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主动拿给别人看。但是途中我把最小的那张纸掉在地上了,我没注意就离开了,幸亏少族长追上我,给我把小纸送来了,这才没弄丢。少族长看没看我就不清楚了,我觉得,她既然给我送来就说明知道那是有用的东西,有可能看过了吧。爷爷,我只是实话实说,这东西不能给别人看么?”乐愉说道。
连伯苑说:“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能长点心眼啊?我天天叮嘱你这个叮嘱你那个,你就是不长进,这可怎么办?”
“爷爷,是不是这公文有秘密不能给别人看呀?”乐愉问。
“有秘密你怎么办?你现在有什么办法能把已经被别人看见的内容从别人头脑中赶走?你有办法吗?”连伯苑说完便将头转向了一边,不正眼看乐愉了。
“没有办法。对不起啊,爷爷!”
“你这次真长记性了?”连伯苑仍然没正眼看她。
“嗯。”
“这次我姑且饶了你,是因为这公文并非机密,若真是机密被你泄露出去,别看你是我孙女,我照样饶不了你!你爷爷我也杀过不少人,对你好不代表可以无限度地容忍你。铁仓廷是什么地方你给我看清楚了,做事之前给我想清楚了!”连伯苑终于转过头正眼看了看乐愉。
“爷爷,我知道了。今天的公文……少族长看了没事对吧?就算外传出去是不是也没事?如果最好不外传的话,那我现在就去找少族长,请她不要外传。”乐愉道。
“哎哟!人家都看了,你告诉人家不外传人家就不外传了?你有没有脑子啊?”连伯苑没好气地说道。
“别人不好说,但是少族长这个人不一样,我相信她。我相信如果我请她不要外传,只要她答应了,她一定不会食言的。”
连伯苑放低声音问道:“你了解她吗?跟她很熟吗?她杀过多少人你清楚吗?她有多狠你见识过吗?别天真了!”
“爷爷,放心吧,我们都已经是姐妹了,她应该不会说话不算话的。用不用跟她说一声呢?”
连伯苑恨铁不成钢,不知该怎么跟她讲了,瞪了她一眼,说道:“当然不用!”
“哦。”
“跟你说多少遍了,你以为这铁仓廷是什么地方啊?时时刻刻都要谨言慎行,大大咧咧是不行的,很危险!我要拿着公文去霸空殿议事了,你出去好好反省反省吧!”说完这话,连伯苑自己都有点后悔让她知道太多了,说道:“是不是我跟你说话都得小心了?我的事情你什么都了解,搞不好哪天你一粗心,就把我的事暴露出去了。”
“我知道了,不会乱说的。”
“还站在这里?还不快去反省?赶快走!现在看见你,我的头都大了!”连伯苑摆了摆手说道。
乐愉第一次见到连伯苑这样对自己,赶快出了声瑞殿。她半低着头慢慢走向了那日与铁红焰成为姐妹时所在的那条河的河畔,缓缓坐了下来。
简柔和田温赶回去后,简柔先将酒坛子放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然后跟田温一起见田沙和简良。
田沙一看见简柔脸红红的,还一身酒气,就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你这是掉进酒缸里了?你哥把你捞出来的?捞了很久吧?”
田温立刻替简柔说话:“娘,她只是……”
“我没问你,你别说。”田沙打断田温的话说道。
简柔知道田沙吃软不吃硬,过去拽住田沙的袖子,撒娇道:“娘,别动气嘛。你跟爹急着找我,一定有重要的事要说,咱们说事吧,好不好呀?”
田沙看简柔这么说话,本来想指责她一顿却没说出来,但也没立即软下来,而是说道:“你一定喝了很多酒,说,是不是啊?”
“当然不是啦,我就喝了一点点,非常少的一点点,真的不多嘛。”简柔道。
田沙本来都不想再说这件事了,打算直接入正题,她一向讨厌在一些小事上纠缠个没完,但简柔的回答又让她有些不满,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对自己说假话,便说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啊?你以前喝少量酒,一点反应都没有,从来就没把脸喝红过。今天你喝了多少,都把脸喝红了。你长大了就觉得骗我容易了吧?你想骗我,可你的脸对我说了实话。要想成功骗我,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不要你的脸。”
简柔根本不知道自己脸红了,自然没意识到这会暴露真相,她有点后悔刚才自己说过的话,说道:“娘,既然你都知道了,就不要问我了嘛,你的话说得我好难受呀。好吧,我刚才错了,我应该直接告诉你我喝了很多酒,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我可不忍心让你生气呀。”简柔说着,微微低下了头,一副委屈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然后她又偷偷看了一眼简良,仿佛在对简良说“爹,帮我跟娘说一下好不好呀”。
简良当然明白简柔的意思,立即说道:“沙大王,你看,孩子都向你承认错误了,别难为她了,你说呢?你看她现在这样子,都快哭出来了。”
田沙看了看简良,又看了看简柔,有点心软了,没再责怪她不说实话,只是问道:“为什么喝那么多酒啊?”
“因为我跟哥哥都没在比试中取胜,我心里好难过呀。娘,你也知道,我不爱喝酒,今天喝了这么多酒只是因为伤心,我觉得……我觉得我没取胜很对不起娘和爹。”简柔说着说着,正好再次借机发泄心中的不快,哭了起来。
简良趁机说道:“你看,孩子哭了吧。孩子觉得对不起你,本来心里就难受,出去喝酒。刚才告诉你只是喝了一点点没说实话是不好,但你说她什么‘就是不要你的脸’也说得太重了。她也承认错误了,你看她这样,你也不忍心了吧?”
田沙觉得自己确实说重了,抱了抱简柔,拍着她的后背说道:“别哭了啊,没事!”
简柔说:“怎么没事呢?我没取胜已是事实。哥哥也没取胜,起码要有一个人胜利才行呀,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了。”
田温听了也觉得有点惭愧,微微低头。
田沙放开简柔后就着她的话说:“谁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们急着把你们找来,要跟你们说两件事,其中有一件就是可以改变一些情况的。”
简柔没再哭,擦了擦眼泪,说道:“可以改变一些情况?难道我们两人还有机会当少族长么?”
“虽然可以做些什么,但直接当上少族长的事你们就别想了,不过当不上少族长,也未必就无法获得很高的地位并掌握部族里的一些事情。”
“真的还有别的办法么?”简柔道。
“嗯。不过我要先跟你们说你们必须立刻知道的那件事。”田沙道。
“什么事?”简柔问。
田沙突然压低声音说:“这么着急找你们,是要立刻让你们知道,谢汇的事已经惊动一些人了!”
“什么?!”田温心中一惊。
“这么快?!”简柔也吓了一跳。
“是。谁都知道他是笔答比试的批阅者,他出了事情,别人自然而然就会联想到参加比试却没获胜的人。你们必须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并做到心中有数,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出现任何引起他人猜测的状况。要是你们知道晚了,已经不经意间引起怀疑,那就无法挽回了。本来谢汇的事你们两个不知道更好,但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就一定要小心谨慎!”田沙说完,看了看简良。
简良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你们要做的是忘掉自己知道谢汇那件事,还有就是万万不要表现出对已经过去的比试的在意,更不要表现出对少族长之位的在意。”
田沙问道:“你们记住了吗?”
“记住了。”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田沙本来并不反感简柔喝酒,她之所以见到简柔脸红红的又一身酒气时会出现气不打一处来的情况,正是因为她看出简柔喝多了,而人在喝多了的时候容易言行不慎,若是她在知道谢汇失踪一事已经惊动一些人之前已经因为言行不慎而引起他人怀疑,问题就严重了。这时她问简柔:“你今天喝了那么多酒,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跟什么人说什么不该说的话,现在看来,你还算清醒,但你要记住,以后不许喝很多酒,这段时间最好根本别喝酒。我知道你酒量好,不易醉,但如果喝太多脸也会红,说不定思维也会多少受影响。你知道了吗?”
“知道了。”简柔道。
田沙又看向田温,说道:“你也不要喝酒,明白吗?”
“明白。”田温道。
田沙继续说道:“现在我要跟你们说第二件事了,也就是刚才说的能改变一些情况的事。”她对简柔说:“这件事虽然要由田温去做,但你也要清清楚楚的。”
“到底什么事啊?”田温问。
简良微笑着问道:“田温,你对少族长印象如何啊?”
“爹,这种问题,你让我如何回答呢?真不想提那个人。我怎么想,爹应该是知道的吧,又为什么要这样问呢?”田温道。
“哈哈,现在这里只有我们自家人,你可以说不想提她,甚至连很难听的话都能说,但是在公开场合,你敢说她的不是吗?”
“敢。但我何必要平白无故因对她恶言相向而给自己招惹是非?惹她我又得不到什么好处。我上次在比试场上替扬威哥说话只是想影响裁判的判断以免裁判算她获胜,为了影响比试结果不得不说,但那次我也没故意说她本人什么。”
“嗯,你说得对。惹她对你没好处,但接近她对你有好处啊。”简良微笑道。
“接近她?”田温道。
“她现在可是少族长,你要是接近她,将来跟她成亲,你就不愁没地位,也不愁无法控制铁仓廷里的一些事了。”简良说。
田温听了,道:“成……成亲?爹,是真想让我这么做还是开玩笑?”
田沙说:“现在这个时候谁跟你开玩笑!你爹是说正经的。我们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就是这件。简柔她也要清楚这件事。”
简良说:“在这铁仓廷里,少族长的配偶,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少族英’地位非常高,而且,待少族长成为族长之时,她的配偶就会成为人们所说的‘族英’,地位就更高了。做‘少族英’与‘族英’不仅地位高,而且有些其他人没有的权力。这些你应该是知道的。”
田温听着听着,脑海里竟忽然闪现出了乐愉的身影,他说:“我是知道。不过我以前没想过要这样……”
简良说道:“现在我们告诉你了,你要做的就是这件事。你不是说你才不想做什么‘月央’吗?等你成为‘少族英’后,就不会有人称你为‘月央’了。我们全家人的地位都会比现在高,你有些权力在手,很多事情都会好办得多。到时候铁仓廷的很多情况你都可以掌握。我们全家的未来,都靠你了!”
简良所说的“月央”是铁仓廷里的一种称号——长老的后代里,凡是参加了竞争少族长之位的比试,又没成为少族长的后代,都统一称为“月央”。在很多人看来,“月央”是身份、地位和荣誉的象征,一来说明一个人是长老的后代,二来说明那个人是被长老看中推荐其竞争过少族长之位的后代,三来说明那个人是经过铁仓廷专人审查身份与各项其他条件的有资格参加比试的人。换句话说,“月央”就是曾经的少族长候选人。但是在重视竞争少族长之位这场比试的田温看来,这个称号就像是他比试失败给他未来的人生打下的标签,跟随着他就像是提醒他因为比试失败没当上少族长。因此,他失败后说过自己不想做什么‘月央’。
田温道:“少族长并非那么容易接近的吧?”
简良道:“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此事宜早不宜迟,要尽量早些着手去做,不然万一以后少族长与别人太近了,你再想插进去就既难办到又容易惹是非了。但是,你又不能让其他人看出你别有用心,尤其近期,若是你被人看出来,让人认为你对地位和权力如此看重,就容易成为谢汇一事的相关怀疑对象。也就是说,这事你要早开始做,但做的时候要慢慢来,一定不能太心急。所以说你做这件事难度很大。”
“感情是双方的,我可以想办法主动接近她,但她若是不喜欢我,我岂不是就白做了呀?”田温问道。
“为了你自己的前途,也为了我们全家的前途,你要多用心思讨好她,想办法让她也喜欢上你。”简良说道。
“好,我会努力的。”田温道。
“田温,你要相信自己!”田沙道,“简柔,快给田温打打气!”
“哥哥,我相信,只要你用心做,就能做成少族英!”简柔说这句话时有点同情田温——他要主动去接近一个他从小就对其没好感的人,以后还要跟她成亲。但她转念一想,反而觉得这很正常了。她和田温从小就被爹娘教育为达目的要使用各种手段,需要的时候就要忍他人所不能忍,所以她觉得让他这样做也没什么新鲜的。田温那么快就答应了也是与从小受这种教育是分不开的。
简良对简柔说道:“田温去接近少族长之事一定要让你知道,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希望你在他接近少族长的过程中若是看到他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就尽你所能帮他一下。多个人的力量事情就会好办得多,你明白吧?”
“明白呀,你们放心啦!如果他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会尽力的。”简柔说道。
独自躺在地上睡着的聂扬威过了一段时间醒了,看了看周围,发现简柔并不在他身边,酒坛子也少了一个,便喊道:“简柔,你在哪里?”
无人应声。
他醒来后已经很是清醒,回想起之前他跟简柔的对话,先是觉得开心,然后却突然来了一股怨气:这简柔,既然答应我了,就应该凡事都替我考虑。把我独自留在这里,她却不声不响地离开,不管我了,她这样做也太过分了。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让她知道和我在一起她应该怎么做。若不早点教育教育她,以后我们成亲了,她就会不拿我当回事了。
聂扬威拿着剩下的酒坛子独自回去了。
简柔跟田温听完田沙和简良对他们要说的话后,又聊了些别的便出去了。
简柔要去之前喝酒的地方看聂扬威是否还在,田温说道:“你不回房间?”
她不想跟田温说自己之前是跟聂扬威一起喝酒,便说:“有个东西找不到了,可能是刚才喝酒落在哪里了,我去找一下。”
田温看她神色有点古怪,听她说话也觉得有问题,想问是什么东西,又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多嘴,便没问。
简柔见田温用有点不寻常的眼光看着她,也觉得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却当没这回事一样说道:“我走了。”
不料田温竟然也往出走。
“你也出去?”简柔问。
“是啊。”
“哦。”简柔加快了脚步,假装不在乎田温在她后面。
田温跟她往同一方向走。
简柔回头道:“哥哥,你要去哪里呀?”
“我出来透透气。”
简柔觉得他好像是对自己去哪里感兴趣,说道:“你不会那么巧跟我一路吧?”
田温顺着简柔的话说道:“如果你愿意,我跟你去找东西也可以呀。”
简柔摆了摆手说道:“不用啦,你跟着我我没法专心找。哥哥你回去吧!”
“嗯。”田温停了片刻。
见简柔继续往前走去了,他又静悄悄地远远地跟在了后面。
就快走到之前简柔跟聂扬威喝酒之处时,简柔突然回头说道:“哥哥!我只是找东西你跟着我做什么呀?”
“我……”
田温还没说完,简柔便说道:“从现在起到我回家为止,如果你再让我看见你,我就真生气啦!我今天本来心情就不好,你还跟踪我,不相信我是不是?你到底要干什么嘛!”简柔说着,又是一副要哭的样子。
田温看她又快哭了,便不打算跟了,立刻说道:“好啦好啦,你别哭,我走就是,为了让你不会在回家之前再看到我,我现在就离开,走那边那条路回去行不行?”
“哥哥,你要说话算话,你说现在走就得现在走,你说走那条路就得真走那条路。”简柔说道。
田温说:“其实找个东西也没什么嘛,我跟你一起找不好吗?”
“不好,我今天不开心,不喜欢被人跟着,怎么连你也故意跟我过不去呀,我好伤心呀!”简柔还没说完,又要哭了。
“好,你别哭,我立刻就走,立刻就走,你看我走了再去找!”田温一边说着一边立即转身走上了另一条路。
简柔站在那里见田温真的从另一条路离开了,才去了之前跟聂扬威一起喝酒之处。
她发现聂扬威已经不在那里了,便沿原路回去了,这一路她确实没再见到田温。
田温由于走了另一条路,经过河畔,恰遇见了坐在那里发呆的乐愉。见到她的背影,田温心里有所触动。
乐愉从出来后就坐在河畔,坐了很久很久,一直都没离开过。
听到田温的脚步声,乐愉回了头。
与他平时见到的她不同的是,这次乐愉的脸上并没有挂着轻松愉快。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田温微笑道。
乐愉“嗯”了一声。
“怎么?你不开心么?”田温问道。
“也许吧。”
“印象里你总是快乐的,之前见到你时你还是很轻松的,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田温情不自禁地关心。
乐愉想说之前发生的事,却想起了连伯苑平时对她说的让她说话做事小心谨慎的话,便没直说,只是问道:“你说,是不是有些时候,在有些地方,人就是不能自然地活着?”
乐愉这一问,让田温想起了他要去接近少族长这个任务,他明明觉得铁红焰抢了他的位置,却又要接近她表现出对她好。他望着眼前这个他很有好感的人,感叹道:“也许吧。”
“这么说,不止我一人会有这样的困惑了?”乐愉本想说“在这铁仓廷里,不止我一人会有这样的困惑了?”,却因为耳畔仿佛又响起了连伯苑对她的叮嘱而没说出“在这铁仓廷里”几个字。
“嗯。不过你不像容易不开心的人啊,哪怕有什么困惑。”田温道。
“是么?”乐愉轻轻叹了口气道。
“刚才见你,你还对我说了:‘人可以以不同的心境面对同样的遭遇。就算已经遇到的事很糟糕,也可以不让心情蒙灰。’”田温微笑着看着乐愉道。
乐愉问:“你赞同我这句话?”
“我觉得很有道理,听了你的话,我心里舒服多了。”田温说。
乐愉这才笑了出来,说道:“能让你心里舒服多了,我还是很开心的。”
田温见她终于笑了,道:“笑起来才像你。”
“我也喜欢总是笑着,不愿想太多复杂的事,可是,如果周围人不这样,只有我肆无忌惮地乐,我就是个大傻子,还是个大疯子,是吧?”
“当然不是!你知道吗,你那种轻松愉快,那种笑容是非常吸引人的。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那种轻松。别人我不清楚,但起码我自己,在看着你的时候就容易愉悦起来。你就像和煦的阳光,洒到哪里,哪里就会暖暖的。”田温说道。他以为在遇到乐愉之前,他心里从来没有过这种温暖的东西,实际上他有一点,只是太少,少得连他自己都看不到了。他从小到大所处的环境以及他接受的教育易使他内心阴暗。见到乐愉后,他内心仅存的那点阳光像是被她唤醒了,他喜欢那种舒服的感觉,哪怕只是短时间的体验,他喜欢看她笑,喜欢她想说就说的自在,可是,他内心大部分都是阴暗,这偶然唤醒的阳光在周遭大片阴暗的围攻下挣扎,挣扎不了多久便被压抑成了只能偶尔闪烁的微弱亮光。听到乐愉说出“大傻子”“大疯子”时,他忽然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大傻子”“大疯子”,他开始因自己曾经沉醉过那种温暖而嘲笑自己幼稚愚蠢了。只是,看着眼前的乐愉,他心中那微弱的亮光又让他没忍住说出了他在嘲笑自己之前心里的那种温暖,而没有照实表达出此刻他内心的阴暗。
乐愉听了,以为田温非常理解她,心想:在这满是残酷的铁仓廷里能这么想的人实在够珍稀了。看来,除了少族长对我好又有跟我有心意相投之处以外,铁仓廷里还有个叫田温的人是可以跟我投合的。
她仿佛很快轻松了起来,笑着说道:“‘暖暖的’……听你的话,我也觉得暖暖的。”此时她的笑容已如她以往的样子一般。
田温看着她那类似他初见她时的笑容,心中一阵触动,忍不住向她走近了些。一阵和暖的风吹来,他又沉醉了片刻,然而这次的沉醉只是针对她本人的,情不自禁的,他内心那微弱的亮光却没因此而变得更亮。他微笑着说道:“这里的风也暖暖的,大概是因为你在这里。”
乐愉道:“风也暖,是因为风也听到了你刚才说的话。”
田温还没来得及说下句话,忽然听到了远处的一声惨叫,便看向了那边。
乐愉也寻声回头望去,只见那边一个看起来很有力量的的青年男人正用鞭子抽打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那老人已经被抽得趴在了地上,青年仍在用鞭子打他。鞭子每抽到老人身上时,老人都惨叫一声,叫的声音越来越小。
乐愉来不及多想便立即冲了过去,冲的过程中她差点大喊“住手!”却又突然想起了连伯苑的叮嘱,她觉得只打招呼也能让青年停下来,便没直接说“住手!”,而是挥着手对那个青年大声“喂”了几声。
田温也跟了过去。
青年见乐愉跟他打招呼,果然停下了鞭子,恭敬地叫道:“乐月央!”
乐愉离老人近了,才看到那老人满脸都是皱纹,嘴角流着血,已经奄奄一息了。
乐愉问道:“你干嘛用鞭子打他?”
这时田温也到达了老人身旁,青年又恭敬地叫了声:“田月央!”
田温不喜欢“月央”这个称呼,但也不能表现出来,便“嗯”了一声,然后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今天做活笨手笨脚还磨磨蹭蹭的,效率低下!铁仓部族的做活效率,就是被这种人拉下去的!他就是欠抽,我要狠狠地教训这种人!做活不行还不禁打,只是踹了几脚就吐血了,改用鞭子伺候!”
那白发老人说:“早上我的病又犯了……所……所以……”话没说完,便不动了。
乐愉将手放在老人鼻下一试,心中一冷,对青年说道:“没呼吸了。你打死了他。”
田温道:“这么快就死了?”
她本以为那青年打死了人会吓一跳,不料他却毫无惧色,也用手在老人鼻下试了一下,发觉老人确实没了呼吸,便说道:“嗯,肯定死了。我又打死了一个拉低整体效率的奴隶,也算为铁仓部族做贡献了。”
“奴隶?”乐愉道。
“是啊!乐月央,田月央,你们看!”青年说着,便举起了那个老人的一只手,摆弄他的手指,让他的指甲对着乐愉和田温的方向。
乐愉看见那老人的手不仅皱纹遍布,还有很多疤痕,蓝色的指甲此刻尤其引人注目。
田温一看见老人那蓝色的指甲,便一脸无所谓,道:“原来他是蓝甲人啊,我早该猜到了,看你打得那么肆无忌惮的。”
“是啊,要不我说他是奴隶呢!换成铁仓人我哪能这么打啊!再说铁仓人也没多少这种干不好活找抽还不禁打的吧!”打死老人的青年道。
乐愉愣在那里,之前被田温的话弄得开心起来的感觉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她脑海里重复着:只因是蓝甲人……只因是蓝甲人!
沉默片刻,她终于没忍住,说道:“他年纪这么大,死前还说早上病又犯了……”
青年道:“这些蓝甲人呀,做活不上心,借口还特别多。病这个借口我听了太多次,我要是吃这套,就不知被他们耍多少回了!乐月央,田月央,我去让其他做活的蓝甲人看看这尸体,再把尸体处理了,然后去忙我的事。失陪了!”
田温说道:“嗯,去吧,今日你杀一儆百,估计和他一起做活的蓝甲人能老实一阵子呢。”
青年人带着老人的尸体离开了。
乐愉听了田温的话,想:我欣赏少族长,她也对我很好,可她对待蓝甲人却那么残忍。田温能理解我,可他也对蓝甲人如此狠心。就像爷爷早就告诉我的,这里就是这样的……
乐愉伤感了起来,眼中有点湿润,但却笑了,若无其事地对田温说:“我要赶快回去了。”
“再见!”田温道。
望着乐愉离开的背影,田温想:为什么我偏偏在已经对乐愉有好感时,接到了去接近少族长的任务?哦,不,话不能这么说。应该说为什么我在要去接近少族长之前,偏偏对乐愉有了好感?是的,不合时宜的不是来了那个任务,而是我难以控制自己的心。
想到这里,田温立即转身离开了。
【第九十八章】
几天后,霸空殿中。
向司彬跟铁万刀谈完其他事后,问他:“族长,近来少族长跟武寻胜关系如何?”
铁万刀叹了口气道:“听傲乾殿的人说,他们之间有些疏远了。”
“为何会如此?”
铁万刀道:“原因不明。少族长在战场上受伤后的那段日子,武寻胜把她照顾得很好,按理说,两人应该更近才对,可是……其实他们有一段时间看起来很近,只是后来不知为什么又有距离了。如今她已在比试中取胜,获得了一些实权,傲乾殿里也为她设了专门的议事厅,她以后可能会更常待在那里。武寻胜只是陪练,通常也没有进议事厅的需要。这样下去的话,他们以后有可能越来越有距离啊。”
“少族长,您看,需不需要做些什么啊?”
“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如果做,不能做得很明显,以免被他们发现后起反作用。”
“我也认为如果被他们发现,起了反作用,倒不如不行动。可是,如您所言,若是这样下去他们以后有可能越来越有距离,就要采取难以让他们发觉的措施了。如果以后他们见面的机会会减少,可以考虑创造机会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见面的机会多了,人与人更贴近彼此的机会也就多了。尽管增加见面机会也能增加发生矛盾冲突的机会,但从以往他们相处的情况以及二人的性格来看,如果让他们经常见面,他们更贴近彼此的可能性远大于矛盾冲突变多的可能性。”向司彬道。
“我正考虑为两人制造经常见面的机会。其实,武寻胜对很多事情都起了关键作用,还曾救过少族长。他小时候刚来这里就做到了一些别人难以做到的事,那时就是个做事很有办法的人。在铁仓廷里,像他这样多次起了重要作用的人,按照惯例是完全可以授予重要职位的。”言之此处,铁万刀想:那个穿紫檀色衣服的人就是武寻胜看到的,红焰想要查清出现过的一些事,也少不了武寻胜的协助,如此看来,更有理由授予武寻胜职位了。
向司彬道:“族长的意思是,通过给武寻胜授予职位,让他去少族长的议事厅协助她处理公务?”
“我正是此意。你认为怎样?”铁万刀道。
向司彬连连点头,道:“真是个好办法!这措施既给他们更多贴近彼此的机会,又不容易让他们看出是有人故意而为的。”
就这样,武寻胜便被授予了“弼殿”之职,辅佐铁红焰处理公务。
几日后,铁红焰跟武寻胜以及她的几个手下在傲乾殿的议事厅分析调查来的信息。
武寻胜道:“目击者描述的那个人的样子,听起来似乎跟指使左有群下毒的那个人很像。”
就在此时,铁红焰的一个手下进议事厅向她报告了这样的情况:一些蓝甲人患了传染病,那种病只在蓝甲人中传染。一个铁仓人大夫去看过后,表示那是一种罕见病,只有几种条件都具备才会出现,但治疗起来特别容易,治疗时用到的东西也极其廉价,只需治一次,这一次用时又很短,接下来的日子患者只要休息就能痊愈。不过,治好后的一个月之内他们都仍然会跟患病后没治疗之前一样浑身无力,什么活都做不了,只能躺着休息。治疗后的三日之内,虽然他们自己的身体在恢复,但如果这期间他们接触了其他蓝甲人,那么跟他们接触过的蓝甲人仍然会被传染上这种病。管那些蓝甲人的铁仓人还没让大夫给他们治疗,他们不知道是该让大夫给那些蓝甲人治疗后等上一个月再让那些蓝甲人继续做活,还是直接杀掉那些蓝甲人,再抓其他蓝甲人来做活。若是给他们治疗再等他们一个月,期间临时抓些没经验的蓝甲人代替他们做,损失并不小。若是不给他们治疗,直接杀了他们,再抓其他蓝甲人长期做,新抓来的蓝甲人没经验,那么很长一段时间做活效率肯定都比不了那些患病者痊愈后的做活效率,也会给铁仓廷造成不小的损失。管理那些蓝甲人的铁仓人不敢私自做决定,这才报告上来,请少族长亲自决定。
“那些患病的蓝甲人已经控制起来了吗?”铁红焰问。
“控制起来了,已经将他们跟其他蓝甲人隔离了。”那个手下说。
铁红焰道:“既然那病治疗起来特别容易,治疗时用到的东西也极其廉价,而且只需治一次,这一次用时又很短,那就先让大夫给他们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