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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翊钧最着急的问题就是钱。

    他在当了皇帝之后才发现,当初父皇之所以经常死皮赖脸要求户部拨款搞这搞那,并非真的就是什么贪得无厌,而是皇帝与户部之间的关系就有这么神奇。

    户部恨不得朝廷所有的用度开支都从内帑出,皇帝则恨不得连给后妃采买胭脂水粉的钱都归户部出。

    究其原因,似乎是双方都觉得自己很穷,而对方却很富。

    然而,户部国库的钱财有多少,双方都比较清楚,而内帑到底有多少钱,则只有皇帝清楚,户部是不清楚的。

    这就造成了一个悖论般的情况,皇帝只要喊穷,户部坚决不信;户部一旦喊穷,皇帝却不能不信。

    按理说,只要内帑财务公开,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实际上这一点至少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是没有可操作性的。

    因为皇帝必须保持一定的神秘感,没有任何神秘感的皇帝,经常会镇不住场面——譬如历史上的崇祯末年,朝廷上下都知道内帑空了,朝廷大臣就没几个把皇帝放在眼里的了,因为大家都知道,没钱的皇帝说话不好使,调谁都调不动,谁都会阳奉阴违。

    而原历史上的万历朝,则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哪怕朱翊钧数十年不上朝,也没有哪位臣子敢抗旨不遵。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大家都觉得内帑充裕,甚至极其充裕——有矿税嘛。

    那么,皇帝内帑有钱为什么这么厉害?道理说穿了其实很简单,因为一旦皇帝有什么想法,哪怕你内阁不同意、户部不拨款,朕也可以直接拿内帑的银子来办事,其实甚至包括调兵打仗。

    这样的局面,就相当于文官集团除了在道德层面也许能限制皇帝一二,在最关键的经济层面却根本控制不住皇帝,皇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真正的随心所欲,言出法随。

    这,才是权力运行的真正核心。

    大明的历代皇帝们,或许他们的政治水平没有高超到把这些问题理论化,但不代表他们不明白其中的要点,所以皇帝内帑到底有多少钱,那是从来不会让外廷得知详细的。

    不过,不同的皇帝会有不同的风格,比如成祖永乐帝的风格,就是始终让外廷觉得内帑极其充裕,所以他可以不顾外廷的反对,又是五伐漠北,又是迁都燕京,又是七下西洋……搞得不亦乐乎。

    外廷既然不知道内帑到底有多丰厚,自然也就硬不起腰杆来,更遑论生出“限制皇权”的这种危险思想了。

    而隆庆帝的性格偏软,他就不会效仿成祖,而是一门心思哭穷,整天说朕现在穷得叮当响,买区区两万两银子的珠宝、造一批春宫瓷器之类的破事,都非得让户部出钱。

    可是户部也不傻,他们知道内帑不可能真的那么穷,因为光是皇帝的金花银等折税,隆庆就用不完,更别提还有大片的皇庄、大量的皇店等收入。

    这样一来,内帑在外廷眼里依旧还是充裕的,所以隆庆帝的性格虽然软,但只要用了高拱这样一个性格强势又和他站一条战壕的首辅,朝政就依然稳稳当当。

    这个情况在眼下的万历十一年开始有点变化了,朱翊钧很敏感的意识到了这一点,因为户部表现出来的苗头不太对——户部尚书开始动不动就以请辞来威胁皇帝收回成命。

    虽然这一年来户部的确很困难,但动不动就以请辞来威胁,可还是嘉靖以来的头一回,隆庆朝都没有出现过这种局面。

    变化的主要根源,就在于外廷开始怀疑内帑到底还有多少钱。

    造成这种怀疑心态的因素有好几点,不过说到底,有两个人责任最大:一个是朱翊钧自己,另一个就是高务实。

    朱翊钧为了树立新君仁厚圣明等光辉形象,这两三年来不停地搞各种免税、减税。

    土地贫瘠的地区,减免赋税;受灾受害的地区,减免赋税;出现“异兆”的地区,减免赋税;原先税重的地区,减免赋税……

    朱翊钧的行政手段多半跑不了高务实的干系,他在这里头也的确起了一些推动作用,不过他的出发点是“降低风险地区农业税”,取而代之的是从其他重商地区收取商税、关税。

    只是不管怎么说,农税减少了,皇帝的金花银也就减少了。而更“作死”的是,高务实还劝朱翊钧把皇庄废了个七七八八。

    废皇庄,取而代之的是变成民田,这相当于提高户部的收入,而减少皇帝内帑的收入。虽说当时废皇庄的本意主要是逼勋贵们退田,但京师勋贵们很快上了高务实北洋海贸同盟的大船,找到了新的补血路子,甚至比以前的收入还更高一点,而皇帝内帑的损失却是实打实的。

    户部赚了,勋贵没亏,吃亏的就只剩下皇帝一个人。

    然后就是漠南大战的影响,当时户部没法陡然拿出那么大一笔赏赐来,结果朱翊钧又搭进去了一大笔银子。

    如此前前后后加起来,各种此消彼长之下,外廷当然怀疑内帑现在还剩多少家底。

    朱翊钧之所以对于这一次缅甸的挑衅很不满,直接向高务实表示自己希望狠狠的教训缅甸一番,也有这个原因——他希望用这一仗来证明内帑还是很充裕的,朝廷里的某些人不要误判了形势。

    眼下朱翊钧自己能想到的“新创收”,只有高务实接手并进行改建扩建的营口盐场,但高务实去辽东的时间本来就短,营口盐场也不可能马上给他提供大笔银子——改建扩建不要本钱的啊?

    所以现在朱翊钧面对的局面就是到处都缺钱,而内帑偏偏又出现坐吃山空的迹象,这换了谁来能不急?

    隆庆帝是有事不决问高肃卿,朱翊钧是有事不决问高求真,所以高务实就奉诏回京了。

    当然,直接用这样的理由召他回京未免有些面子上过不去,因此“春闱同考官”这件事必须说在前头。而现在,高务实终于要在“搞钱”上开口献策了,朱翊钧哪里还沉得住气?

    高务实面色如常,说道:“臣这一计,或可名为借鸡生蛋。”

    “借鸡生蛋?”朱翊钧有些疑惑,反问道:“此做何解?”

    但高务实偏偏不直接解释,而是问道:“不知皇上以为,此战若是我大明获胜,我们可以获得哪些好处?”

    “好处?”朱翊钧微微一怔,下意识道:“打个缅甸能有什么好处?我也不打算要缅甸那瘴疠之地,非要说好处,想来也就是能让云南边地安靖十年罢了。”

    高务实大摇其头,正色道:“皇上,恕臣冒昧,若是我大明开战、应战都只是这样考虑问题,恐怕再充裕的府库也迟早要打穷。”

    朱翊钧倒不生气,只是皱眉道:“那你的意思是?”135中文 

    高务实微微挑眉道:“简而言之,就是没好处的仗尽量不打,实在不得不打的,也一定要仔细审视其中可能蕴藏的好处,然后挖出来、利用上。”

    朱翊钧听得不是很理解,但他没有马上就问,而是想了一会儿才试探着问道:“就像李成梁打蒙古鞑子那样,打完还要抢一把?”

    高务实听了差点忍不住翻白眼——这种低级手段像是我的做派吗?

    “皇上,臣不是这个意思……何况就算真要如此以战养战,也不能是我大明天兵去公然行抢,那影响太糟了。对图们可以这样做,是因为蒙古乃我大明二百年宿敌,但缅甸的情况不同。一旦纵兵抢掠,就是放手容易收手难,到时候究竟是抢了缅甸,还是抢了其他宣慰司,只怕刘綎和邓子龙也控制不了,到时候各宣慰司离心离德,云南将来就有得乱了。”

    其实高务实这话已经是“讲分寸”了的,实际上他本来还想说,刘綎、邓子龙所部就算“奉旨抢掠”,难道抢回来的财物还真能上缴多少到你皇帝手里?想多了,他们两个自己能拿到多少都不好说,毕竟这两位虽然敢战能战,但带兵的风格可不是戚继光那种,御下可不会那么严格。

    这一点,十多年前刘綎就对高务实解释过:他们这些将领不比戚继光始终在朝廷高层有靠山,他们是经常要不到足饷的,哪像戚继光还经常能要到加饷,这种情况下治军根本就不可能多严厉,要不然下面轻则闹饷,重则哗变,那可不是说着玩。

    朱翊钧倒没想那么多,见高务实否认,便问道:“那要如何借鸡生蛋?”

    高务实微笑道:“这里头的关键是,咱们首先需要让朝廷上下都万分肯定一件事:云南这一战,我大明不仅必胜,而且会大获全胜,甚至不会拖得太久。”

    朱翊钧疑惑道:“这……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其实他还真没有想过大明会败,即便眼下府库告急,即便缅甸“远在天边”,但缅甸在明廷心目中本身就只是个大土司,朱翊钧根本没把莽应里当做一个层面的对手。

    但高务实是知道原历史上大明,在前前后后打了几十年的明缅战争中其实是吃了大亏的,虽说大明军事上的失败并不多,但最终却把外附的一些宣慰司基本丢了个干干净净,这其中的缘故还是值得深思的。

    归根结底,一方面大明被三大征给耽误了,始终腾不出手来收拾缅甸,另一方面也是大明的国防思维有问题。

    而高务实现在就是打算开始着手解决这个国防思维的问题。

    高务实道:“臣以为用兵之道,最怕陷入僵持,一旦陷入僵持局面,无论最后是不是仍能取胜,本身也是一种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打法。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尽量不要打出僵持局面,最好是能集中力量,一战而胜。”

    朱翊钧点头道:“这个我也知道啊,就像漠南大战那样。现在之所以让你去辽东,也是为了积攒实力,到时候快速击败图们,以免夜长梦多——可这和眼下筹银子有什么关系?”

    高务实笑道:“如果朝廷上下都觉得咱们能一战击溃缅甸,那咱们就有‘借鸡’的本钱了。”

    朱翊钧还是不理解,皱眉道:“怎么说?”

    “提前许愿。”高务实道:“先在朝中放出风声,这次击败缅甸之后,要向缅甸提出城下之盟——好吧,也不是什么盟不盟的,就是索取赔款,索取大笔赔款来作为对缅甸的惩罚。”

    索取战争赔款这种事,在西方很常见,在东方却不那么常见,东方的习惯一般是打到一方彻底倒下为止。

    所以朱翊钧就听得有些新奇,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让他们出岁币?”

    呃……你这个说法好像也差不多,岁币这个词,倒是很中国,差别只是这次是咱们收岁币了。

    高务实干咳一声,道:“有些类似。”

    谁知道朱翊钧却摇头道:“那可不太好,明明是咱们占理的事,一旦要钱,就显得……显得……”

    高务实明白了过来,这该死的天朝上国思维可真是要命,都这个局面了,你还要脸不要钱?不对啊,你朱翊钧在原历史上应该是要钱不要脸的啊,怎么现在就看不开呢?

    原历史上的朱翊钧,下头有人汇报说有些富商不遵朝廷的服色制度,越制穿大红等色服装,希望皇上严肃朝廷法度。

    结果朱翊钧回了一句差点气死百官的话,大意是:如果这些人肯交钱,别说红色了,就算是明黄之色,朕都可以准他们穿——但那要交得更多一些。

    这么一位皇帝,现在居然还抱持着脸面比钱大的态度?看来我的确有罪,罪就罪在让大明的财政比历史上富裕了不少,你没能体会到一文钱憋死一条好汉的窘迫。

    但高务实不怕朱翊钧不上钩,他说道:“如果让缅甸每年出二十万两岁币,或者等价的物资,连续十年,甚至二十年呢?”

    朱翊钧一下子坐直了,眼睛瞪得老大:“务实,你是在说笑?缅甸拿得出这么多银子?”

    高务实道:“缅甸在天南称雄多年,这点家底应该是有的,就算没有这么多银子,他们也能拿其他东西做抵。臣听说缅甸生产美玉、宝石,还有金矿什么的,至于柚木、黑木、紫檀木、黄梨花木等珍品木料,那就更多了……这都是银子啊。”

    朱翊钧一听这话,顿时把天朝颜面忘到九霄云外,目光炯炯地道:“如此说来,这缅甸倒也不是一无是处……不过,这时间对不上呀,那岁币得是打赢了之后才有,可眼下咱们的麻烦是大军开拔的银子都有困难啊。”

    高务实嘿嘿一笑:“所以刚才臣才说,一定要让朝廷上下完全确信此战必胜。”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朱翊钧始终没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高务实道:“既然大家都觉得能赢,以皇上之仁厚,就不妨让大家都在这其中发一笔小财……咱们可以发行一些特殊的‘宝钞’,比如就叫‘滇战宝钞’,每张面额为一两银子,第一期定量发行二十万两,滇战结束之后,朝廷获得缅甸岁币,便以一两一钱甚至一两二钱来回收这批宝钞……”

    “这,这……这果然是借鸡生蛋。”朱翊钧呆了半晌,以手扶额道:“朕要好好想想,要好好想想……”

    但他也没“好好想想”,便忽然又有些紧张地问道:“务实,你觉得这宝钞会有人换吗?宝钞早就和废纸差不多了,我担心到时候根本没人要,那我这……”

    嗯,你是想说万一卖不掉这些假借宝钞之名的债券,你的面子就和废纸一样的宝钞差不多了?

    高务实微笑着道:“这一点皇上大可以放心,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必胜之战的局面下,坐在家里白赚一两成,是不可能没人要的。退一万步说,若真是没人要,臣来兜这个底——这二十万两我京华一家包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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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高务实想搞战争债券这件事,以前就透漏过一些苗头,这次终于找到机会了,嘿嘿~

    滇战宝钞”的发行被确定了下来,但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摆在面前的第一大问题,就是朝廷的宝钞早已失去任何公信力,即便现在打着特事特办的名头,恐怕也没几个人敢信,朱翊钧对此是很担忧的。

    虽说高务实打了包票,愿意让京华来兜底,但朱翊钧在心中感动的同时,反而更不愿意让高务实承担这样的风险。

    是,高务实的确很有钱,二十万两这个在当前局面下甚至能卡住朝廷咽喉的数目,在高务实那里或许只是新开两处大矿的本钱罢了,即便全部打了水漂,也谈不上伤筋动骨。

    但朱翊钧还是不想让高务实以一己之力来“破家为国”——朕这个皇帝都不高兴这么干,务实如果做了,朕要欠他多大一个人情?

    朱翊钧并不怀疑高务实别有居心,他只是推己及人,觉得高务实肯这样做,无非是看在他们两人独特情谊的面子上罢了。

    天底下欠钱不还的人很多,但即便再无耻的人渣败类,也会有一种“人情债不得不还”的心态,而作为天下至尊,朱翊钧就更不想要欠这样的人情债了。

    因为其他情况下的“人情债”,他都可以找到很合理的方式来偿还,但这种变相的借钱,就让他觉得很难堪,所以他又冥思苦想地提出了几种在他看来能够提升“滇战宝钞”信誉的办法。

    可惜全被高务实三言两语就驳了回去,最后还是高务实自己提出了一个办法:由不久前成立的京华钱庄来作为“滇战宝钞”的代理发行方,京华钱庄本身承担宝钞的保值风险。

    朱翊钧当时听了这话,觉得这简直是多此一举,和之前的说法相比不过是换汤不换药,根本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区别。

    然而高务实又提出了一个新的“条件”:京华钱庄如果接下这一单生意,将收取战争权益“百五”——也就是百分之五——的服务费。

    朱翊钧稍稍一怔,觉得这好像跟之前就有区别了,至少不再是“人情债”,而真正成了一笔生意。

    他来了些兴趣,问道:“你所说的战争权益……是指咱们预计中的缅甸‘岁币’?”

    “如果缅甸将来愿意全部以白银来支付战争赔偿,那就如皇上所言,京华的收益就是‘岁币’的百五。”高务实正色道:“不过……臣料缅甸拿不出那么多现银,多半会用其他的东西来抵账,这就有些讲究了,可能需要京华派出专人与户部商议。”

    朱翊钧诧异道:“那是为何?你……我是说京华方面,还是拿百五不就行了?”

    高务实却摇头道:“京华未必需要那些东西,而且转手销售也可能有麻烦,因为有些东西可能京华并不经营,如果也拿百五的话,京华还要在物流、售卖等变现过程中出现折损,所以这是要谈的。”

    “哦……”朱翊钧明白过来,道:“就是说如果收的不是银子,而是其他货物的话,京华要提高比例?”

    谁知道高务实仍然摇头,道:“倒不一定是提高比例,臣个人的态度是最好限定物资——比如说缅甸方面拿了十几种物产来抵账,京华只挑其中一种或者二三种,但依然按照百五的比例进行总折价。”

    “原来如此。”朱翊钧毕竟不是做生意的人,听了之后竟然觉得还挺有道理的,点头问道:“你要些什么?”

    高务实略微思索,道:“柚木和黄金。”

    虽然黄金二字让朱翊钧有些眼馋,但回头一想,缅甸能有多少黄金?于是很快眉头舒展,点头道:“行,这事不必和户部讨论,朕现在就答应你了——宝钞这件事和户部有什么关系?”

    这下倒是让高务实一愣,反问道:“和户部没关系?”

    朱翊钧微微有些得意地道:“自然没关系!既然有这样一条筹钱的路子,我当然是让内帑来负责,然后给云南拨付的时候也走内帑即可——这有户部什么事?”

    高务实心里正开始盘算走内帑的账和走户部的账到底有多少差别,朱翊钧已经解释道:“务实,虽然大司农和你关系不错,但有句话我不得不说:这给前线拨付的银子,走内帑可比走户部节省不少。二十万两银子从内帑送给云南,应该能剩个十八九万,要是从户部起运,顶多能剩十七八万,这其中少说也有一两万的差别。”

    呃……好吧,文官们搞“漂没”的确比宦官们还狠,我又不是户部尚书,这茬我管不着,那就听你的走内帑好了。

    朱翊钧见高务实点头应了,这才开心起来,很没有皇帝风范的起身,拍了拍高务实的肩膀,道:“兵力、援军、粮饷,你这三策下来,就算是都有了着落,我也就放心多了。现在也只能等着看刘綎和邓子龙的表现,希望他们两个不要让我失望。”

    高务实还没有答话,朱翊钧已经接着说道:“说起来这两个人,刘綎年纪太轻,邓子龙又太老,要不是他们两个都是你之前劝我调过去的,我真有些想把他俩换了,调几个当打之年的过去。”

    这话倒也不算胡说,刘綎今年二十五岁,在参将级别的将领里头的确算小;而邓子龙今年五十五岁,也的确有些偏大。

    不过,原历史上那么艰苦的条件之下,他俩都能战而胜之,高务实当然不相信在眼下三策加持的情况下他们反而会打输。

    只是,高务实毕竟是个文官,而且是从来没有亲自指挥过这两位打仗的文官,实在不方便跳出来给他们打包票,于是只好说道:“刘綎名将之后,又是武进士榜首出身,十四岁便斩将夺旗,臣以为值得培养;邓子龙经年宿将,抗倭剿贼,战功等身,也是可用之人。”

    朱翊钧默默点了点头,道:“用人不疑,道理我自然是懂的。况且如今大战将至,我也不会临阵换将,刚才那话,只是私底下与你说说,你不要外传。”

    高务实笑了笑,点头应了。

    两人稍稍沉默了一下,朱翊钧又问道:“安南的黄副使和你一同回京来了吗?”

    高务实点头道:“来了,眼下应该在安南会馆。”

    朱翊钧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问道:“你一向料事如神,这次可猜到朕让她随你回京的用意?”

    高务实迟疑了一下,摇头道:“这……恕臣愚钝。”

    朱翊钧哈哈一笑,抚掌道:“想不到你高龙文也有‘愚钝’的时候?”

    高务实本来以为朱翊钧调侃一下之后就该直奔主题了,谁知道这次居然失算,朱翊钧施施然坐下,很无人君风范的翘起二郎腿,问道:“我有一件事很好奇。”

    高务实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何事?”

    “黄副使虽然是土司出身,如今在安南也是坐镇一方,但她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这般万里迢迢南北奔波,你就没有些担心?”

    高务实道:“担心自然还是有些的,不过……”

    不过,后世的女孩子万里奔波的多了去了,广西女孩考中北京的大学,她们不也得奔波吗?何况黄芷汀身为一方镇守使,身边一贯带着精锐狼兵,就算是乘船北上,那也是京华调集的船况最好的船只,而且只是走沿海航线,安全性并没有什么问题。

    所以……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值得担心的吧?

    不过这话显然不好明说,高务实便打住了。

    谁料朱翊钧那边却会错了意,只当高务实闭口不提的原因是“局势所限,无可奈何”,便笑了笑道:“你之前跟我说过的那件事,嗯……赐婚这种事,朕不是不能做,不过总得有个由头,当时她来觐见的时候,朕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理由来,只好先按下了。”

    高务实心中一动,轻咳一声:“那现在皇上旧事重提……”

    朱翊钧嘿嘿一笑,道:“的确是有了个主意,不过这事儿还是有两个麻烦,甚至其中一个麻烦还挺危险的,需要你自己来决断。”

    高务实深吸一口气,问道:“臣明白了,请皇上示下。”

    朱翊钧见状,也收起了调侃的神色,认真地道:“我大明自建国以来,对恭顺忠勇之土司一贯厚待,这种厚待有时候甚至到了可以打破常例的地步,这你应该是知道的。”

    高务实点了点头,这一点毋庸置疑,甚至算是有明一朝的独特之处。

    朱翊钧便接着道:“这一点很值得利用——你知道,以你的出身和如今的地位而言,就算朕这个皇帝,寻常时刻也很难找出什么合适的理由来把黄姑娘赐婚给你,莫名其妙的强行赐婚只会让外界怀疑,甚至可能有人以为朕是在折辱你,这实在不是朕想要的。”

    高务实目光一凝,问道:“皇上想找一个什么样的机会?是要臣立下大功,然后公开向皇上提出请求?”

    朱翊钧哈哈一笑:“怎么一旦事关黄姑娘,你的神机妙算就不灵了呢?有趣,有趣。”

    高务实脸色不由一僵,干笑道:“臣猜错了?”

    “错了,错了。”朱翊钧笑道:“你这次算是南辕北辙了。”

    高务实很难得地挠了挠头,问道:“此话怎讲?”

    朱翊钧笑道:“你们之间的问题,从来就不是你的功劳不够,恰恰相反,是黄姑娘的功劳不够——虽然这话用来说一位姑娘家,实在有些别扭,但怎么说呢……把她当做一位土司来看待的话,也是说得过去的。”

    高务实眉头大皱:“皇上该不是说,要让黄姑娘立下一个大功,然后把臣‘赏赐’给她?这……是不是更别扭了?”

    朱翊钧拍着桌子笑得打跌,好半晌才在高务实古怪的眼神下止住了笑,用力咳了一声,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之前的想法是‘南辕北辙’——什么意思呢?简单的说,就是不能由你提出要娶黄姑娘,而是得由黄姑娘提出要嫁给你。”

    高务实眉头皱得更深,问道:“这是为何?”

    朱翊钧叹道:“你想啊,按理来说,你高家的门第可比她黄家高多了,正常情况下你要娶她,找媒人去谈就行了,黄家那边怕是比你还着急,黄承祖没准还恨不得让你们赶紧圆房才好。

    但你现在的问题也在这里,你不能无视族中人的想法,特别是令尊令堂的想法来做这件事,所以你才求到我这里,想让我出面解决,让令尊令堂无法反对。可是我刚才说过,如果我突然这样赐婚,可能造成不必要的纷扰。

    所以咱们得把这个思路反过来,由门第低的一方先立下大功,朕到时候装作喜不自禁的样子,当众答应此人一件事,然后便由其提出赐婚一事……朕金口玉言,自然不能反悔,只好‘将错就错’喽!”

    诶?

    皇上,你的思路还挺开阔的嘛!

    高务实不禁琢磨起这件事的可行性来,朱翊钧倒也不催他,就在旁边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觉得他太磨叽了,于是拿起之前高务实画的南疆局势图看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高务实的声音才缓缓响起:“皇上,此事要说可行,倒应该是可行的,只是这样一来,黄姑娘的名声会不会受到一些不好的影响?”

    这件事朱翊钧考虑了挺久,这一点他自然是考虑过的,闻言便一摊手,道:“不瞒你说,我觉得这个很难说。”

    他放下那张局势图,看着高务实,正色道:“如果黄姑娘是汉人女子,这件事对她的名声那是肯定有影响,但她是僮人土司,局面就有些不同。朝廷上下、文武百官,对土司的态度显然不同于对寻常女子,毕竟她甚至是可以带兵出征的人,岂能用寻常眼光看待?这件事要是措置得宜,我觉得甚至有可能成为一段佳话。”

    高务实想了想,道:“皇上可否准臣去和黄姑娘商议一二?”

    “自然可以,本来就是在和你商议嘛。”朱翊钧很大度的一摆手,然后又道:“不过刚才这话还没说完——立功,这是个先决条件,只有她立下大功,我这里才好制造出刚才所说的那种场景。”

    高务实苦笑道:“皇上的意思臣明白了,眼下对于她而言,最好的立功机会,就是出征缅甸,是吗?”

    朱翊钧轻咳一声:“这个嘛,其实是你刚才提到从安南出兵缅甸之后,我才临时起意的,本来之前我是想……算了,不提也罢。”

    高务实吐出一口浊气,心道:看来他说的两个麻烦,其中一个还有危险的,应该就是指带兵出征缅甸的事了。至于另一个麻烦,想必就是由芷汀主动提出赐婚,即便她是土司、是僮女,这也依然很难为情,换做寻常女子,恐怕会选择“宁死不屈”。

    不过,这到底也是条路子……总比现在这样僵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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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在皇宫落钥闭门之前的最后时刻,高务实才从宫里出来。

    今天的觐见,他和朱翊钧谈了许多事,最后还被皇帝留在宫里用膳,连用膳的一点时间都没耽误,一直在谈事。

    出了宫之后,才发现不仅之前的一队抚标一直在等着,连高陌也来了。

    高务实毕竟是风尘仆仆一路赶回京师,一到京师就被请进了宫,到现在已经有些疲惫,但高陌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之人,他亲自前来,肯定是有事。

    果然,高陌是带着一大摞拜帖和请帖而来的,高务实打起精神翻了翻,忍不住开了个玩笑道:“真是不回京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这拜帖请帖加起来怕不是有六七十本?这我要是挨家挨户宴请和拜访,至少两个月时间就过去了。”

    谁知道高陌却道:“老爷有所不知,这已经是小的筛选过之后的一批了,筛选掉的都是些老爷肯定来不及见的,剩下您现在看到的这些,要么是四品以上京官、三品以上外官,要么是世爵勋贵。除此之外还有两类,即科道言官和老爷庚辰科金榜的同年。”

    高务实苦笑道:“我说怎么随便翻翻,就发现几乎都是熟人。”

    高陌没说话,只是做出垂首候命的模样,高务实知道他是在等自己给出时间安排,以及选择其中哪些进行宴请和拜访。

    叹了口气,高务实道:“皇上给我安排了个差事,三日后我要临时兼任今科会试同考官和殿试读卷官。按制,到时候就得住进礼部一段时间,张榜之前都是出不来的。”

    这个情况显然也出乎高陌的预料之外了,他愣了一愣才道:“那这些……”

    高务实果断地摆手:“挑两三个非见不可的就是了,其他人……都用考官规制婉拒吧。”

    他实在是累得很,说完就坐进他的绿尼大轿里去了。其实以前高务实在京师是很少乘轿的,除非下雨之类的天气,否则一贯都是骑马。

    不过现下情况不同了,他现在已经是三品大员、一方巡抚,况且又恰好挂的兵部侍郎衔,再在京师“纵马横行”,就要担心被参上几本,说他飞扬跋扈了,因此不得不改了习惯。

    乘轿也有乘轿的好处,就是可以在轿子里闭目养神,而外面的高陌仍然是骑马,并且一边走一边向高务实汇报情况。

    根据高务实刚才的说法,高陌挑了几个比较重要的拜帖和请帖出来,请高务实做最后的定夺。

    高务实闭着眼睛听完,略微沉吟一下便道:“元辅既然下了请帖,那是必去无疑的,这是第一个。”

    高陌在外毫不惊讶的应了。

    “枢省算来是我本衙,大司马那里也不能不去,这是第二个。”

    枢省即是兵部,高务实挂衔兵部右侍郎,吴兑既然来了请帖,这个面子也得给。高陌再次应了。

    “至于第三家……”

    高务实刚刚说到此处,忽听得队伍后方有人高呼:“高中丞且慢,司礼监有条陈送上!”

    外头高陌很快道:“老爷,是内廷的人,刚从皇宫城门上放吊篮下来的,要见吗?”

    “带他过来。”高务实心里有些诧异,司礼监送条陈?就算有条陈给我,也没必要这么急吧,刚才我在宫里的时候你们干嘛去了?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的司礼监掌印是黄孟宇,他虽然平时说话有些大大咧咧,但事实上绝不是个莽撞之辈,这么急着送信给我,想必是真有要事。

    不多时,内廷的一位宦官就被带到绿尼大轿前,高务实还是比较给黄孟宇面子的,亲自下轿来了。

    不过意外的是,那位身着少监服饰的宦官却没有递上条陈,反而拿了一道奏疏出来,一边递给高务实,一边道:“中丞勿怪,方才那样喊只是迫不得已,这奏疏是皇爷刚刚才看到的,皇爷叫奴婢马上给中丞送来过目……不过待会儿奴婢还得再拿回去。”

    高务实颇为意外,但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接过那道奏疏看了起来。

    原来这道奏疏是云南巡抚刘世曾上报“事发原因”的,疏文是这样写的:

    臣云南巡抚刘世曾言查探夷情事:莽应龙于万历八年檄招腾越州卫职官往见,兵备道恐出木邦罕拔诈计,乃密差通事募小坑等五人,携币帛鞍马,入缅侦探。不意倒为罕拔所执,拔遂益以人、文送之摆古,小坑等至,即罄所携物自馈莽贼。

    贼内而遣归,附以氊叚锦布,数种狂悖语具在竹叶书中,无款贡意,且求贡之文甫至,而易置宣抚,窥伺腾永之文继之,一时二事,自相矛盾。随委通事谕以告文,优以金帛兼奖异罕拔,俾终贡事。适莽酋死,子应里嗣,不见。使不受汉赏,且怒罕拔贰已,囚之,而攻袭其地。此其悍悖明甚。今但当多方设策图之,不必区区以彼之贡不贡为也。

    高务实看得微微皱眉,再往下一看,发现刘世曾的疏文已经写完,下面乃是朱翊钧的朱批:

    先年莽酋桀骜,侵夺土司,地方官漫不经心,偷安养乱,以致藩篱尽撤,边境多事,却又捏称本酋献物以求通好,生饰虚罔,前经该官员着该科即便查参来说。

    疏文和朱批都很简单,实际上事情也不严重。

    简单的说,就是莽应龙之前膨胀得很,下令让云南腾冲等州的卫指挥使等官去参见他,云南当地兵备道觉得其中可能有诈,说不定是木邦宣慰司的头头罕拔使离间计,所以就选派了几个懂缅甸语的人潜入缅甸、木邦查探情况。

    结果这些人才刚到木邦,就被罕拔给抓获了。罕拔这厮显然不是什么大明忠臣,把这几个人抓了之后,收缴了他们携带的财物转送给缅甸。

    缅甸方面写了一道根本不是“贡书”的“贡书”过来,语言狂悖,甚至公然要求朝廷按照他的意思改换宣慰使人选,而且还窥视腾越、永昌等地。

    云南方面按照先礼后兵的原则,先是好言相劝,派通事去缅甸、木邦宣谕,木邦的罕拔倒是接受了金帛奖励,说自己依然忠于大明,坚持上贡。但缅甸出了状况,恰好莽应龙病死,其子莽应里继位,根本就不肯见明使。

    不仅如此,莽应里还认为罕拔接受“汉赏”是背叛了他,发兵攻打罕拔,继而把罕拔抓了起来,这还不解恨,继续攻伐木邦其他地区。

    按照刘世曾的这个说法,今年的云南战事,应该算是莽应里这厮脾气暴躁,先打了木邦之后发现自己果然兵强马壮,于是膨胀得厉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连云南一起打了。

    不过朱翊钧的朱批很值得玩味,他根本没有就这件事本身表达任何看法,只是来了个“算旧账”,说莽贼(父子两代)不断侵袭由云南管辖的各宣慰司,而地方官一直都在姑息养奸,等到事发之后还妄图粉饰太平、推卸责任,所以“该科即便查参来说”——相当于就是让相关的科道官员立刻“调查起诉”。

    按理说,刘世曾说的虽然是他调查出来的“历史”,但其指出的问题是当下的,朱翊钧应该指示他接下来怎么办才是正理。无忧爱书网 

    但朱翊钧没有任何指示,反倒翻旧账,要求把之前的那批相关官员——就是丢失藩篱的那批前任——的责任查清并弹劾。

    这只有三种可能,一是朱翊钧没有注意到应该赶紧就当前的情况进行补救或者处置;二是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的要先惩治最开头的责任人再说;三是他心里早有云南问题的处理办法,但是不打算和刘世曾现在说明。

    高务实想了想,还是比较倾向于第三种可能。

    因为云南问题是他和朱翊钧刚刚谈妥的,朱翊钧已经从朝廷上下的纷争中摆脱出来,接受了高务实“狠打”的建议,连怎么打都确定下来了。甚至,他还把高务实的婚事都和云南战事挂上了钩。

    这种情况下说朱翊钧忘记了事情的重点,实在太不科学了……

    但问题在于,这东西既然不是急事,那么朱翊钧匆匆派人追着自己来告知一番,其意义又何在呢?

    高务实不由得沉吟起来。而那位少监也不催促,老老实实等高务实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高务实才理清头绪,原来朱翊钧在朱批中“不提正事”的原因,居然可能是他发现这件事涉及到了党争的问题。

    刘世曾的这道奏疏,其实是在指责前任放纵缅甸过甚,然后才导致今日莽应龙、莽应里父子妄尊自大,甚至胆敢大举犯边。

    但追究前任这种事,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追究的,因为云南方面的放纵态度也不是一年两年,至少要追溯到嘉靖中期。

    当时的云南总兵黔国公沐朝弼曾经上疏报告朝廷,指出莽应龙势力对大明的危险程度已经很高,希望朝廷出兵干涉——言下之意,就类似于要打一场后来丘吉尔提出的“预防性战争”。

    然而当时朝廷严词拒绝了,并且以兵部的名义训诫云南当地抚镇官,说:“荒服之外,治以不治……已畏威远遁,传谕诸蛮,不许交通结纳。”

    既然这事远在“皇爷爷”时期就已经是这样了,那么朱翊钧现在所谓的翻旧账,肯定也翻不了多远,顶多追究前任巡抚的责任,否则牵连就太广,影响也太坏了。

    而问题就出在前任巡抚上,前任巡抚是谁?饶仁侃。

    饶仁侃抚滇,在这个事情上有什么大问题没有?其实倒也没有,毕竟他的前任、前前任乃至更远的前任们,一个个都是这么干的。

    但饶仁侃有另外一个“历史遗留问题”,那就是当年高拱、张居正主张俺答封贡的时候,身为御史的饶仁侃、叶梦熊等人,是其中反对得最激烈的。

    高拱当政的那个时期就不必多说了,除了勋贵之外,文武官员但凡是反对俺答封贡的人,都没有什么好果子吃,饶仁侃这个反对封贡的主力当然不可能例外,于是被贬外任饶州府推官。

    但他应该感谢高拱用人的态度和张居正不同。

    张居正的风格是,我觉得你做得不好,就贬你贬到这辈子都没法再回来,如果你还恶了我的话,那更是连命都别想保住(譬如刘台等),非要弄死了你,我才开心。

    而高拱就显得“大大咧咧”多了,这件事你恶了高拱,他贬你的官,降调外任。但你如果外任的时候做得好,考评上佳,那也不必担心,因为你照样能升回来,高拱不会因为记恨你而插手干预。

    高拱这种性格的人其实很常见,就是那种有脾气当时就发了,事后你怕他记仇,但其实他说不定早就忘了你这个人的那种直肠子。

    于是乎,饶仁侃老兄干了一届小推官之后,由于考评优异,居然在高拱依旧兼任吏部尚书的时期,又再次上调回京,出任刑部主事。接下去,他的仕途也是一帆风顺,历任山西巡按、大理寺少卿,最后以右佥都御史身份巡抚云南。

    直到万历九年二月时,给事中秦燿、御史钱岱等以考察拾遗论劾大批官员时,饶仁侃被劾以“不职”,于是先被“降一级,调外任”,后来彻查之后,又再罚以“冠带闲住”,这才被迫致仕。

    饶仁侃从被劾到彻底致仕的这个时期,高务实根本不在京,对此了解得不深,所以他刚才本来没有想到,直到仔细思索之后,才发现其中的问题所在。

    万历九年二月饶仁侃才“出事”,显然和万历六年就已离世的高拱没有关系,但堂堂一方巡抚在区区考察拾遗中落马,这就不太可能没有党争因素了。

    那么,饶仁侃是什么派系的?

    他是嘉靖四十一年壬戌科的进士,其有三位同年甚为著名:状元申时行,榜眼王锡爵,探花余有丁。

    除了王锡爵正在上演大孝子的戏码,回乡照顾老父(其父现在已经去世,王锡爵正在丁忧守制)之外,申时行、余有丁两位均在内阁,是心学一脉的左梁右柱。

    这下子,真相大白了。

    万历九年年末,郭朴连疏求退,甚至在朱翊钧再三挽留之后也坚持不就,以至于亲自求见两宫,坚持求退,最终功成身退,完美谢幕。

    而饶仁侃恰好是在万历九年年初出事,下半年的时候被判罚“冠带闲住”——也就是保留行政级别的勒令退休。

    说这件事没有郭朴的影子,高务实坚决不信。只不过现在他必须弄清楚的一点,在于郭朴本身不是一个如高拱般强势的首辅,他执政时期的风格是公认的“高规郭随”。

    那为何高拱都没有觉得饶仁侃有大问题,而郭朴反而要在致仕之前把饶仁侃弄下去?

    看来,大舅的请帖来的非常是时候,自己必须马上去“补课”一下了,要不然甚至搞不懂朱翊钧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有劳中使回禀皇上,就说本部院已经看过,详细情况待明日再做回禀。”

    那少监当然知道高务实在宫里的特殊地位,闻言不敢多说,连连点头称是,然后在高务实眼神示意高陌打点红包之后,便千恩万谢、恭恭敬敬地退去了。

    内宦一走,高务实就收起了笑容,皱着眉头吩咐高陌道:“立刻派人去元辅府上,就说外甥今日要连夜拜会,即刻便到。”

    高陌刚才没有看过内宦拿来的奏疏,甚至就算看了他也搞不明白其中的问题,但高务实神情如此严肃,他自然知晓轻重,连忙派人去通知张大学士府,然后等高务实一进轿子坐好,便朝抚标和轿夫们大声道:“起轿小时雍坊,去张大学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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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马上进入三月了,希望疫情早日得到有效控制,希望各位读者平安健康。顺便问一个事:你们希望缅甸战事怎么写?我的意思是二选一:一是“镜头”只给高务实,云南、安南的反击也好,奇袭也罢,三言两语的旁白带过了事。二是给几章笔墨到云南和安南方面进行插叙,使剧情和配角人物都稍稍丰满一点。(本章4800字,不补齐5千,以上不影响收费。)

    “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听说你前脚从宫里出来,后脚就来了我这儿?吃过饭没有?”

    张四维穿着一身忠静冠服,在书房内会见,见到高务实之后便问了一声,然后招呼高务实上前坐下。

    忠静冠服是一种嘉靖帝鼓捣出来的燕居服,有其特殊的含义,高务实一看大舅的穿着就猜到大舅的意思了。

    这种服饰在没见过的人看来,其实是有点不伦不类的。它有补子,看起来像是后世人一般理解的官服,但它又是交领宽袖,配大带,头上戴的也没有官帽那么威严,看起来更像是一般文士的衣服被额外加了补子。

    如果要类比一下,这就好似一套睡衣之上,又给配了肩章、袖章甚至绶带,弄得私不私,公不公。

    但区区一套服装,竟然还劳动嘉靖帝亲自参与定案,显然有其意义,这里且不多说,简单的说明一下:官员们要的就是这种半公半私,因为忠静冠服实际上担负的,是官员们平时交际来往的用途。

    官员们互相来往,若是在衙门里,那不必说,都是官服在身。但在下班之后、府上来往中,穿官服就显得过于严肃,穿道袍等真正的燕居服又似乎太过轻慢,于是在大礼议期间,随着嘉靖帝的亲自干预,大明便有了这种半公半私的新式燕居服。

    张四维特意换了这么一身衣服出来,显然他知道高务实如此连夜拜访,不可能单纯只是为了看望他这个舅舅,必然是有朝廷上的事情要来讨论或者请教,这种时候,便是忠静冠服的最佳登场时刻了。

    古人礼仪严格,由此可见一斑。反倒是高务实这个编纂过《大明会典》的六首状元今天在这件事上有些失分:他是直接穿着入宫时的坐蟒袍就来了。

    不过张四维倒不怪他,一来他对这个外甥一直很满意,包容程度很高,二来他也知道高务实如此急迫的前来,显然是有要事。

    高务实便说自己在宫里已经陪皇上用过晚膳,然后又问了姥爷、姥姥的身体状况。

    张四维一听这个就有些叹气,道:“半个月前蒲州来信,你姥爷有些神智渐失之像,泰徵年前奉我之命回乡看望时,你姥爷已经分不出他和甲徵二人到底谁是谁了。”

    高务实听得眉头大皱,不过想想却也可以“理解”,张老太爷这辈子恐怕也是真的一切都已经满足,家里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什么事都不必忧心——这在寻常人来说自然是好得不得了,但对于一位老人而言,真要是到了无牵无挂的地步,离老年痴呆症也就不远了。

    这事儿,只怕李时珍都没辙,毕竟李时珍此前就已经说过,他该建议的地方都建议过了,该提出改善的地方也都改善了,老夫妇二人要是能坚持听他的,身体或许还有个三五年,但思维这茬儿……毕竟就算高务实前世的现代医学情况下,老年痴呆症也没法靠药物治疗。

    张四维见高务实情绪有些低落,反过来安慰道:“你也不必太伤心,有道是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说起来只是我这做儿子的不孝,不能亲奉床前。”

    高务实一脸苦笑,微微摇头。

    张四维知道他的意思,又叹道:“我知道你担心朝局,不过……这是没法子的事。万一我丁忧回乡,也只能寄希望于许颍阳(许国,号颍阳)能扛起我实学一脉的大旗了。”

    高务实沉吟片刻,决定直话直说,于是问道:“内阁方面,咱们是不是应该加码了?”

    张四维顿时目光一凝,微微皱眉:“李东璧(李时珍)是不是有什么话不敢对我直言,却告知于你了?”

    高务实沉默不语。

    张四维深吸一口气,手指轻轻敲打着紫檀木太师椅的扶手,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内阁,天下瞩目,一旦变动,恐怕又是一场龙争虎斗啊。”

    然后问道:“你可有什么想法?”

    高务实摇头道:“此元辅之所思虑,下官不敢妄言。”

    “嘁!”张四维嗤笑一声:“你不敢妄言?你‘妄言’了不少于十年了——得了吧,‘下官’可以不敢妄言,但外甥,我看可以妄言一下。”

    高务实绷不住严肃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苦笑道:“看来小甥这形象可不大妙了……好吧,大舅既然问起,我便随意说说。”

    张四维摆摆手,示意他直说无妨。

    高务实沉吟道:“我有三个人选,供大舅参考。”

    “说来。”张四维也收起了玩笑之色,严肃地道。

    “其一,魏确庵(魏学曾)。”高务实道:“确庵公乃是我三伯昔日之左右手,三伯兼掌吏部时,确庵公为左侍郎,理天下吏务多年,声望卓著、门生众多,且此公一贯是我实学一派中最为坚定支持改革的重臣之一,无论声望、资历还是施政理念,我以为都很合适入阁。”

    魏学曾肯定是有本事的,原历史上他由于是高拱的得力助手,在张居正上台之后被打压得很惨,以“原职候遣”而回乡——保留职务级别,但没事做,所以回乡。

    张居正死后,他得以起为南京户部右侍郎,旋改南京右都御史,最后以南京户部尚书衔致仕。但到了万历十八年,魏学曾又被高龄起复,以兵部尚书衔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总镇陕西、延、宁、甘肃四镇军务。

    这一次他赶上了哱拜之乱,这时候出了一些戏剧性的事。简单的说,就是魏学曾的表现百分之九十九都很不错,但其中他有一段时间想要招抚叛军的其中一支,结果耽误了进攻时间,于是被弹劾,以至于逮捕回京。

    然而实际上,他的其他工作都干得很好,他被捕仅一月,宁夏攻破,此战全胜,而答应这场仗的战略安排,包括各方调度、引水灌城等策,都是他在任时定下的。

    等到宣报大捷,朱翊钧召见时任大学士赵志皋、张位,二人皆极力为魏学曾辩解,兵部尚书石星等朝臣也大多称魏学曾无罪。

    曾上疏弹劾魏学曾耽误进攻的梅国桢也上疏说:“魏学曾应变稍慢,臣请求责备诸将是要振奋士气,而逮捕魏学曾的命令,发自臣的上疏,臣深感悔恨。魏学曾不获昭雪,臣将受到万世的讥刺。”

    前线主将李如松也表示说:“魏学曾被捕时,三军将士泪如雨下。”

    而时任陕西巡抚叶梦熊,也同样将功劳归于魏学曾——要知道叶梦熊多年来可都是政敌派系的。

    由此可见,魏学曾不仅能力上佳,威望也够,人脉更是不缺。

    至于所谓“应变稍慢”,当时他已经是接近七十岁的老人了,应变稍慢不是很正常?而如今,他可还六十不到,正是该当大用的年岁嘛。

    张四维点了点头,但没立刻下结论,而是道:“下一位呢?”

    高务实道:“下一位,则是我师兄吴环洲。”吴环洲就是吴兑,环洲是他的号。

    谁知道这次高务实还没解释为何推荐吴兑,张四维却抬手制止,道:“吴君泽先不要急,等云南打完再说——他是大司马,现在应该专心军务。况且这一仗如果打赢,他就算是以本兵之职,南北俱有胜战了,那时候再举他入阁,也好堵人悠悠之口。”

    高务实是吴兑的师弟,又是兵部下属,因此称吴兑的号,而张四维是其前辈、上级,因此称他的字。

    张四维这一说倒也很有道理,高务实便点了点头,不再提吴兑这茬,而是道:“第三位则是张心斋(张学颜)。”

    这一次也还没轮到高务实解释举荐理由,张四维便打断道:“你先等会儿……张子愚现在是户部尚书,你让我举他入阁,到时候如果事成,他这大司农还兼不兼着?”

    高务实迟疑了一下,道:“似乎不太好兼任?”

    “不用似乎了,我告诉你,肯定不能兼任。”张四维淡淡地道:“如今这个大司农可不好当……皇上那边天天盯着不说,‘那边’的人也觊觎万分。幸好张子愚是昔日高文正公提拔上来的人,接的是王汝观(王国光)的职,他在这个位置上坐着,哪边都不好动他,可要是他一旦入阁,这个大司农之职……只怕有些人非要争得头破血流不可。”

    高务实皱了皱眉,道:“理是这个理,但是大舅,也不能因此就把张心斋公一直按在大司农这个位置,始终不得动弹吧?”

    张四维吐了口浊气,问道:“也不是要一直把他按在这个位置上,关键是他一旦离任,这继任人选不好定。你也知道,户部现在的差事难办,到处都缺钱,又到处都要花钱,张子愚算是王汝观致仕之后最难得的理财能手,他要是走了,户部这摊子怎么办?”

    他不等高务实接口,又自顾自地道:“我甚至不站派别的思考过这个问题,就算把他们心学那边的人算进来也没用,他们那边更没有人能代替张子愚……你想想,眼下他们那边最有机会上进的,无非就是赵志皋、张位等几人,这几个人有哪一个是适合做大司农的?”

    高务实皱眉道:“若说理财,这几位恐怕的确不大合适。”

    张四维叹道:“所以,这个位置现在轻易动不得,甚至退一步说,理财的本事稍微差点,只要能坚持正见,也不是不能考虑,但这一来,又涉及性格和资历……我思来想去,王忠伯倒是勉强可以一用,只是他今年刚刚兼任翰林院侍读学士不久,一时半会也不好再升。”

    王忠伯就是王家屏,他是山西山阴人,难怪张四维会提到他,不过高务实知道王家屏这个人个性太硬,原历史上他是把高拱和张居正都能得罪到的主,这种人去做左都御史、刑部尚书之类的官或许挺好,但去做户部尚书恐怕就不合适了——户部天天都要和各方面扯皮,换了王家屏这种人做大司农,只怕扯皮非要变成吵架不可。

    而且高务实还不得不考虑,这样一个人换上去,户部恐怕就从倾向于实学派而变成中立了,这是他不能满意的。

    看着张四维的眼睛,高务实摇头道:“此公得之者刚,失之者亦刚。”

    优点是刚正,缺点也是刚正。这就是高务实的评价。

    张四维何等人也,自然一听就明白外甥的意思,不禁叹道:“那张子愚还是继续干着吧……我瞧这个位置,除非把你换上去,否则谁去都不好办。”

    把高务实换上去,这话显然只是张四维的感慨,高务实也不会当真,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可不是说着玩的,就算高务实以天下首富的实际表现证明自己的能力也没用,必须实打实干过足够多的位置,尤其是做过许多“后勤岗位”再上,才不会被质疑。

    再说,高务实的天下首富身份可能反而还是个减分项,甚至被人认为需要回避这个职务也说不定。

    这下子,所有的人选都被否定,只有魏学曾一人,张四维没有表态。

    于是高务实便问道:“那魏确庵公入阁的事……”

    张四维想了想,缓缓道:“可以一试。”然后又道:“工部换谁顶上?”

    高务实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还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张四维问:“沈鲤如何?”

    高务实想想,点了点头。

    张四维微微颔首,不再多说,反而道:“内阁的事就谈到这儿吧,你今日入宫,皇上和你说了些什么事,闹得你连夜来我这里?可是和云南战事有关?”

    “云南战事是谈了些,皇上已经有定计了。”高务实说着,便把和朱翊钧的讨论说了说,然后又道:“不过我来大舅这儿,却不只是告知这些情况,而是后来出宫之时,皇上突然派中使来给我看了滇抚刘公的一道疏文。”

    张四维皱眉道:“可是今日那道,刘世曾上报云南战事起因的疏文?”

    高务实点头道:“是,正是那道。”

    张四维有些意外,问道:“这道疏文我今日看过,稀松平常得很,刘世曾此举无非是先把自己摘出去罢了,皇上特意给你看这个?皇上朱批了吗?”

    “批了。”高务实道:“皇上别的什么都没说,只是要追究之前云南相关官员放纵缅甸的责任,小甥就是这里有些不明白:这件事似乎涉及饶仁侃,而饶仁侃前年去职,似乎有我恩师郭公的影子……”

    张四维一下子就明白了高务实的疑虑,不过他也有些意外,皱眉道:“你是想知道郭公当日拿下饶仁侃,是不是和与‘那边’的斗法有关?”

    高务实轻轻点头。

    张四维摇头道:“万历九年外察,双方斗法是肯定有的,不过饶仁侃那件事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他的确是被查出‘不职’。其在云南三年余,几乎无一建树,本就该劾罢。但他被定为不职,其实还有你的原因。”

    “我?”高务实愣了一愣,心说这关我什么事,我那时候在广西啊。

    张四维轻笑一声,道:“当时你在广西搞得风风火火,连带着病重的张任都在外察之中得了个上佳考评,结果‘隔壁’云南一点动静没有,都察院一查才知道,饶仁侃在云南流连山水,正事几乎一件没干。于是委托巡按问他,你猜他怎么答?”

    高务实自然只能摇头,张四维轻哼一声,道:“他说云南军民只认沐氏,不知有巡抚,因此难有作为。”

    高务实愕然。

    张四维瞥了他一眼,又道:“他这话,皇上是知道了的。”

    “哦……”高务实恍然大悟,心道:朱翊钧的掌控欲还挺强的啊,难怪要我去敲打李成梁,看来要么是历史真的走了岔路,要么是现在的朱翊钧还没有因为“争国本”事件影响心境。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今日把那朱批拿给我看,大概是暗示我提醒一下刘世曾,不要也放任沐氏?

    可刘世曾不是我们实学派的人啊,他是个中立党,算起来倒和隆庆年间的大学士陈以勤是老乡……

    咦,陈以勤?他儿子陈于陛现在是什么职务了?

    高务实一时想不起来,于是便问及张四维。

    张四维道:“陈于陛?他现在是詹事府司经局洗马兼翰林院编修,充日讲官有几年了,今年春闱他会出任同考。”

    这么巧,同考官?

    高务实一边思索着,一边把自己也要临时出任同考官的事情向张四维提起,张四维颇为诧异:“你前科状元,今科就为同考?”但不等高务实回答,便又自言自语道:“不过如果按例而言,好像倒也的确可以……”

    高务实倒不想纠结这个,于是提醒道:“皇上这朱批,与陈氏父子可有什么关系?”

    张四维想了一会儿,道:“陈南充(陈以勤)昔日自退山野,其子陈于陛为隆庆二年进士,迄今仍止步于编修,可见陈氏朝中故吏已然凋敝,而刘世曾虽然也是嘉靖四十一年的进士,却非心学一派,他的房师正是陈南充。”

    高务实皱眉道:“这个弯儿拐得可真不小……皇上难道是想着我和陈于陛这次同为春闱同考,让我卖个面子给陈于陛,告知他皇上的心意,然后再让陈于陛私函告知刘世曾?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你灯下黑了。”张四维摇头道:“皇上是让你把陈氏旧党收至麾下……求真,陈氏党羽已然不多,刘世曾就是其中最出色的了,而他现在又恰好是云南巡抚,你说皇上的意思是什么?”

    高务实心中一动,道:“云南?”

    张四维轻轻一笑,点了点头,扭动一下身子,活动了一下腰背,轻松地道:“不过,正是云南。看来皇上对你的外战能力十分看好……他这是让你暗中主持云南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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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两章写下来,我发现我之前搞的人物关系图还是很有用的,我照着图写都差点把自己绕晕了。

    再PS:最近被说了好多次为什么以前日更一万,现在日更4-5K。简单的说就是写书的收益很低,而我要吃饭,日更一万的时候我什么别的事都做不了,但我也不能餐风饮露过活,是吧?

    同时,我觉得历史是很严肃的东西,让我改变风格去写嬉皮笑脸的历史,我真的不行,所以收入低我认了,书我也会继续写,确保一天4K-5K,不断更写完全本,但日更一万真的做不到了。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虽然知道朱翊钧现在对于外战胜利很是看重,将其当做巩固自己权威的一种有效手段,但也没料到其看重的程度已经达到这样的地步。

    另外,刚才张四维的话也有些值得玩味:“皇上对你的外战能力十分看好”。

    看起来这是好事,不过高务实却觉得并不完全是好事。

    高务实对自己的远景规划,毫无疑问是要跻身内阁、成为首辅,然后书批四海、宰执天下的。因为只有成为首辅,才能贯彻自己的改革意志,而偏偏他改革中的重点,有一大半是跟祖制过不去的,若不能成为铁腕首辅,则根本毫无希望。

    譬如说禁海、开海这件事,既是祖制,也不是祖制,因为“祖宗”们既有禁海的,也有开海的,有禁了又开的,也有开了又禁的。高拱当初坚持开海,就是从这方面着手——我站在开海这一边,也是“敬天法祖”。

    但高务实将来要做的某些事却不同,比方说他心目中的一个重点:改革整个财政体系,强化中枢的财政控制能力。

    这件事就从根本上违背了朱元璋当年建立的“祖制”——朱元璋觉得有很多税收上来之后又要拨给地方,乃是多此一举,因此直接让地方自行安排。这个制度已经从洪武朝一直运作到今天,连朱棣都没有想过要改,是名副其实的祖制。

    但这一项祖制在高务实看来简直是愚蠢:你朝廷中枢不仅放弃了这么大的财权,甚至连监管权都不要了,地方上怎么搞的,你一问三不知!

    那么地方上如果征收苛捐杂税、加派加赋,甚至假借朝廷名义滥收滥征,你中枢岂非也不知道?你还以为地方在乖乖遵循朝廷诏令!此时,朝廷做出的决断,就显然不可能符合地方实情,不管朝廷怎么做,实际上都成了拍脑袋的决定,那这天下焉能不乱?

    所以,即便考虑到此时的交通条件、行政损耗等实情,某些财赋不必都先从地方运到京师入库,再由京师拨付,又运回地方,但至少你得过个账啊,得派人清点查明啊!怎么能任由地方自说自话、自行其是?

    但这种层面的改革,就不是高务实通过个人人脉、对皇帝的影响就可以推行的了,必须他亲自担纲,以首辅的身份,主动站在台前下令,背后再有皇帝的坚决支持,这才能办得下去。

    正因为如此,哪怕是在高拱当政的时期,高务实都没有考虑推动,因为那时候皇帝还小,不可能给于真正的支持,反而会被高拱的反对派们污蔑,说他挟天子以令诸侯,篡权乱政。

    就算以高拱的性格,或许不怕千夫所指,但高务实也不想给高家添上这样的“美誉”,因为这种名声一旦被众口铄金,那就不光是高家万劫不复的问题,最大的可能是高拱一旦离世,马上就人亡政息,所有的改革努力全部付之东流。

    财政改革只是高务实心目中真正“大改革”的一个缩影,还有好几件大事的难度都和这类似,因此他的目标只能是自己坐上首辅之位,没有妥协的余地。

    但大明的制度很奇怪,成为首辅要看的不是什么基层工作经验、地方工作经验,甚至不是后世流行的“主要干部岗位工作经验”,而是中枢的工作经验,尤其是翰林院的工作经验——换句话说,就是“皇帝秘书”的工作经验。

    实际上高务实的“皇帝秘书”工作经验非常丰富,可惜他那个不算数,算数的部分是从出任日讲官开始。

    而至于安南定北、巡抚辽东等,这些履历顶多只能算是证明个人能力的加分项,却从来不是决定项。

    就像高务实外任辽东苑马寺卿之前所考虑的,要不是为了尽快把他的品级提上去,朱翊钧根本不会派他外任——留在翰林院呆上六年或九年,资历到位之后马上就能出任某部侍郎。

    甚至,按照他六首状元的底子一步到位,直接补个礼部尚书,顺势找个机会就入阁了。

    这才是大明朝阁老们上位的清贵之选,前首辅李春芳、高拱、郭朴,现首辅张四维,乃至于将来可能的首辅申时行,哪个不是走的这条路?

    也就高务实到现在还在忙“外战”,所以这或许是好事,也或许是坏事。

    好就好在他可以通过外战证明自己的能力,还可以因此“团结”一大帮边臣、边将。

    坏就坏在他在中枢的时间不够,“清贵”名声被严重拖累——在大明,一个人的名声有多重要,已经不需要再次强调了。

    唯一不幸中的万幸,大概就是他出身于实学宗门高家,可以推说自己是为了力行实学精要才去做这些事的。另外勉强算是一个补救的,就是六首状元这个身份了。要不然,按照一般情况看,外任久了可是很难回来的,即便回来,通常也就一个兵部尚书就给打发了。

    张四维见高务实忽然怔怔不语,出神了好一会儿,不由问道:“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啊?”高务实被张四维叫醒,挠了挠头,道:“甥儿在想,皇上今后该不会一有边情外战就交给我吧?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张四维先是愣了一愣,继而哑然失笑,道:“你是怕将来一直外任地方,反而不得回京了?”

    高务实干咳一声:“倒也不是说就一定回不来,只是这个时间……”

    张四维摇头道:“你多虑了,要真是你想的那样,这次云南战事,皇上就不会让你通过这样的手段来暗中主持了。”

    “为什么?”高务实有些疑惑张四维为何说得这么肯定,他问道:“我总觉得,要不是云南巡抚的实际地位还比不上辽东巡抚,这次云南战事一起,尤其是当皇上打定主意坚决打这一仗的时候,说不定就会改派我去云南了。”

    张四维哈哈一笑,摇头道:“不会,不会。”

    “您何以如此肯定?”高务实不由奇道。

    “有两点。”张四维伸出两根手指,再收回一根,道:“其一,你这辽抚本身就上任不久,云南一开战,就把你调去做滇抚,这会让天下人怀疑,皇上心里是不是觉得只有你高求真一人可用?天下这么大,万一要是有两处动兵、三处动兵,那皇上该怎么办呢?离了你高求真,我大明朝就只能坐困愁城了?

    其二呢,你说滇抚地位不如辽抚,这话大致不假,可皇上如果真要你去主持云南战事,又不是非要让你做滇抚才行。给你个滇贵经略、滇贵川三省经略,甚至更夸张一些,把粤、桂也算上,给你个西南五省经略又如何?你现在是兵部右侍郎衔,也是可以主持几省军务的,这‘经略’不过是个临时差遣,事毕即撤,让你去总制西南五省,还怕打不了一个缅甸?”

    高务实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兵部侍郎就能经略几省了……哦,也对,历史上杨镐那厮经略辽东、朝鲜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兵部右侍郎衔,看来兵部侍郎这个官衔到底是朝廷大员之一,还是很给力的嘛。

    张四维见高务实接受了自己的说法,又笑了笑,道:“所以你不要想得太多,皇上这么做的原因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一来他最清楚你的能力,把云南战事暗中交给你来把控,他会比较放心。二来他此举的本意还是担心你将来无人可用,这一点你有没有细细想过?”

    “细细想过?”高务实有些不明白为何张四维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明显加重。

    张四维道:“我也是方才和你谈及推荐入阁人选之后才忽然想到这一点的:你有没有发现,我实学一派有可能出现青黄不接的局面?”

    高务实目光一凝,思索着道:“大舅的意思是,如今实学一脉除了您之外,第二代的主力大多是嘉靖四十四年这一批金榜出身,若假设甥儿是第三代,从金榜上来看,已经到了万历八年……”

    张四维打断道:“你自己按万历八年算是可以的,但你们这‘一代’,却不能按万历八年来算——最简单的一点就是,除了你本人之外,还有哪一个万历八年庚辰科金榜的实学派门生,能够在短短三年内挂衔兵部侍郎?其他人我都不说了,泰徵现在是什么品级?”

    张泰徵,张四维次子,高务实的表兄兼庚辰科金榜同年。万历八年庚辰科金榜二甲第四名进士出身,馆选得中,为庶吉士八个月,散馆后为正六品礼部主事,今年年初刚刚因为考评优异,上调礼部祠祭清吏司郎中,正五品官职。

    堂堂首辅之子,二甲第四名的学霸出身,三年时间也只做到正六品,而且还是在礼部祠祭清吏司这种“闲差”上混日子,可见新科进士的光环一退,要升官绝非易事。

    张泰徵这样的出身尚且如此,其他人还能比他更好混吗?

    就算当初和高务实同列一甲“天上神仙”的萧良有和王庭撰,现在也都还在翰林院混资历,职务更是一步未动,进去的时候就是编修,如今依然是编修,只是文散官都提了两阶,从承事郎升至宣议郎罢了。

    张四维所言的意思就在这里:你高务实升官的速度太快,是个特例,正常人都不可能赶得上,所以你自己按照万历八年算没有问题,但你们“这一代”整体都按万历八年算就不合理了。

    或者换过来,如果你们“这一代”按万历八年算,那你自己就不能这么算了,得往前推至少两科、甚至三科才行。

    但也正因为如此,将来你若是入阁,开始挑起我实学一派的大梁,你的这批同年就未必能发挥他们应有的作用,为你股肱、羽翼。

    按照高务实现在这个态势来看,张四维估计他可能而立之年就要入阁,而那个时候,他的这批同年才到什么位置?

    留在京师的有两种:一是留在翰林院内的,此时大概能混个侍读、侍讲,好的或许能是侍读学士、侍讲学士,处在“准侍郎”状态。

    二是留在六部和其他京官衙门的,他们基本上不可能上到侍郎,但侍郎以下就依然只是郎中,能不能上得去侍郎都不好说。倒是留在都察院的可能有机会外放巡按,运气再好一些的可能外放某省按察副使,也就是兵备道,但通常来讲,也不大可能十年升至巡抚。

    而直接外放的,那就不好说了,或许外任的时候一直考评上佳,或许在外面碰上机遇立了大功,然后从知县而知府,从知府而布政,甚至调回京师为侍郎等,但一般来讲也难,能到布政使都是邀天之幸,实际上能混个参政之类的也就不错了。

    这些官职,单论级别、地位,本来也不算低,毕竟大明朝的进士出身还是很吃香,但如果对比这时候可能已经入阁的高务实来说……他们能帮上他多少忙吗?不能啊!顶多某种时候起一点“舆论作用”罢了。

    而此时,高拱为主考官时那批嘉靖四十四年的金榜门生,这时候大多已经六十多岁,小的都是五十好几了,还有几年好混?

    青黄不接就是这么产生的。

    但高务实有些不理解,问道:“可是大舅,如万历二年金榜,是我恩师郭公为主考,万历五年金榜,是您为主考,这两科的进士难道就不能用?”

    张四维摇头道:“你恩师郭公是个什么性子你不知道?他从不为门生破例,万历二年那一科的进士没几个混得像样的,眼下唯一我经常看得到的名字,大概就是马慥、范守己,但马慥那是因为我关照了一下,范守己是因为他是开封府人,也是我关照了一二。

    除此之外,这一科也不是就真的没什么人物了,如李三才、赵南星等辈,都算是有机会往上爬的,只可惜却都是‘那边’的人。哦,对了,这一科还有个徐元春,是徐华亭的长孙……”

    高务实不禁默然,暗道:这下可好,老师为人正派,弟子反倒要因此吃亏了。幸好大舅不迂腐,要不然马慥都没戏……话说原历史上马慥好像没干什么事,难道是因为大舅当政的时间太短?

    此时张四维又接着道:“至于万历五年,虽然这一科是我主考,但这一科比你也就早一科而已,三年时间管什么用?十年之后能出一两个侍郎、巡抚什么的,我都要烧高香了。”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不瞒你说,我还打算让你将来照看他们一二呢。”

    呃,这么尴尬的吗……

    高务实不禁挠了挠头。

    “所以,皇上这个举动是有深意,但没有你想的那么深。”张四维下了定论:“他就是怕你将来无人可用,不知道怎么就想起陈于陛来了,嗯,或许是因为陈于陛久任讲师之故……总之你要是不信,咱们舅甥二人今天便打个赌:一年之内,皇上必然提拔于他,要么升他侍读学士并掌翰林院,要么让他外放某部侍郎。”

    高务实苦笑道:“看来过两天甥儿‘关’进礼部之后,得好好和陈元忠交流交流了。”

    张四维笑着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种事,你应该不用我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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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小时雍坊的张大学士府出来时,已经戌时将尽,但高务实仍然不打算回府,而是吩咐往安南会馆而去。

    安南会馆的位置稍微有些远,在京师北城东南角的明时坊,靠近慈云寺。这会馆是以一位苏州丝商的别院改建而成的,听说那丝商信佛,在京师之中尤尊慈云寺,因此选址于此。

    不过,偏远一点也有好处,至少不那么显眼。

    高务实让随行抚标只留下十人陪同,其余人都先和高陌回去,自己“轻车简从”去安南会馆找黄芷汀谈今天朱翊钧所说的事。

    按说此时早已宵禁,不过这种规矩都是看碟下菜的,东厂提督兼御马监掌印太监陈矩跟高务实的关系在京师又不是什么秘密,区区锦衣卫巡夜士兵怎敢管他高中丞的闲事?就算是锦衣都督刘守有亲自来,也只能赔着笑脸恭送。

    刘守有跟实学派虽然不对付,但违反宵禁这点小事也太不上台面了,他不可能蠢到拿这个去对付高务实。

    况且高务实一回京,他在锦衣卫中培养的四兄高务本和表兄王之祯也都动了起来,两个人都悄悄派人暗中保护着,用以确保不会有不长眼的“闲杂人等”给高务实添麻烦,这也算是人脉作用的另一种表现了。

    到了安南会馆,高务实一看会馆建筑,不禁哑然一笑,也不知道安南方面怎么想的,这会馆的院墙倒是明式风格。从大门外看进去,里头似乎也有影壁之类的中式范,但会馆的主体建筑却是一栋西洋式的两层楼宇,看起来应该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风格建筑,有些像著名的巴西利卡。

    高务实知道上次自己在安南会见了那位传教士之后,就有一些从意大利找来的建筑师去安南效力,不过他倒没想到安南方面会在京师玩这么一出,也不知道是不是得知自己在京师修建了白玉楼的关系,所以刻意投自己所好。

    安南会馆方面的人见是高务实前来,仿佛见了自家都统使一般,通传报禀什么都没有,直接恭恭敬敬将他请了进去。

    高务实在会客厅稍坐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看见黄芷汀带着两名侍女过来了。

    他见黄芷汀发鬓未干,身上也有京华香皂的清香,似乎是刚刚沐浴,不禁笑道:“这么早就要休息了?”

    黄芷汀白了他一眼,有些慵懒地坐下,偏着螓首,道:“这还叫早?少司马为了大明可真是殚精竭虑、废寝忘食,皇上有你这样臣子,真该去太庙好好告谢一番。”

    高务实苦笑道:“这种话,你在安南会馆说说也就罢了,在外头可不要随意调侃,此地毕竟是神京,不是升龙。”

    黄芷汀看了看他,忽然道:“这么大晚上还来见我,想必是有要事?走吧,去书房再说。”

    高务实略有些诧异,看了看周围的下人,显得有些犹豫。

    黄芷汀轻笑一声:“不用担心,这些人都是从我镇守使府直接调派过来的,从前不知道多少代就是我黄氏的下人了,锦衣卫再怎么神通广大,也还够不着他们,他们也不会胡乱说话,更遑论是说我。”

    哦,难怪这些人刚才见了我之后那么恭敬,就差匍匐不起了,原来是你家的土民家奴。

    两人到了书房,高务实忍不住道:“有时候我都挺佩服你们这些土司的,到底是怎么把治下土民调教得如此服服帖帖?”

    “嗯?”黄芷汀略微诧异,看了高务实一眼,确认他不是在嘲讽,这才摇头道:“我猜你应该不会真想学……因为用你的话来说,无非就是封闭和洗脑,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其他的,那就是始终掌控着他们整个家族每一个人的生死。”

    高务实耸了耸肩:“好吧,当我没说。”

    黄芷汀没再接这个茬,而是请高务实落座,然后自己也坐了下来,问道:“皇上说了什么?嗯……是跟我有关的?”

    “跟你,跟我,都有关。”高务实微微一笑,道:“你要不要猜猜?”

    黄芷汀心中顿时有些紧张,身子不自觉地坐直了一些,原本按照大家闺秀的坐姿,互叠着按于双膝靠后位置的双手,也忍不住反过来用力扣紧。

    “是……婚事?”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面对数万安南大军都面不改色的黄镇守使,语气竟然有些发颤。

    “是婚事,不过却和战事也有关系了。”高务实叹了口气,道:“皇上有皇上的苦衷,他不好直接赐婚,所以思来想去,有了一个计划……”

    说着,便把朱翊钧之前的想法告诉了黄芷汀。

    黄芷汀认认真真听完,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有些不开心,微微撅起嘴,道:“按照他的办法,本姑娘这倒贴可是真够彻底的。”

    高务实无言以对,只能报以苦笑。他其实可以找出很多说辞,但却并不愿意。

    谁知道黄芷汀看了他一会儿,反而噗嗤一笑。

    “这又是笑什么?”高务实有些莫名其妙。

    黄芷汀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我在想,天底下能让你高龙文哑口无言的人,应该不多。”

    “就这?”高务实没好气地道:“我不是哑口无言,只是……唉。”

    “你还唉声叹气呀?我都没说什么呢……”黄芷汀皱了皱瑶鼻,忽然摆摆手,道:“算了,反正我是土司蛮女,计较这些也没意思,不如谈谈怎么打这一仗吧。”

    高务实看了她一眼,忽然明白过来,她只是不想让自己难做才这么说的,不禁有些感动,道:“芷汀……”

    “不提其他事,只说战事。”黄芷汀似乎料到高务实要说什么,提前打断了。

    “好,好,都依你。”高务实定了定神,道:“现在的情况和我之前所想的,出现了一些变化,主要就是在于从海上绕过马来半岛偷袭勃固这一条战线。”

    “马来半岛”这个词显然是高务实带来的,不过黄芷汀此前就听他说过,也看过地图,所以并不惊讶。

    但当高务实一开口就提及海上远征,黄芷汀就懂了他的意思,问道:“要我带兵?”

    高务实略微迟疑着道:“如果要想达成皇上所说的大功,我觉得这条战线是最有机会的,只是让你去这边,我总觉得太危险,而且你和狼兵们也不习海战……”

    “那要看你说的是哪种海战。”黄芷汀摇头道:“下龙湾剿灭海贼,前前后后打了好几次,那地方可是我安邦镇守使府的地盘,虽然舰队是高璟在指挥,但是确定作战计划的时候,每一次我也都是在场的。你要说我完全不懂海战,那可就太小瞧我了。”

    高务实却不同意,摇头道:“坐镇指挥和上舰指挥是两码事,更何况这次不仅是万里远征,对手还有可能是佛郎机人。不瞒你说,连我都不知道南洋舰队现在对上佛郎机人的胜算到底有几成。”

    “你不知道?我倒是听高璟提到过。”黄芷汀有些诧异地说道。

    高务实微微一怔,问道:“高璟提到过?他提到什么?”

    黄芷汀解释道:“你应该知道我此次来京,就是高璟调派的护航舰队。在来之前,他先到我镇守使府拜访,告知我护航舰队的编成、航线和航行时间等事。他是你的亲信,我自然设宴款待,席间闲聊之时,就提到过南洋诸国以及佛郎机人在南洋的实力,哦对了,他说这是你交待他打探了解的消息?”

    高务实点了点头:“我是交待过,这也是他一直试探着往南巡逻、巡航的原因,上次发生邦都朗外海海战,也是由此而起。”[注:此战之前提过,邦都朗就是后世金兰湾所在地区的现名。]

    黄芷汀有些奇怪道:“他那天和我说起南洋各势力海上力量,几乎算得上如数家珍了,怎么反倒还没向你汇报么?”

    高务实也有些意外,不过他不觉得高璟能有什么别的心思,便只是微微摇头,然后问道:“他怎么说?”

    黄芷汀道:“高璟的意思是,南洋各国的海上力量不值一提,加起来都可能不够安南分舰队一顿打的,更别提整个京华南洋舰队了。反倒是海盗方面,有两股实力比较强劲。”

    高务实微微皱眉,又问道:“佛郎机人呢?”

    “佛郎机人的实力要看怎么算。”黄芷汀道:“我听高璟说,佛郎机人在马六甲城只有两艘正规的军舰,都是大盖伦船,应该很有战斗力。但是关键在于他们的商船绝大多数都和京华一样是武装商船,而且这些商船在必要时都必须接受马六甲总督的征调,参与作战。”

    高务实心中思考这话的深意,没有立刻回话。

    黄芷汀则继续道:“这就牵涉到一个问题,就是当马六甲的佛郎机商船云集之时,佛郎机人的实力就很强,但是一旦大量商船离港回国,则佛郎机人的实力就会锐减。”

    咦?这倒是一个自己之前没有考虑到的情况。

    高务实心中一动,问道:“他们离港进港,可有什么规律可循?”

    “有!”黄芷汀道:“高璟说了,佛郎机人的商船一般在每年十月离港,载着各种香料和丝绸、瓷器等物返回欧罗巴本土。”[注:这里的十月是指中国农历,按照西元公历计算大致是每年11月。本书所采用的这个时间,其根据来源于《西班牙·葡萄牙:帝国的兴衰》一书。]

    这么一说,高务实就明白过来了,葡萄牙人的商船什么时候到马六甲,什么时候离开马六甲,主要是看季风。

    农历十月的时候,东北季风出现,葡萄牙人就趁着风势回欧洲,而来年四五月,则又趁着相反的风势回到马六甲。

    但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一个大麻烦。

    高务实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道:“也就是说,即便你尽快赶回安南,并且尽可能缩短出兵的准备时间,也很可能在归程时正巧碰上佛郎机人的大量武装商船回到马六甲?”

    黄芷汀沉吟了一下,道:“这得看在勃固那边的仗要打多久。”

    高务实心里有些恼火,眉头深皱地道:“话虽如此,但怎么着,也不至于会打半年之久吧?要知道勃固城离东吁城不到三百里路,你一旦拿下勃固,东吁必然震动!

    东吁乃缅甸国都,国都既然受到威胁,我不信莽应里这厮还敢继续在云南边境纠缠,势必要南下回援。而等他安定东吁之后,下一步自然就是收复勃固,并且最好是把咱们逼得从海上撤走。”

    黄芷汀点了点头,道:“关于莽应里的应对,我同意你的推断,不过他的应对只是他的应对,又不意味着我非得按照他的想法去固守勃固城。”

    高务实微微一怔,品味着这句话的意思,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黄芷汀起身在书案上找了找,找到高务实留给她的南疆堪舆图在书案上铺开,让高务实过来看。

    “我以为有两种选择。”黄芷汀这时候可就没有什么小女子的羞涩了,神情严肃镇定,一如当时指挥谅山之战时的模样。

    “其一,缅甸南部大多是昔日勃固旧地,在莽瑞体(莽应龙的妻舅,也是他的先王)时期才被东吁王朝征服,现在虽然过去几十年,却也未必就对莽酋心服口服。”

    这个情况高务实倒是知道,暹罗黑王子纳黎萱和老挝刀氏姐弟都派人回禀过他,说缅甸国内的民族纷争很严重,尤其是东吁王朝的两个主要大族缅族和孟族之间,现在呈现出吞并和反吞并的严重对立,孟族的大起义已经搞过好几次了,小规模的起义那更是隔三差五就有。

    黄芷汀见高务实点头,便继续道:“所以缅甸南部沿海的这一片旧勃固王朝地区,都可以是我军的攻掠目标,而不必只把目光聚集在一个勃固城。一旦我们把目光放到整个勃固,那么可以周旋的地方就大多了,差不多接近北安南地区的大小。如此一来,即便莽应里南下回援,我们也可以逐城逐地与之僵持,迟滞他的行动,同时也将我军撤回安南的时间大幅延后,我觉得很有希望拖到十月佛郎机人不得不返回欧罗巴之后。”

    高务实看着地图想了想,赞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芷汀,你现在这水准,就算在朝廷的总兵一级将领之中相比,也算是一流的了。”

    能得到高务实的表扬,黄芷汀心里无比高兴,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调侃:“这不都是被皇上逼出来的么?要是不用心打这一仗,我怕我嫁不出去呀。”

    高务实以手扶额,小声嘟哝道:“得,算我嘴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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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芷汀的调侃从来都是点到而止,不会真让高务实难堪,因此见他有些尴尬之后,便又主动把话题接了回去,道:“利用勃固旧地与莽贼周旋,只是拖延、迟滞战局的一种手段,如果你想更进一步打击莽贼的话,我还想试试你前次跟我提到过的那种打法。”

    “哪种打法?”

    高务实当初从安南回广西的时候和她一路同行,路上除了你侬我侬之外,也经常投其所好的与她谈一些军务上的事。

    但高务实在行军布阵上没有什么可以教黄芷汀的,相反只能做她的学生,所以他通常都和黄芷汀说一些战略思维方面的东西,说得还不少,因此黄芷汀突然这么一说,他倒反应不过来是指什么打法。

    黄芷汀道:“就是你说的那种‘破坏敌方经济基础并严重损坏敌方民心’的扫荡战。”

    哦,你说这个?

    不过,高务实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沉吟片刻,才缓缓道:“更进一步打击缅甸是可以的,但这其中的‘度’,你可要把握好。这种扫荡的手法,能够有效破坏敌方经济基础固然是肯定的,但是不是能严重损坏敌方民心却不一定。因为如果你的手段过于酷烈,亦或者对方也有高人,就可能把当地民众对东吁王朝的失望,转变成为对我们这些‘侵略者’的仇恨。”

    黄芷汀想了想,问道:“这倒有些难办,我没有太大的把握……你有什么妙招没有?”

    “嗯……也可以说有。”高务实沉吟着道:“有治标和治本两种办法,你想听哪一种?”

    黄芷汀稍微迟疑,然后果断道:“治标。”

    高务实微微一扬眉,问道:“为何?”

    “又要考我呀?”黄芷汀嫣然一笑,抬手掠了掠鬓角的发丝,道:“治本固然是好,但治本之法从来都很难立杆见效,通常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才能看得见变化。而我此去能呆多久?按你所说,半年就算很能周旋啦,所以我没那个时间去慢慢治本,只能选择治标——我要的就是立杆见效。”

    高务实笑起来,颔首道:“好,好,看得出我北上之后,你是很花了一些工夫学习提高的,我很欣慰。”

    黄芷汀白了他一眼,婀娜地起身,冲他微微一福,娇声道:“先生过奖了,奴家可不敢当呢。”说完自己也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高务实一脸夸张的表情,道:“女公子何须过谦,在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天日可鉴。”

    说着,两人对视一眼,忽然齐齐笑了起来,一如春来花开。

    笑了一会儿,黄芷汀忽然面色一黯,小声道:“我此前经常想,如果你真是张不虚,那该多好。”

    高务实多少能猜出她的想法,安慰道:“你可以永远把我当做张不虚。”

    黄芷汀轻轻摇头:“不同的。若你是张不虚,我们现在就可以呆在安南……或者思明府,每日里优哉游哉,赏花弄月也好,游山玩水也罢,总之不需要操心这许多事。”

    高务实听了这话,便只能叹了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强打笑容,道:“说不定哪天我辞官不做了,就去安南给你做个西席,教你吟诗作对,陪你赏月听琴……不过,我可不是什么落第秀才,这束脩可少不得,而且还不便宜。”

    黄芷汀听了不禁莞尔,然后却又低下头,柔声道:“六首状元的束脩,我可不知道自己给不给得起,要不……你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吧。”

    高务实闻着她身上的香味,又听了这话,忽然伸手抓住黄芷汀的柔荑,稍稍一拉:“芷汀,过来。”

    黄芷汀本来和他对坐着,被他这一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茫茫然站起身来。高务实顺手一拉,忽然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坐在自己腿上。

    黄芷汀吃了一惊,连忙就想起身,却被高务实环腰抱住。

    “别动,就这样坐着。”

    黄芷汀虽然从内心里不想拒绝高务实的任何举动,但这个动作实在让她如坐针毡,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僵了,甚至马上开始有些发抖。

    高务实也发现怀里的少女似乎在微微颤抖,有些意外地道:“你很害怕?”

    “不……不是。”黄芷汀语带颤声地道:“我只是,只是紧张。”

    这回答倒让高务实有些诧异,后世的女孩子哪怕和初恋情人第一次亲热,恐怕也没紧张成这样的。

    何况当初自己第一次见到黄芷汀的时候,她虽然是在做戏,但一颦一笑间的确是妩媚过人,想不到真到了“近距离接触”时,竟然会是如此表现。

    高务实轻笑一声,凑近一些,嗅了嗅她鬓角的发香,小声道:“你刚才还说,我要什么,就要什么呢……”

    黄芷汀大吃一惊,一下子猛地站了起来,急道:“我,我不是说现在!”

    她本就是练家子,虽然真要说力气,倒也未见得就比高务实更大,但动作矫捷是肯定的,而且高务实也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根本毫无防备,不仅让她一下子挣脱出去,还差点被她带翻。

    黄芷汀见状,赶紧伸手扶了他一把。等高务实坐稳,她又连忙收手,退开两步,目光中有些紧张,又有些歉然。

    高务实苦笑道:“看来我要仔细考虑考虑……”

    黄芷汀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双眸中惊恐之色陡升。

    高务实却接着道:“……是不是应该找人教我几手擒拿格斗什么的。”

    黄芷汀才知道是虚惊一场,但仍然后怕不已,颤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高务实不禁苦笑,假意叹道:“哦,那还好,这你要是故意的,我不得当场交待在这儿了?”

    黄芷汀又是尴尬,又是担忧,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得了,得了。”高务实笑起来:“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又不是个炮仗,一点小事都要生气。”

    黄芷汀见他不像作伪,总算放下心来。

    谁知道高务实接下来却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不过,你得再坐回来。”

    黄芷汀顿时又面色发红,犹豫着不肯上前。

    高务实这次却不肯退让了,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黄芷汀悄悄瞥见,知道这是逃不过了,把眼一闭,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一般上前两步,马上就被高务实如先前一般拉到他怀里坐下。

    高务实见她不仅闭着眼睛,还紧紧抿着嘴,简直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不禁哈哈大笑,道:“不过是坐一下,又不要你动……呃,我是说,又不做什么别的,何必这么紧张。”

    好在高务实这前半句,黄芷汀根本没听懂,只是面红耳赤地道:“子……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呃……”

    看来读书也未必都是好事,这都开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高务实干笑道:“礼者,因时而变,因人而异……这个我将来再和你解释。”

    这位穿着坐蟒袍,正儿八经的衣冠禽兽,此刻恬不知耻地环抱着黄芷汀纤细的腰肢,故意义正辞严地岔开话题道:“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

    黄芷汀的脑子比他还乱,再加上还紧张之极,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道:“说到……治标之法。”

    “对对,治标,治标。”高务实轻咳一声,假作肃然模样,道:“治标之策,其实就四个字:公正,有序。”

    黄芷汀的紧张感被思考取代,想了想道:“公正倒是还好理解,但何为有序?”

    高务实道:“有序,就是一定要保证我方占领区法度严明。不能因为是战乱时期,就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对于那些趁火打劫、聚众闹事,甚至奸淫掳掠的不法之徒,一定要坚决而且迅速地予以惩处,特别是要公开惩处。”

    黄芷汀这下子明白过来了,恍然道:“哦!我知道了,就是要让当地百姓觉得我们比莽贼更好,更……”她说到这里,似乎一下子找不出一个最合适的措辞。

    高务实帮她补充道:“更像一支威武之师、文明之师、胜利之师。”

    “对对对,我正是此意!”黄芷汀马上高兴地道。

    高务实心中暗笑:这个总结到位吧,简单而精辟,党的高级政工干部们可不是吃干饭的。

    黄芷汀高兴起来,忘记了眼下还坐在高务实的腿上,兴奋地扭动了一下娇躯,又道:“不过这样一来,我到时候可就不能久留一地了,最好是把整个南缅甸的勃固旧地都光顾一遍,还要设计好进军路线……”

    高务实舒服得都闭上眼了,心道:我现在的进军路线倒是挺准,可惜进不得……

    黄芷汀本来正说得高兴,忽然发现高务实没有反应,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忽然面色一红,气得暗暗咬牙,轻推了他一下,娇嗔道:“你怎么不问我要设计什么进军路线?”

    高务实连忙睁开眼,胡乱道:“哦,对,要设计好进军路线……”然后一愣,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黄芷汀知道他刚才心里肯定没想什么好事,只是现在却不敢再刺激他了,只好强忍着羞意,白了他一眼,道:“你那时候和我说,打仗最好是能做两手准备,尤其是要‘未虑胜,先虑败’,所以我还得考虑万一整个计划都不顺利的话,我又该怎么办。”

    这倒是正事,而且还是要紧的正事。高务实马上把绮思放到一边,认真地道:“此言有理,你有什么考虑?”

    黄芷汀又想起身,这次却被高务实按住,道:“别想溜走。”

    “我是要拿堪舆图给你。”黄芷汀又羞又气。

    “那不必了。”高务实傲然道:“天下虽大,尽在我心。你只管说,说到哪我都知道。”

    这话倒不是瞎吹,全球视角的策略游戏玩多了,的确能办到,只是各地区不能过于细化罢了。

    黄芷汀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些崇拜,但马上想起正事,便点头道:“那好吧……你有没有注意到,勃固的位置,其实距离暹罗并不远?”

    高务实心中一动,问道:“你是说……”

    黄芷汀点头道:“不错,我觉得这一点很值得利用。”

    她说到这里,似乎还是觉得没有堪舆图不方便,但高务实抱着她的腰肢不松手,她现在不敢再乱动了,只好将就着用手虚虚比划几下,道:“从勃固往东南方向走,到苗瓦迪只有四百多里,而过了苗瓦迪便是暹罗。”

    高务实只要不走神,反应还是挺快的,当下便点头道:“你是想说,撤军未必需要走海路,而是也可以考虑直接以陆路撤兵,转道暹罗再撤回安南?”

    黄芷汀道:“可以这么做,但如果走陆路的话,到时候是不是要直接撤回安南就不好说了。”

    高务实想了想,问道:“你是怕缅甸大军尾随而来,到时候如果你立刻撤回安南,则暹罗大局顿坏?”

    黄芷汀点了点头,毫不客气地道:“你离开安南之后,我们几个接手对缅甸和暹罗、老挝等地的部分情报,已经可以确定,暹罗也好,老挝也罢,他们的军队对上缅军都不靠谱,经常以明显的兵力优势却大败亏输。所以暹罗这次想要反正,少不得咱们直接派兵支援,你如果想着只是卖些军械武备,就让暹罗和老挝在前方帮安南顶住缅甸……我看不大可能,搞不好还会被缅军缴获许多物资,得不偿失。”

    高务实皱眉道:“但安南本就是出兵两路,一路远征勃固,逼缅军从云南回师;另一路在暹罗登陆,帮纳黎萱他们守住本土。你这一路,只要能威胁东吁城,造成缅军回师南下,就已经是一件大功了。帮暹罗守住防线这件事,本身就不是你的任务。”

    黄芷汀沉默了一会儿,直到高务实都有些怀疑这姑娘是不是特别喜欢打仗的时候,她才轻声道:“我记得你那时候刚刚进军安南地界没多久,便已经开始打缅甸的主意了。”

    “嗯?”高务实思维没那么跳跃,一时没理解这话的意思。

    黄芷汀微微侧过头去,高务实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她幽幽地说道:“既然你很想拿下缅甸,我……我就想帮你多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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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着实太累。

    在安南会馆的时候,或许是因为怀抱佳人,高务实的精神尚可支撑,但等到从安南会馆一出来,刚上绿尼大轿,他就困得哈欠连天,吩咐下人抓紧时间打道回府。

    当夜无话,第二日一早,高陌便过来告知高务实,说大司马昨晚得到回帖之后便表示将在今日中午宴请高务实,地点还是在京师最著名的望龙楼。

    高务实看了一下沙漏,时间还不算很晚,便吩咐高陌把近期京华的一些情况对他做个汇报。高陌对此早有准备,拍拍手,便有高家家丁送上来两大摞文书。

    “这个甩手掌柜是越来越难当了。”高务实心里感慨。

    随着京华的继续膨胀,高务实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精力开始变得不够用,也许是到了对京华再动一次大调整的时候了。

    毕竟,现在自己已经是一镇巡抚,原本政务、军务上的事情就不少,加上他还是个改革派,还要试探着进行一些新举措。

    如辽阳的钢铁、军工这些产业还好说,毕竟有开平的经验摆在那里,但如在辽东发展柞蚕养殖和柞丝相关的各种产业这些,他就不得不亲自关注,以免行差步错。更不要说辽东还有更基础也更关键的“玉米计划”等事项要他亲自督导,能够挤出来给京华的时间就更少了。

    然而京华的事务却很多,而且还很杂。

    京华这个产业巨无霸不仅工商通吃,边贸海贸齐头并进,而且还实际掌握着安南的一国军政,紧接着又有台湾开发、辽东农、盐、丝业发展,甚至还有从安南出兵缅甸、开拓南洋等各类七七八八的事务。

    要是换个人来当家,怕不是要被整疯掉。有时候高务实甚至觉得,做京华的东家说不定比做首辅还累心,因为首辅好歹还有阁僚、六部等一大帮人可以依赖商讨,大多数决议也都是有制可循的。

    而京华的事情却不同,绝大多数都是开创性的玩意儿,要是交给别人决断,恐怕别人根本决断不了,也很难完全体会到高务实的用意。

    但眼下实在太累心了,高务实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必须分权,或者说把部分权力下放,不能什么大事小事都报到自己这里来,请自己亲自决断。这么干下去,只怕迟早有一天自己也要步三伯的后尘,生生累死。

    眼见得高务实并没有立刻开始批阅这些京华的文书,高陌便先做了另一个汇报:“老爷,今日一早,黄镇守使便被皇上传召去文华殿了。”

    高务实一怔,问道:“知道是什么事吗?”

    “具体消息暂时还未传来。”高陌表情平静地道:“不过您也知道,黄掌印和陈督公手下的人和咱们一直都有联系,所以黄镇守使入宫的同时,小的这边已经得到了部分消息:司礼监昨晚代拟了一道册封诏书,尚宝司、尚宝监那两边也动用过大宝,不过诏书内容黄掌印和陈督公都没说。”

    高务实不禁有些意外,暗道:不是说要等芷汀拿了大功之后再以那大功换取赐婚么,现在动用大宝写册封诏书又是什么套路?至于黄孟宇和陈矩没说具体内容,这倒不奇怪,他们毕竟也只是盟友,再怎么铁杆,也不至于忘记他们从根子上来说只是皇帝的奴才,而不是他高务实的下人。

    不过也没关系,既然是册封诏书,那总归不会是坏事,高务实想了想也就懒得多费神了,只是吩咐道:“保持联系,结果出来之后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老爷,小的省得。”

    接下去就是批阅京华的文书了,这倒不必赘述。等到时间差不多,高陌便提醒他去望龙楼赴宴。

    到了望龙楼,高务实才一进门,便即一愣。

    成国公朱应桢一身便服站在门口,正冲着他笑吟吟地道:“早知道求真你贵人事忙,现在又难得回京,寻常人等实在很难见着你一面,所以愚兄这次花了血本,干脆自己做了望龙楼的东家……这就只需守株待兔即可了。”

    你这不学无术的国公爷,打的什么破比喻,谁TM是兔子?

    不过想归想,朱应桢又不需要科举,能用个成语出来就不错了,再说双方关系的确够好,也没必要计较这个。

    “诶,国公爷这么说就见外了,你要见我,派人来送个信就是,我还敢不去么?”高务实笑眯眯地说道。

    这当然是句屁话,成国公的请帖昨天就送到了,高务实可根本没给他排时间,倒不是拿捏架势,而是的确没空,只是做归做,说归说,如果连客气话都不知道说,那这官场就没法玩了。要知道就算当年高拱给蔡国熙去信指点他怎么处理徐阶退田问题的时候,在称呼上也是客气万分的。

    花花轿子人抬人嘛,官场常态。

    朱应桢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打着哈哈笑道:“你可不像愚兄我这等富贵闲人,我又岂敢劳求真你的大驾,还是亲自来见比较好。”

    高务实笑着问:“国公爷有何吩咐?”

    “诶,哪敢吩咐啊……”朱应桢也知道高务实时间紧,没多闲扯,直接进入正题:“听说朝廷要发一个什么滇战宝钞?这玩意儿我听着挺新鲜的,求真你可知道些内情?”

    高务实心中哂然,你连“滇战宝钞”的名字都知道了,还能不知道这玩意是我捣鼓出来的?明摆着就是想来赚一笔罢了,所以才来看看是不是能走我的门路。

    不过,这倒不是坏事,只是不知道你是自己想要吃下这笔买卖,还是代表靖难系勋贵的整体意见?

    “滇战宝钞确有其事。”高务实微笑着道:“不过这第一期的额度有限……”

    朱应桢立刻接口:“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咱们靖难几家通了通气,觉得像这种为国效力的机会,咱们几家身为勋贵,那是万万不能落于人后的。当然,咱们也考虑到朝中还有诸多大臣,甚至民间也有部分那个……那个你说的爱国人士,所以咱们的意思呢,是拿下其中十万两,求真你看可好?”

    高务实微微皱眉,道:“第一批滇战宝钞的额度,一共也只有二十万两……”

    朱应桢干笑道:“这个额度,呃,我是说……是不是有点少?要不你跟皇上建议一下,咱们提到三十万如何?打仗嘛,有钱才好办事对不对?”

    高务实摇了摇头,道:“第一期的额度不好再变更了,除非战事出现迁延,又或者将来皇上觉得该打得更狠一些,这才有可能继续发型第二期……不过,唉,谁让咱们是老交情呢,这十万额度,小弟这次就先许了你们吧,不过万一到时候有人骂我,你们可得站出来帮小弟说话才是。”

    “一定!一定!”朱应桢拍着胸脯担保:“谁敢说求真你的不是,那就是跟咱们全体靖难勋贵过不去,咱们哥几个就是去跪哭宫门,也得把事情给你摆平了。”

    草……这点屁事你们就要整体去跪哭宫门?这是要把人家往死里整啊。

    靖难系勋贵本身就很有特殊性,虽然文臣本身不怕勋贵,但不怕是指不怕其中某一个,要是一下子得罪整个靖难勋贵,真搞出集体跪哭宫门这种事来,那就是皇帝都不敢硬压,必须得找个替罪羊出来严肃处理的大事了。

    与国同休这话,在大明可不是说着玩,皇帝始终是勋贵的保护伞,正如同勋贵始终是皇帝的底气一般。因为即便从祖制上来说,任何一家勋贵都是随时可以派出去带兵的,没人能反对,所以即便勋贵们平时不掌兵权,他们也象征着皇帝对兵权的绝对掌控,再说他们名下还有数量庞大的军户、军屯存在。

    更何况,在经历过“清丈退田”事件之后,勋贵们把目光集中去了海贸上,和皇帝之间的利益矛盾已经很小了,皇帝没有理由不保护勋贵。

    “好,那就一言为定。”高务实笑道。

    朱应桢笑得脸上仿佛开了花,好话不要钱一般往高务实头上砸过来,不料最后却还冒出一句:“那个二期的事,要是有办法的话,不妨也努力努力……哦,我是说,这莽贼胆大如斯,竟敢犯我大明天威,不狠狠教训教训是不行的!”

    高务实嘴角一抽:你妹的,这批人只要有钱赚,一下子全都变成极端爱国人士了。

    但这个话茬高务实现在是不肯接的,打着哈哈含糊过去,然后顺势问道:“对了,大司马可曾前来?”

    “来了来了。”朱应桢连连点头:“我还问了他是否知道滇战宝钞的事,他说他也刚刚听说,还不知道详情,正要向你询问呢……咱们也不是外人,你自去天字一号见大司马,愚兄先回去和哥几个把事情说一说。”

    高务实和朱应桢倒真不比太客气,利益联盟的稳固性可比单纯的私交硬扎多了,当下和他拱手道别,然后便在侍者的引导下去了天字一号间。

    天字一号间的门口两名吴兑家丁一见高务实,毕恭毕敬地躬身道:“小的等见过高中丞,老爷已经等候中丞多时了,中丞请。”说着便帮高务实打开房门。

    高务实一走进房中,便发现这次吴兑居然还不是一个人前来,他身边还有一名年轻人——呃,也不是特别年轻,约莫比高务实还要大个十来岁的样子。

    高务实注意到,这人与吴兑有几分肖似,不禁心中一动。

    此时吴兑已经和那年轻人一同起身,吴兑笑道:“久闻求真守时,今日一见,果然矣。”说着一指旁边的沙漏,原来正好是约定的时间。

    高务实笑道:“师兄见召,小弟岂敢误时?上官见召,下官岂敢误时?”

    吴兑打个哈哈,笑骂道:“今日可有晚辈在场,你这做世叔的可莫要胡说,什么上官下官的。”

    高务实闻言目视他身边那人,吴兑在一边道:“还不见过你世叔?”

    那人其实已过而立之年,闻言却老老实实从桌后走了出来,恭恭敬敬朝高务实一揖:“小子山阴吴逊,见过世叔,世叔万安。”

    高务实目光转回吴兑,吴兑已经叹了口气,介绍道:“此是犬子,字谦之。此儿读书习武皆不成事,而立之年,却不过区区生员,一直在山阴料理家中杂事,我忧之久矣……”

    高务实安慰道:“大器晚成之人自来常有,师兄不必挂怀。”然后又朝吴逊道:“世侄不必多礼。”

    虽说这吴逊大了高务实约莫十岁,甚至更多一点,但辈分就是辈分,这声“世侄”高务实叫得很自然,吴逊也坦然接受,又再次微微鞠躬示意,这才站直身子,走回吴兑身边。

    吴兑请高务实坐下,然后对吴逊道:“你今日就替你高世叔斟酒吧。”

    “是,大人。”吴逊看来颇为老实,或者畏惧父亲威严,闻言丝毫没有半分不满,规规矩矩站到一边,提起酒壶给高务实斟酒。

    高务实心中有些计较,目视吴兑,笑问道:“师兄今日带世侄来见小弟,莫非是有用得着小弟之处?若有,还请师兄直言便是,小弟必不虚言推脱。”

    吴兑露出苦笑,叹了口气,道:“说来不怕贤弟笑话,犬子读书习武虽皆不成,但愚兄手头总还有几个恩荫,可他连锦衣卫也不愿去……到了去年年底,算是把愚兄给气着了,严令他进京来见。谁知道一问之下,他却是热心于商贾之道,尤其倾心京华海贸之成就,希望我能为他在你面前引荐一二。唉,愚兄虽恨犬子不成器,但毕竟身为人父……”

    高务实笑着点头表示理解,转而向吴逊问道:“谦之既好贸易,不知对海贸可有什么了解?”

    吴逊微微躬身,道:“劳世叔动问,小侄以为,实学新政再行二十年,天下财赋或将半数出自关税。”

    高务实顿时动容。

    吴逊则继续道:“京华虽是商道霸主,但届时参与海贸之大家族必将远多于今日,尤其是江南勋贵及巨富之家,恐很难接受京华海贸一家独大之局面,势必联手与京华争锋。小侄不才,文武皆废,然世叔若肯将京华海贸之事托付小侄,小侄……”

    高务实一直认真听着,还没说什么,旁边吴兑的脸色却是瞬间大坏,尤其是听到这最后一句,更是勃然大怒,喝道:“狂悖逆子!还不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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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务实没有马上出言制止,而吴兑的怒火看来也不似作伪,平时温文尔雅的脸上,如今竟能看见额边的青筋,甚至整个面容都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了。

    吴逊之前一直表现得很恭谦有礼,正如他的名与字一般,但这一次却十分倔强,不仅没有被吓退,反而深吸一口气,坚定地道:“小侄以为,以世叔之才,忧患自明心间。”

    高务实终于露出微笑,伸手阻止了已经霍然起身的吴兑,道:“师兄且请息怒,让小弟和谦之谈谈吧。”

    吴兑虽然气得发抖,但高务实的面子他还是得照顾,用力喘息几口,强忍着怒火道:“这逆子,无能也就罢了,竟还如此狂妄,看来这些年将他留在山阴,实我之错!求真,你不必照顾我这张老脸,该骂的尽管骂,若是该打……就替我狠狠的打!”

    “不至于,不至于。”高务实温和一笑,道:“我倒觉得谦之的话颇有当头棒喝之意。”

    “当头棒喝?他?”吴兑冷哼一声,恨恨地道:“我看他倒是需要当头棒喝一番。”不过说归说,可能是由于高务实看来并不生气的原因,吴兑的语气总算缓和了一些。

    “谦之,你方才说,江南勋贵及巨富之家必不肯接受京华一家独大,势必联手与京华争锋……有何证据?”高务实转头问道。

    吴逊摇头道:“小侄不过山阴一书生尔,如何能拿出什么证据?不过小侄以为,此事无须明证,推论便可得知。”

    吴兑听得又是一声冷笑,只是碍于此刻是高务实在问话,是以没有插嘴。

    高务实不置可否,只是接着问:“那么,你是如何推论的?”

    吴逊道:“听闻京华数港,无论进出港的船只数目还是货品总量,皆以天津为最,广州次之,泉州又次之,而宁波与新建成不久的上海港则居末二,不知此传言是否属实?”

    其实吴逊还漏了钦州港、金港、营口港甚至开平港等处,不过高务实并不在意,因为他发现吴逊说的这些港口,除了上海新港之外,都是之前高拱开海时期的官港,其位置也都在大明的“核心区域”,至于是不是吴逊只能接触到这几处地方的消息,那倒也不重要。

    高务实淡淡地道:“你说的这几处港口,排序的确如此。”

    吴逊便道:“天津倚京师为靠,有今日之地位可以理解,然泉州虽是历代海港,但福建自古地贫,产出不丰,人丁也远少于浙江,何以反比宁波更兴旺?”

    高务实微笑着问道:“愿闻高论。”

    “不敢。”吴逊说道:“柳三变曾说‘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但据小侄了解,北方诸省粮赋以平阳为最,两京十三省内仅次于苏州,其次则是西安、济南、开封、青州、太原。

    而南方诸省,苏州以一府之地而缴天下粮赋之十一,称冠问鼎,自不待言。其后松江为国朝前三,亦是富庶之地。再往后,则是常州、嘉兴、南昌、湖州、绍兴、杭州等处,这里头一直排到前四十,居然都找不到宁波……”

    高务实问道:“你是想说宁波已然衰落,因此比不过泉州?”

    谁知吴逊大摇其头:“泉州也未在其内,如何能‘因此’?”

    “那你的意思是?”高务实略有些好奇。

    吴逊道:“湖州、嘉兴、杭州、绍兴,此浙江四府,环绕钱塘,个个上榜,偏偏宁波也在钱塘边上,却未能跻身而入,世叔不觉得有些诡异么?哦对了,不知世叔是否知晓,苏杭两地虽然都在此榜,但苏州粮赋高达两百五十余万石,而杭州却仅二十三万四千石,至于宁波这等未上榜的,那就更少了。”

    高务实略一沉吟,道:“你是想说,国朝初建之时,要么苏杭、苏宁之间的实力相差极其巨大,要么……杭州、宁波等处,严重隐瞒了其经济实力?”

    经济这个词古已有之,但原意与后世不同。不过,在高拱、高务实大力推进实学之后,这个词在大明便用得逐渐多了起来,现在已经接近于后世的意义了,吴逊自然也是理解的。

    谁知道吴逊微微一笑,道:“说隐瞒也并非不可,但事实上,以小侄之见,却也谈不上隐瞒,而是朝廷主动放弃。”

    高务实心中一动,隐隐猜到他要说什么。

    果然,吴逊轻轻撇嘴,道:“彼时朝廷划分户籍,商贾既不入编,亦不征税。而钱塘之富,当时早已不在田,而在蚕与商,可这些蚕户并不富裕,真富者皆商贾也,如此一来,编造黄册之时,钱塘一带的粮赋就远低于苏州了。”

    高务实知道他说的虽然是实情,但苏州的粮赋之所以格外高,其中还有张士诚这个朱元璋初期头号大敌就是以苏州为大本营的缘故,所以朱元璋特别对苏州征收重税。

    当然后来事实证明,朱元璋的总体赋税都定得太低,以至于苏州明明交了全国最高的粮赋,苏州人也可以满脸不屑的说:这点破税老子不在乎。

    但钱塘江片区的粮赋这么看来的确是过低了一些,而且即便把吴逊刚才提到的这个情况考虑进去,高务实仍然觉得不对劲——如果认为苏杭经济水平大致相同的话,难道杭州的商税应该高达粮税的九倍吗?这也未免太夸张了。

    即便打个对折,认为大明开国时期杭州的经济实力只有苏州一半水平,那本该缴纳的商税也应该达到粮税的四五倍,这似乎也还是有些过了。

    吴逊看出了高务实的疑惑,此时更加自信,侃侃而谈道:“世叔,杭州也好,宁波也罢……尤其是宁波,此处自古便是通商海港,出海行商者遍地都是,国朝先是不认商籍,后又开始禁海,这些人难道都能很快转行回到陆上种田?显然不能。

    因此,他们只是从台上转到台下,海商化为海盗罢了,后来所谓倭寇乱我海疆百余年,实则真倭能有几个?大多都是沿海之‘海商世家’罢了。”

    这个倒不必多说,早有公论的事,高务实毫不惊讶,他注意的一点是,吴逊特意把“海商世家”加重了语气。

    高务实微微点头,笑道:“你是说,宁波港至今发展不畅,便是因为这些‘海商世家’从中作梗?”

    吴逊也笑了起来,拱手道:“世叔是明白人,正是如此。”然后顿了一顿,又道:“这些海商世家,小侄在山阴也有些了解。”

    “哦?”高务实来了兴致,正色道:“愿闻其详。”

    “其实,这些海商世家现在化作了三股,其中最弱的一股,已经投到京华旗下,宁波港能有今日之局面,他们倒也出力不少。”

    高务实微微颔首,示意自己了解。

    吴逊便又道:“不过,他们相比另外两股,力量就很悬殊了。那两股力量现在所争论的,有两点:其一是集合他们自己的实力,单独成为一个新的浙江海商同盟,与京华在浙江的力量抗衡;其二则是与南京勋贵联手,打造一个更广泛的南京海商同盟,与京华的北洋海贸同盟相抗衡。”

    高务实不会蠢到去问吴逊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只是略一沉默,便问道:“那么谦之可知道,现在是哪一派占上风?”

    吴逊简单地道:“浙江派。”

    高务实哂然一笑,摇头道:“鼠目寸光。”

    吴逊也笑了起来,道:“世叔的评价果然一针见血,不过世叔,小侄倒是觉得,虽然眼下还是浙江派占据上风,但迟早有一天,南京派会压过浙江派,那个‘南京海贸同盟’很有可能是要出现的,世叔切勿大意。”

    高务实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想了一会儿才问道:“魏国公府和临淮侯府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个问题可能有点超纲,吴逊摇头道:“抱歉,世叔,小侄只是奉命在山阴守家,这些太深入的情况,小侄无从得知。”

    高务实一想也是,吴兑对他的希望应该是去做官,最好当然是走科举,如果不行的话,恩荫个锦衣卫的职务再自己混个武举,也还能凑合过。这种情况下,吴兑不可能给他多大的权力去交接南京勋贵——本身吴兑既是文臣,又是兵部尚书,也不敢让儿子去和南京勋贵打得火热,这要是被参一本的话,那就一身骚了。

    要知道南京勋贵和燕京勋贵还不是同一系的,而且他们单独镇守一方,不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所以文臣们和南京勋贵交往起来,那可比和燕京勋贵交往要危险不少,更容易挨参。

    高务实之所以穿越十多年过去了,在南京勋贵之中也只有魏国公徐邦瑞和临淮侯李言恭两个勉为其难的朋友,这也是其中一个重要原因。那还是因为昔日掺和了一手徐家的内务,加上帮了李宗城一把之故。

    “不过,如果单从外面的情况来看,临淮侯府似乎对拉拢浙江海商不是很在意,甚至还有些刻意的避忌。至于魏国公府……世叔,以魏国公府的地位,不到最后一刻,他们是可以不表态的——因为没有人敢忽视他家,也没有人敢逼他家表态。”

    高务实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魏国公嘛,在南京勋贵中的地位就好比成国公在燕京勋贵中的地位,江湖扛把子级别的。

    他不说话,你就只能猜,就算你这里商议瓜分什么利益,他一言不发你也得算上他一份,这是经过大明朝历代皇帝不断加持之后形成的“习惯性威望”,再怎么羡慕嫉妒恨也没用。

    高务实决定暂时不管这茬,把话题转了回来,道:“看来,浙江派的海商如今能占据上风,多半就是因为魏国公府没发话,而临淮侯府也不搀和的缘故了。那么,谦之你刚才提议让我把海贸之事交给你,看来是有办法应对喽?”

    吴逊还没来得及说话,吴兑这次却忍不住插嘴了:“求真,你不要听他胡说八道,这孽子在山阴才管几个钱,我会不知道?加在一块儿还不到三千亩地,另外就是几间铺子罢了,让他去管京华海贸?笑话,他根本不知道京华海贸的盘子有多大!”

    高务实当然不会因为吴逊这些话就把偌大的京华海贸给他掌舵去,那简直是疯了,因此便笑了笑,道:“京华海贸每年过账的银子,比太仓银不会少。”

    高务实这里所谓的太仓,不是仅止于太仓一处,明人经常用太仓指代国库,高务实此处也是这个意思。

    他觉得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去瞒住吴家父子,因为京华是正经纳税的,虽然大明的海关税是高务实当初建议高拱搞出来的“按船论税”,对于船上商品的实际价值、利润这些估不太准,但大致规模是明摆着的,有心人一查就能查个大概,瞒也没有必要。

    但这个数目还是太惊人了,虽然高务实说的只是过账,不是说利润,但过账的银子超过太仓,那就是至少过账六百万两了。

    海贸的利润如何,从吴逊刚才对钱塘一带海贸的了解就能猜得出来,他是懂行的,这里头的利润至少也有两三百万——其实不止,因为他们不知道高务实刚才这话有所保留,京华在海贸上每年的过账几乎是太仓的两倍。

    虽然这个过账数目,甚至还比不上后来郑芝龙老兄每年的利润,如果算眼下京华的纯利,那就更远远不及郑氏了,但此刻毕竟不是郑芝龙那个时期,吴家父子都被这个数目给震得不轻。

    吴兑当然知道高务实有钱,但有钱到什么程度,其实他也不是很了解,更不知道京华仅仅海贸一项就如此惊人,以至于听得他一时呆住,好半晌才倒抽一口凉气,叹道:“我现在总算知道朱应桢、张元功他们这群花花太岁为何什么事都对你言听计从,几乎成了你留在京师的帮闲了……这北洋海贸同盟,一年至少能给他们几个赚上几十万两吧?”

    高务实笑了笑,却没接这个茬,而是朝吴逊道:“谦之,你觉得你现在可以帮我代掌京华海贸么?”

    吴逊脸都白了,连忙又是摆手,又是摇头:“不不不,小侄哪里能担得起这么大的买卖,先前是小侄狂妄了,狂妄了……还请世叔千万见谅。”

    高务实呵呵一笑,道:“你刚才那些话还是很有见地的……嗯,如果你的确不想做官,想要在商海打拼一番,我这里可以给你个宁波港同管,不知你可愿屈就?”

    同管,其实就是主管的副手,这个说法有比较重的“大明风格”。高务实虽然觉得吴逊刚才的话的确有些见地,但他毕竟没有真正操手,直接主管一港恐怕难以服众,说不定反而让宁波港内部出现新旧不和,因此先给个副手看看成色。

    吴兑听了,还是觉得太高,正要代为推辞,吴逊却一咬牙,道:“小侄愿意。”

    不等父亲再次发飙,他又主动道:“请世叔给小侄三年时间,如果三年内宁波港在京华各港中的排名没有提升,不必世叔动问,小侄自来向世叔请罪。”

    吴兑脸色有些难看,但总算是忍住了,没说什么。

    高务实则冲吴逊微微一笑,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吴逊的表情,看起来犹如刚立下生死状一般。

    高务实哈哈一笑,忽然问道:“谦之可有号?”

    吴逊一怔,摇头道:“学业不成,岂敢自号。”

    高务实转头对吴兑道:“师兄,小弟赠一号与谦之,你看如何?”

    吴兑愣了一愣,似乎猜到什么,苦笑道:“你是师长,自然可以,不过这孽子……竟然能得六首状元赐号,愚兄真不知该说什么了。”

    高务实哈哈一笑,看着一脸激动的吴逊,笑道:“你名逊,字谦之,此字与名同意,衍申是也,但我赠你这一号,却要反意——不让。”

    吴逊大喜,道:“当仁不让,此正小侄平生所愿!小侄多谢世叔赐号!”说罢,当即叩首拜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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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私事,便要开始谈及公务了。

    此时酒菜早已上桌,吴逊奉命为高务实斟酒,那酒一入杯,高务实见了就有些意外,竟是金色的。

    吴兑笑道:“此浙江名酒,古称东阳酒,今曰金华酒,乃婺州(金华)独有。”

    高务实善饮,但并不好酒,不是很懂这酒的来历,端起杯来闻了闻,道:“似有药味。”

    吴逊接口道:“好教世叔知晓,此酒古今有异,原本《事林广记》中所载之古酿法,其曲用药。今则不用,惟用麸面、蓼叶拌造,假其辛辣之气,而蓼亦解毒,多少略有药香而已。此酒清香远达,色复金黄,即便饮之至醉,不头痛,不口干,不作泻。其水称之,重于他水,邻邑如我绍兴,所造俱不然,皆水土之美也。”

    高务实笑了起来:“玉泉水轻,金华水重,却各有所用,看来李太白昔日说‘天生我材必有用’,还真是至理。”

    “然也,便如朝廷用人,也是这般。”吴兑道:“说到用人,求真,你以为此番云南战事,刘世曾能行吗?”

    高务实微笑道:“放手用好刘綎、邓子龙二将便行。”

    “皇上昨日召你入宫,想是也谈了云南战事?”吴兑问道:“滇战宝钞的事愚兄已经得到一些消息了,既有你京华操持此事,想必这次军饷是不会缺的……愚兄好奇的是皇上希望怎么打这一仗?”

    “这件事,小弟正要向师兄报禀。”高务实道:“云南战事可能会打成三面围攻缅甸,不过主攻方向还是云南。”

    “三面围攻?”吴兑诧异道:“孟养、麓川、木邦等大宣慰早已丢了个一干二净,三面围攻从何谈起?”

    高务实抚弄了一下手中的古瓷杯,微笑道:“一面走云南南下,一面走暹罗西进,一面走海路而登勃固旧地……北、西、南三面围攻。”

    吴兑忙问另外两路从何而来,高务实便把昨日和朱翊钧商议的法子详细道来。

    “想不到暹罗和安南这次竟然能出这么大的力。”吴兑叹息道:“我原本听说暹罗、老挝已成缅甸附庸,还以为他们此番会成莽酋帮凶,想不到你竟然在广西之时便提前布置了……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求真雄才,愚兄实不及也。”

    高务实自然不能就施施然生受了这夸赞,连忙解释说自己当时人在安南,这些消息就近便能得知,因此比较好未雨绸缪,而吴师兄你远在京师,得不到消息,自然也就考虑不到那些了,这都是常情,不值一哂。

    吴兑到底是久镇边关的大司马,想了想,忽然道:“如你这般谋划,缅甸叛军主力先是在云南与刘綎、邓子龙交战,继而缅南有警,不得不回师相救。而安南这支奇袭兵马又会在勃固旧地周旋拖延……

    求真,不知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一来刘綎、邓子龙就很可能快速收复孟养、麓川、木邦等地,继而挥军南下。而暹罗、安南此时则又可以趁机合兵一处,到了这个时候,接下来或可两路夹击东吁城,逼莽酋城下决战!”

    “师兄,这只是最好的局面。”高务实摇了摇头:“军饷即便充裕,但在云南、缅北那种地方,军粮转调却是很困难的。昔年我征安南,北路岑凌、黄芷汀两部之军粮耗费,远超由水师登陆的南路,原因就在于山区运粮不力,十分粮草最后可能仅有一两分能到前线。

    云南、缅北的地形比安南北部还要糟糕,不仅山险林密,而且动不动就有激流山涧拦路,越是难走得很。不瞒师兄,这次云南战事,小弟实在不敢奢望能够全取缅甸,若是能收复几处宣慰司,在小弟看来便已足矣。”

    吴兑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不过转念一想,却又皱眉道:“可是如果仅止于此,暹罗、老挝和安南方面,朝廷又要如何安抚?”

    高务实心道:看来吴师兄还是没明白安南和暹罗、老挝的性质,在他心里,大概还是按照朝贡时期的态度来看这几家。他却不知道如今安南的态度其实九成取决于我,而暹罗、老挝在我的规划中,更不过是我通过安南间接控制的附庸国。

    不过这样也好,吴师兄的态度应该能在很大程度上代表朝中重臣的态度,他们大概都以为我在安南的地位,了不起也就是昔日张辅在安南的地位。那也就是说,只要安南在他们看来还是藩属国,自己就始终会作为震慑安南的一张王牌存在。

    眼下自己在蒙古右翼的特殊地位是朝廷公认的:土默特彻辰汗的安答、黄教的降三世明王转世。可以说在“东制”没有彻底成功之前,作为“西怀”的关键人物,谁都不会也不敢忽视自己对土默特的巨大影响力。

    如此再加上一个安南,以及安南将来能够强力影响到的暹罗、老挝,除非不怕南疆漠北同时燃起狼烟,否则朝廷绝对不会跟自己撕破脸。

    当然,撕破脸云云,是指在某些人向皇帝进谗言的特殊情况下,实际上以目前朱翊钧对高务实的信任来说,这种可能性基本还是零。

    只是高务实谨慎惯了,尤其他知道历史上的大改革派没有几个能善终的,所以才总是一边改革,一边给自己想退路。

    退路这种东西,用不上固然皆大欢喜,但万一需要用,那可真不能没有,没有就死定了。

    “安南方面的安抚,小弟已经想好了,把柬埔寨给他们就是。不过柬埔寨虽然对我大明而言不过蛮荒而已,但对安南来说却比本土也小不了多少,咱们一下子给这么多,总得让他们做些事——他们需向帮暹罗、老挝提供有效支持,以保证暹罗、老挝能够抵御缅甸的报复。如此一来,不仅三国皆安,而且还无须我大明耗费一兵一饷。”

    大概是“无须我大明耗费一兵一饷”打动了吴兑,大司马闻言十分高兴,哈哈笑道:“妙计,妙计!求真,你这一手可真是玩得太漂亮了!”

    然后顿了顿,又道:“只是有一点,柬埔寨那边咱们又怎么说?”

    哦,柬埔寨那边按理说也是大明的朝贡国,也得有个说辞。

    不过高务实很是不屑,淡淡地道:“彼国失贡多年,朝廷遣安南质问。”

    吴兑呆了一呆,苦笑道:“这个质问……看来只怕是数万大军去问了吧?”

    高务实微微摊手:“这就是安南都统使的问题了,朝廷只是交待一下任务,至于他怎么完成,朝廷管他作甚?难道他三餐饭吃什么都要朝廷教他?”

    吴兑听到此处,也忍不住笑了,摇头叹道:“这位莫都统……算了,有开疆柬埔寨的利益在,一点骂名也就不重要了。”

    高务实笑了笑,没说话。

    莫都统开疆柬埔寨?莫都统现在除了闷在都统使府可劲儿玩造人之外,开疆什么的跟他还真没什么关系。刚才说的这些事,到时候应该全是京华作为国策顾问集团代为决断,只是最后盖一下莫都统的大印罢了。

    两人又饮宴了一会儿,气氛逐渐起来了,吴兑也对儿子消了些气,在高务实的劝说下,准他上桌吃饭——之前吴逊是被他严令站在高务实身边斟酒的。

    吴逊今天虽然惹恼了父亲,但收获很大,兴奋得根本不在乎吃不吃饭,当然父亲态度软化毕竟是好事,也就规规矩矩坐下用餐。他不说正事的时候,倒是很有规矩,一言一行都符合身份。

    吴兑这时候又盘算着道:“云南方面有刘綎、邓子龙,暹罗有那个什么纳黎萱,老挝有……呃,刀氏那对姐弟叫什么来着?”

    高务实道:“姐姐叫比亚觉,其弟名为诺皎固蒙。”

    “哦对,对……这老挝人的名字是真奇怪。”吴兑道:“纳黎萱和刀家姐弟都是当地王室出身,他们各率其军民复国,想必是不错的。不过依我看,安南方面才是这次南疆藩国出兵的关键,更何况还是出兵两路……这两路兵由谁统带,求真你可有安排?”

    高务实道:“东路军由陆路支援暹罗,目前我倾向于让阮潢带兵。”

    “阮潢?”吴兑仔细想了想,才想起阮潢是何人,问道:“愚兄记得,这人原是郑氏之臣?”

    高务实微微一笑:“这其中的情况比较复杂,早前郑氏其实是从阮潢父亲手里抢夺了兵权,这才称雄后黎叛逆的。另外,小弟所以欲用阮潢,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的儿子阮福源拜在了小弟门下,其实也相当于交给大明的质子——此子现在就在辽阳。”

    言下之意,阮潢相对更可靠。吴兑明白过来,点点头不再纠缠这件事,而是又问:“那西路军呢?”

    高务实正要回答,忽然外间响起了敲门声。

    吴兑微微皱眉,他是交待过家丁的,说和高中丞宴会期间,没有天塌地陷的大事不要打扰,怎么还敲门了?

    然而接下来响起的却居然是高陌的声音:“老爷,宫里的消息。”

    高务实与吴兑对视一眼,见吴兑点了点头,便道:“进来说吧。”

    高陌推门而入,先是向吴兑告了个罪,吴兑自然摆手示意无妨。高务实则让他当着吴兑的面报告就行。

    高陌便道:“圣上有诏:改黄芷汀为越东镇守使;改岑凌为越西镇守使。另,以‘前者安南二分,莫氏正使,黎氏副使’为由,重设安南都统司副使一职,由黄芷汀兼任。”

    这个消息过于突然,不仅吴兑愕然以对,连高务实都被朱翊钧搞了个措手不及,怔了一会儿,才问道:“此副使几品,可是世袭?”

    高陌答道:“诏书中说,因安南都统使正使为从二品,定副使为正三品,至于世袭与否,诏书中未曾提到。”

    高务实点了点头,心中暗道:皇帝在这个时间点忽然把黄芷汀提到正三品,莫非是故意要跟我现在的品级看齐,以方便此战得胜之后赐婚?

    可是为何给了安南副都统之后又偏偏不给世袭呢?诏书中拿后黎朝做比,说当年安南南北两分的时候,莫氏为正使,黎氏为副使,所以现在重设副都统。然而黎氏那时候的副都统一职显然是世袭的,现在却不提……

    他正思索朱翊钧的用意,旁边的吴兑却忽然问道:“求真,这次统帅安南西路军万里远征勃固旧地的,莫非就是这位越东镇守使黄夫人?”

    黄芷汀尚未婚配,按道理说当然还谈不上“夫人”,不过大明的女土司挺多,所以按照:“古制”,把女子为官的官方品衔(非职务,仅级别)都定为“某品某夫人”,此刻吴兑口中的“黄夫人”就是这个意思。

    这里还有一个后世人有时候会混淆的细节可以说道说道:比方说黄芷汀如果嫁给了高务实,那么对她称呼绝对不能是“黄夫人”,而只能是“高夫人黄氏”,断然不能把她的本姓冠于“夫人”之前。吴部堂进士出身,自然不会犯这种错误。

    高务实被吴兑这么一打岔,一时没法去深思朱翊钧的用意了,只能回答道:“不错,刚才小弟正要说起此事。”

    吴兑眸中泛起一抹异色,顿了顿才道:“关于这位黄夫人,愚兄在京师听过一些传闻,不知是否属实……”

    高务实问道:“何种传闻?”

    吴兑露出笑容,眨了眨眼:“传闻大抵夸张,不过其中大意无非是说黄夫人与贤弟你之间有一些……呃,超乎寻常的交情,不知可有其事?”

    以吴兑的身份问出这话,连旁边的吴逊都有些尴尬,反倒是高务实面色坦然,点头道:“不错,芷汀与我有终身之约。”

    这下不仅吴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吴兑也是一脸震骇,呆了一呆才赶紧问道:“此言当真?求真,此事可不是说笑的!你族中对此竟无异议?”

    高务实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端起酒杯小饮一口,这才缓缓道:“想必会有。”

    “那你还……令尊令堂如何说?”吴兑这会儿反而急了。

    高务实放下酒杯,叹道:“家严已经知晓,不过并没有回答我,家慈的态度么……不是太赞同,但也明说了不会明确反对。”

    吴兑稍稍用力敲了敲桌子,道:“朝廷大员与土司结亲,而且还要明媒正娶,这是国朝二百年的头一遭!你……求真啊,你说你也是,以你的条件,什么样的大家闺秀娶不到,非要闹出这么一桩事来,何苦来哉?”

    高务实知道,跟吴兑这种“正统思想”的老进士谈什么自由恋爱,那纯粹是自找没趣,所以他早就想好过说辞,此时脸色平静而且肃然,淡淡地道:“师兄,小弟一人名声事小,安南万世永固事大。”

    吴兑顿时呆住了。

    高务实叹了口气,无比语重心长一般地道:“安南是小弟一手收复的,小弟不能容忍安南再次游离于我中华之外……师兄可明白小弟之意?”

    吴兑呆了半晌,忽然起身,整了整衣冠,肃然朝高务实一揖:“贤弟心胸之阔,用意之深,愚兄不及甚矣。方才言语冒昧,还望贤弟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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