极为温柔。

    王月瞳笑的苍白而绝望。

    “这不是我给北海王氏的交代,起码不全是。”

    她的声音愈发安静,但一抹若有若无的光芒却开始从她的瞳孔中散发出来,无比的执拗,无比的倔强。

    李天澜的内心逐渐下沉,但却没有多说什么。

    “我其实不需要给北海王氏交代,你明白吗?我是这里的一份子啊,站在这里,是我的义务,我的责任,与生俱来的,挣不脱逃不掉的责任。我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这里,这是我的家,你是我家的敌人,我不站在你面前,那就是亏欠了。这样的亏欠,我还不起的。”

    李天澜静静的看着她。

    他看到她眼里的光芒变得坚定,变得清明。

    那是选择,也是抉择。

    不容动摇的,果断的。

    “其实你也不亏欠我什么,反正我没有觉得你欠我,无论你怎么想,刚才这一剑,你都还清了。”

    “我尊重你的选择。”

    她缓缓后退。

    沾染着李天澜鲜血的手掌张开。

    断掉的剑锋重新出现在他手里。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她认真的凝视着李天澜“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你可以毁灭帝兵山,但你在毁灭帝兵山之前,必须先毁灭我。”

    “因为我是北海王氏的女儿。”

    李天澜眯起了眼睛,看着王月瞳越退越远。

    到了这一刻,在惨烈的近乎残酷的局面里,她终究还是做出了她的选择。

    在李天澜与北海王氏之间,她选择了北海王氏。

    就像是之前很多次在北海王氏和李天澜之前,她选择了李天澜一样。

    任何时候,她都有自己的坚持。

    李天澜的反应很平静。

    看不到忧伤与踌躇。

    “你应该记住一件事情。你不止是北海王氏的女儿,你也是我的女人。”

    李天澜看着他,平静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我的女人,就应该听我的。”

    王月瞳还在后退。

    她摇着头,想说我已经不是你的女人了。

    但李天澜根本没有给她机会。

    他的目光越过王月瞳,看着她身后近在咫尺的枭雄台,伸出了手。

    “你尊重我的选择,我也尊重了你的选择。”

    他面无表情道:“所以现在你就要听话。”

    王月瞳的身影陡然一震。

    她的后方明明空无一物,可刹那之间,一道由极度扭曲的空气形成的漩涡直接将她包围起来。

    扭曲的空间不停震荡着,最终形成了一个方圆大概十米的漩涡。

    漩涡缓慢的转动着,将王月瞳的身影困在里面。

    脸色大变的王月瞳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手中的断剑毫不犹豫的扬起来,耀眼的雷光刹那间遍布整个漩涡。

    漩涡依旧缓缓转动。

    王月瞳带动的雷光一瞬间消失无踪。

    王月瞳的眼神里闪过一抹惊惶,剑气凝聚在断剑的剑锋上,笔直前刺。

    缓缓转动的漩涡无比真实,但却又无比虚无。

    剑锋刺进漩涡里,但却带动着王月瞳的身体转动了一圈,凝聚而扭曲的漩涡对于她而言完全是牢不可破。

    画地为牢!

    李天澜的身影路过王月瞳身边,走向枭雄台。

    “放我出去!天澜,让我出去,让我出去啊!!!”

    过度的急躁之下,王月瞳清脆的声音显得无比尖锐。

    李天澜没有理她,也没有回头。

    “让我出去,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不是你的女人,已经不是了!”

    风雨肆虐。

    电闪雷鸣。

    狂风暴雨之下,李天澜一步踏上了轩辕台的台阶。

    古老的台阶带着微妙的坡度一路向上。

    尽头便是枭雄石。

    “你确定要如此?”

    夏至的声音幽幽的飘了下来。

    “北海王氏欠很多人一个交代。”

    李天澜迈出了第二步:“我今日来取。”

    “退回去!这不是你有资格上来的敌方。”

    暴怒的嘶吼声中,李天澜身后的废墟里冲出了无数道身影。

    “北海内卫部队副部长王东湖,李天澜,来跟爷爷一战,来啊。”

    “北海军团野战师师长王华图,滚下来,老子饶你一命。”

    “李氏的小杂毛,你爹我在这里,赶紧滚过来磕头。”

    “狗屁的天骄,去你大爷的,来跟老子大战三百回合啊。”

    一队又一队的身影。

    大片的人影在夜雨中奔腾冲锋。

    帝兵山的废墟不断震动着。

    刺眼的灯光在帝兵山上陡然间亮了起来。

    冲到了枭雄台附近的人群越来愈多。

    辱骂,挑衅,各种不堪入目的词汇一瞬间充斥了所有人的耳朵。

    最先冲过来的人群已经毫不犹豫的咒骂着冲向了枭雄台,而越来越多的人还在冲过来的路上。

    夏至的脸色猛然一变,变得无比难看。

    帝江调走了帝兵山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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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也默认了。

    所以现在的帝兵山,除了帝江,除了王月瞳,除了埋伏在帝兵山上如今已经陨落的六位恶魔之外,真的再也没有任何力量。

    而如今这群人,赫然是来自山下。

    或者说,他们是来自已经前往沧澜与浮岛的部队。

    没有人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在征途之中掉头回来,但所有人都能明白一点,他们站在了这里,违背的不止是北海王氏的命令,同样也违背了中洲军部的军令!

    军令如山。

    “天澜...不要啊!!!”

    王月瞳不断冲击着身边的漩涡,声音有些惊恐,她尖锐的声音瞬间就被大片的辱骂声压制下去。

    枭雄台上,李天澜转过身,看着汹涌而至的人群。

    高层军官,中层军官,基层精锐,密密麻麻。

    最先冲上枭雄台的北海内卫部队副部长距离李天澜已经不到五十米的距离。

    这位看年纪已经接近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周身闪耀着电光,身躯魁梧而雄壮,他怒吼着不断冲锋,捍卫着帝兵山上最神圣的地方,眼神中满是决然。

    无数的人跟在他身后。

    前冲。

    冲锋。

    不顾一切。

    义无反顾。

    这是堪称壮烈的冲锋,狂热,英勇,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可歌可泣。

    李天澜看着他们。

    他的表情平静的像是一张面具。

    “你们都想死。”

    他声音平静的说道。

    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他的话音还不曾落下,冲在最前方的北海内卫部队副部长王东湖已经直接杀了过来。

    他的一拳带着全身所有的力量,怒吼着直接砸向了李天澜。

    “砰!”

    坚硬的拳头猛地砸在了李天澜的手心里。

    李天澜身上亮起了光。

    无比虚幻,又无比真实。

    冲天的剑光照亮了枭雄台,喷涌的鲜血在闪耀的剑光下陡然爆了出来,就如同被人直接砸烂的西瓜,红色的汁液迎着风雨不断飞舞,森白的碎骨生生铺在了枭雄台上。

    王东湖的身体消失了,满地的鲜血与碎肉成了他最后存在的痕迹。

    没有犹豫和迟疑。

    果断,冷漠,毒辣。

    李天澜就站在那,迎接着冲锋的人群,迎接着无尽的怒火。

    汹涌的剑光越来越亮。

    剑光压制了雷光,压制了火焰,成了帝兵山上唯一的光芒。

    “砰!”

    又一名北海王氏的高层炸碎在李天澜身前。

    密密麻麻的身影源源不绝的冲上来。

    每个人都像是彻底疯了一样,他们红着眼睛,咬着牙,表情狰狞的扑过来,带着自己最强大的攻击。

    再也没有人去考虑生死。

    每个人唯一的想法就是进攻。

    就算死,也要将自己的攻击落在李天澜身上。

    杀!

    杀!

    杀!

    杀了他!

    撕碎他!

    最前方的北海王氏高手纷纷爆碎。

    后方源源不断的精锐如同疯魔一般冲上来,完全是一副舍命冲锋的状态。

    “回去!都给我回去!”

    “不要再杀了,天澜,我求求你,不要在杀了啊!”

    夏至严厉的声音与王月瞳崩溃的声音回荡在一片狂热的怒吼声中,震碎了风雨。

    冲锋的人群没有任何动摇。

    前冲。

    进攻。

    死亡。

    疯狂。

    因为这里是枭雄台。

    是他们无数的先祖守护了数百年的圣地。

    没人能亵渎这里。

    李天澜是敌人,他站在了枭雄台上,就是死敌。

    杀了他!

    咬死他!

    撕了他!

    震动天地的怒吼声中,李天澜冷漠的如同一台完全为杀戮而生的机器。

    身前磅礴的足以震动灵魂的怒吼声没有让他有丝毫的动摇或者忌惮。

    大片疯狂的人群舍生忘死的冲击着他现在的位置,反而让他的内心多了一抹无与伦比的凶戾。

    你们都不怕死。

    那就都去死!

    狭窄的枭雄台上陡然亮起了一道几乎充斥了整个通道的剑光。

    磅礴的剑光汹涌如潮,疯狂搅动着。

    无数人冲了上来,死在了剑光里。

    更多的人再次冲了上来。

    再次死在了剑光里。

    继续冲。

    再杀!

    再杀!

    再杀!!

    这一刻的李天澜面前只有死亡。

    高昂的士气,壮烈的冲锋,英勇的赴死。

    你们想死,那就去死。

    这一夜的李天澜完全展现出了真正最心狠手辣的一面,鲜血与碎骨遍布轩辕台的通道,被雨水冲刷着向下流淌。

    血流成河。

    人挡杀人,鬼挡杀鬼。

    无数北海王氏的精锐疯狂冲上来,然后死在剑光里。

    自始至终,李天澜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剑光照亮他全身,让他在黑夜里无比耀眼,他的脸庞上全部都是令人心寒的冷漠,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和犹豫。

    “天澜!我求你了,不要再杀了啊,我求你。”

    被困在漩涡里的王月瞳猛然跪了下来,对着李天澜磕头,无数的鲜血和尸体,这已经是足以令人彻底绝望的血海深仇,王月瞳的额头用力的触碰着地面,大脑之中已经是一片空白。

    杀戮还在继续,反而愈发疯狂。

    李天澜的眼睛里没有怜惜,反而出现了一抹令人胆寒的怒意,威严至极。

    他第一次向下走了一步。

    剑光蓦然大声,天地间似乎有无数剑气在呼啸,仿佛即将覆灭整座枭雄台。

    “李天澜!!!!”

    王月瞳猛然站了起来,满是绝望的尖叫了一声。

    她的声音尖锐而痛苦,带着触目惊心的恨意。

    那片如同牢笼的漩涡中第一次亮起了剑光。

    王月瞳扬起了手掌。

    下一秒钟,李天澜,夏至,林枫亭。

    所有人的脸色陡然巨变。

    枭雄台上的剑光瞬息收敛。

    李天澜的身影无比蛮横的撞开了冲锋的人群。

    十三重楼剑阵第一时间出现在了王月瞳身边。

    电光石火。

    千钧一发。

    那道剑光在王月瞳的手中绽放着无比绝望的光芒。

    没有任何迟疑和犹豫。

    刷。

    轻微但却足以震动天地的声响中,王月瞳一剑直接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无数的剑气轰然炸开。

    夏至与林枫亭冲了下来。

    枭雄台上所有人都冲了下来。

    十三重楼围绕在漩涡外围,将一切都搅动的模糊不清。

    无数的气浪不断扩散出去,最终缓缓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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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漩涡消失了。

    十三重楼缓缓围绕着李天澜与王月瞳转动着。

    剑阵中心,李天澜手掌直接攥住了断剑的剑锋。

    但终究是晚了半秒。

    剑锋已经刺入了王月瞳的胸口,从后背透了出来。

    一片死寂中,王月瞳静静的看着李天澜。

    她的眼神望着李天澜的手掌,虚弱道:“疼吗?”

    鲜血顺着李天澜的手心流了下来,他攥着剑锋,脸庞扭曲,看着王月瞳,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月瞳的身影微微晃动着,向后倒了下去。

    李天澜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

    柔和至极的剑气第一时间彻底封住了她的伤口。

    “月瞳怎么样?李天澜!月瞳怎么样?!”

    夏至的声音几乎是在尖叫:“如果月瞳有事,我...”

    “都给我滚!!!!”

    暴怒之中的李天澜陡然咆哮了一声。

    十三重楼的剑阵轰然震动,苍茫的剑气几乎是从苍穹尽头落了下来。

    十三重楼中仅剩的几把剑同时闪耀,剑气森然,无比凶戾。

    王月瞳安静的躺在李天澜怀里,睁眼看着落雨的天空,怔怔出神。

    “对不起...”

    李天澜低头看着她的脸庞,良久,才无比沙哑的说了一句。

    王月瞳没有回应。

    她拦不下李天澜。

    也拦不住帝兵山。

    她只能选择杀了自己。

    不看了。

    不想看了,也不想在经历什么。

    就这么走了,再不回头,多好?

    李天澜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无声之中,他红了眼眶。

    那一剑王月瞳直接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这一刻他无比感激帝江。

    如果不是帝江刺激激活了他的双风雷脉让他的速度大增的话,刚才那一瞬间,剑锋也许真的已经将王月瞳的心脏穿透。

    他出现在了王月瞳面前,没有阻止住那把剑,但最危险的时候,他攥住了剑锋,终究还是让剑锋偏移了一寸。

    王月瞳的剑锋不曾刺破自己的心脏,可剑刃穿胸而过,巨大的剑气却一瞬间给她的身体造成了难以想象的伤害,这样的结果最后会是什么 ,李天澜完全不敢肯定。

    王月瞳吃力的动了动,看着李天澜。

    “你哭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李天澜的脸,很温柔,又极度的虚弱。

    “别说话,不要说话,我在,我就在这里。”

    李天澜语无伦次的重复着,抱着王月瞳的手掌越来越紧。

    “我...”

    王月瞳咳出一口鲜血,眼神逐渐暗淡:“守不住北海,又丢了你...天澜,我好累...”

    “没事了。”

    李天澜飞快的开口道:“没事了,不许闭眼,听到没有!不许闭眼!!!”

    “我...”

    王月瞳吃力的笑了笑:“北海王氏...东城如是...我...我给她偿命...给你一个交代。”

    “别说了。看着我,月瞳,看着我!”

    王月瞳努力睁大了暗淡的眼睛看着李天澜。

    视线中这个让她刻骨铭心的男人越来越模糊。

    意识在陷入无边的黑暗前,她的内心充斥的,都是不舍。

    她的眼睛闭上了,一点一点,缓缓的。

    “让我们进去, 我可以救她,李天澜,让我进去!”

    夏至因为急切而变得有些变形的声音陡然响了起来:“我身上有半分永生!我能救她!”

    李天澜如梦初醒,猛地挥手。

    十三重楼剑阵彻底散开。

    夏至身影有些踉跄的跑到了王月瞳身边,毫不犹豫的捏碎了身上的一个吊坠,将其中蕴含的少量液体全部灌入了夏至的嘴里。

    她摸了摸王月瞳的心跳。

    严重的足以致命的伤势下,王月瞳的心跳已经极为微弱。

    夏至猛然松了口气,这位无忧无虑了大半生的北海王氏女主人抓住女儿的手掌,泣不成声。

    “我要带她走!”

    感受着王月瞳逐渐平稳但却无比虚弱的气息,李天澜看着夏至,一字一顿道:“谁敢拦我,我就杀谁!”

    “天澜,她现在更适合留在帝兵山。”

    林枫亭走了过来,看了王月瞳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这里?”

    李天澜冷笑起来:“我信不过这里,北海王氏的人死绝了吗?要为难她一个女人?”

    “是她主动要在这里等你的。”

    夏至摇了摇头:“我也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可想而知她对你失望到了什么程度。”

    李天澜内心猛地抽搐了一下,冷漠道:“她对你们,难道就不失望?”

    夏至沉默良久。

    她看着昏迷中的王月瞳,眼神温柔,轻声道:“把她给我,你想上枭雄台的话,自便。”

    “不可能!”

    李天澜毫不犹豫的开口道。

    “她现在的伤势虽然被永生稳住了,但确实不宜多动,天澜,这里怎么说也是月瞳的家,你带她走,能去哪?天南局势混乱,东皇宫不过刚刚站稳脚跟而已,可这里终究是帝兵山,她在这里,比在哪都安全。”

    林枫亭缓缓道:“当然,等她醒了之后,如果还愿意去找你的话,我会负责送她过去,从今往后,北海也不会要求她在做任何事情。”

    他看着李天澜,声音很轻,但却又无比强硬。

    这样的强硬,自然是对夏至。

    夏至看了林枫亭一眼,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这个结果。

    李天澜没有说话。

    “怎么?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北海王氏?如果是后者,我这段时间会住在这里,你总该放心了吧?”

    林枫亭说道。

    李天澜深呼吸一口,搂住王月瞳的手掌一点一点松开。

    他低头看着王月瞳。

    王月瞳闭着双眼,呼吸微弱,脸庞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

    他的内心猛地一疼。

    夏至小心翼翼的将王月瞳接了过来。

    “发生了这种事情,希望你们双方都可以冷静下来,好好谈谈。”

    林枫亭说道:“天澜,北海很有诚意的,你要的交代,他们可以给你,绝对让你满意如何?”

    李天澜看了夏至一眼。

    夏至抱着王月瞳,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艰难道:“这段时间,我会亲自去中原行省拜访东城部长。”

    这一刻的帝兵山上到处都是尸体与鲜血。

    李天澜就在枭雄台下,俯视着整个帝兵山。

    他听到了夏至的话。

    似乎是不想过多耽误王月瞳修养的时间,他沉默了一瞬,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夏至苦笑了一声,内心复杂。

    这一刻对于整个北海来说都是如此屈辱。

    李天澜就在这里。

    之后的谈判无论是个什么结果,对于他们而言。

    都是真正的城下之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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