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璟对于吕宋的西班牙人不算很陌生,但对于“墨西哥”显然不熟悉。实际上,他刚才口中所说的墨西哥,是指墨西哥城。
从当前的行政区划来说,墨西哥城是卡斯蒂利亚王国新西班牙总督区的治所。
新西班牙总督的管辖范围十分巨大,包括了后世墨西哥、中美洲(除巴拿马外)、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内华达州、犹他州、科罗拉多州、亚利桑那州、新墨西哥州、得克萨斯州,以及亚洲的菲律宾群岛——也就是明人所说的吕宋,乃是西班牙殖民帝国最主要的海外领地。
至于从美洲往菲律宾群岛运送白银,这是一个原历史中就有的现象,而在高务实的影响下,西班牙人运银的规模更胜历史。
大明的对外贸易,最显著的特点有两个,一是大明商人几乎只收贵金属,以白银为主,黄金为辅;二是顺超巨大,也就是卖出的货物价值远超买入的货物价值,于是成为全球贵金属黑洞,尤其是白银黑洞。
众所周知,日本石见银矿被发现之后,根据历史学者的估算,在1540~1644年的一个世纪里,平均每年有75吨白银从日本流入大明,总计有7500吨左右,即1.5亿两白银(按本书之前的说明,把明制重量转换成了现在的市斤、市两,因此这个数据是约等于)。
也就是说,仅日本一地,平均每年就有150万两左右的白银单方面流入大明。
但日本虽然占了地利优势,但它也仅仅只是白银进入大明的其中一个来源,而另一个更大的来源,便是美洲。
在大明嘉靖二十四年(1545)和二十七年(1548)时,西班牙人相继在波托西(后世属玻利维亚)和墨西哥的萨卡特卡斯发现特大型银矿。此后,大量低成本的美洲白银通过国际贸易、金融操作、走私、海盗掠夺以及战争赔款等多种渠道,源源不断地注入西班牙和欧洲其他主要国家。
但是比较搞笑的是,这些一开始流入欧洲的美洲白银,最终大部分都被装运到了大明,用于购买大明的那些拥有世界独占性、无可替代的产品。
其中最开始的时候,其白银流通路线是:西班牙著名的“无敌舰队”装载白银,自墨西哥、巴拿马和秘鲁等地出发,经葡萄牙里斯本港和西班牙本土南部港口塞维利亚,绕过非洲好望角,到达印度果阿港。
在这条线的沿途有买有卖,有装有卸。到了果阿港之后,又增载来自地中海和中近东市场流入印度的大量白银,再经马六甲运至澳门。最后由葡萄牙人用这些白银购买日本、印度、中东、近东、中欧和西欧各地市场所需的巨量大明货物——大明实际上充当了“世界工厂”。
当时仅仅葡萄牙商船,每年自果阿港运至澳门的白银,一开始就在12万两左右,后来则逐渐提高到了60万两左右。
而到了隆庆五年(1571),西班牙人在菲律宾马尼拉建立了殖民首府。此后的航道就出现了变化,美洲白银开始直接横越太平洋,运到马尼拉,再经过贸易转至大明,这就是世界史上著名的“马尼拉大帆船”贸易。这条路线也成为原历史上明朝晚期美洲白银输入大明的主要渠道。
在原历史的明末50年左右的时间里,通过美洲-菲律宾-大明这条路线流入大明的白银总量达到至少4620吨,也就是9240万两。
其实在万历中期以后的那段时间,包括日本和美洲在内的世界白银产量,占总额的三分之一甚至可能二分之一,最终都流入了大明。大明白银黑洞的说法并不是开玩笑。
究其根源,还是明末时期的“中国制造”竞争力太强了,堪称天下无敌。当时,整个世界都受益于大明输出的那些物美价廉的商品,茶叶、瓷器、丝绸、棉布、药材等等。
而站在大明放眼世界,其他地方能够售予大明的货物,偏偏却非常有限,这就逼迫他们只能用白银作为货币来与大明做生意。
史载,当时的外国商船来大明贸易,“所载货物无几,大半均属番银”。后来的鞑清皇帝之所以会习惯性地声称自己天朝上国啥都不缺,可能也是中国在1800年之前的三四百年一直维持大幅度贸易顺差的思维惯性使然吧。
说个有点搞笑的事,崇祯十年(1637)的时候,当时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商船首次到达大明,英国人非常兴奋,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狠狠赚大明的钱了。谁知道打脸来得太快,他们连一件英国货都卖不出去,最后只是抛出了8万枚西班牙银元,然后满载大明货物而归——更好笑的是,他们回去以后把这批货物卖掉,居然大赚一笔,反而比在大明卖英国货划算多了。
而现在的西班牙人还没有享受到这个故事里英国人的待遇,他们如今还没有办法直接把商船开进大明,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通过葡萄牙人在濠镜(澳门)的关系做转手贸易。
如果不然,就只能等在菲律宾,等着大明的商人主动前来进行贸易。好在西班牙人发现,最近这几年大明的商船似乎正在快速增长,尤其是那个“京华海贸”的舰队,经常和他们约定时间,直接前来菲律宾进行交易。
不过,随着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趁着葡萄牙王国继承危机,以西班牙强大的武力为基础强行“联统”葡萄牙(当然他也的确有宣称权),这种局面或许有机会发生改变。
至少,吕宋的西班牙人觉得有这个机会,而且正在为此努力。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葡萄牙人根本没有兴趣平白无故地让自己多一个竞争对手。
而京华远征舰队出征缅甸的这个时间点,恰好就是西班牙人想要接手目前葡萄牙人手中独掌着的“大明贸易特许权”的第一次试探。
尤其巧合的是,高璟这支刚刚从美洲抵达吕宋不久的西班牙舰队,刚刚在吕宋和泉州港的京华南洋舰队完成一笔大宗交易,正往马六甲而来,准备回欧洲本土。
四十艘西班牙大盖伦海船已经从马尼拉启程两日,已经接近万里长沙(属广东,即南沙群岛),而早一天多从金港出发的京华远征舰队,也到了一个历史迷们可能比较熟悉的地点:纳土纳岛海域附近——不过此时的纳土纳岛并不叫这个名字,大明将此岛称为万生石塘屿。
这个名字的来历与郑和有关,“万生石塘屿”的意思,就是指该岛屿是郑和万众将士在此生活生产过的岛屿。
根据高璟的建议,京华舰队今日将在万生石塘屿临时停靠,在岛上补充淡水和水果等物资。
其实,这也是考虑到陆军方面毕竟只经过了为时不长的海上适应性训练,尤其是黄芷汀麾下的狼兵。毕竟用高务实的话来说,广西狼兵属于山地战、丛林战的专业兵种,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海上适应性训练,未必能够保障他们可以长时间漂泊在海上,然后下船之后就能立刻投入紧张激烈的战斗,所以必要的中途停靠休息是很有必要的。
万生屿是当然是有明人的,甚至确切的说这里现在就是大明的领土,当地有一大姓为曾氏。曾氏的祖先叫做曾沅芳,是宣宗时期奉皇命留住此岛的一批船工首领,后来曾氏一族便慢慢成为此岛的实际掌握者。
曾氏之所以能够成为实际上的“岛主”,是因为当初宣宗虽然停止下西洋,但却有旨让曾沅芳等守住此岛,甚至还御笔钦赐了“万生屿,安不纳”六个字。因此,万生屿就是万生石塘屿的官方名称,而“安不纳”的意思,据说是“安心守岛,不纳赋税”之意——反正他们是这样和京华的人说的。
京华海贸的人早已不是头一次来万生屿,不过此次来的人级别太高,曾家这一代的家主听说来的是“大明安南都统司副都统使”,当即吓了一跳。
再问之下才知道,这位副都统使不仅是大明朝廷的堂堂三品大员,而且此次前来还是带着大军的,高璟派出的人带着他派出的小船在近海让他见识了什么叫“天兵巨万,千帆覆海”。
那没得说,曾家本代家主曾永诚忙不迭安排接待事宜。
不过此岛虽大,但岛上的人口却也不算很多,大概不到三万,其中曾家这里的主城也就一万余人。所谓的港口更是逼仄,根本不可能停靠如此庞大的舰队。
因此,在派出小船商议之后,黄芷汀和高璟决定只把四艘战舰停靠进港,其余船只在港口外的近海海岸边落锚。幸好这地方港口内外的水深都足够,要不然还会有其他麻烦。
看着“祖国”的巍峨巨舰驶入港中,万生屿上的岛民兴奋异常,纷纷欢呼不已,有些老者甚至纳头便拜,口中不知道喊着些什么。
这要是高务实亲至,想必一定会格外感慨,不过黄芷汀到底不是穿越者,她只是看得一阵沉默,对高璟道:“像万生屿这样,岛上都是大明遗民的岛屿,在南洋还有吗?”
高璟相比于黄芷汀就更加见怪不怪了,点头道:“当然有,其实南洋的天朝遗民挺多,不过像万生屿这样以大明遗民为主的就不多,大多数都是混迹于土人中间。老爷之前就交待过,让咱们好好联络他们,南洋舰队之所以在马六甲能够获知那么多消息,就是拜此所赐。”
黄芷汀想了想,忽然问道:“我记得高中丞当初和我说过,在海外发展,关键要掌握海路、海港,以各海港为跳板串联起来。就像珍珠项链一般,每个海港便是一颗颗珍珠,中间的线就是航道,如此形成自己的海上势力链——你们没有考虑过把万生屿当做其中一颗‘珍珠’吗?”
“怎会没有想过?”高璟苦笑道:“小的就亲自写信向老爷汇报过这件事,不过老爷拒绝了,说既然万生屿岛民自认是我明人,手中还持有宣庙的诏书,那就不要强占……老爷的意思是,咱们只能去占与我大明无关的岛屿。”
黄芷汀微微皱眉,问道:“那现在有什么成果了吗?”
“安南分舰队方面还没有值得一提的成果。”高璟无奈地一摊手:“眼下京华正集中精力往安南迁徙人口,安南都管不过来,哪有多余的人往南洋转移?
都统,海岛如果要成为老爷所说的‘珍珠’,光立个石碑是没用的,得切实迁徙人口、建立城镇和海港之后才谈得上。据小的了解,目前咱们南洋舰队这边只有一个这样的目标,就是魍港那里……哦,现在叫台湾。”
黄芷汀笑了笑,点头道:“看来是我好高骛远了,想必这些事,你家老爷心里应该都是有他自己的计划的。”
这话可不大好接,既不能说老爷心里没计划,更不能当面得罪黄副都统,承认她“好高骛远了”,因此高璟只是赔笑了一声,便把话题一转,道:“都统,虽然万生屿不是我们京华控制着的,不过其实相差也不算大,因为朝廷实际上早就没有怎么管过万生屿的事了——广东水师每隔三五年可能会来巡海,但因为万生屿本就不必纳税,所以广东水师来的时候也顶多就是和咱们这次一样,来这里补充一下淡水和食物,不会插手岛上事务。”
黄芷汀听出了高璟的潜台词,柳眉轻轻一挑:“你是说,曾岛主……嗯,会很乐意配合我们?”
“他是不是‘很乐意’小的不知道,但‘配合’肯定是会配合的。”高璟笑道:“别说以眼下咱们的实力可以轻松拿下全岛,就算只有都统您的关防大印在,他们也不不敢不配合,毕竟他曾家能够执万生屿之牛耳,靠的就是宣庙让他们守岛的诏书,如果面对朝廷三品大员亲至都敢不听令,他守的什么岛?岛上之民又何必再听命于他家?要知道,他家祖辈也只是船工首领,又不是土司。”
黄芷汀很是满意,点点头,问道:“这么大的岛,淡水想是足够补充,不过食物和水果……”
“食物无所谓,咱们带得算是比较充裕了。”高璟道:“主要是水果,但这个不成问题,南洋这地方没什么春夏秋冬之分,所以别的不好说,水果那真是应有尽有,而且几乎都不用去种,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只要派人去采摘就行了。”
此时他们二人刚要下船,忽然后方驶来一艘很小的蜈蚣快艇,快艇上的京华船员证用力挥舞旗帜。
黄芷汀和高璟在瞭望台上水手的提醒下转头去看,但黄芷汀不懂旗语,不知道那小艇上的船员表达了什么意思,只好朝高璟望去。
高璟看了一会儿,立刻皱起眉头来,脸色也变得非常严肃了,对黄芷汀道:“舰队后卫编队发来报告,说在万里长沙海域发现了西班牙人的舰队,规模很大。他们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将其当做敌军,所以正在向我们靠拢……嗯,他们还说已经派了两艘快船监视西班牙人的动向,但请我们尽快给于命令。”
黄芷汀一听,脸色也变了变,沉声问道:“西班牙人?就是你之前所说的那支拥有四十艘大盖伦海船的舰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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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长沙海域偏西南的海面上,西班牙的“马尼拉大帆船”舰队正在阴沉的天空下想西南方向航行。
舰队的旗舰“加利西亚”号上的舰长室内,舰长本人并不在其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名年长的传教士和一名文质彬彬的中年贵族。
“阿尔法罗会长,您对我那位总督兄弟有什么看法?”中年贵族端着一杯红酒,微笑着朝传教士问道,这位传教士的全名叫佩德罗·德·阿尔法罗,时任方济各会马尼拉代理省的会长。
阿尔法罗会长手中也有一杯红酒,但却始终没有喝上哪怕一口,他面色沉静,缓缓地道:“迭戈爵士,令兄的雄心壮志让我倍感惊讶,但很遗憾,我个人并不看好他的计划。恕我直言,佩尼亚总督的计划只能存在于纸面上。是的,爵士,我坚持认为,如果腓力二世陛下真的被他说动,那么我们在东方数十年的努力,很可能会在一到两年之内彻底崩溃。”
“阿尔法罗会长。”中年贵族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轻轻笑道:“我的这位异母兄长是一个很幸运的人,他曾经以300人击败过4000人,所以他任何时候都是如此的自信。”
阿尔法罗从中年贵族的脸上看到一抹嘲讽,马上便听见这位贵族继续说道:“虽然他是用300名武装到牙齿的火枪兵虐杀4000波托西矿工奴隶,但您知道的,他们这些人很会为自己揽功,所以这4000人的资料呈送到陛下的办公桌上时,已经变成了4000名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反叛军……我的兄长因此也有机会跻身更高的职务,直至最终成为第四任菲律宾总督。”
中年贵族如此说了,但阿尔法罗却并不接他的话茬,只是平静地道:“迭戈爵士,我无意评价总督阁下昔日的战绩——我不了解,也无需了解。”
“不不不,会长阁下,我认为您很有必要了解这些事。”中年贵族摇头道:“只要您还对我们在东方的开拓事业寄予希望,那么了解一下我这位总督兄长的真实能力,就是非常重要的事——这事关您是否能够说服陛下。”
但阿尔法罗仍然摇头,并且正色道:“迭戈爵士,我想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之所以无须了解令兄的能力,是因为无论令兄的能力是强是弱,都不能改变我劝阻陛下接受令兄提议的计划。”
“哦?”迭戈爵士似乎有些意外,问道:“可以请教一下会长阁下这是为什么吗?”
“当然可以,对于这一点,我至始至终无意隐瞒。”阿尔法罗说道:“前几日,爵士先生也在马尼拉港见到过大明帝国的贸易船队,不知道您对这支船队有什么看法?”
“很不错的船队。”迭戈爵士微微一挑眉:“我必须承认,我很意外能在欧洲之外的地方看见如此正规的船队和训练有素的船员。”
“那么,你如何看待这支船队的战斗力?我是指,如果我们与他们发生交战的话。”阿尔法罗问道。
“您是指他们与我们这支舰队之间如果发生战斗的话?”迭戈爵士微微思索了一下,答道:“我们能够取胜——当然,我们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很高兴您没有向您的兄长那样,动不动就说出什么‘我们将能轻易取胜,将一场伟大的胜利献给世界上最伟大的君主’之类的话。”阿尔法罗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但马上又严肃下来,道:“对于那天我们在马尼拉港看见的船队,不知道您有没有做过确切统计?”
“确切统计?”迭戈爵士皱眉道:“您是指怎么样的‘确切’?”
“看来您没有特意统计过。”阿尔法罗放下红酒杯,说道:“我统计过了,那支船队一共有大小海船三十四艘,其中外表几乎一模一样且挂着同样旗帜的武装商船有二十艘,这些武装商船就是我们交易的主要对象——京华海贸的船只。”
“哦,他们就是我们在东方最重要的商业伙伴?看来我们的伙伴拥有不错的实力。我虽然没有参与这些商业行为,但是想必我们的商人会很高兴拥有这样有实力的贸易伙伴——这表示他们不愁货物的来源。”
“您的看法没错,不过请允许我稍稍纠正一下您的措辞。”阿尔法罗淡淡地道:“这些挂着‘书与剑’旗帜的京华海贸船队,只是京华海贸公司旗下一支不太重要的分舰队其中一部分。”
迭戈爵士的脸色明显一僵,笑容也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最终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您确定我那天见到的船队,只是该公司‘一支不太重要的分舰队其中一部分’?我知道您在成为主的仆人之前曾经专攻过文学,所以我希望您刚才的话语没有过度夸张,以至于使我产生不必要的误判。”
“正因为我年轻之时曾经专攻过文学,所以我的用词是很审慎的,在不应该夸张的时候绝不会有夸张的形容——我对我刚才的话负完全责任。”
迭戈爵士盯着阿尔法罗会长的眼睛,似乎试图从中找出什么自己希望的东西,然而后者的神态丝毫不见松动。
终于,迭戈爵士放弃了,他深深地皱起眉头,问道:“那支船队——我是说那二十艘武装商船,在该公司中占据的船只比例大概有多少?”
“很遗憾,爵士,我也不知道更详细和更确定的答案。”阿尔法罗摇头道:“但是根据我近三年来的多方了解——包括与罗明坚神甫等人的交流——我认为这支船队最多不超过该公司十分之一的实力。”
“这不可能!”迭戈爵士忽然震怒一般的站起来,瞪着眼道:“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您在说仅仅这一家公司,就拥有不下于两百艘那样的大型武装商船?会长阁下,即便我不清楚东方人造舰的成本,但这支船队的价值至少超过……”
“超过一千一百万两白银。”阿尔法罗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道:“如果您是要表达这个意思,那么我并不需要您的提醒,因为这个价格是公开的、透明的。”
“什么意思,什么公开的、透明的?”迭戈爵士显然怔了一怔。
“我的意思是说,大明帝国的京华造船厂对于他们所生产建造的这种武装商船,其价格是公开的、透明的,所有人——包括我们和葡萄牙人在内——都可以去订购,只要愿意花钱就可以买到。”
迭戈爵士目瞪口呆了一会儿,不可置信地道:“我很难相信这是事实,即便从您的神色中我看得出来,您并没有开玩笑。”
阿尔法罗叹了口气,道:“您没有必要怀疑,您那天看到的武装商船,的确是可以从京华造船厂订购的,按照他们所公布的价格,京华海贸公司自己去订购的单艘价格是5.5万两白银,而葡萄牙人和我们的订购价格都是一样:每艘6万两白银。”
“单艘价格似乎有些偏贵,看来东方人并不打算真的出售?”迭戈爵士似乎还想继续挣扎一下。
可惜阿尔法罗会长打破了他的幻想,很遗憾地道:“您又错了,他们的单舰造价虽然看似偏贵,但您需要知道,他们的计算方式和我们不同——塞维利亚等地的船厂在卖船时,可不包括舰载火炮,也不会包括人员培训,而这些东西在京华造船厂出售船只时却都是标配服务——当然如果买家表示不需要的话,他们也可以打折。但是,请爵士相信,整舰购买才是最划算的。”
迭戈爵士没有争论划算不划算,而是在稍稍沉默之后又问道:“会长阁下,我想知道您说的这家造船厂其年建造能力如何。”
“这家造船厂的规模十分庞大。”阿尔法罗解释道:“我只知道它有三个主要的分厂是涉及海船制造的。这三个大的分厂南北跨度很大,其中一个位于大明帝国北方一个叫做‘laizhou’的地方,另一个在帝国南方一个叫做‘qinzhou’的地方,还有一个最新建成的分厂位于安南,他们称之为‘jingang’的地方。
这三处地方,应该是以前两处为主,而我只对位于‘qinzhou’的那家有所了解。据我所知——包括罗明坚神甫的佐证——该分厂每年可以建造这一级武装商船至少50-60艘,另外还能建造更小一级——即外售于民间的型号——约40-50艘。
除此之外,我和罗明坚神甫等人还确信,这家分厂还能建造一级或两级更加专业化、大型化的军舰,他们将其称之为‘巡洋舰’,不过其建造能力如何,我们目前并不清楚。哦,对了,以上我所说的京华造船厂的建造能力,只是指其正常状态下的建造能力,如果出现意外情况——譬如战争刺激——则因为种种原因而无法预估。”
迭戈爵士沉默的脸上一片铁青,好半晌之后,从怀里掏出一封拥有华丽信封、复杂火漆的信件,朝阿尔法罗扬了扬,说道:“听了会长阁下的话,我现在很想把这封信直接扔进海里。”
阿尔法罗瞥了一眼那封信,见信封上写着:“至西班牙、葡萄牙和新世界之王:伟大而虔诚的腓力二世陛下”,而落款则是“您最忠诚的臣仆、菲律宾总督贡萨洛·朗基洛·德·佩尼亚”。
阿尔法罗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迭戈爵士,问道:“您的兄长,佩尼亚总督阁下认为只需要5000名士兵就能征服大明帝国……”
“我说过了。”迭戈一脸厌恶地道:“他的这些蠢话不必当真——佩尼亚家族的‘正统’继承者是个脑子进了两吨海水的可怜虫。”
阿尔法罗微微耸肩,道:“爵士,我送您的那支步枪,不仅是大明帝国目前的制式装备,而且也是京华公司麾下雇佣军的制式装备,我希望您能妥善保存,直到进献给国王陛下查验的那一刻。”
迭戈沉着脸点了点头,又问道:“对了会长阁下,既然京华造船厂的船只是连同火炮一齐出售的,我们为何不买上一艘,除了研究他们那独特的船帆构造之外,还可以验证一下他们的火炮水平,我认为这是非常有意义的事。”
“请爵士相信,我们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一点,但是后来当我们的人参观了该级武装商船之后却发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以至于到现在还没能决定是不是要花这么一笔钱来购舰。”
迭戈诧异道:“什么问题?难道他们的船只有严重的缺陷吗?”
“对于我们而言,的确如此。”阿尔法罗叹了口气:“我们发现,他们的船帆构造比较固定,当我们使用他们提供的船帆之后,将很难在需要的时候改回我们自己的软帆,而他们的这种帆面设置,却只在太平洋和印度洋比较适用,一旦进入大西洋就会变得既不可靠、也不适用。”
阿尔法罗摇头道:“西班牙是一个全球君主国,而且本土位于欧洲,我们不可能使用一款不适合在大西洋航行的船只。而如果仅仅是作为研究之用,来购买该级武装商船的话,这笔钱由谁来出?方济各会是不可能拿出这笔钱来的,否则我们无法交代。”
“好吧,我明白阁下的意思了,等我回到马德里之后,将会说服国王陛下,由他来支付这笔十分有必要花费的款项。”
迭戈说完这句话稍稍一顿,又道:“我记得您之前和我说过,‘jinghua’是大明帝国最大的综合商业公司,请问阁下,我是不是可以将其理解为,该公司的实际掌控者——那个叫做高务实的人,其在大明帝国的商界地位,相当于当年的美第奇、如今的富格尔,又或者斯皮诺拉、多利亚、森图里昂、格利马尔蒂和洛美里尼等这些家族?”
阿尔法罗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道:“或许您应该把这些家族全部加起来,然后再和这位高务实先生相比。”
迭戈爵士倒抽了一口凉气:“您确信?”
“是的,爵士,我确信。”阿尔法罗道:“我无法形容他的富有,但您可以想象,在一个据说拥有两亿人口的国家,他拥有近乎垄断海洋贸易、陆地边境贸易的实力,还拥有如京华造船厂那样的实业公司,这是怎样的财雄势大?
更何况据我所知,大明帝国如今每年的钢、铁产量已经接近两千五百万公斤(已换算),其中有将近一千五百万公斤出产自京华的铁厂——也就是说,京华公司名下铁厂的钢铁产量甚至远远超过整个西班牙(注:实际上西班牙的铁产量本身不高,该国当时流行的思想是“让他们去生产,我们只需要买就行了,因为我们有美洲的金银”)。”
迭戈爵士再次沉默了,又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听说这位高务实先生曾经提议与我们直接贸易,并且开放了安南的金港作为自由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的商人至今还只会等在马尼拉。”
阿尔法罗微微耸肩:“关于这个问题,我建议您去咨询佩尼亚总督阁下,是他下达的禁令。据说——当然我只是听说——他是为了在当前的特殊时刻避免与葡萄牙人发生冲突,因为这对陛下平稳取得葡萄牙的统治权非常重要。”
“啊哈!是啊,他为了一个葡萄牙,打算去攻打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帝国,而且还说只需要5000士兵!我们的佩尼亚总督阁下真是上帝赐予西班牙的最勇敢的战士,我对他充满了尊敬。”
迭戈的脸上涌起丝毫不加抑制的嘲讽,继续说道:“如果不是担心我们的贸易计划被他连累,我甚至希望国王陛下仁慈地答应他的请求,让他亲自去感受一下,被一百四十万支步枪指着脑袋的感觉!”
阿尔法罗无声地笑了笑,却没说话。
“好吧,会长阁下,作为陛下的特使,我想我已经充分了解了您的观点,并且充分认识到了大明帝国——尤其是那位高务实阁下的经济和军事实力,我不会因为体内流着佩尼亚家族的蓝色血液,就认同佩尼亚总督的愚蠢计划。”
(注:“蓝色血液”不是真的血液呈蓝色,当时欧洲贵族号称“蓝血贵族”,不清楚原因的朋友可以自行百度一下)。
“哦,对了,这位高务实阁下是贵族吗?”迭戈爵士忽然补充了一个问题。
“抱歉,爵士,我不是很清楚高务实阁下是否拥有贵族爵位。不过据我了解,他的几代先人都是帝国官员,尤其是其伯父,曾是大明帝国的首席宫相,并且取得了帝国的最高荣誉称号,他们叫做‘wenzheng’——我不是很清楚这个称号的实际意义,但从旁人提及时的表情来看,也许相当于圣徒。”
迭戈爵士肃然起敬,坐直身体,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啊,真是一位伟大的人物,希望将来我能有机会和这位圣徒的侄儿当面交流。”他说到此处稍稍一顿,已经放松了下来,笑道:“毕竟,能够拥有如此巨大规模舰队的人,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应该受到应有的尊敬,您说是吗?”
阿尔法罗认真的点了点头,道:“是的,爵士,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用明人的说法来表述,高务实阁下的舰队,是可以‘千帆覆海,万里伏波’的强大力量。无论是谁,都应该给于他足以匹配这种力量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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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章中出现的佩尼亚总督乃是史实人物,全名为“GonzaloRonquillodePeñaloza”,此人的确向腓力二世提出过“5000士兵征服大明”的计划或者说提议,不过腓力二世无视了。另外,阿尔法罗也是史实人物。
西班牙人的舰队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消息,让黄芷汀和高璟都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们的这种紧张,其实说起来要怪高务实,因为根据高务实此前和他们所介绍的情况而言,如果说葡萄牙是南洋霸主,那西班牙就是这个时代的四海之王。
在这个西班牙的高光时刻,如果要与西班牙对阵疆场,无论是谁都不能不仔细考虑后果,尤其是海上作战。
按照高务实关于一旦在海上发生交战可能时的授权指令:战与不战决于黄芷汀,如何作战则决于高璟,因此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高璟就把目光转到了黄芷汀脸上。
黄芷汀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走到高璟的指挥桌边,打开桌上的海图看了看,转头问道:“高司令,如果我没看错的话,眼下的局面是我们居中,西南方向是马六甲,东北方向是西班牙舰队,而且我们与这两方的距离大致相同?”
高璟其实无需看海图就清楚位置,但他还是走到海图边,拿出三枚插着小旗的镇纸摆在相应位置,道:“不错,都统请看。”
这是按照高务实的习惯做的,插着红色小旗的镇纸代表本舰队,插着蓝色小旗的代表敌方或者说目标方,倒也很符合大明尚红的传统。
高璟同时解释道:“前两日风大,我舰队的航速很快,按照一般情况来说,西班牙舰队的航速也应该是很快的。但如果假设此时马六甲的葡萄牙舰队也要出来堵截我舰队的话,却正好逆风,航速上不可能快——我的意思是说,要比顺风时至少慢两倍左右。”
黄芷汀道:“也就是说在当前情况下,假设我们留在万生屿不动,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是不可能同时抵达并与我们交战的?”
“是。”高璟很简单的回答道。
黄芷汀顿了顿,又问:“那如果我们回头先去与西班牙打呢,我们有多少时间可以用于交战?”
“是在假设葡萄牙人出兵堵截的前提下吗?”
“不错。”
“至少有三四天的时间,足够我们觅敌和作战。”
在没有雷达、卫星的时代,茫茫大海上虽然也有航道,但那些航道只是供平时安全行船所用。如果是战时,则无论敌我舰队,都有可能不走寻常航道,这样的话觅敌就成了一件很要紧的事,有时候会浪费很多时间。
不过高璟这话说得很自信,只需要三四天时间,他认为就可以完成觅敌和作战两大任务。之所以有这样的自信,则是因为舰队的规模够大,可以分出数个“二二编队”查探敌情。
黄芷汀又问:“西班牙四十艘大盖伦船的实力如何,南洋舰队方面之前有没有做出过评估?如果单论纸面实力,我们与他们的实力对比是怎样的?”
高璟答道:“大盖伦只是一种笼统的说法,实际上按照我们南洋舰队的计算方式,超过两千料(排水量1000吨)的西洋盖伦船,就称之为大盖伦。而具体到西班牙的大盖伦,据我所知一般在两千四百料左右。”
黄芷汀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问道:“比我们的武装运输舰大了一半?”
京华制式的武装运输舰并不小,是一千六百料的大商船。尤其是放在南洋地区来看,即便葡萄牙人的商船通常也没有这么大,多半是八百料到一千两百料左右,京华的武装运输舰是占个头优势的,所以黄芷汀一听西班牙的大盖伦居然高达两千四百料,不由得一阵诧异。
但这确属事实,因为西班牙人现在是海上霸主,又十分依赖美洲的金银,因此西班牙的宝船舰队所采用的大多都是装载量巨大的真·大盖伦,算是百年前卡拉克帆船的进化版。
其实盖伦船的终极巨舰版本现在还未问世,那个荣誉在原历史中属于1767年才建成的西班牙旗舰“至圣三位一体”号,又译“圣特立尼达”号,排水量高达近5000吨(4950吨),是当时全球唯一一艘四层甲板炮的巨舰,全舰火炮高达140门。
不过,即便不说这些“将来”的事,就说现在的西班牙大盖伦,在舰载火炮数量上来说也很惊人了——至少它们是两层甲板炮,而京华这边的舰队主力武装运输舰,不过只是露天甲板炮。
京华远征舰队的四艘“专业军舰”中,三艘二级巡洋舰是一层甲板炮,只有旗舰谅山号才是两层甲板炮。
高璟把这些情况向黄芷汀简单的做了介绍,黄芷汀听完不免也有些震惊和担忧,暗道:难怪高郎之前要跟我说和西班牙能不打则不打,如此强大的舰队还只是其宝船舰队之一,谁知道他们一共有多少支这样的宝船舰队?
眼下高璟手里的舰队,已经是南洋舰队的八成、整个京华两洋舰队的将近一半了。在这种情况下,去和西班牙硬打一场是否划算,又会引起什么后果,这是黄芷汀不得不为高务实考虑的。
迎着高璟请示的目光,黄芷汀忽然问道:“你之前说,这支舰队本来是从那个叫墨西哥的地方过来,给吕宋的西班牙人送银子的?”
高璟稍稍一怔,继而点头:“是的,这条消息应该不会错,因为吕宋那边发来的消息是说,他们一到吕宋就开始卸银子,一共卸了上千箱银子,少说也有四五十万两。”
“哦对了。”高璟又补充道:“当时泉州港方面驻泊的舰队主力也在吕宋,是去和西班牙人交易的,带去了许多丝绸、绢帛,还有一些瓷器。现在想来,他们应该就是去和这批西班牙舰队做的交易。”
黄芷汀稍稍松了口气:“那就是说,这批西班牙人应该不是针对我们而来的,他们多半是顺路——对了,他们回欧罗巴本土平时也是走马六甲?”
“不,以前并不是这样。”高璟的话让黄芷汀又有些紧张起来:“至少在这一次之前,西班牙人的宝船舰队送银子到吕宋之后,一般要等待好几个月的时间,当季风改变之后再返回那个墨西哥,并不能走马六甲。”
黄芷汀注意到高璟的措辞,问道:“并不‘能’走?”
“是,因为葡萄牙人不同意他们从马六甲归国。”高璟解释道:“葡萄牙和西班牙是去年才合并的——甚至也不叫合并,只是腓力二世兼任了葡萄牙国王——在此之前,葡萄牙和西班牙似乎不仅算不上朋友、伙伴,反倒应该算是对手,所以葡萄牙人根本不允许西班牙舰队从他们的地盘过境。”
黄芷汀皱眉道:“那这一次是什么情况?因为现在两家都是同一个国王了,所以西班牙人就可以走马六甲了?”
“这个……或许是。”高璟也不敢说得太满。
其实他们不知道,西班牙这一次选择走马六甲,本身就是一次试探,因为此时的葡萄牙国内本身并没有从上到下、从本土到殖民地完全臣服于腓力二世。
虽然腓力二世已经在里斯本宣布登基为葡萄牙国王,但葡萄牙国内的反对派依然不少,而地跨三大洲的葡萄牙殖民地也还有很多没有表态,或者来不及表态。
西班牙这支宝船舰队之所以改走马六甲,本身就是仗着自身舰队规模巨大,半强迫地去试探马六甲方面,甚至是试探果阿方面的反应,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同时在逼迫葡萄牙亚洲殖民地方面给出态度。
如果高务实本人在此,他或许能够仗着前世的了解来推断出西班牙人这个举动真正的含义,但他并不在这里,黄芷汀只能自行判断。
黄芷汀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告诉曾永诚,我们不下船了,请他以最快的速度为我们补充淡水和水果蔬菜等物,舰队方面酌情出银购买。再给舰队下令,补充完毕之后立刻启程向东北方向——我们去会一会西班牙人!”
高璟心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欣喜还是担忧,黄芷汀的决断让他对“女将”二字的感受都变了。按照他原本的想法,黄芷汀的成名战——谅山之战,其实归根结底是自家老爷的决断,黄芷汀只是执行者。
换句话说,打不打谅山之战、什么时候打那一战,其实是高务实决定的,而黄芷汀的任务只是“打”本身。
所以在高璟看来,黄芷汀那时候的情况跟他现在很类似,权力和责任都仅限于执行,而不是决断。而鉴于她毕竟是女子,通常在这种局面不明朗的情况下,应该会先选择谨慎观望才是,谁知道她却选择了转头迎上去。
狼兵桀骜也就算了,谁知道他们的女土司也这么硬气?
有那么一瞬间,高璟甚至怀疑如果是自家老爷在此,恐怕都不会这么果断的选择直接迎面对上。
是我对西班牙人实力的介绍不到位,所以让黄副都统出现了双方实力上的误判吗?
高璟心中自问。
不过不管怎么说,高璟觉得,虽然西班牙人的单舰战斗力可能更强一些,但己方的舰队规模仍然远胜对方,这一战如果真要打,也不是没得打。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好,都统既然已有决断,那咱们就去试试西班牙人的斤两,看看这四海之王究竟有几分成色!”
京华舰队的行动发生改变,曾永诚也是一脑子莫名其妙,还以为自己应对失误,让那位副都统发怒了,吓得他一边命人照办,一边亲自登舰去赔礼道歉。
不过黄芷汀和高璟接待他的时候表情虽然都很严肃,但从他们的话里听来,二人对他并没有什么不满。
曾永诚细心的发现,谅山号不仅有马上起航的意图,甚至好像在做战斗准备。他也不敢多问,只是担心是不是“大明舰队”要和葡萄牙人开战了——这要打得好也就罢了,要是打得不好,他们这些岛民将来的麻烦可就大了。
甚至还有更麻烦的,就算打得好,可大明的习惯摆在那里,万一打完之后又缩回去不管,将来葡萄牙人如果来报复,他们这些岛民搞不好就是第一个倒霉蛋。
可是这些忧心,曾永诚都只能放在心里,根本不敢说。
等他一走,再过了大概两个时辰,淡水早已补充完毕,水果和蔬菜也补充了一些,虽然谈不上足备,但暂时肯定够用了。
于是随着黄芷汀的命令,高璟便指挥四艘战舰离港,港外落锚驻泊的舰队主力也已经开始编队。又过了一小段时间,整个舰队便集体转向,奔着东北方向而去了。
而在同一时刻,一路心态比较悠闲的西班牙人也终于从阴沉的天气中摆脱出来,趁着天光乍亮,发现了远远监视他们动向的两艘京华船只。
“是海盗吗?”迭戈爵士看了一会儿,朝身边的舰长兼舰队总指挥胡斯托问道。
胡斯托摇了摇头:“看起来不像,它们的吨位不小,一般海盗船不会拿这样吨位的船只来做侦察船。而且,请爵士注意,从它们这些很是独特的船帆布局上来看,似乎和我们在马尼拉见到的那些京华公司的武装商船很像。”
迭戈爵士有些讶异,又有些好奇:“京华公司的船?他们为什么监视我们?”他皱起眉头来,又转头对阿尔法罗问道:“会长阁下,您有听说过京华公司在南洋地区有什么海盗行径吗?”
“爵士,我可以很确定的回答您:没有。”阿尔法罗摇头道:“京华公司本身就是大明帝国最大的贸易公司,他们对于这一地区的海洋安靖是有需求的,因此该致力于消灭本地区海盗已经长达将近十年时间。就在在大概两年以前,他们还在福建海域歼灭了一支庞大的海盗联盟势力,从而取得了南洋北部地区的统治权。”
迭戈爵士皱眉道:“那您怎么看待他们监视我们的举动?或者说,我是否需要将这一举动视做他们对西班牙的不敬?”
阿尔法罗沉默了一下,摇头道:“我们此次行动,是西班牙宝船舰队第一次出现在通往马六甲的这条航路上。爵士,我更倾向于认为京华公司的舰队是在怀疑我们的目的。”
“西班牙海军纵横四海,无论去哪里都是我们的自由。”迭戈爵士傲然抬起下巴,然后似乎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币,笑吟吟地递给阿尔法罗道:“会长阁下,你看看我手里这枚尚未正式发行的纪念金币——尤其要看一看国王头像下面那条缎带上的铭文。”
阿尔法罗疑惑地接过金币,翻到金币的国王头像那面。
只见腓力二世侧面像的下方飘着一条缎带,缎带上铭刻着一句雄心万丈的拉丁文箴言:
NONSUFFICITORBIS
世界不足我欲。【注1】
----------
【注1】:“世界不足我欲”,于1583年西班牙的一种勋章上首次出现,但和本章中“尚未正式发行的纪念金币”不同,它的正面是国王腓力二世肖像及题名:“腓力二世——西班牙和新世界之王”。而反面则是一个地球,以及这句“NONSUFFICITORBIS”——世界不足我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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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先放一章重复章节,但章节名是新的而内容是昨天或更早以前的,等供电恢复再修改成真正的新章节,已订阅的朋友届时刷新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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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情况,敬请海涵。毕竟连续更新五百多天了,如果这样断掉记录,实在太残忍了……
(防盗章节,因不确定恢复供电的时间,请明天再刷新,万分抱歉。)
西班牙人的舰队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消息,让黄芷汀和高璟都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们的这种紧张,其实说起来要怪高务实,因为根据高务实此前和他们所介绍的情况而言,如果说葡萄牙是南洋霸主,那西班牙就是这个时代的四海之王。
在这个西班牙的高光时刻,如果要与西班牙对阵疆场,无论是谁都不能不仔细考虑后果,尤其是海上作战。
按照高务实关于一旦在海上发生交战可能时的授权指令:战与不战决于黄芷汀,如何作战则决于高璟,因此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高璟就把目光转到了黄芷汀脸上。
黄芷汀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走到高璟的指挥桌边,打开桌上的海图看了看,转头问道:“高司令,如果我没看错的话,眼下的局面是我们居中,西南方向是马六甲,东北方向是西班牙舰队,而且我们与这两方的距离大致相同?”
高璟其实无需看海图就清楚位置,但他还是走到海图边,拿出三枚插着小旗的镇纸摆在相应位置,道:“不错,都统请看。”
这是按照高务实的习惯做的,插着红色小旗的镇纸代表本舰队,插着蓝色小旗的代表敌方或者说目标方,倒也很符合大明尚红的传统。
高璟同时解释道:“前两日风大,我舰队的航速很快,按照一般情况来说,西班牙舰队的航速也应该是很快的。但如果假设此时马六甲的葡萄牙舰队也要出来堵截我舰队的话,却正好逆风,航速上不可能快——我的意思是说,要比顺风时至少慢两倍左右。”
黄芷汀道:“也就是说在当前情况下,假设我们留在万生屿不动,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是不可能同时抵达并与我们交战的?”
“是。”高璟很简单的回答道。
黄芷汀顿了顿,又问:“那如果我们回头先去与西班牙打呢,我们有多少时间可以用于交战?”
“是在假设葡萄牙人出兵堵截的前提下吗?”
“不错。”
“至少有三四天的时间,足够我们觅敌和作战。”
在没有雷达、卫星的时代,茫茫大海上虽然也有航道,但那些航道只是供平时安全行船所用。如果是战时,则无论敌我舰队,都有可能不走寻常航道,这样的话觅敌就成了一件很要紧的事,有时候会浪费很多时间。
不过高璟这话说得很自信,只需要三四天时间,他认为就可以完成觅敌和作战两大任务。之所以有这样的自信,则是因为舰队的规模够大,可以分出数个“二二编队”查探敌情。
黄芷汀又问:“西班牙四十艘大盖伦船的实力如何,南洋舰队方面之前有没有做出过评估?如果单论纸面实力,我们与他们的实力对比是怎样的?”
高璟答道:“大盖伦只是一种笼统的说法,实际上按照我们南洋舰队的计算方式,超过两千料(排水量1000吨)的西洋盖伦船,就称之为大盖伦。而具体到西班牙的大盖伦,据我所知一般在两千四百料左右。”
黄芷汀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问道:“比我们的武装运输舰大了一半?”
京华制式的武装运输舰并不小,是一千六百料的大商船。尤其是放在南洋地区来看,即便葡萄牙人的商船通常也没有这么大,多半是八百料到一千两百料左右,京华的武装运输舰是占个头优势的,所以黄芷汀一听西班牙的大盖伦居然高达两千四百料,不由得一阵诧异。
但这确属事实,因为西班牙人现在是海上霸主,又十分依赖美洲的金银,因此西班牙的宝船舰队所采用的大多都是装载量巨大的真·大盖伦,算是百年前卡拉克帆船的进化版。
其实盖伦船的终极巨舰版本现在还未问世,那个荣誉在原历史中属于1767年才建成的西班牙旗舰“至圣三位一体”号,又译“圣特立尼达”号,排水量高达近5000吨(4950吨),是当时全球唯一一艘四层甲板炮的巨舰,全舰火炮高达140门。
不过,即便不说这些“将来”的事,就说现在的西班牙大盖伦,在舰载火炮数量上来说也很惊人了——至少它们是两层甲板炮,而京华这边的舰队主力武装运输舰,不过只是露天甲板炮。
京华远征舰队的四艘“专业军舰”中,三艘二级巡洋舰是一层甲板炮,只有旗舰谅山号才是两层甲板炮。
高璟把这些情况向黄芷汀简单的做了介绍,黄芷汀听完不免也有些震惊和担忧,暗道:难怪高郎之前要跟我说和西班牙能不打则不打,如此强大的舰队还只是其宝船舰队之一,谁知道他们一共有多少支这样的宝船舰队?
眼下高璟手里的舰队,已经是南洋舰队的八成、整个京华两洋舰队的将近一半了。在这种情况下,去和西班牙硬打一场是否划算,又会引起什么后果,这是黄芷汀不得不为高务实考虑的。
迎着高璟请示的目光,黄芷汀忽然问道:“你之前说,这支舰队本来是从那个叫墨西哥的地方过来,给吕宋的西班牙人送银子的?”
高璟稍稍一怔,继而点头:“是的,这条消息应该不会错,因为吕宋那边发来的消息是说,他们一到吕宋就开始卸银子,一共卸了上千箱银子,少说也有四五十万两。”
“哦对了。”高璟又补充道:“当时泉州港方面驻泊的舰队主力也在吕宋,是去和西班牙人交易的,带去了许多丝绸、绢帛,还有一些瓷器。现在想来,他们应该就是去和这批西班牙舰队做的交易。”
黄芷汀稍稍松了口气:“那就是说,这批西班牙人应该不是针对我们而来的,他们多半是顺路——对了,他们回欧罗巴本土平时也是走马六甲?”
“不,以前并不是这样。”高璟的话让黄芷汀又有些紧张起来:“至少在这一次之前,西班牙人的宝船舰队送银子到吕宋之后,一般要等待好几个月的时间,当季风改变之后再返回那个墨西哥,并不能走马六甲。”
黄芷汀注意到高璟的措辞,问道:“并不‘能’走?”
“是,因为葡萄牙人不同意他们从马六甲归国。”高璟解释道:“葡萄牙和西班牙是去年才合并的——甚至也不叫合并,只是腓力二世兼任了葡萄牙国王——在此之前,葡萄牙和西班牙似乎不仅算不上朋友、伙伴,反倒应该算是对手,所以葡萄牙人根本不允许西班牙舰队从他们的地盘过境。”
黄芷汀皱眉道:“那这一次是什么情况?因为现在两家都是同一个国王了,所以西班牙人就可以走马六甲了?”
“这个……或许是。”高璟也不敢说得太满。
其实他们不知道,西班牙这一次选择走马六甲,本身就是一次试探,因为此时的葡萄牙国内本身并没有从上到下、从本土到殖民地完全臣服于腓力二世。
虽然腓力二世已经在里斯本宣布登基为葡萄牙国王,但葡萄牙国内的反对派依然不少,而地跨三大洲的葡萄牙殖民地也还有很多没有表态,或者来不及表态。
西班牙这支宝船舰队之所以改走马六甲,本身就是仗着自身舰队规模巨大,半强迫地去试探马六甲方面,甚至是试探果阿方面的反应,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同时在逼迫葡萄牙亚洲殖民地方面给出态度。
如果高务实本人在此,他或许能够仗着前世的了解来推断出西班牙人这个举动真正的含义,但他并不在这里,黄芷汀只能自行判断。
黄芷汀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告诉曾永诚,我们不下船了,请他以最快的速度为我们补充淡水和水果蔬菜等物,舰队方面酌情出银购买。再给舰队下令,补充完毕之后立刻启程向东北方向——我们去会一会西班牙人!”
高璟心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欣喜还是担忧,黄芷汀的决断让他对“女将”二字的感受都变了。按照他原本的想法,黄芷汀的成名战——谅山之战,其实归根结底是自家老爷的决断,黄芷汀只是执行者。
换句话说,打不打谅山之战、什么时候打那一战,其实是高务实决定的,而黄芷汀的任务只是“打”本身。
所以在高璟看来,黄芷汀那时候的情况跟他现在很类似,权力和责任都仅限于执行,而不是决断。而鉴于她毕竟是女子,通常在这种局面不明朗的情况下,应该会先选择谨慎观望才是,谁知道她却选择了转头迎上去。
狼兵桀骜也就算了,谁知道他们的女土司也这么硬气?
有那么一瞬间,高璟甚至怀疑如果是自家老爷在此,恐怕都不会这么果断的选择直接迎面对上。
是我对西班牙人实力的介绍不到位,所以让黄副都统出现了双方实力上的误判吗?
高璟心中自问。
不过不管怎么说,高璟觉得,虽然西班牙人的单舰战斗力可能更强一些,但己方的舰队规模仍然远胜对方,这一战如果真要打,也不是没得打。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好,都统既然已有决断,那咱们就去试试西班牙人的斤两,看看这四海之王究竟有几分成色!”
京华舰队的行动发生改变,曾永诚也是一脑子莫名其妙,还以为自己应对失误,让那位副都统发怒了,吓得他一边命人照办,一边亲自登舰去赔礼道歉。
不过黄芷汀和高璟接待他的时候表情虽然都很严肃,但从他们的话里听来,二人对他并没有什么不满。
曾永诚细心的发现,谅山号不仅有马上起航的意图,甚至好像在做战斗准备。他也不敢多问,只是担心是不是“大明舰队”要和葡萄牙人开战了——这要打得好也就罢了,要是打得不好,他们这些岛民将来的麻烦可就大了。
甚至还有更麻烦的,就算打得好,可大明的习惯摆在那里,万一打完之后又缩回去不管,将来葡萄牙人如果来报复,他们这些岛民搞不好就是第一个倒霉蛋。
可是这些忧心,曾永诚都只能放在心里,根本不敢说。
等他一走,再过了大概两个时辰,淡水早已补充完毕,水果和蔬菜也补充了一些,虽然谈不上足备,但暂时肯定够用了。
于是随着黄芷汀的命令,高璟便指挥四艘战舰离港,港外落锚驻泊的舰队主力也已经开始编队。又过了一小段时间,整个舰队便集体转向,奔着东北方向而去了。
而在同一时刻,一路心态比较悠闲的西班牙人也终于从阴沉的天气中摆脱出来,趁着天光乍亮,发现了远远监视他们动向的两艘京华船只。
“是海盗吗?”迭戈爵士看了一会儿,朝身边的舰长兼舰队总指挥胡斯托问道。
胡斯托摇了摇头:“看起来不像,它们的吨位不小,一般海盗船不会拿这样吨位的船只来做侦察船。而且,请爵士注意,从它们这些很是独特的船帆布局上来看,似乎和我们在马尼拉见到的那些京华公司的武装商船很像。”
迭戈爵士有些讶异,又有些好奇:“京华公司的船?他们为什么监视我们?”他皱起眉头来,又转头对阿尔法罗问道:“会长阁下,您有听说过京华公司在南洋地区有什么海盗行径吗?”
“爵士,我可以很确定的回答您:没有。”阿尔法罗摇头道:“京华公司本身就是大明帝国最大的贸易公司,他们对于这一地区的海洋安靖是有需求的,因此该致力于消灭本地区海盗已经长达将近十年时间。就在在大概两年以前,他们还在福建海域歼灭了一支庞大的海盗联盟势力,从而取得了南洋北部地区的统治权。”
迭戈爵士皱眉道:“那您怎么看待他们监视我们的举动?或者说,我是否需要将这一举动视做他们对西班牙的不敬?”
阿尔法罗沉默了一下,摇头道:“我们此次行动,是西班牙宝船舰队第一次出现在通往马六甲的这条航路上。爵士,我更倾向于认为京华公司的舰队是在怀疑我们的目的。”
“西班牙海军纵横四海,无论去哪里都是我们的自由。”迭戈爵士傲然抬起下巴,然后似乎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币,笑吟吟地递给阿尔法罗道:“会长阁下,你看看我手里这枚尚未正式发行的纪念金币——尤其要看一看国王头像下面那条缎带上的铭文。”
阿尔法罗疑惑地接过金币,翻到金币的国王头像那面。
只见腓力二世侧面像的下方飘着一条缎带,缎带上铭刻着一句雄心万丈的拉丁文箴言:
NONSUFFICITORBIS
世界不足我欲。【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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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爵士,我希望您刚才的决定不会被科里纳舰长误解。”阿尔法罗脸色铁青地看着冲出编队的六艘西班牙战舰,语气冷然:“对面的‘书与剑’旗帜已经很明显了,作为当前能够主动来到马尼拉与我们进行直接交易的京华公司,我无法预料他们今后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我们。我也无法预料万一他们采取敌对态度的话,菲律宾总督府将来该如何完成国王陛下交待的贸易任务。”
“会长阁下,我充分理解您的担忧,也完全相信您此前的分析。”迭戈爵士微微一笑,目光仍然看着脱离编队向京华舰队而去的六艘大盖伦海船,耸了耸肩道:“但是,有一点我也需要提醒会长阁下注意:卡斯蒂利亚王国这枚即将发行的纪念金币已经说明,国王陛下与王国政府不可能无视任何人的敌视——西班牙海军不会容忍任何挑衅,也不会对任何敌人示弱。”
“但他们不是西班牙的敌人,他们也并不一定是在挑衅西班牙海军。恰恰相反,他们是西班牙在大明帝国最大的贸易伙伴!”阿尔法罗反驳道。
“或许您说的没错。”迭戈爵士的面上依然保持绅士般的微笑:“但我仍然需要告诉他们,西班牙或许喜欢杜卡特、佛罗林,但即使是我们的贸易伙伴,也不能在海上对西班牙海军有任何包含敌意的举动,包括窥视。”
杜卡特与佛罗林是两种金币,前者为威尼斯铸造,后者为热那亚与佛罗伦萨铸造,在欧洲流通极广,这两个词基本上就是财富的象征。
“所以您就直接下令驱逐他们,而不是稍加克制的派人询问和沟通?”
“不,会长阁下,我已经非常克制了。”迭戈爵士淡淡地道:“如果不是有您之前的介绍,又或者这里是欧洲的话,我刚才的命令就不会是驱逐,而是击沉。”
阿尔法罗微微眯起眼睛:“如果对方是葡萄牙舰队,您也会这么做吗?”
迭戈爵士皱起眉头,稍稍沉默了一下,摇头道:“不会,因为葡萄牙舰队现在也已经是国王陛下的舰队了,正如同我不可能下令击沉阿拉贡的舰队或是那不勒斯的舰队一样,我也不可能下令击沉葡萄牙舰队,除非对方竟敢先发第一炮。”
阿尔法罗看着迭戈爵士,半晌摇了摇头:“希望这次冲突不会影响王国的东方贸易,更希望这次冲突不会成为我们向东方传播主的福音之障碍。”
迭戈爵士没有直接回答阿尔法罗,他的眼中涌起一种难言的狂热,加重语气道:“Másgrande!”
“Másgrande”,西班牙语:“愈显主荣。”
迭戈爵士与阿尔法罗会长交谈之时,以科里纳船长为指挥的西班牙驱逐舰队已经满帆朝高木三的编队冲了过去,双方的距离正在缩短。
京华舰队的六艘战舰由于接到高璟的命令,此刻已经聚拢,眼看着六艘大盖伦编队气势汹汹地朝己方冲来,高木三深吸一口气,下令道:“命令,编队所有舰只立刻调整航向,以我舰为轴,摆长蛇阵,左弦迎敌!”
然后又补充道:“主桅、后桅注意吃满风保持航速,前桅注意调整吃风方向,保持船头向左略偏。火药及炮弹准备,甲板上保持三个基数。炮手及送药员、送炮员各就各位,等候命令!”
命令下达之后,六艘武装运输舰很快开始调整,在西班牙驱逐编队逼近到大概六里(大明没有海里一说)左右的距离时,京华前锋编队已经整体调整完毕。
此时的京华舰队以左侧弦迎向西班牙编队,同时正在以小角度偏左向前移动。
高木三拿着单筒望远镜看着西班牙驱逐编队直挺挺地以锥形阵全速冲来,忍不住冷哼一声:“想撞击?”
西班牙大盖伦海船头部不仅有华丽的装饰圣像,而且还拥有厚铜皮覆盖的巨大撞角,一看就是为撞击设计的。
京华的武装运输舰上是没有这种厚铜皮撞角的,按照高务实的说法,这东西“既费钱又无用”——当然,没有厚铜皮并不代表没有撞角设计,因为这种设计在面对远小于自己的小型海盗船时还是能发挥一定的作用。
只是大明缺铜(确切的说这些都是使用比较耐腐蚀的青铜),而铁制撞角又锈蚀得太快,因此京华的武装运输舰上只有木质撞角,仅仅用于震慑和攻击海盗小船,现在面对西班牙大盖伦这种吨位的大家伙显然毫无意义。
不过高木三根本不打算让对方这样简单的冲过来撞击自己,他下令火炮准备,预备在对方舰只进入到己方五里左右时开始进行第一轮带有校射性质的炮击。
然而意外的是,在眼下双方还相距大概六里的时候,西班牙舰队抢先发炮了!
几点火光闪耀,轰隆的炮声响起,西班牙舰队打响了第一炮。
高木三吃了一惊,立刻眯起眼睛盯着四周的海面,用以观察西班牙舰炮的威力和精确度。
然而西班牙的炮击效果并不好,十来发炮弹只有一枚落在了高木三座舰半里外的地方,落点也很偏,完全看不出这一炮本来是打算打向哪里。
不过即便如此,高木三还是明显地感觉到身边的人都开始紧张起来——西班牙人的舰炮虽然因为纵向对着他们而无法使用侧弦火炮,导致炮火稀疏,但在射程上可能占据一点点优势,只是由于己方没有中弹,现在还搞不清对方的炮弹大小。
理论上来说,当然是炮弹轻一点打得更远,不过火炮的设计是必须综合考虑的工程,对方显然也不会设计出那种打得巨远但却毫无杀伤力的小炮弹。
高木三冷静地下令:“命令各舰,对方进入五里范围后准许自由炮击。”
木质战舰时代,炮击以自由射击为主,因为甲板也好,船体也罢,承受力相对有限,虽然也不是不能齐射,但那毕竟要冒着己方战舰受损的危险,所以高木三下达了自由炮击的命令。
当然,这里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指挥体系没有无线电加成的时代也很难搞出什么全舰队同步炮击。
西班牙舰队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而京华舰队又是侧面对敌,双方距离拉近的速度自然比较快,“五里距离”很快就满足了。
京华舰队排在首部位置的“果子狸”号打出了第一炮,当然其实这一波是连续发射了十几炮——京华的武装运输舰全舰配备28门火炮,但前后各有两门炮是无法向侧面开火的,因此侧弦一共有24门炮。而此时右侧弦的12门不可能开火,所以实际上开火的舰炮一共是左侧弦上的12门。
“果子狸”号的这一轮炮击也没有取得命中,只有一颗炮弹落在某艘西班牙大盖伦船的船尾附近,勉强形成了一颗近失弹。
可惜这个时代的炮弹是实心弹,打出近失弹毫无意义——近失弹,即海战中在舰船的附近水面或水中爆炸的炸弹或炮弹。在炮弹发展到高爆弹时代之后,其产生的冲击力对舰船也有一定的损害,只是和正中船的破坏力性质不太相同。
由于水的密度比空气大,水中爆炸的近失弹对于船舶造成的损害比空气中爆炸还要严重,特别是当重磅炸弹在附近爆炸,可能对水中的船体造成损失。
然而现在的实心弹就没有这种效果了,除非这颗炮弹落水的角度十分刁钻,居然在落水之后击中了水里的船体——总而言之就是这个时代的炮弹只能造成直接伤害。
但这颗“近失弹”也不是毫无意义,它的出现证明京华的舰炮是完全可以打到五里这个距离上的,而且精确度可能高于西班牙人的舰炮——之所以是“可能”,因为海上炮战受到太多外部因素的影响,也说不定对方刚才的那轮炮击单纯只是运气糟糕。
高木三也观察到了刚才那一炮,他打量了一下距离,吼道:“敌舰已进入五里有效射程,炮手自行观瞄发炮!”
或许是紧张的炮手们早就瞄准了老半天了,这命令才刚刚下达,高木三的座舰“赤眼蜂”号立刻就开了炮。
同样是十二门火炮纷纷发出怒吼,阵阵火光闪过,一股股白烟从甲板炮的炮口升起,然后被海风吹散。
整个甲板上、舰桥上,都能闻到浓浓的硝烟味。
高木三平时挺喜欢闻硝烟味,但此刻他却没有兴趣“品尝”,而是紧张地举着单筒望远镜观察炮击效果。
“砰!”一颗炮弹击中了一艘大盖伦船的甲板,在甲板上砸出一个大洞,击飞的碎木板当场将一名西班牙海员的脑袋斜斜地劈开,这个倒霉蛋成了本次海战第一个战死的人。
高木三也没料到“赤眼蜂”号的运气如此之好,兴奋得大吼一声:“命中甲板一炮!”
实心弹时代,由于基本不可能打得对方冒火冒烟,所以在五里外的命中与否,其实是比较难以观察的,大伙儿只能依靠瞭望台上的瞭望手或者拿着望远镜的舰长。
此时高木三一吼,身边的人就都兴奋起来,嘴里一边把骂骂咧咧的词送给对面,一边互相说着庆祝的话。
不过高木三知道这还远不到庆祝的时候,因为实心弹对敌舰的打击力度很有限,别说一炮了,就算打中十炮对方也基本不可能被击沉——木质战舰哪那么容易沉?
后世有传言说历史上最大吨位的风帆战列舰、西班牙“至圣三位一体号”前前后后中了几百发炮弹,虽然伤痕累累,船员损失巨大到没法再战而投降,但这艘船当时也愣是没有沉没,而是在被拖走的过程中又遭遇了暴风雨才沉没的。
眼前的西班牙大盖伦虽然比“至圣三位一体号”差得远了,但这一炮的作用显然也不会很大,所以高木三丝毫没有放松,一边下令继续向对方倾泻炮弹,一边仔细安排编队航向。
接下来呈现的局面,京华舰队方面一边疯狂向西班牙编队开炮,一边尽量拉开或者说保持与对方的距离;而西班牙舰队方面则一边以规模小得多的船头火炮还击,一边拼命加速向京华舰队逼近,以期达成先撞击再接舷跳帮作战的目的。
随着西班牙舰队中炮的次数越来越多,两支舰队之间的距离已经被拉近到了三里左右,此时京华舰队也开始被西班牙人命中,六艘船里有四艘中炮。
其中“果子狸”号吃了一炮,侧弦被打出了一个窟窿,有两门火炮因此无法继续射击。好在风帆时代的海船侧弦相对比较高,这个窟窿还不会导致海水灌入,只是会有浪花偶尔洒入,该舰舰长已经下令尽快进行临时修补堵口。
而编队的临时旗舰“赤眼蜂”号,虽然它炮击命中西班牙两艘大盖伦至少十几炮,但自己也因为作为旗舰而遭到西班牙舰队的集火打击,不幸吃了两炮,好在这两炮打的位置不是特别危险。
其中一炮打坏了舰艏的撞角,但舰体无损,对于根本没有考虑撞击战术的高木三来说基本没有影响;另一炮则要麻烦不少,打中了后桅的帆面,在帆面上打出一个窟窿。
得亏了京华的横帆是“高氏硬帆”,不会像西洋软帆一样,有时候破了个洞再被强力的海风一拉扯,破洞就变得越来越大。
京华的“高氏硬帆”主体依然是篾条编织而成的,但是由于高务实在广西的经历,使得这些编织篾条现在加入了广西土司狼兵们过去的一些不传之秘,有些像传说中“藤甲”的制作工艺,使得船帆强度——确切的说是韧性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硬帆本来就不怎么怕击穿,因为它的击穿伤一般不会因为海风等原因而恶化,而这“高氏硬帆”还强化了韧性,又让这种强度更上一层楼,因此这一炮导致的伤势主要在于看起来有点惨,以及在战斗中很难做出换帆的操作,会一定程度上影响吃风效果。
不过,与外行们理解的不同,其实硬帆的修补反倒比软帆容易,因为船上必备篾条,且不少海员都掌握着编织篾条帆面的技术。
实际上只要撤出战斗,将该片硬帆卸下,像刚才这一炮所造成的伤势,最多只要两三个时辰就能彻底修补完毕,而且完全不影响后续的使用。
反观西洋软帆如果破损,即便缝补起来,也会严重影响后续的最大吃风能力,最好的处理办法只能是直接换帆,这也就是后世经常说“西洋软帆只要破洞就直接废了”的原因。
废了当然可以直接换帆,但问题在于软帆的帆面因为对材质要求很高,所以价格非常昂贵,比硬帆贵得多了——硬帆用篾条啊,就算是桐油浸泡并鞣制过的篾条,那也只是技术层面的问题,实际上单论价值又能值几个钱?
因此打到这个时候,高木三依然还比较淡定,继续坚定不移地执行之前的战术,一边尽量拉距离,一边继续对轰火炮。
他已经看出来了,自家这个战列线战术的确很好用,尤其是当对方始终坚持要撞过来打接舷跳帮战的前提下——侧弦火力显然比舰艏火力强大得多。
而与他不同,西班牙编队方面的指挥官科里纳船长此刻已经暴跳如雷,一边催促全编队继续加速,一边咒骂对方的指挥官是“毫无勇气的懦弱之辈”,在这种海上骑士的交锋中“竟然不敢正面与我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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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士精神有时候是很搞笑的,而这个时代正是欧洲骑士精神由盛转衰,但还远远不到结束的一个时期,科里纳船长会脱口而出骂与他素未谋面的高木三毫无骑士精神,这并不奇怪。
不过,西班牙人暴跳如雷的原因并非仅止于此——科里纳船长不是没有看出对面京华舰队的作战意图,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他看出来了,所以才异常愤怒。
因为他发现,对面的战术很像那些“该死一万次的英格兰海盗”,尤其是与他有过一次交锋的著名英格兰海盗德雷克。
当时科里纳在北美服役,是一名大副,而德雷克正于巴拿马地峡的诺布尔德迪埃斯附近抢掠了西班牙人两万多镑金银财宝,科里纳所在的舰队奉命追剿。
追剿的过程中,他们遭遇过一次,从双方的硬实力上来看,显然西班牙舰队足以碾压德雷克的“小破船”。
然而事实是,西班牙舰队前后中弹数十颗,多艘战舰受创,虽然一艘都没沉,但看起来确实是被人吊打了,反观德雷克的小破船舰队却几乎是全身而退。
科里纳船长最记忆犹新的,就是德雷克的战术和船上装备的长炮。
此时西班牙海军的主要作战思路是“船大,兵多,打接舷”。船大兵多不必解释,倒是要说一下为何西班牙执着于打接舷战——因为眼下的西班牙不光是海上霸主,在陆地上西班牙也正处于高光时刻,贡萨洛的西班牙大方阵比瑞士雇佣兵的名头还要响亮。
欧洲人一贯的风格就是得理不饶人,既然西班牙人近战这么厉害,那自然是在海战中也要保持这种优势,所以他们热衷于靠上去直接砍——当然,这种战术也比较容易俘获敌舰,取得更多的“胜利果实”。
而德雷克显然深知西班牙人的优势,再加上英格兰人打仗一贯不是以短兵相接厉害著称,所以他的私掠舰队上装备的长重炮特别多,比例远超西班牙舰队中的长重炮。
有了这个优势,战术就比较容易猜了——没错,就是后世人玩游戏时的经典名词:放风筝。
你西班牙舰队的船虽然大,但船越大就越不灵活,我就更你兜圈子绕着玩,找到机会就仗着射程优势干你几炮,你想靠近我就继续跑。
总而言之一句话,拖疲拖垮,慢慢放血。
但为何西班牙的舰队明明规模大得多,在长重炮上反而劣势了呢?因为此时西班牙人还没有碰到过真正势均力敌的对手,于是对于那些欧洲新发明的火炮到底该怎么运用,他们自己也满脑子都是懵的。于是,西班牙人决定都尝试一下。
这样一来,西班牙人的舰载火炮就变得品种繁复、五花八门了。无论是前膛装填、以摧毁船只为目标的重型主战火炮,还是后膛装填、着意于击杀人员的小型火炮,西班牙人把凡是他们能找到的火炮都往船上堆砌,颇有一种“妻妾成群,雨露均沾”的风范。
不过他们那至少有几十种型号的各类火炮,如果非要给它们划分一下,也不是不行。这些火炮不论重炮轻炮,都可以分为三个主要类型:
第一种是波特炮(potgun),这是一种形状极其粗短的炮,有些类似毕雷炮(perrier),可以算是迫击炮(mortar)的前身,而后者最初只是其中一些炮型的名字;
第二种是加农炮(cannon),加农炮家族都是些厚实的中程火炮,当中的首要类型是半加农炮,它们看起来就像浑如蹲伏着的怪物,有9英尺长的炮管和6英寸宽的膛孔,可以直射32磅重的实心弹,射程根据炮弹重量不同而变化,可以算是18世纪臼炮(carronade)的始祖;
第三种便是长重炮家族了,它们是18世纪长程火炮(longgun)的先辈。
西班牙人把这三种类型的火炮全面装备,但其搭配比例显然出了问题。
由于西班牙海军实际上没有国家级的军队作为对手,因此他们面对的威胁除了海洋本身的危险之外,就只剩下海盗了,而早期的海盗并不都像德雷克的舰队那样流行装备长重炮,通常甚至连火炮都没有几门,即便有也只是一些轻型炮。
于是,西班牙人根本没有装备太多长重炮的动力,因此眼下绝大多数西班牙舰队都只在舰艏和舰尾装备长重炮,而船舷作为载炮量最大的部位,反而全部装备了中型炮和轻型炮——用以在哪怕被海盗围攻时也能灵活反击。
这么一说,眼下科里纳船长的愤怒就容易理解了——不是他真的脑子一根筋,不问青红皂白的就不肯跟京华前锋舰队打侧舷炮战,而是他知道打侧舷炮战肯定打不过。
对方的舰队摆明了侧弦几乎全是长重炮(其实也不全是),而且有效炮距达到了惊人的距离,他如果跟京华打侧舷炮战,那相当于是自己摆好姿势等人蹂躏。
事实上,科里纳一开始抢先发炮,本来就不是指望取得什么战果,而是打算将对方吓走,这样就完成了迭戈爵士交待的任务。然而他没有料到对方面对吨位明显占优,而且背后还有大舰队可以随时支援的己方驱逐编队炮击之后,居然不仅不走,反而还跟自己卯上了,马上还以颜色,打起了炮战。
科里纳船长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表现出如此强烈的攻击性,跟脾气暴躁的某些猫科动物一样,碰一下就炸毛。
但是他很清楚己方的情况——所有的船只上都装满了货物,大伙儿根本不想干仗,只想着赶紧把这些货物拉回本土,一个个都大赚一笔。然后,不论是去酒馆还是去J院,总之都能放浪形骸好一阵子,直到风向改变,再次出航。
“该死,我们每打出一炮,对方至少能还给我们五炮!”科里纳船长大声咒骂道:“某个该死的自大狂应该被塞进加农炮的炮管里,然后‘轰’地一声发射出去!”
科里纳船长身边的人也都脸色难看之极,只有大副坚持了自己作为船长副手的责任,出言提醒道:“船长先生,您提到的那个人毕竟是国王陛下的秘书、菲律宾总督的弟弟,我们应该对他保持应有的尊敬……”
“哈,尊敬?”科里纳船长把下巴一昂,傲然道:“我也是骑士出身,我亲爱的大副先生。而且我跟他不一样,我不是私生子,我是凭着光荣的血统和多年来的优异表现成为舰长的,我为什么要对一个私生子保持尊敬?”
大副叹了口气,苦笑道:“船长,我只是出于职业精神……好吧,船长,我建议我们还是先着眼于当前战况吧。”
“当前战况是一览无余的。”科里纳船长大声道:“对方的长重炮比我们多,如果我们追不上他们,不能尽快接舷作战的话,我们就只能挨打!但是,先生们,我希望你们观察得仔细一些——对方那些硬帆或许在狂风巨浪的大西洋不够坚固,但在这里却明显比我们的船帆更好用!”
科里纳船长左手叉腰,右手一指前方看得着够不着的京华前锋舰队,毫无骑士风范、骂骂咧咧地说出了他的观点:“先生们,你们应该仔细看看,现在我们是纵向、顺风,他们是横向、侧风,这种情况下他们的船帆居然还能有效吃风!
打了这么久,双方持续炮击的情况下,我们还离他们有差不多0.7海里(约2.6市里)!先生们,这意味着什么?我告诉你们,这意味着如果他们调转方向逃跑,我们根本就追不上!”
所有人都愕然了,大副思索着道:“我总觉得他们的战术我仿佛见到过……”
“废话,你当然见到过,你在圣文森特号做瞭望手的时候,亲眼见过德雷克那个该死的英格兰杂种用过类似的战术!”
思路清晰但脾气暴躁的科里纳船长毫不客气地道:“而且这些明国人的船比德雷克那个杂种的船优势更大,所执行的战术也更加老道和完善——该死,卡斯蒂利亚国内还有人认为明国人跟阿兹特克人和印加人没什么两样,这些人通通应该来挨炮弹!”
大副苦笑道:“船长,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当前的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办?”
科里纳冷笑道:“最好的办法是我们赶紧回去和大舰队会合,如果对方还要打,大舰队编成环形状,以全部长重炮对敌,但是我们现在回去的话,那个私生子一定会把责任推给我……”
科里纳船长的话还没说完,一个大概只有12-13岁的半大孩子跌跌撞撞地跑到门边,大声报告道:“船长,我们的主桅索具被碎木块削坏了,损管阿尔西德斯先生说无法临时修复,请您下令!”
半大孩子上舰在欧洲不是什么少见的情况,12-14岁正是欧洲人认为最适合培养未来海军人才的年纪,后来的英国皇家海军也流行这种培养方式。
更有甚者12岁不到就上舰“锻炼”,其中还出过不少厉害人物。后世的经典海战电影《怒海争锋》中,就有一个着墨很多的少年军官,还曾引起过一些中国影迷的不理解,问“为什么那么小的孩子就上舰做军官了?”
其实那孩子的正式职务应该叫做“cadetmidshipman”,翻译过来就是“见习船员海军学员”或“海军军官候补生”的意思。、
但候补归候补,军官就是军官,他比那些大头兵的地位就是要高,这个等级差是不会因为年龄而抹平的。
此刻跑来向科里纳船长汇报的少年也是同样的性质,而且他的出身更不一般:他的父亲是一位伯爵。只不过他本人是家里的第四个孩子,没法继承爵位,只能来海军奋斗,但即便如此,也是从军官候补生做起,起点比普通海员高多了,将来的“上限”也高得多。
科里纳其实挺喜欢这个孩子,因为这孩子总让他想起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只不过,自己当年似乎比这孩子运气要好不少,至少自己的少年时期,西班牙海军似乎没有出现过被人打到几乎没法还手的情况。
“命令:通告编队各舰,旗舰主桅受损,无法保持航速。鉴于对方火力强大,继续追击将可能导致本编队各舰所载货物严重受损。因此我将行使指挥权,以编队指挥官名义下令:各舰原驱逐对方舰队的任务已经完成,即刻取消。从现在开始,掩护旗舰退回大舰队。”
听了这道命令,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只有大副迟疑道:“船长,这样做的话,您在事后可能面临指控……”
“那就让他们指控吧。”科里纳船长平静地答道:“我,卡雷斯·德·科里纳,加入卡斯蒂利亚王国海军三十一年,经历过多少次大大小小的战斗,连我自己都记不清楚。在这三十一年的海军生涯中,我从来没有畏战避战过,上帝可以证明我对查理五世陛下和腓力二世陛下的忠诚。
但是作为船长,我不能看着我手下的小伙子们白白送命,也不能看着船上属于国王陛下的财富因为某些人的愚蠢而葬送海底……我要对我的船员和国王的财富负责,这是我的职责。”
大副也沉默了。
但那个少年却忍不住问道:“可是船长,卡斯蒂利亚的荣耀怎么办?”
科里纳看着浑身海水和油污的少年,走上前去,帮他把头上歪了的帽子扶正,淡淡地答道:“或许我们取得的胜利太多,以至于让所有人都忘记了,当初的卡斯蒂利亚也曾经失败过很多次……特奥多罗,也许将来你会帮我挽回今天卡斯蒂利亚失去的荣耀?”
名叫特奥多罗的少年看着科里纳的眼睛,用力点头道:“是的,船长,我会的。”
“很好,我期待着那一天。”科里纳吐出一口浊气,再次大声道:“先生们,不要再发愣了,立刻传达我刚才的命令!”
随着西班牙驱逐编队旗舰打出新的旗语,宣告了这场仅仅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的交锋进入尾声。
而“赤眼蜂”号上的高木三也很快发现了西班牙舰队的变化,他稍稍犹豫了一下,下令道:“各舰停止炮击,加速脱离,与敌舰队保持此战之前的距离,然后清点损失,加紧修复,等待司令主力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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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您的回答吗,科里纳先生?”迭戈爵士点燃了手中那支近二十年来才开始兴起于欧洲的烟斗,吐出一口烟雾:“如果我的观察没有错,您所指挥的驱逐编队在吨位上大概是对方的1.5倍。结果呢,您现在告诉我,您无法有效的驱逐他们,反而因为害怕受到更严重的损失而放弃任务退了回来?科里纳先生,恕我直言,这样的话实在不应该出自一位卡斯蒂利亚王国骑士之口。”
科里纳船长面色平静,不喜不怒,只是道:“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爵士。如果您对我的指挥依然抱持怀疑态度,您可以将我暂时免职,这是您的权力。但是我也要申明,如果我回国之后需要受审,我会将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如实陈述。”
迭戈爵士的眼皮轻轻跳了一跳,又抓着烟斗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才道:“科里纳船长,我并不是在质疑您的指挥,作为一个在王国海军服役超过三十年的优秀军人,我相信您的一切指挥行动都是经得起推敲的,我所质疑的,是您所提到的关于明国人舰队或者说他们的舰只性能问题。”
科里纳船长的声音也和缓了一点:“那么,您是怀疑我对他们的航速和火力出现了误判吗?我的确不能保证我的判断完全准确,但我认为刚才我方六艘船上的官兵和水手们应该都有类似的判断。如果您出于责任感而去询问他们相关情况,我不会觉得受到冒犯,反而会十分认可您的审慎。”
“很好。”迭戈爵士用力点了点头:“您是一位真正的骑士,我收回之前冒昧的话语。现在您可以先去休息了,再见。”
“再见。”科里纳船长说完,面色如常的走了出去。
迭戈爵士再次猛抽一口来自美洲的烟草。
一直坐在一边旁听的阿尔法罗叹了口气,道:“科里纳虽然只是一位骑士,但他的哥哥是巴达霍斯伯爵,关于这一点,相信您应该是了解的。”
迭戈爵士没好气地道:“我当然知道,会长阁下,巴达霍斯伯爵家族的蜂蜜酒在伊比利亚无人不知。当然,蜂蜜酒不是关键,我猜您应该是想提醒我,伯爵阁下本人正是现任米兰总督——我当然也知道。”
阿尔法罗微微挑眉:“我想说的是,伯爵阁下不仅仅是米兰总督,他和热那亚的好些银行家们都有着良好的私人情谊……爵士,您知道的,国王陛下虽然富有四海,但也经常会需要这些银行家的友谊。”
迭戈爵士的脸色越臭了,拿烟斗在桌上轻轻一敲:“会长阁下,您的提醒已经够多了,我非常感谢。但请恕我无礼,现在我们能把话题转回到当前所面临的问题上来吗?”
“当然可以。”阿尔法罗微微一笑:“但您认为眼下有什么问题呢?
“什么问题?第一个问题就是:西班牙舰队不能白白挨打!”迭戈爵士脸色一沉:“我知道您对与明国和平贸易寄予厚望,也对去往明国传播主的福音信心满满,但我还是要说:西班牙海军的荣耀不容亵渎!”
阿尔法罗出人意料的没有反驳,而是微微仰头,问道:“那您想怎么做呢?科里纳先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至少在香料群岛以北的这片海域,我们的舰队在航速上比不过明国人的舰队。所以,如果您想追上他们去报仇,我认为那恐怕很难。”
这话当然有道理,但迭戈爵士既然能够混进腓力二世的秘书班子,显然不是饭桶,他微微挑了挑眉角,道:“从对方舰队出现的海域,以及逃走的方向来看,我认为他们本来是打算要去马六甲的。”
阿尔法罗微微皱起眉头来,稍稍沉吟,道:“您想在马六甲对他们动手?”
“我是国王陛下的特使,如果我有需要,想必葡萄牙的马六甲总督是不敢拒绝我的要求的。”说到“国王特使”,迭戈爵士顿时满脸自信。
“也许吧。”阿尔法罗微微耸肩,道:“但是接下来呢?您刚刚面对的只是京华的六艘武装商船而已,就已经如此难缠了,而京华的实力如何,我之前已经告诉过您。您认为京华在他们的船只处于马六甲海港之中被您‘处理’了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迭戈爵士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冷冷地道:“不管京华公司有怎样的实力,我想它都不足以与西班牙、葡萄牙两国在海上抗衡。”
阿尔法罗对此不置可否,反而问道:“您真的打算让国王陛下在为尼德兰局势烦心不已的时候,还把无敌舰队的主力派到万里迢迢的远东来和明国人大战一场吗?”
一听到尼德兰,迭戈爵士的脸色顿时就更加难看十倍了,咒骂道:“这些该死的新教异端,该死的低地乞丐,还有那个该死的威廉……要不是这些叛徒,西班牙的光辉早已照耀全世界了!”
阿尔法罗道:“爵士,我很欣赏您对主的虔诚,不过我们现在正在说的是另一件事。”
迭戈爵士平复了一下心情,长长的吐了口浊气,道:“抱歉,会长阁下,一想起尼德兰糟糕的局势我就愤怒得难以自制。”
这话倒是真心实意的,因为早在四年前,联省共和国就已经成立了,尼德兰北部已经宣布废黜腓力二世,现在尼德兰正处于南北对峙阶段。
此时的腓力二世或者说西班牙帝国,其精力被极大的牵制在了尼德兰,很多事都理不顺了,葡萄牙王位危机发生之时,要不是因为紧邻西班牙本土,腓力二世只怕都腾不出手来收拾。迭戈爵士作为腓力二世秘书班子的一员,当然恨极了尼德兰人。
但阿尔法罗这样一提醒,迭戈爵士也终于硬气不起来了,叹道:“该死,难道我们就找不出一个行之有效的手段来警告一下明国人吗?”
“为什么要警告他们呢?哦,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要警告他们什么事呢?”阿尔法罗耸了耸肩:“警告他们不要监视我们的舰队?恕我直言,我们目前所处的海域,理论上来说应该算是明国人的领海,因为这附近的所有岛屿、岛礁都是他们的,他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广东地方海军前来巡逻。”
迭戈爵士皱眉道:“我不认为西班牙海军有不能自由航行的海域。”
“是么?西班牙海军会把船开进达达尼尔海峡去欣赏君士坦丁堡——不对,应该说伊斯坦布尔——的优美风景吗?”
“呃,这个……”迭戈爵士顿时语塞。
虽然十二年前的勒班托海战是西班牙、威尼斯和教宗国组成的神圣同盟取得了对奥斯曼帝国的胜利,但问题在于此时的奥斯曼帝国也处于鼎盛时期。
奥斯曼海军不仅很快恢复了实力,而且在仅仅两年后,就逼得威尼斯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城下之盟,神圣同盟直接瓦解。西班牙人赢得了战役,却输掉了战争。
甚至,勒班陀海战的失败在奥斯曼帝国内部几乎没有掀起任何风浪,因为那场海战虽然输了,但塞浦路斯岛依然牢牢掌握在他们手里。神圣同盟根本拿不下塞浦路斯,只能在宣布战胜之后撤了回去。
所以阿尔法罗把奥斯曼人一摆出来,迭戈爵士就坐蜡了。
一个孤悬海中的塞浦路斯岛都拿不下,去达达尼尔海峡找死?虽说一百多年前的乌尔班巨炮已经是过去式了,但奥斯曼人的火炮发展现在可不比西欧差,西班牙舰队恐怕还没进入达达尼尔海峡,就要被海峡口的岸防巨炮打得鬼哭狼嚎。
既然奥斯曼人的地盘是西班牙海军的禁地,凭什么明国人的地盘就不能成为同样的禁地?明国人的祖先可是把突厥人的祖先从远东一路赶去中亚,最后逃到欧洲的!
突厥人可以,汉人当然也可以。
迭戈爵士终于泄了气,一脸无奈的正要说话,敲门声忽然响起。
“哪位?”迭戈爵士语气不善地问道。
“是我,里维拉船长。”外面的人看来很着急,没等迭戈爵士进一步表示“请进”就直接道:“不好了爵士,一支规模十分巨大的明国舰队朝我们过来了!根据初步目测,至少有上百艘和之前那六艘明国舰只一样的武装商船!”
“什么!”这是阿尔法罗惊讶的声音。
“这不可能!”这是迭戈爵士不可置信之余还带着恐惧的声音。
“没有什么不可能,爵士,对方已经出现了!”里维拉船长的声音倒谈不上恐惧,但很急切。
迭戈爵士和阿尔法罗会长对视一眼,忽然不约而同的跑向房门方向,什么绅士风范都顾不得了。
等他们从舰尾的休息室跑上舰桥,两个人都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对方的舰队规模真的比他们这支近乎要横跨地球的珍宝船队还大,里维拉船长的数学也没有白学,这支舰队的规模肯定超过一百艘。
早前高木三取得的战绩这次帮了黄芷汀和高璟一个大忙——迭戈爵士的数学也没有白学:之前六对六,己方在总吨位超过对方的情况下实际处于被动挨打的劣势,现在形势反转,对方舰队的规模碾压自己一方,那战斗的结果还需要什么预估吗?
虽然对方的单舰吨位应该小于己方,但他们的武备情况如果基本是统一的,那就一定在长重炮方面占据明显优势,只要继续按照之前的战术打,西班牙舰队就毫无胜算!
但迭戈爵士直到现在还是没有弄明白一个关键问题:明国人这么大一支灭国级别的舰队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阿尔法罗此时忍不住阴沉着脸道:“爵士,看来您的确惹到了一个不该惹的敌人——更关键的是,对方本来是我们的合作伙伴,而并不是敌人。”
迭戈爵士的脸色比阿尔法罗还要难看几分,咬牙道:“会长阁下,事到如今,你难道就不怀疑对方这样规模的舰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吗?”
“您以为他们为何出现在这里?”阿尔法罗反问道。
“只有两种可能。”迭戈爵士斩钉截铁地道:“要么,他们是早就盯上我们了,就像英格兰海盗们一样,想要打劫我们的珍宝船队;要么,他们就是想要偷袭马六甲,扼住这条海道的咽喉!”
他说完,紧紧盯着阿尔法罗,道:“难道您觉得他们是从天而降的?刚才的海战才过去多久?即便明国人从他们最近的海港赶来,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到这个位置!”
阿尔法罗皱起眉头,他也不得不承认迭戈爵士的分析有道理,离眼下这个位置最近的明国海港应该是安南的新兴海港金港,但从金港到这里,哪怕风向合适而且风力强劲,也至少需要两三天才行。更何况刚才一战的结果如果要通报到金港,还得再加上三天。
所以,对方的舰队肯定是原本就在附近,而绝不可能是从金港出发的,哪怕从本舰队发现明国人的船开始算起,时间也对不上号。
他们两个还在用政客思维怀疑京华舰队何以出现在此时此地,舰队旗舰“加利西亚”号舰长里维拉忍不住提醒道:“爵士,神甫,现在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迭戈爵士,我们如果要应战,现在就要马上下令准备了。您看看我们周围,各舰都打旗语过来问我们到底该怎么办了!”
“应战!为了荣耀的卡斯蒂利亚!”迭戈爵士吼了起来。
里维拉船长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正要下达命令,阿尔法罗的声音想起了。
“请等一下……”阿尔法罗忽然说道。
迭戈爵士猛然朝他望去,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会长阁下,到了这个局面,您该不会还觉得对方出现在此时此地仅仅只是巧合吧?”
“当然不是,我对此也同样有着严重的怀疑。”阿尔法罗这次没有慢条斯理的说话,而是语速很快地道:“但此战如果爆发,我们的局面可能会很糟糕,我认为现在有必要想办法挽救一下。”
迭戈爵士冷冷地道:“我希望您说的挽救不是指投降。”
“当然不是。请爵士放心,我只是希望您为我准备一艘小船,我想先去和明国人交涉一下——我认识不少京华公司服务于大明帝国南方地区的高级管理人员,我认为还可以为和平进行最后的一番努力。”
迭戈爵士立刻回答:“如果您认为这是有必要的,那么我同意您的要求——里维拉船长,请立刻放下逃生艇并为会长阁下准备几个操桨手和一面白旗。”
他转头又对阿尔法罗道:“会长阁下,祝您会晤顺利,但请您知道,在您与对方达成一致之前,我们的备战不会停止,同时我们也绝不接受投降。”
“我明白。”阿尔法罗面色沉肃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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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地上说“望山跑死马”,在海上也有类似的感受。
明明京华的大舰队被西班牙战舰的瞭望手发现了很久,但直到阿尔法罗乘坐的救生艇快速前出,最后被京华的人接走送去旗舰,双方大舰队的距离看似近了不少,其实真要接触上恐怕还得小半个时辰。
又过了一小会儿,京华远征舰队旗舰“谅山”号上,高璟快步走入黄芷汀所在的舰桥指挥室——实际上现在这个年代不叫舰桥,因为舰桥本身是蒸汽时代明轮船时期出现的名词,但由于京华的人被高务实的称呼所影响,而高务实是个半吊子,于是提早出现了。
“都统,对方派了一位使者过来,来人自称是一位传教士,还说认识高总领和三爷,您要见他吗?”
“高总领”说的是乂安、顺化、广南三镇总领高孟男,三爷则是指高务勤——他在高家六房本来行三,凡是高务实的家丁,按照这个时代的习惯,都把他的弟弟们称之为“某爷”,某是行几。
不过这个“三爷”只是个习惯性称呼,因为在高务观被过继给高拱之后,高务勤其实应该是“二爷”了。
黄芷汀本来是不大想见什么使者的,就算对方真有事,她也觉得高璟去谈就行了。不过对方既然自称认识高孟男和高务勤,那情况就不同了,她有必要见一见,这是“身份对等”原则决定的。
另外还有一点,则是黄芷汀觉得高务实对传教士的态度似乎还不错,她不想在这种事上跟高务实步调不一致。
“那就见一见吧,不过我不会佛郎机番话,舰队有通译吗?”
“都统说笑了,远征舰队里头能当通译使的人最低不少于百人。”高璟呵呵笑道。
黄芷汀倒是愣了一愣:“你们带这么多佛郎机通译做什么?”
“呃,都统误会了,不是带了这么多通译,而是能当通译用的人有这么多。”高璟解释道:“南洋舰队本身就是以海贸为主业的,舰队里头会说卡斯蒂利亚番话和葡萄牙番话的人都很多,再加上这次随我们而来的那三十多艘广东、安南老板们的船上也少不了这种人,小的说‘不下百人’已经很保守了。”
“原来如此。”黄芷汀明白过来,点头道:“那就就近在谅山号上找一个吧,对方是说西班牙番话的吗?”
“应该是吧。”高璟一摊手道:“这些传教士大多都不止会一国番话,现在来的这个自称叫‘阿尔法罗’,是‘方济各会马尼拉代理省’的会长,不过他刚才和小的交谈是用的汉话……只是不大熟练,可能是新来的。”
黄芷汀点头道:“会汉话不奇怪,之前和高中丞会晤过的那位罗明坚神甫,他的汉话就说得不错,听说这两年他还练了一手书法,三爷有次还夸过他,说写得有点模样了。”
高务勤虽然在他大哥高务实的口里不过是“生员水平”,但新郑高氏族中的学风摆在那儿,他的字还是写得不错的。高务勤既然能夸罗明坚的书法“有点模样”,那就真是有点模样了,所以黄芷汀对于今天来的这位阿尔法罗神甫会汉话也并不惊讶。
高璟于是派人把阿尔法罗请来舰桥,同时安排了一位通译——阿尔法罗虽然会汉话,但水平可不及来大明更早的罗明坚,谁知道他会不会表述不清误了事?
阿尔法罗从上舰开始就一直到处打量,他不是不熟悉海船的人,但他发现京华的这艘舰只和他以前见过的京华“武装商船”有很大的不同。
最大的特点就是:这绝对是一艘战舰,彻彻底底的战舰。
当然,要发现这一点其实太简单了,因为这艘谅山号是整个京华远征舰队中唯一一艘拥有两层甲板炮的船只。没有哪个国家奢侈到把拥有如此强大武备的舰只当做商船,西班牙珍宝舰队的旗舰也是不运货的。
阿尔法罗注意到,这艘战舰的武备十分特别,它似乎特别倾向于某一款火炮——至少他目前能够看到的露天甲板炮是清一色的同级同款,大小形状完全一致。
阿尔法罗虽然不是军人,但显然并非什么军盲,他从这些火炮的模样就能看得出来,这些全都是长重炮,而且制造精良、养护得力,甚至可以说非常新,说不定刚刚服役没多久。
他的心里不由得有些奇怪,因为在此时的欧洲,即便是军舰也不可能只装备一款火炮,尤其是不应该只装备了一款长重炮。他判断,要么是其他轻炮所装载的位置不在甲板炮这一层,要么就是这艘军舰从建造开始就没有打算对付小型舰只,甚至没有考虑过接舷跳帮战。
“难道这艘军舰根本不会单独执行任务?也永远不会遭遇海盗?他的设计建造者和拥有者怎会有这样的自信?”
阿尔法罗的思路跑偏了,其实谅山号这一级军舰是有其他火炮的,在其最下方一层甲板炮就以轻炮为主,设计目的就是针对海盗小船。而其中间一层和露天甲板炮则是清一色长重炮——更高的舰载位置可以打得更远。
不过刚才阿尔法罗上舰的时候注意到一点,这艘战舰最底层的甲板炮位置过于偏低,离海平面仅有一米多高。
这种设计在欧洲是很少见的,除非是地中海里的桨帆战舰,否则如果是在大西洋中,这个位置设置火炮将会很容易进水,看来南洋海域的海况应该比较平缓,否则对方不可能如此设计。
但这个设计也有好处,那就是可以使得全舰的重心下压,船身建筑不会太高,既强化了战舰的适航性,也降低了在海战中被击中的可能性。
总而言之,这艘战舰的设计从各个方面都是针对南洋海况来的,能且仅能在风浪较小的海域发挥全部战斗力,如果去了欧洲就肯定不好使。
阿尔法罗还注意到,这艘军舰的甲板上严整地摆放着炮弹箱,但火药箱并没有摆出来。这说明对方有作战准备,但并没有打算马上开战,这让他有些庆幸,也更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对了。
他最后注意到的,则是这艘军舰的索具。他看到谅山号主桅索具时的心情是莫名诧异:为什么他们的索具如此简单?
确实,相对于欧洲软帆那复杂到让人崩溃的索具来说,“高氏硬帆”所使用的索具真是简单得让他无言以对。
如果说欧式软帆的索具是一道大学数学题,那么高氏硬帆的索具在复杂程度上绝对不超出初中水平,甚至可能还在小学阶段。
但索具并不是越复杂越好,恰恰相反,在保证使用效果的情况下,索具是越简单越好,因为不论是战时还是平时,复杂的索具都只会带来麻烦。而索具操作简单,本身也是硬帆体系的一个大优势——因为硬帆的特性保证了它不必时时刻刻让下面的人注意操帆就能良好吃风。
这就好比说,软帆如果操帆满分,整体属性或许按100分来算,但硬帆的上限没准就只有90分。
然而问题在于,绝大多数软帆船的使用者不可能达到满分水平,有60分就算及格,70分已经是良好了。而在实际战斗中还能保证70分水平的,那更是凤毛麟角,绝对是精锐海军的表现。
硬帆就不同了,虽然它满分或许只有90,但平时操作的及格线就80分了,战斗中保持80分以上也不算很难——至于说非要让硬帆船去大西洋打仗,那是另一回事,是制作材料上的问题。
实际上到了后世,风帆战舰已经成为传说的时代,海上的帆船赛等所采用的已经通通都是硬帆了,只不过使用的新型化工材料,这也证明只要材料过关,其实硬帆船才是最好的风帆船。
高务实当然也搞不出后世的化工材料,他只是靠着在广西任职时的意外发现而强化了一下硬帆的属性,并不逆天,估计也不太适合去大西洋过招,但至少在南洋海域,京华的帆装一定是最佳帆装。
可惜阿尔法罗没有机会近距离观察,甚至也没有时间供他研究,因为他很快被请进了指挥室。
当他发现对方舰队的最高指挥官(误会)竟然是一名戎装女性的时候,阿尔法罗震惊了一下。欧洲有女王、女公爵、女伯爵等各种“级别”的国君,但女将军……那是真的少。
这让他甚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行礼。
好在他身边的通译很懂“番鬼”,立刻用卡斯蒂利亚语给他介绍道:“阿尔法罗神甫,你面前的这位女士是大明帝国安南都统司副都统使黄。她是一位拥有约一万多平方公里世袭领地的贵族,其家族更拥有长达数百年世袭贵族的悠久历史。如今,黄氏家族的总世袭领地面积大概超过四万平方公里,领地上的子民有近百万,能征善战的家族常备军队有四万多人。”
阿尔法罗大吃一惊,确认一般地反问道:“黄女士家族的常备军有四万多人?”
那位临时充当通译的年轻人儒雅随和的一笑,点头道:“是的,神甫。我知道你很惊讶,因为意大利战争爆发时,法兰西国王带了两万军队就差点把整个意大利给翻了过来。但我可以确保我刚才的介绍完全符合事实。实际上,黄副都统本人的直属常备军就有差不多两万人,而这些人的战斗力在安南征服战争中已经得到体现——如果您知道谅山战役的话,因为那场战役就是黄副都统亲自指挥的。”
阿尔法罗一脸震惊,然后连忙上前,直接走到黄芷汀面前三步处,在狼兵们忽然变得冷厉起来的目光中单膝跪了下来,低下头,谦卑而大声地赞美道:“谨以我佩德罗·德·阿尔法罗最尊敬的问候,献给东方的圣女贞德。您的血统无比尊贵,您的战绩无比耀眼,您的美貌更是无人能及,能够一睹您的容颜,一定是主对我最大的恩宠。”
指挥室中,即便不懂卡斯蒂利亚语的人也看得出来人的礼貌,只是他们对来人仅仅单膝下跪都有些不满。
而黄芷汀也搞不懂这人为何一脸恭维的模样叽里咕噜说了老长一段话,却偏偏只是单膝跪下,不禁微微蹙眉,朝那通译问道:“拜见而已,他怎么说了这么久?”
那通译有些尴尬,问道:“这个……都统,小的要全部通译一遍吗?”
黄芷汀顿时有些误会了,面色有些严肃起来:“怎么,他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译出来。”
而随着她的语气转为严厉,周围的狼兵亲卫顿时都把手放在了兵器上,指挥室中的空气都仿佛冷了几分。
通译不敢耽误,连忙一字不漏地翻译了一遍。结果是,整个指挥室的人都有些憋不住笑的意思,黄芷汀自己也是哭笑不得。
这神甫怎么回事啊?瞧着怕不是已经耳顺之年,怎么说话这样轻佻,居然对一位未出阁的姑娘家说什么您的美貌无人能及,能一睹您的容颜是神对我的恩赐?
她突然担心,如果这事自己没有态度严肃的惩治,高郎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不过万幸的是,就在她的美眸中开始露出杀机的时候,那位通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解释道:“都统,可否容小的多说两句?”
黄芷汀被他临时叫住,瞥了他一眼,冷冷地回答:“说。”
“这神甫说的那个贞德,是他们欧罗巴的一位女英雄,就像花木兰、佘太君那样的人一般,民间地位非常高,被称之为圣女(此时梵蒂冈还没给贞德封圣)。另外,这些番人的风俗与我大明迥异,其人在称赞女性贵族时,常常会称赞对方姿容,这在他们那里并没有不敬的意思。如果您……呃。”
通译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自己连忙打住了。
黄芷汀听了他的解释,面色倒是好了不少,但最后这一下却又让她生疑,问道:“如果什么?”
通译顿时支支吾吾起来,把目光投向高璟。高璟显得很莫名其妙,皱眉道:“你有话就说,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懂他们那的番话。”
通译没法可想,只好硬着头皮道:“如果您……这个,呃,愿意照他们的规矩回礼的话,只需要伸出右手来,让他在您的手背上轻吻一下就好了。”
看来这位通译的水平也不完全到位,因为吻手礼其实是有很多讲究,经常要看情况来的。
其一,通常来说只发生在上流社会,这个倒是没问题;其二,很少针对未婚女子,当然这个倒也不绝对,尤其是双方年龄相差这么大的时候;其三,如果女方的地位更高,则男子不仅需要半跪,而且实际上不能真的吻上对方的手背,只是做个样子;最后,一般来说要不要行吻手礼,得看那位女性有没有主动伸手作下垂式,没有主动垂手的话,男方是不能主动的。
但这位通译在这个问题上显然也是半吊子,或者就是从别处听到或者见到的,并没有真的弄懂。
结果黄芷汀的语气陡然一下子就变得清寒如冰了,冷冷地道:“我宁可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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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法罗的汉话的确不太好,尤其是他的汉话是跟着广东商人学,而京华的通译和黄芷汀却是用官话交流,这就更让他听不太懂了。
直到黄芷汀冷冷的一句“我宁可开战”,他才从她的语气和场中气氛陡然变得杀气凛冽中意识到出了问题。
他没有起身,却连忙转头朝那位通译问道:“周先生,出了什么问题吗?我感觉似乎有什么误会?”
“周先生”当然不敢轻易转述,只能干咳一声,道:“黄副都统不接受你的卡斯蒂利亚礼仪,你必须遵照大明的习惯行跪拜礼,否则……战争。”
阿尔法罗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但迟疑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问道:“只是以我个人的名义吗?”
周通译显然不理解其中差异,有些莫名其妙地反问道:“要不然呢?”
“哦,那好办,那好办。”阿尔法罗明显松了口气,问道:“大明的跪拜礼是怎样的?双膝跪下并爬过去亲吻她的脚背?”
“不不不!”周通译大吃一惊,脸都吓白了,连忙道:“你就远远的跪下,把头磕在地上别动,没让你起身的话,一直匍匐着就行,绝不能对她有任何冒失的亲近之举!”
阿尔法罗的确是一位虔诚的传教士,为了成功传教,不仅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甘愿牺牲诸如什么荣耀之类的东西,当下便道:“没问题,周先生,请转达我诚挚的歉意,我无意冒犯,并马上按照大明的礼仪来行事。”
说完也不啰嗦,很是干脆的转成了双膝跪拜的模样,并把头磕在地上,口中用很恭敬的语气说了一句什么话。
黄芷汀神色未动,朝通译望去,周通译已经解释起来,说这位传教士不是很懂大明礼仪,但自己已经纠正了他,他愿意按照大明的礼仪从新来一遍,并且向都统诚恳致歉。
“彼国道远,礼仪不通,亦是常理,这次我可以不追究。”黄芷汀脸色缓和了下来,看了一眼老老实实跪伏在面前的阿尔法罗,淡淡地道:“他既是来使,且让他起身答话吧。”
周通译这次亲自“指挥”阿尔法罗行事,让他在站起来前再叩首一次。
阿尔法罗起身之后,脸上的表情颇为平静,看起来他似乎并不觉得受辱。在场的京华舰队之人也好,黄芷汀身边的亲信也罢,这下倒对这“番僧”多了些好感,暗道:这番人虽然不知礼节,但看来倒是个能教化的。
事实上他们不知道,这里有个误会。
阿尔法罗并非西班牙国使,虽然他即便在西班牙国内也有很高的社会地位,但在他的理念中,只要他不是代表王国下跪,那就没有问题。因为从之前的介绍中,他下意识把黄芷汀在大明的地位看高了。
在欧洲,个人领地超过一万平方公里,拥有两万以上大军的人,绝对不是一个伯爵搞得定的,几乎都是公爵以上的级别。特别是那“两万常备军”过于惊人,很多公国的国君都没有这么强大的兵力,所以在他看来,黄芷汀应该至少相当于一位女公爵。
以个人名义向一位强大的女公爵致敬,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啊,有什么问题吗?没有。
所以误会就是这么来的。
然后他发现,这位“女公爵阁下”虽然对礼仪要求严格,必须按照她的规矩来,但她本人还是很客气的——因为她马上让自己起身了。
而大明这边的人也觉得阿尔法罗的表现还行,因为他不仅严格按照周通译的指点先磕头回礼再起身,甚至在起身之后还微微鞠躬致意。
这下子,礼仪上的问题就解决了,该到谈正事的时候了。
“问他此来何意。”黄芷汀并不是很懂“外交”,所以就按照军中接待敌使的标准来了。
周通译便转述了黄芷汀的话,问道:“都统问你,是为了什么事来见她。”
阿尔法罗道:“尊敬的女爵阁下……”
周通译打断道:“是都统!”
阿尔法罗心里有些不理解,但还是秉承着第一批来华传教士们“一定要入乡随俗”的提醒,点头道:“好的,好的,如您所愿。”
他微微一顿,继续道:“尊敬的女都统阁下,虽然您应该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但出于礼貌,我还是需要自我介绍一番:鄙人名叫佩德罗·德·阿尔法罗,我的父亲和兄长是卡斯蒂利亚王国的里奥哈伯爵,我是家中次子,因此从小侍奉上帝,并加入方济各会。
蒙圣座恩赐、国王恩准,先使我为圣何塞省神甫(注:此处的圣何塞不是美国加州的圣何塞,而是后世中美洲哥斯达尼加首都那个圣何塞),又为马尼拉代理省会长。
今天之所以来此,是因为我本来随着卡斯蒂利亚王国珍宝船队由马尼拉出发,原准备去马六甲与该地主教商议卡斯蒂利亚王国与葡萄牙王国在东方传教的诸事宜,然而在中途遇见贵舰队。
女爵……女都统阁下,请您知悉,我是为了避免两支强大但却初次在海上相遇的舰队发生误会,所以特来向您及您的舰队传达善意。”
周通译好不容易把这么老长的一番话翻译给黄芷汀,黄芷汀听完却并没有回答很多,只是淡淡地问:“你们表达的善意的方式,就是攻击我舰队的后卫编队?”
“啊,那是一场误会,尊敬的女都统阁下。”阿尔法罗听完翻译,马上辩解道:“事情原本是这样的:珍宝舰队发现贵舰队一部始终跟随我们,舰队司令认为这个做法有违国际惯例,因此派出与贵舰队后卫编队对等的编队前去问询,但双方似乎因为不同的海上礼仪而发生了误会,导致了一场不必要的可悲交战。
在本次交战中,我方舰队拥有吨位优势,而贵舰队拥有火力优势,但最终是我方舰队首先意识到了这是一场本可以避免的战事,因此率先撤出交战区域,回归大舰队之中,直到您的到来。”
“我听到的汇报与你所言有些不同,不过我现在不想计较战事是因何而起。”黄芷汀淡淡地问道:“我只想知道,接下来你们选择是战还是和。”
阿尔法罗听得一愣,暗道:罗明坚神甫等人都说中国人行事谨慎,语言委婉,为何这位女爵阁下如此直白甚至咄咄逼人?看来她对她所拥有的武力极有自信。
但现在形式比人强,阿尔法罗必须有个明确回复,只好道:“女都统阁下,卡斯蒂利亚王国及我本人都对大明帝国的强大有着清醒的认识,我们对大明帝国毫无恶意,对您和您的舰队也同样没有恶意。
我方才已经说过,之前的交战是一场误会……况且从交战结果来看,我方受到的损失或许更大一些。我个人曾经随罗明坚神甫去过金港,有幸拜会过当地总督(翻译问题)高孟男先生和副总督高务勤先生,他们是真正的绅士,我们的交流非常愉快。
当时,我代表卡斯蒂利亚王国及菲律宾总督府与他们达成了多项口头协议,包括在菲律宾领地安靖之后,卡斯蒂利亚王国将派舰队访问金港,还将派出更多的商船赴金港开展贸易等等。我相信这都是有助于双方互相了解、互相合作的事情。
鉴于双方合作的美好前景,我与珍宝舰队司令迭戈爵士都认为,不该将今日发生的交战复杂化、政治化,我们诚恳的希望能够和平、友好的解决本次意外事件,并为双方将来的合作奠定友谊的基础。”
黄芷汀听完,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方才说,这次你本来是要去马六甲与当地主教商议一些传教上的事务?”
“是的,阁下。”
“很好,你既然开口闭口都说合作,现在我正好有一桩合作可以和你们谈,我希望你们能展现你所提到的善意。”
“我感到非常荣幸,阁下。”阿尔法罗欣然道:“不知是什么样的合作?哦,请允许我提前说明:珍宝舰队在马尼拉的时候,已经和京华公司南洋舰队泉州分舰队进行了一次庞大的商业合作,我们的船只上现在几乎装满了贵国的各类货物,已经无法再进行贸易了。”
黄芷汀微微摇头,道:“贸易的事不归我管,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
“我将洗耳恭听,阁下。”
“本舰队正要通过马六甲海峡,我听说贵国国王同时也是葡萄牙国王……所以我希望你或者你们的舰队司令能够说服葡萄牙在马六甲当地的官员,让他们不要对我们的行动产生阻碍,最好是能够让我们在马六甲城停靠并做补给,你办得到吗?”
阿尔法罗之前已经思考过京华这么大一支舰队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所以现在他倒并不十分惊讶,于是他只是问道:“阁下,恕我冒昧,能不能询问一下贵舰队的目的地?”
黄芷汀略一沉默,点头道:“可以,我们要去缅甸。”
阿尔法罗微微意外,他还不知道明缅之战的事,不禁有些蹙眉,迟疑了一下,问道:“这个……不知贵舰队此去,是要给缅甸带去贸易还是战争?”
“这和你有关系吗?”
“和我的确没有什么关系。”阿尔法罗苦笑道:“但和葡萄牙人可能有些关系——确切的说,葡萄牙在缅甸有很大的利益。”
这一点,高务实曾经和她略略提到过,但高务实前世也没有特别关注过葡萄牙在缅甸的具体情况,只知道缅甸似乎有过葡萄牙雇佣军,所以只是稍稍提了几句,黄芷汀所知当然也就很有限了,于是便问道:“有什么关系?”
阿尔法罗于是便把他所知道的情况讲了一讲。
原来早在弘治六年(1493),就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之后不久,罗马教宗亚历山大六世为此时海上两强的卡斯蒂利亚和葡萄牙划定了瓜分世界的分界线,史称“教皇子午线”。于是西班牙人向西去了美洲,葡萄牙人则向东绕过非洲的好望角,一路向亚洲挺进。
葡萄牙的动作很快,1510年,葡萄牙人就占领了印度港口果阿;1511年,又夺下海上贸易重镇马六甲,从而占据了通往大明的海上要道。
1513年,第一个到达大明的葡萄牙人登陆广州。此后,他的同胞大批涌来,然后就赖在澳门不想走了,最终经过试探性的战争,葡萄牙意识到无法武力逼迫大明,只好以另外的迂回手段请求在那里“暂居”,当地官员从贸易考虑——当然也从受贿考虑——准许了。
而葡萄牙人进入缅甸,则比进入大明还早。在缅甸西海岸的阿拉干王国以及东海岸的孟族王国里,很早就有了葡萄牙商人和士兵。
缅甸东吁王朝统一缅甸的过程中,缅族军队在与孟族战士对峙时惊讶地发现,孟族人的部队里,竟然有穿着灯笼裤、留着络腮胡子的异族将士,他们使用先进武器,帮助孟族人死守城池。
不过,人多势众的缅族军队最后还是攻破了敌军的防线,并从孟族俘虏那里得知,这些异族人就是葡萄牙的雇佣兵。彼时的东吁国王对这些洋人以礼相待,说服他们加入自己的部队,甚至有葡萄牙人成为他的军事顾问。
葡萄牙人不止为东吁朝廷带来了军事知识,还带来了一种缅甸人从未享受过的东西——葡萄酒。很快,国王就沉溺进了酒色,行为变得怪诞起来。他调戏大臣的妻子,在朝堂上大讲黄段子,稍有不顺心,就要拿人行刑砍头。他的行为越来越引起国人的反感,不久在一次寻找白象的征途中,国王被手下的卫士杀死了——这个国王就是莽应龙的妻舅莽瑞体。
继位的莽应龙就是大明口中的初代“莽酋”。他和先王完全不一样,虽然他也欣赏葡萄牙人,但他只需要他们的军事能力,却远离他们的美酒。
莽应龙从俘虏的葡萄牙人当中选出了一批他看中的勇士,“发”给每人一位缅甸妻子,组成了一支“倒插门”洋枪队。这支队伍在他的指挥下,剽悍善战,无往不胜,在后面的统一和扩张大业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而西部的阿拉干(后世缅甸若开邦),同样很好地利用了葡萄牙人,成为富甲一方的王国,不仅抵抗住了东吁王朝的吞并,还把领土向外拓展,从恒河到伊洛瓦底江,包括了整个缅甸西南沿海地区和现今孟加拉国的一部分。
阿拉干的财富主要来自于海上抢劫,以及用抢劫来的货物与内陆地区进行交易。阿拉干的国王向葡萄牙舰队开放贸易,设立通商口岸,并将港口作为欧洲人贩卖奴隶的中转站;他征召葡萄牙的自由枪手们,建立了一支颇为强大的海军舰队,在马六甲海峡一带大肆抢掠别国船只。
而在阿拉干国王的抢劫部队中,有一位来自里斯本的冒险家,名叫德布里托(FilipedeBritoeNicote)。此人出身于一个贫穷家庭,年纪轻轻就跳上了一艘驶向南非的海轮,梦想摆脱贫穷。
不过他在南非没有找到什么好机会,反而辗转来到阿拉干,最终加入王国的海军,当时他已经从一名小船员成长为极富经验的水手和战士了。不久,他被国王提升为舰长,带领阿拉干的士兵,横行在印度洋上。
而由于他在阿拉干的经历,他一直觊觎缅甸,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找到机会去缅甸建立自己的殖民领地并获得国内的认可,任命他为当地的总督。
葡萄牙国内或者说果阿总督府非常支持他的冒险举动,已经向他提供了大量的资源。
也就是说,葡萄牙现在已经把缅甸当成了自己的一盘菜,只等着找机会下口了。
黄芷汀听完就明白阿尔法罗的苦笑是何意思了。
如果京华这次远征是为了征服缅甸,那么就相当于是在抢葡萄牙看中的猎物,实际上成了二虎竞食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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