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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些人的想象会被从小到大所处的环境与自身的经历所限制,其实不止是以前跟程育桓关系好到无话不谈的那个人是这样,也有其他人同样是这样。

    程育桓的师傅在那些徒弟面前公开表示程育桓是被逐出师门的事后,徒弟们纷纷表示师傅的决定非常明智。有的人当时其实也没觉得这事真那么值得人叫好,但见同门大多是这样的表现,会暗暗地对自己说类似这样的话“像他这种父母有蓝甲人的人本来不该进这门派,现在被逐出师门了也算让门派干净了,所以值得人叫好。”

    师傅在徒弟们为他这种决定叫好之后,对他们提出了一个要求,是让他们每个人都发誓。他让徒弟们以后永远“不主动”对外说自己曾经的同门程育桓父亲是蓝甲人这件事,如果有已经知道此事的外人提起,也不要附和,若是有人硬要问,要说师傅说过不让谈这种事。

    当时的程育桓并不叫程育桓这个名字,师傅让那些徒弟发誓时让他们说的是程育桓当时的名字。

    那些徒弟觉得这样挺好,他们感觉“不主动”让别人知道自己跟父母有蓝甲人的人当过同门实际对他们也是好事。

    师傅告诉他们在他们发誓的时候,他会用到法术,一旦他们哪天破了誓言,会自然受到极其恐怖的惩罚。

    即使听到这样的话,那些徒弟们也依然愿意发誓,他们大都觉得每个人都发这样誓实际是给了所有人保护。不然的话,只要有人“主动”对外人说这事,那外面会有更多人知道他们曾经跟一个父亲是蓝甲人的人当同门了,有更多人知道所有其他徒弟有这种“不光彩”的经历了。

    程育桓离开门派,刚刚出了大门,没走多远便下起了雪。

    起初雪并不大,他看着那些雪花从天空飘落,想着身在门派的那些过往,感慨万千。

    他深吸一口气,便吸进了些雪花,却也没感到多凉,好像在此之前他已接触了更凉的东西导致他觉得这种凉已经不算什么了一般。

    飘着的雪花只是接触了他的身体,他离开门派前那些曾经跟他关系还挺好的同门那些眼神其实早如冰雹一般坠到他心了。

    一段时间过去,雪越下越大了,他踏着雪行走,雪片落在他脸他也懒得去抹掉,等它要么自然从他脸落下,要么渐渐融化。

    他想有些事实在是怪,怪得令人无法理解!我父亲是蓝甲人又如何?为什么父母只要有人是蓝甲人不能学法术?为什么那些人都这样?

    想着想着,他想到了自己父亲的经历我,仅仅因为父亲是蓝甲人遭受了这些……那,我父亲那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他自己是蓝甲人啊,二十五岁那年他的指甲变成了蓝色。我父亲是个并不爱向人诉苦的人,能不说一般都不会跟人说,然而尽管他是这样的人,他以前也曾说过他因为是蓝甲人而遭受的不公,可以想象,他说出的只是一小部分了。

    想到此处时,他发现自己脸的雪已经有些很难化掉了。这一刻,他忽然感受到了有些固有的没道理的观念,如果没人主动去改变,那真是很难被动摇。

    他猛地用手在脸抹了一顿,那些雪便被弄干净了。

    他接着想父亲大概是实在忍不住才说出了那一小部分吧?更多痛苦的经历又有谁知道?那些他已经经历的痛苦,算说出来,他也只能得到真正爱他的人的理解和同情,然而也只是理解和同情,没人能改变他的过去。在他说出来之后,哪怕是被爱他的人安慰之后,没多久他又要走出房间,去面对那个对蓝甲人不公的环境。他依然会因为指甲是蓝色的而被人欺压,被人侮辱。

    想到自己父亲的遭遇后,程育桓接着便想到了其他蓝甲人的命运世间有多少蓝甲人啊,我父亲只是其之一。有多少蓝甲人过着更悲惨的生活却无力摆脱?那些人……有人在生活遇到不公的事,有人被欺压,有人被抓去做活,有人被活活害死……仅仅因为他们是蓝甲人!这是什么道理?身份有什么问题?那是与生俱来的!

    他越想越觉得气愤,越想越觉得悲哀。

    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改变这一切。

    走着走着,雪已经下的很厚了,他看到前方的地面已经一片白,突然感到好像变干净了一样。

    随着雪变得更厚,他每迈一步都不再轻松了,这好像预示着他将来要走多艰难的路一般。

    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看到前方一片厚厚的白雪好像有个人。

    走近一看,那人已经嵌在了厚雪。

    他过去,要将那人扶起来,这时才发现那个人已经僵了,没有一点呼吸。

    他看到了那人的双手,十指蓝色的指甲显得甚是鲜明。

    那蓝色本身并不刺眼,然而此刻却使程育桓感到能把双眼刺得生疼,当然,那蓝色更能把他的心刺痛。

    那个死去的蓝甲人身形甚是瘦弱,身的衣服只有薄薄一层,而且到处是破的地方,看起来不像是自然穿破的,更像是被别人撕扯破的。

    他在那死去的蓝甲人附近看到了足印。

    他不知道那些足印是什么人留下的。

    他突然间想使用法术看看之前到底怎么回事。

    他这样在原地使用了法术,大致了解了以之前发生的事。

    原来,那些足印是过路人留下的。

    在那个蓝甲人死后,曾经有几个铁仓人经过此处。

    那几个铁仓人靠近这个已经死去的蓝甲人后说了些话,他们本想将这人救走,然而几个人将它抬起来后,发现了他的十个指甲都是蓝色的,才知道他是个蓝甲人。

    那几个人都显出了一副嫌弃人的表情,将那个蓝甲人狠狠地抛回了雪地里,有个人还在那蓝甲人身踹了一脚。

    几个铁仓人说着“蓝甲人,那肯定是自找的”“我还以为是铁仓人”“早知道不过来了”“把衣服都弄脏了”这种话走开了。

    在几个人走开的时候,其有个人一边走还一边掸着自己的衣服,他做出这样的动作并不是因为身各处有雪花,而是因为他在之前不知道雪地里那个人是蓝甲人的时候已经碰到了他,他觉得自己被污染了。

    程育桓再次作法,看更早发生的事,他看到了这个蓝甲人被两个铁仓人攻击,其一人扒去了那蓝甲人外面的衣服,还撕破了他身穿的衣服。

    “他不知道蓝甲人不配穿这种衣服啊!”鼻子发红的铁仓人道。

    “衣服是我捡的……”那个蓝甲人一边呻吟一边解释。

    “捡了也不能穿!”另一个铁仓人说。

    “这种衣服只有铁仓人能穿!”鼻子发红的铁仓人说。

    “你不是穿吗?穿了铁仓人才能穿的衣服,倒是暖,是吧?”另一个铁仓人道,“让你死在这里,死在这雪地里,冻死你!根本没人埋!让你穿!什么衣服都敢捡,捡了捡了吧,还敢往身穿!”

    “对,知道自己是蓝甲人要自觉,不自觉是这个下场!”鼻子发红的铁仓人道,“现在没什么人过路,真是无聊,要是再来几个铁仓人,你看看有多少人打你!”

    那两个铁仓人一边踢着一边骂着。

    “小心点,别让他流血,不然弄脏我们的鞋!”另一个铁仓人说。

    “你说得对!”鼻子发红的铁仓人道,“他穿了那种衣服已经侮辱我们铁仓人了,要是再把我们的鞋弄脏,那我们亏大了!”

    “没错,直接踢死!”另一个铁仓人道。

    两人踢了一会儿,鼻子发红的铁仓人说“哎,他好像死了!”

    “是吗?”另一个铁仓人说道。

    “你试试他还有气吗?”鼻子发红的铁仓人道。

    “你试吧!”另一个铁仓人说。

    “凭什么我试?”鼻子发红的铁仓人说,“脏活得我干?”

    “我刚才都把他的衣服扒下来了,还把他里面那件撕成这样了,我做的活不脏啊?”鼻子发红的铁仓人说,“这么脏的活我都干了,你光出脚踢人,不出手干点什么,合适吗?”

    “我真的要恶心自己一次啊?”另一个铁仓人道。

    “快点!”鼻子发红的铁仓人说,“我都恶心自己那么半天了也没说什么啊!这不是为了教训他吗?”

    “明明都教训过了啊!”另一个铁仓人说。

    “你知道他死没死?”鼻子发红的铁仓人说,“他要是没死,我刚才不是白恶心自己了?再说你的鞋是不是已经碰到他了?”

    “鞋是谢,手是手,能一样吗?”另一个铁仓人说,“我又没手套!”

    鼻子发红的铁仓人说“我也没手套!我扒他衣服撕他衣服都手了,你在他鼻子下试一下费什么劲啊?你要是有本事,可以做到不碰到他啊!”

    “真烦!”另一个铁仓人道,“说得好像你做不到不碰他似的,你这点本事?”

    “我有本事也不一定要这时候用啊!”鼻子有些红的铁仓人道,“我扒他衣服时你干嘛去了?你没那本事?”

    “这不是很明显吗,我是不想碰他,怕脏了手啊!你不也一样?要是你想碰,这次你怎么不自己试试?”另一个铁仓人说,“算了,不跟你计较了,大哥还等着我们把他扔到垃圾堆里的衣服拿回去重新扔一次呢!”

    于是这个铁仓人才蹲下来,小心翼翼地用手靠近那个蓝甲人的鼻子下面,生怕自己的手碰到那个蓝甲人的鼻子或嘴弄脏了手。

    “没气了!死了!”另一个铁仓人道。

    “你可试好了!”鼻子发红的铁仓人说,“要是这个人没死在雪地里,咱们可对不起大哥!”

    “试好了!”另一个铁仓人说,“你不信?不信你试!”

    “我才不试!”鼻子发红的铁仓人说,“我都恶心自己多久了!”

    另一个铁仓人站起来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跌在了地,手死死地按住了那个蓝甲人的嘴。

    “哎!简直太恶心了!”另一个铁仓人道。说着,他便抓了一把雪,赶紧用雪搓双手,仿佛这样他的手能干净点一样。

    鼻子发红的铁仓人笑出了声。

    “幸灾乐祸?”另一个铁仓人道。说着他便猛地拉了一把鼻子发红的铁仓人,将他拉得跌在蓝甲人身。

    “你想死啊?”鼻子发红的铁仓人怒道。

    “你才想死!谁让你笑话我的!”另一个铁仓人说。

    鼻子发红的铁仓人赶紧站了起来掸着衣服,接着也抓了把雪“洗手”,一边说道“你自己站不稳还拉我下水!”

    另一个铁仓人也站起来了,笑道“你也这么‘洗手’啊?那你别笑话我!”

    两个铁仓人带着他们大哥曾经扔掉的衣服说说笑笑地走了,消失在了雪地之。

    程育桓其实很想通过再次作法了解更早的时候这个蓝甲人到底经历了什么,然而他作法需要用到的东西甚是宝贵,连续两次作法后必须等够时间才能进行下次作法。短时间内,他根本做不了这样的事。

    程育桓心悲凉更甚,他想算了!我作法了又如何,除了耗费功力以外,还有什么用?如今这个蓝甲人已经不在世了,算我通过作法了解到了他到底还经历过什么,我能使他活过来吗?要是看到更悲惨的情景,除了能令我自己心情更差以外,还能怎样?

    这一刻他甚至开始后悔之前那两次作法了,他觉得自己大概只是因为情绪激动才耗费了功力,他想若是刚才不那么做,我也不至于了解留下这些足印的那些人的情况,也不至于听到那些话语,不至于看到那些人的嘴脸。因为那个人是蓝甲人……他不能穿那种衣服?要被扒衣服撕衣服拳打脚踢?脏?不能被埋葬?要被说活该?他都离世了,还有过路的人又踢了他?

    程育桓其实并不愿意知道这些,然而已经看到了,他便安慰自己大概之前我一时冲动用了两次法术,是为了让我进一步了解有些人的人性是怎样的吧……

    此时大雪纷飞,那些人的脚印也显得越来越浅了,他开始想那厚厚的白雪下面到底是什么样的,到底都有些怎样的东西。

    之前因为看到前方的地面已经一片白突然感到好像变干净了一样的他,这时却觉得其实可能一些肮脏的东西只是被掩盖了,放眼望去,这大地只是表面看起来干净罢了。

    由于被迫提前离开门派这件事令他一下子思考了很多,他想到了人生的很多看起来干净的东西,其实背后也如这被大雪覆盖了的地面一样,不知道到底都是些什么。

    程育桓将雪地那个蓝甲人的尸体抱了起来,想将他葬了。

    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已经非常艰难了,今后的路不知道有多难走了,如果这个时候再被人看到他葬一个倒在雪地的蓝甲人,那对他的影响更不好。

    他从袋子里拿了东西将那个蓝甲人的双手全都遮住了,防止路过的人看到他葬的是一个蓝甲人。

    然而做完这件事,他又感到一阵悲哀,这次是为自己。

    他想明明是要葬个人而已,我又为何要掩饰?大雪掩盖了雪下那些可能并不干净的东西,使大地显得一片雪白,起码它遮住的是那些并不美好的东西。而我呢?我现在为什么要遮住这个人的双手?为什么要遮住他蓝色的指甲?作为蓝甲人,他是长着蓝色的指甲啊,这又不是污点,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为什么我要遮住?我在做什么?我有必要这样做吗?我在怕什么吗?

    然而尽管想到了这些,程育桓依旧没将遮住那个蓝甲人双手的东西拿下来。

    他将蓝甲人背在身,要将他带到他觉得合适的地方埋葬。

    他一边走一边想是的,我不敢把遮住他手的东西拿下来,为了自保,为了不给我以后本难走的路增添更多艰难。我确实担心过路的铁仓人发现我在葬一个蓝甲人,担心我今后的生存情况……人总要活下去的,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刚才那一刻,我将他的双手遮起来,是我主动选择了懦弱,还是因为我目前本身是个前途渺茫的弱者?如果我现在是弱者,那一个弱者要是想做这样的事是否必须遮遮掩掩?不,其实这也并不能说成全是由我的处境决定的,算我是个位高权重的人,我能当着一些铁仓人做这样的事吗?算敢,我会做吗?虽然情况会有些不同,但是,难道那一定不会影响我的未来吗?除非位高权重的人改变这样的环境,改变这一切不公。太多人对蓝甲人都是那样的态度,在这样的环境,没多少铁仓人会光明正大地埋葬一个死在雪地的蓝甲人,有的人是不愿,有的人是不敢。可是,他是个蓝甲人啊,他手指甲的颜色跟我父亲手指甲的颜色是一样的……一样的……

    他走着走着,感觉身背的已经不止是一个蓝甲人的重量了。

    深一脚,浅一脚,踏着皑皑白雪,程育桓再次想到了脚印,接着又想到了别的这雪越下越大,我的脚印也会很快被大雪盖一些的,如刚才那些令我仿佛看到人性自己实在不想看到的一些东西的人一样,所有人的脚印都会被盖一些。还有……这雪下,不管是什么,干净的或是不干净的,都被这白雪掩盖了,都被洁白的东西掩盖了,所以我一眼望去,好像一切都是干净的一样。世种种掩盖,是不是其实有时候也是很有必要的?刚才我用法术看到的那些铁仓人全都毫不掩盖,表现了对那个蓝甲人的恶意,这种态度也正反应了这种环境其实是鼓励他们这样做的吧。而我连在埋葬他之前,都要将那双本来没问题的有着蓝色指甲的手掩盖,则反应了这种环境其实是反对铁仓人做这种事的。如果有一天,算有人真的不喜欢蓝甲人,却也不敢仅仅因为一个人是蓝甲人而肆无忌惮地表现对那个人的恶意,是不是起码说明那个环境不是助长这种欺压甚至杀戮他人的歪风邪气的?在那种环境下,大家都知道仅仅因为一个人是蓝甲人对其表现出恶意是不被周围人接受的,那样,算是真的对蓝甲人有恶意的人也不会明目张胆地猖狂地莫名其妙地攻击蓝甲人了吧?有恶意的人起码会知道掩盖自己的恶意了吧?那种掩盖多些,对环境便会有影响,恶意攻击、欺压甚至杀戮都会因环境是那样而少些吧?

    程育桓觉得双脚被冻得冰冷,心也依然没能热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什么时候才能稍稍热一点,好像这成了近期的奢望。

    雪有时候会迷他的眼,他也只能时不时用手抹掉那些雪。

    他走着,看着这冰天雪地的世界,更觉得之前自己的想法有些道理同样是站在寒冷的雪,如果从近处到远处全是雪,那自己足边的雪也很难融化,但如果只是自己足边有一层雪,雪外面则是一片温暖,那足的雪也会化得很快了。如今这环境,一个铁仓人攻击蓝甲人完全不加掩盖都会被很多人视为正常,做埋葬个蓝甲人这种事却需要掩盖,也着实可笑。我知道其实世间需要有铁仓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光明正大的去葬一个蓝甲人,这好像在一片死寂喊出一声一般,敢这样喊出来的人多了,也许会对改变环境有用,然而,更多人的头脑固有的观念根深蒂固,我却没有这个勇气,因为喊出来后,我可能永久地发不出任何声音了。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先暂时不喊出来,不管以后有没有机会喊出来,起码,先让自己是个可以发出声音的人吧……这到底是不是给自己的懦弱找理由?冰天雪地只有一小杯温水,那温水也容易冷却结冰。在一片寒冷的世界里,不要说去融化多少冰雪了,温水能使自己不冷却已经不容易了。

    到了程育桓觉得适合埋葬那个蓝甲人的位置,他开始埋葬。

    他看着这个已经一动不动的生命,想着生死之事来到世的人总有生命结束的一天,走这一程,都有终点,这一生本如此短暂,然而世却有各种偏见、不公、欺压甚至杀戮。

    他叹了一口气后,差点将遮在蓝甲人手的东西拿下来,却依然因为担心有路过的人看到而觉得为时尚早。

    他又想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还没怎么看到世美好一面的时候被卷入了令人痛苦的漩涡。卷入后,有人立刻被吞没,有人挣扎了很短的时间便被吞没,有人因一直在其挣扎而痛苦不堪,最终也还是被吞没了。多少人能有术从漩涡脱离?脱离后会不会被再次卷入?从一出生起已经在一步步走向人生终点的人们,明明都有同一个结局,明明都要离开,有些人却不得不在那样的漩涡挣扎到离开的那一天……

    在程育桓觉得合适的时候,他才将那个遮着蓝甲人手的东西拿了下来,进行下一步。

    他做下一步的时候又感到一阵悲哀直到刚才,我才敢把遮着他手的东西拿开,我自己是如此懦弱。

    将那个蓝甲人埋葬好后,他好像轻松多了,因为终于没人能看出他之前埋葬的到底是不是蓝甲人了。他在附近找了块木头削了削后,打算在那块木头立在那个蓝甲人的坟。

    他不知道他埋的人叫什么名字,生前是做什么的,他只是知道,他活着的时候是个人。

    他在木头刻了一个大大的“人”字。

    他实在想再刻些小字,意在告诉路过的人,这里埋葬的是个活着时与他们一样的人,是路过者的同类。然而心涌动着的悲哀却令他很难再刻下其他字了。

    他没再刻,缓缓离开,走了几步后,再次回头,看见那个原本也没多突出的“人”字显得如此刺眼。

    程育桓转过身后,快速向远处走去了。

    他在悲凉之暗暗庆幸自己埋葬那个蓝甲人的过程并没有别人靠近,他再次为自己这种庆幸感到悲哀。

    那场大雪并没下多久,可冰冷却持续了好几天。

    没多久,程育桓被逐出师门的事还是被当地的人知道了。

    他确实难以用他跟师傅学到的本领在当地继续生存下去。

    他决定像他师傅对他说的那样,远离此地,到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自立门派,便那样做了。

    这个过程虽然极其很难,但他靠自己的意志度过了处处是荆棘的阶段。

    他立的门派,名叫“珍命派”,凡是入此门派学法术的徒弟都会学到关于珍惜生命方面的内容。这些东西是他明着教给徒弟们的,当然,还有一些东西是他暗教给徒弟们的,那是每个徒弟都会在跟他学法术的过程接触到平等的观念,尽管他让徒弟们在外自保,但他们内心深处都认同蓝甲人应该是与铁仓人平等的,各种人都应该是平等的。

    程育桓在改师傅教过他的那些法术时已经把这种平等的观念深深地融了进去。他的徒弟,当内心并不真正认同平等观念的时候,学那些法术便不会有进展。什么时候这种观念深入内心了,他的徒弟练那些法术才能继续正常练下去。

    程育桓在当地用法术救过不少人,那里越来越多的人听过他的名声,他便是这样在那里扎根的。尽管后来他还是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困难,但他从没退缩过,竭尽全力去解决。

    有些难事,其实遇到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隐隐觉得自己有一种使命感。当他遇到那些事情时,他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父亲双手那蓝色的指甲,想到他以前自己离开师门的过程,想到那大雪纷飞的日子,想到被踢死的蓝甲人,想到自己埋葬那个人的情景,想到那个人坟的“人”字。他其实也没细想那些经历对他今后处理那些难事有怎样的影响,只是那种使命感其实一直在促使他勇往直前。

    尽管做过了很多令别人觉得他充满勇气的事,但他却一直无法认为自己是个真正勇敢的人,他还是感到自己懦弱。当年埋葬那个蓝甲人时遮住他双手指甲的事在他心印象很深,后来的日子里,他觉得自己做的不少事都跟当年做这件事类似。为了门派安全,为了自己能继续通过教法术将那种平等观念传下去,他从来都不曾光明正大地做那些对蓝甲人好的事,外人并不知道他对蓝甲人的态度。

    过了很久,他也依然会如当初那样“掩盖”,而一些铁仓人依然在明目张胆地做欺压杀戮蓝甲人的事,仍旧不加“掩盖”。

    多年来,从来都没有一个蓝甲人想要拜他为师学法术,他认为这与人们的观念有关。算是有天赋又适合学法术的蓝甲人,想学法术时也往往会认为那些教法术的铁仓人是不会收蓝甲人为徒的,甚至认为如果去拜师自己可能会受到羞辱甚至欺压。程育桓尽管觉得可惜,但也会觉得没有蓝甲人找他拜师其实也会使他少遇到很多困难。毕竟一旦有蓝甲人找门,如果那个人真的适合学法术他便会想收,但如果直接收了,他便要面对很多新问题,算暗收了蓝甲人为徒,他也知道事情并没那么好办,意想不到的事将会出现,他也不知道这样的过程对他通过教法术传那种平等的观念这件重要的事会有多大影响。

    他不仅没遇到蓝甲人找他拜师,那么久以来,他甚至都不曾遇到过父母有一方是蓝甲人的铁仓人找他拜师。

    他偶尔会想,如果哪一天有蓝甲人想拜他为师,那个人恰恰适合学法术,他又敢将那个人收为徒弟了,那他应该算是做了一件会让自己感到自己“勇敢”的事,然而他并不认为自己真能做那样“勇敢”,他也认为做事需要从长远考虑,讲策略。

    尽管如此,但内心那种激情却依然会让他时不时那样想,后来他会想到一些“折”的情况。他觉得如果又父母有一方是蓝甲人又适合学法术的铁仓人找他拜师,他收了,尽管不至于觉得自己多勇敢,那也会使他在收徒时感到自己其实并不懦弱。

    程育桓在做了很久师傅后,对于收父母一方是蓝甲人的铁仓人为徒这种事需要勇气这点的体会越来越深了,因此,他更觉得自己师傅当年收下自己着实不易。

    程育桓想回去看他的师傅,然而早在他离开门派之前,他师傅曾经让他发誓永远不回去见师傅。既然已经发誓,便绝对再也不能回去了,想到自己想回去看却不能去,他不免心生遗憾,然而想到这样其实是为了不给他师傅添麻烦,为了师傅好,他便也不得不接受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吕印汀拜程育桓为师,不仅对吕印汀来说很重要,对程育桓来说也是。

    程育桓知道吕印汀想拜他为师,测出了她母亲是蓝甲人,而她本人有学法术的天赋,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证明自己不算懦弱的时候到了。而这个人恰恰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也想用这样的方式实现她的愿望。

    收徒时,程育桓内心汹涌澎湃。

    在吕印汀兴奋地说“简直太好了!”后,他因想了自己以前的经历心感慨万千。

    程育桓问道“只是收你为徒,你为何如此兴奋?”

    “因为我以为我这一生都不会有人肯收我为徒!”吕印汀说道。

    程育桓听了这话,心更感慨更多了,决定尽快教吕印汀法术。

    他并没主动问吕印汀父母是不是蓝甲人,因为他并不想把这件事挑明。

    这一刻他又想虽然我已不算懦弱,但我连这问题都不敢问,是不是说明我也依然无关勇敢?不勇敢不勇敢吧,人总是要自保的,不懦弱已经不易了。我装作不知道她母亲是个蓝甲人,这样教她了,反正我的那些徒弟在学法术的过程都已认同了平等观念,算将来我带她回到我们的地方,其他那些徒弟也不会做出当年我的那些同门对我做出的事了。

    程育桓在那个茅草屋让吕印汀接受了浣世,在程育桓法术的作用下,那茅草屋真的变成像举行浣世礼专用的房间一样了。

    在那样的房间里接受浣世时,吕印汀想着过去经历的种种苦难,心有千言万语,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正式拜师后,她叫了程育桓“师傅”,她喜欢这样的称呼。

    程育桓听到她这声“师傅”时心也是思绪翻涌,他甚至想跟自己的师傅说出这件事,他想一个跟我一样父母有一方是蓝甲人的人今日拜我为师了!师傅……我也做出了这样的事!我知道我并不是勇敢的人,但我这样已经让我感觉自己不是个懦弱的人了。

    看着程育桓如此兴奋,吕印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也开心。

    凝端夜看到她的愿望实现了,他也兴奋,叫了吕印汀一声“师妹”后,对程育桓说“师傅今日好像心情很好啊!”

    “是啊!”程育桓道,“我心情特别好!痛快!”

    “那师傅的身体应该恢复得更快了!”凝端夜对程育桓说道。

    “你不也是很兴奋?”程育桓问凝端夜。

    “是啊。”凝端夜说。

    “那你的身体也应该会恢复得更快了。”程育桓说,“其实你本身恢复得我快很多啊。”

    凝端夜道“那是因为师傅功力深厚啊,我要是有师傅那样深厚的功力,反而没法像这样恢复得如此快了。”

    “还是要感谢我徒弟,你师妹!”程育桓道,“如果不是她救了你和我,我们现在早不在人世了!”

    “是的。”凝端夜道。

    他立即对身边的吕印汀说道“师妹的救命之恩,师兄永世难忘!”

    吕印汀说道“救人是应该的啊!人的生命多宝贵!师傅和师兄无需将那事记在心了。”

    “救人是应该的啊!人的生命多宝贵!”这话听得程育桓心又有所触动,他想真是难得,我今日竟然收了个这样的徒弟,她入我珍命派真是跟注定的一般。

    程育桓笑着道“能这样想其实已经很难得了。你对师傅的救命之恩,师傅也是永世难忘!”

    三人又说些话后,吕印汀问程育桓“我既已入珍命派,不适合再学以前捡的那本书的法术了,我也没什么能送给师傅的,把那本书送给师傅吧!”

    “你真的不想留着了?”程育桓问道。

    “真的不想留着了,留着也没用了。”吕印汀道,“虽然我以前不曾拜师学法术,但我看这书写着,那个门派的法术不能跟别的门派的法术同时学,否则很危险的,我以后再也不会照着这本捡来的书学法术了。再说,我一个珍命派的徒弟,总拿着别的门派学法术用的书也不大好啊。师傅不同了,师傅早已精通珍命派的法术,并不只是在学的过程,算拿着别的门派学法术用的书也没什么,看看也没什么吧。”

    “算给我,我也不会练那派的法术。”程育桓说道,“但你若是不想要了,我手下也无妨,我会给你一些珍命派的书。”

    如果是别的东西,程育桓估计不会收下,但那本吕印汀从捡到的书对程育桓来说意义不一般,他便对吕印汀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还真怕师傅不肯收呢!”吕印汀道,“现在这样太好了!”

    吕印汀立即便把随身带着的那本书交给了程育桓。

    当日,在凝端夜和吕印汀师兄妹离开程育桓所在的那间茅草屋后,程育桓一个人看着吕印汀给他的那本书,思绪飞回了很多年前。

    在当日之前,程育桓和凝端夜都见了这本书。

    凝端夜不知道这本书里的法术是哪个门派的,但他知道书里有些内容跟珍命派法术内容有类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