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意外情况,对黄芷汀来说,这意味着一种全新的挑战。
因为此次出征,她不再像过去一样只是一名将领,她还要考虑一些政治因素。
在她看来,高务实把这样一个局势错综复杂的南洋丢给她,既是一种信任,也可能是一种考验。
因为很早的时候她就发现,高务实想要的妻子,绝非一个只需要相夫教子就够了的女人,他似乎很欣赏那种能够展现自己光芒的女子。
最简单的证据就是,当初高务实奉调回京,他们两人事实上已经约定终身,如果换做其他男人,最简单也最直接的选择必然是黄芷汀请辞,把黄氏大权交还给父亲黄承祖,或者干脆交给弟弟黄应雷,而她自己要么留在黄家等高务实下聘,要么更绝一点直接跟他走。
但高务实丝毫没有考虑这种做法,而是把她留在安南,不仅给了她单独的“封地”,而且将她正式扶上台前,与岑凌一道,形成安南“广西派”的两大巨头之一。
一开始,她认为高务实这么做的主要原因,是担心岑凌在他回京后会变得不可控制,因此用自己牵制岑凌。
这个想法其实后来看起来也没错,但过了一段时间她才想明白,这只是一个最基础的安排,事实上高务实有比这更严密、更深刻的布置——他在故意给安南政坛制造派系。
因为在高务实离开之后不久,安南的朝政实际上形成了三个派系:京华派、广西派、本土派。
按理说,京华派和广西派都是“大明派”,应该天然形成联盟来压制本土派,但黄芷汀很快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广西派内部出现了分化。
这种分化还不是简单的分为岑派与黄派,说得诛心一点,其实更像是“拥明派”和“拥高派”。
黄芷汀发现,她和岑凌二人其实代表不了整个广西派,因为从广西“移镇”到安南的土司们,只有一开始随高务实南下安南时就派出主力的那一批才是和她与岑凌一样全力支持高务实,一切事务听高务实安排的。
而那些原本就没有出兵或者出兵很少的土司,则常常以大明忠臣自居,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听一个已经离任的“前广西巡抚”吩咐。
本来这也没关系,因为从行政上而言,他们现在首先得听安南都统司的命令,而安南都统司本身则因为《京华十六条》的关系被京华实际控制着。
但麻烦也出在了这里,京华集团是安南的国策集团不假,可都统使本人却终归还是莫茂洽。这就意味着在某些人眼里,莫茂洽依然是“安南正统”,而京华集团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古之相府”。
然后就出现一个黄芷汀原本根本没有料到的局面:一部分广西移镇而来的土司开始跟安南本地派私下交往起来。而最让她警惕的则是,她弟弟黄应雷居然也是其中之一。
时至如此,广西派内部就成了以她和岑凌为首的“拥高派”与另一批以赵氏为首的“拥明派”暗斗的局面。
赵家当初被黄芷汀施计坑过一把,后来又因为高务实的移镇计划,不得不千里迢迢来到安南,虽说最后也没亏待他们,给分了一府加两州,但实际上赵氏控制的地盘相比于广西时期,几乎只是一比一,只不过人口多了二十几万。
按理说这也是赚到了,可人心嘛,总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赵氏依然觉得“凭什么岑黄两家暴富而我就平换?”
原本赵氏在广西时,就是土司中坐三望二的实力,现在自然就成了这一派的中流砥柱。
至于黄应雷……黄芷汀每次想到她这个弟弟就头疼。
实际上她很清楚黄应雷为什么会跟赵氏搅和在一起,原因说穿了很简单,黄应雷觉得黄氏的一切都应该是他的,凭什么现在搞得跟分家似的?
明明家中有他这个男丁在,姐姐居然还能单独分出一支来?按照大明的习俗,虽然女土司不罕见,但女子继承的前提是家中无兄弟承袭。所以黄应雷觉得,既然有我这个弟弟,为什么还让姐姐承袭了一半走?
至于这份“江山”本来就是姐姐打下的……这无关紧要,规矩就是规矩,是我的就该是我的。
发现局面发展到这种情况之后,黄芷汀当时有些紧张,但很快她又发现了一个神妙之处,那就是这个局面可能是高务实早就料到了的。
因为京华派加上广西派内的“拥高派”,正好能够压制住本土派加上广西派内的“拥明派”。
这里就不得不说高务实的“分封”了,安南的南方三镇先不去说,开发得最好的安南“原始版图”中,被高务实来了个“交错式”的“分封”。
大致是京华占据升龙和海阳府,算是“中心开花”之后又有一个往外联系的通道,然后黄芷汀和岑凌分占最东边和最西边,剩下的部分则由本土派和广西“拥明派”去“填空”。
如果这时候再把南方三镇也算进来,那么就形成了京华、黄芷汀、岑凌分别占据东南西三边以及中心,其余则由“不稳定分子”填满的局面。
在这种局面下,如果本土派和拥明派真有什么异动,高务实其实都能控制。
最大的可能是他们直奔升龙,而升龙有数万警备军可以坚守,实在坚守不了还可以走水路撤离。水路撤离又根据河道而有两条路,一条是直接出海,另一条是去黄芷汀的海东,怎么也不可能“死棋”。
如果他们不动升龙,那就只能往东南西三面去。南方三镇的情况黄芷汀本来不熟悉,但这次去金港看过之后,发现光金港周边就有那么多棱堡,一看就知道他们往南是死棋。
那么剩下两条路,要么向西找岑凌的麻烦,要么向东找她黄芷汀的麻烦,可是不管找谁,升龙警备军和金港警备军都可以随时支援。
尤其是她的海东靠海,以京华海上力量之强,要支援轻而易举。而去找岑凌的麻烦也不容易,因为西部是山区,岑凌就算遭到围攻也能固守很长一段时间,那时间已经足够两大警备军出动,配合岑凌来个前后包抄了。
这是安南的大局,一开始恐怕没人看懂,而现在随着时间推移,却发现一切都早已在高务实的预料之中,反制手段居然是老早就已经布置好了的。
不过,最近的情况出现了一点变动,那就是安南需要出兵“国外”了,而一旦战事顺利,将来的安南就会成为暹罗、老挝背后的那支手。此时此刻,安南如果还是只能靠着内部制衡维持稳定,就显得有些不妙,难以把力量集中起来。
此时的安南,就需要一个能够完全控制局面的人。
黄芷汀知道,本来这个人未必一定要是自己,选择高孟男也可以,甚至高务勤也行。但高孟男虽然姓高,可实际上他是高务实大伯高捷的养子,高务实未见得愿意把整个安南、暹罗、老挝以及柬埔寨四国之地交给他。
而高务勤呢,年纪小都只是一个方面,最关键的是他的能力没有得到过证明,高务实岂敢一下子丢给他“四国之地”?
这时候,最佳选择就只剩下和他有过终身之约的黄芷汀了。虽然黄芷汀加安南副都统一事不是出自高务实的授意,但他却立刻做出了相应的安排,包括将高璟调于黄芷汀麾下,也包括让黄芷汀亲自去金港参与阅兵、接收部队、视察防务等。
而这一切,对于黄芷汀而言都不仅仅只是任务,因为只要她想做“高夫人”,那么这些就都是责任了。
以前几乎只需要打仗就好,顶多是处理一个府的内政,而且这个府上上下下都是自己的亲信,事情当然好办。
将来要处理的不仅是如此复杂的安南内务,还有鬼知道会是什么局面的“外交”,困难当然就大得多了。
所以眼下出现的事正好可以拿来练手。
缅甸在大明看来是自己的外附土司,而葡萄牙也将其视为“下一道菜”,自己这位“高郎”的心思又不明确——他到底打算把缅甸怎么办?是让大明收回去,还是作为第二个安南处理?
他没说。
黄芷汀不觉得高务实是想隐瞒她什么,她认为高务实多半是自己也没决定下来,或许正在犹豫,或许是打算看情况再决定。
但高务实犹豫,不代表她也犹豫,事实上她一点都不犹豫。
在她看来,大明有没有缅甸这个外附宣慰司根本无所谓,以前也没当回事,要不是缅甸自己跳得欢,甚至开始窥视云南腹地,大明根本懒得管它死活。
而高务实这边,却是老早就在打缅甸的主意,又是接纳刀氏姐弟,又是联络纳黎萱,甚至连兵马都备好了。
所以在黄芷汀看来,自己这次出兵虽然是配合云南方面的反攻,但归根结底是要想办法把缅甸变成第二个安南。
既然是自家的预留地,某些后患就最好不要留——比如阿尔法罗提到的葡萄牙人德布里托,甚至最好是让葡萄牙人从此不敢打缅甸的主意,这就有点难办了。
且不说葡萄牙人不好处理,光是那个德布里托就很麻烦。
黄芷汀看过高务实画的局势图,那个“锡兰”离缅甸可不近,自己这次出兵是绝对不可能跑去锡兰捣毁德布里托老巢的,唯一的办法是引诱德布里托自己前来缅甸送死。
但自己此去缅甸,本身就要面临莽应里随时南下回援的压力,葡萄牙人的实力也很强,现在还要加上刚刚兼并了葡萄牙的西班牙人……
等等,兼并?
黄芷汀心中一动,暗道:高郎说西班牙和葡萄牙本身是一对竞争对手,那个叫腓力二世的家伙是带兵进入葡萄牙然后强行登基的,那岂不是说……
她美目一转,忽然对阿尔法罗道:“我曾听闻,葡萄牙人把持马六甲海道之后,大明商船不得西越,而大食、天竺商人不得东来,而今贵舰队从菲律宾而来,却欲过马六甲而返欧罗巴,看来是不在葡萄牙人禁令之列?”
阿尔法罗听了翻译,稍稍犹豫,终于还是摇头,道:“阁下误会了,葡萄牙王国暂时还没有放松禁令,本舰队之所以敢走,是因为舰队司令迭戈爵士身上带着腓力二世国王陛下的手令,他的身份……用贵国的话来说,算是钦差。”
谁知黄芷汀依然不依不饶,又问道:“这就有些奇怪了,既然贵国国王同时身为葡国国王,何以不能直接下令让马六甲的葡萄牙人放开禁令呢?莫非……这些葡国官员竟然胆敢抗旨不遵?”
这个年代愿意远涉重洋传教的神甫,毕竟大多都还有比较坚定的信仰,虽然明知道面前这位“东方贞德”是在套他的话,却不太愿意说谎。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苦笑道:“阁下,实不相瞒,葡萄牙国内的情况比较复杂。国王陛下虽然已经加冕,但葡萄牙国内的确还有一些反对的声音。况且,陛下一贯仁慈,也不愿将自己的意志全然凌驾于人民之上,因此这道禁令,短期内还不好由陛下来宣布放开。”
要是高务实在这里,只怕心里已经冷笑出声,因为他知道腓力二世在葡萄牙的统治现在根本就不牢固,甚至可以说随时都可能生出变乱来。
这个局面要从葡萄牙王位危机说起,当时是1578年夏天,葡萄牙国王塞巴斯蒂昂率领一支侵略军与摩洛哥被废苏丹阿卜杜尔·马利克二世在丹吉尔登陆。他狂妄自大,拒绝听从手下的建议,孤军深入敌人领地,与摩洛哥苏丹阿卜杜尔·马利克一世展开一场葡萄牙历史上最惨痛的战役。
是役,摩洛哥军队虽装备略逊一酬,但进攻十分凶猛,塞巴斯蒂昂率领的葡萄牙军队被迫撤退,接着在横渡马哈赞河时,这位葡萄牙国王意外溺亡,终年只有24岁。
这位老兄自己死了也就罢了,问题在于他是葡萄牙前国王若昂三世的独子,换句话说,若昂三世这一支到他这里就绝嗣了,于是葡萄牙王国悬空,必须按照血统选出新的国王。
与若昂三世平辈、处在当时葡萄牙国王第二顺位继承人的,就是他的妹妹伊莎贝尔公主。
这位公主是查理五世的妻子、腓力二世的母亲。因此,理论上来讲,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应该无可争辩地处在直接继承人的位置上。
而排在他之后的第二顺位继承人,则是若昂三世的弟弟路易斯的私生子安东尼奥,他是克拉士修道院的院长;排在第三顺位的是若昂三世的弟弟、摄政大主教恩里克,他是若昂三世国王惟一活着的弟弟;而排在最后顺位的则是若昂三世的弟弟杜阿尔特王子的女儿卡塔琳娜女公爵。
结果,塞巴斯蒂昂死后,其父若昂三世惟一活着的弟弟、摄政的恩里克大主教先登上国王宝座。但是,恩里克国王当时已经64岁,体弱多病,不可能再有子女。一旦他去世,就只能由孙子辈的王储们来继承王位。在孙子辈中,腓力二世是排在第一位的,其次才是安东尼奥和卡塔琳娜。
但是事到如今,就不仅仅是血缘问题了,葡萄牙人必须考虑一件事:如果选择安东尼奥,则意味着选择了葡萄牙的独立;而如果选择了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则是选择了与西班牙王位的联合。同时,鉴于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的强大,葡萄牙将来必然只能充当“小弟”的角色。
结果是葡萄牙贵族和上层社会都倾向于选择与西班牙联合,因为此时摩洛哥因为释放战俘向葡萄牙索取了大笔的赎金,贵族们急于补血,而选择了腓力二世,就是选择了财富——腓力二世拥有美洲的两大超级银矿和一大堆的矿产。
而且与西班牙的联合还意味着西、葡的两国边境的开放,葡萄牙本土以及其在东方、巴西的贸易就可以得到西班牙强大舰队的保护。可是底层的手工匠人、渔民和城市平民则公开拥护独立,因为他们本来就对贵族十分不满。
后来在王位的争夺过程中,安东尼奥由于有广大民众支持,被宣布为葡萄牙国王,腓力二世大怒之下,干脆直接带兵开进里斯本,在贵族们的拥立下加冕为王。
然而葡萄牙的底层人民并不喜欢这个被尼德兰宣布废黜的腓力二世,葡萄牙国内出现严重的上下阶层对立。
可以这么说,眼下的葡萄牙就像个活火山的火山口,随时都可能爆发,在这种情况下,腓力二世怎么敢直接解除马六甲通航禁令?要知道那些殖民地的殖民者,大多都是在国内混不下去才出去“开拓”的,腓力二世再刺激他们,这群人渣说不定就学着尼德兰人的样子宣布独立了。
黄芷汀不是高务实,她对葡萄牙国内的情况显然不可能如此了如指掌,但她对高务实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高务实告诉过她:腓力二世在葡萄牙的统治很不稳固,因为两国的矛盾是巨大的利益矛盾——西班牙一直觊觎葡萄牙在东方广阔的市场,而葡萄牙人则坚守《托德西拉斯条约》,认为教皇已经划分了双方的殖民范围,西班牙不能逾越。
高务实说,即便眼下葡萄牙上层想要借用西班牙的实力减轻自己的压力,但他们只想利用西班牙,而并不是真想和西班牙共享利益。同时西班牙贵族和国王也并不同心,他们只想要葡萄牙的市场,却不乐意帮葡萄牙擦屁股,因为眼下西班牙自己的麻烦也不少,尤其是尼德兰——那里的局势已经糜烂得不成样子,西班牙在尼德兰摆了八九万大军都要镇不住场面了,哪里还愿意去给葡萄牙当枪手?
黄芷汀第一次在阿尔法罗面前露出笑容,微笑着道:“我有一笔买卖,不知贵使是否愿意与闻?”
阿尔法罗眨了眨眼,微微躬身:“请阁下明言。”
黄芷汀淡淡地道:“大明将澳门转借给西班牙作为暂居地和交易点,同时驱逐葡萄牙人。”
阿尔法罗面色大变:“这……阁下,此言当真?”
“当真。”
“阁下,恕我直言,您是否能够保证您有这样的权限?”
“我没有。”黄芷汀微微一笑:“不过,京华的东家高求真公能够保证。”
“我听说过这位大明帝国最具学识的人,不过据我所知,他现在并不在帝国南方任职,我担心……”
“两广总督张公,是他昔日在广西任职时的同僚,而且高公对张公有救命之恩,你既然学过汉话,应该知道在汉人眼里,救命之恩有多重。”
阿尔法罗深吸了一口气,喉头动了好几下,才问道:“兹事体大,我恐怕需要与迭戈爵士仔细商议才能做出答复,不过我想先问明一件事:阁下需要西班牙做些什么?”
黄芷汀再次笑了,这次是春暖花开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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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章说了点西葡局势,可能要被部分读者认为水字数,因此特意赠送了800字左右。
莫塔马湾的“湾尖”处有两大河口,正北方向的河口是锡当河的入海口,正西方向的河口则是勃固河的东出口。而此处“湾尖”虽然是两大河口的汇聚地,但地势开阔,水流平稳,加上陆地三面环绕,其实是一处很好的天然避风河口港。
然而由于东吁王朝是个陆权王朝,对于海洋比大明还要轻视得多,所以此处并未建设港口,周边的居民也不多,仅有几处小村庄,加起来人口最多数百。
京华远征舰队的一百多艘大海船这一日到达此地,几乎将此处海面遮蔽起来。
谅山号旗舰上,黄芷汀站在临时的点将台前,面前是为数高达数十人的水陆两系将校。或许是由于缅南气候炎热之故,她今日没有披甲,而是身着一身正经的大红纻丝武将官袍,胸前绣着象征三品武将的老虎补子,有着一种别样的美丽。
不过从她口中说出的命令,就不那么“美丽”了。
“黄豹,你带本部狼兵,乘船三艘北上,占领小城锡当,封锁锡当河河口。凡遇阻拦,持械者,杀;未持械者,逐。”
“是,末将领命!”黄豹是黄芷汀麾下头号大将黄虎的弟弟,武勇略不及乃兄,但为人沉稳,甚至还考过童生,这在狼兵中来说,也是文武双全的人物了。
“高思进、阮松,你二人皆率本部为大军先锋,溯勃固河西进,若河道可通航至勃固城外则直抵其城;若河道淤塞不能直抵,则在不可进处落锚,下船前往。高思进为先锋主将,阮松为副。”
“是,卑职等领命。”
“另外,不论水陆,抵达勃固城外之后不得擅自炮击攻城,待会儿本都统会给你们两千份已经抄誊好的《讨莽檄文》。你们要想方设法让勃固乃至周遭百姓知晓,我大明天兵此来缅甸只为讨莽,除非遭到攻击,否则不会主动伤害孟族百姓一人,你二人可明白?”
“明白,都统。”
“我说的是不伤害谁?”
二人一愣,但还是答道:“百姓,不伤害百姓。”
“错!”黄芷汀冷冷地道:“我说的是不伤害‘孟族百姓’。”
“是是是,卑职听明白了,不伤害的是孟族百姓,缅族不论。”
黄芷汀瞥了他们二人一眼,没再说话,而是继续点将:“高璟,待我军主力上岸之后,你先在此港湾建些临时码头做停靠之用,然后派出舰队,分巡大光(后世仰光的旧名)、壁磅、直通、栋瓜、比林等处。若有临海渔村或大小城池,则射出檄文,使当地孟族百姓知晓我军来意。记住,非必要不得攻城,不得杀人。”
“卑职领命。”
“其余诸将各率本部,与本都统在此下船扎营,修整一日之后西进勃固,海症严重者留在此地营中安养诊治,本都统会留下五百人为伤患护卫安全。”
“遵命!”
黄芷汀命令下达完毕,目光转向旁边的一位白人老者,微微一笑:“阿尔法罗神甫,德布里托的事,就麻烦你操办了。”
阿尔法罗微笑着躬身一礼,道:“都统阁下请放心,‘明军主力不在,军中虽有大海船百余艘却毫无防备,船上还载有用于收买缅甸各族的大量精美丝绸、瓷器’,这个消息足以让德布里托失去所有理智——在您的妙计之下,我认为他一定会来。”
“再好的计策,也要有合适的人选来执行才有作用,阿尔法罗神甫,你的功劳一定会换来意想不到的好处。”
阿尔法罗微微笑道:“方济各会的传教士都是苦修士,我们不爱财富,所以我个人并没有什么特别期待的赏赐,我只希望大明帝国能够允许我深入内陆传播上帝的福音。”
“马六甲方面的大明海商已经将我的亲笔函带回广州,要不了多久便会送达高中丞手上,我想他会为你想办法的。”
阿尔法罗微微欠身:“非常感谢都统阁下的引荐和帮助,圣父若是得知这一消息,必然会遥祝二位万事顺利。”
黄芷汀现在已经知道他口中的圣父就是之前传教士们在大明时所谦称的“罗马大僧”,也就是高务实告诉她的“罗马教宗”,据说其地位在欧罗巴比皇帝还要崇高和神圣。
她虽然不信洋教,但和普通的大明百姓一样,拜神不怕多,人家愿意“遥祝”那也是好事,至于说天主教的属性是一神教之类,她是不在乎的。
“也祝教宗陛下万事顺意。”黄芷汀淡淡一笑。
阿尔法罗谢过,心中却微微叹息,意大利战争虽然看似打完了,但教宗陛下的麻烦还多的是,怕是顺意不到哪去……不过这就没必要说了。
到了次日,黄芷汀带着修整一日的大军西进勃固。
走到离勃固只有不到三十里的地方,先锋军高思进、阮松派人来报,说勃固城守阿布拉邦已经派人联系他们,表示愿意投诚,不过城内有缅族军队两千余人,控制着城中的干邦沙底王宫和城门,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想办法,希望大明天兵给他三天时间。
高思进、阮松不敢做这个决定,所以立刻派人来报。
黄芷汀问左右,谁知道这个阿布拉邦的底细,果不其然无人知晓,只有一名很早以前随船来过缅甸做买卖的广东船老板表示听过这个名字,说如果没记错的话,此人是孟族出身的贵族,祖辈一直是曾经勃固王朝的高官。
既然是勃固王朝留下的孟族遗民,他的话就比较有可信度了,因为黄芷汀听高务实说过,缅甸三大族缅族、掸族、孟族之间局势紧张,如今的东吁王朝是缅族政权,不仅打压掸族,而且意图吞并孟族,孟族人在外力压制之下跳反不是奇事。
但黄芷汀没有三天时间给他,而是让人回复:不管你打算怎么投诚,明日午时如果勃固没有开城,那大明天兵就只好“夷平勃固”了。
当天下午,黄芷汀全军抵达勃固城外,近两万大军围困勃固。勃固城虽然是孟族旧都,但城池也并不算大——其实这年头就连欧洲都没几个大城,连米兰那种在欧洲排名前几的历史名城也只有五万多人口(城市居民),勃固这种大明眼中的蛮疆之地,城池能有多大?
黄芷汀横看竖看,这勃固城跟她之前广西时期的老家思明府海渊城也就大体相当,还不如桂林“雄伟”。而且更关键的是,勃固是个平原城市,还远不如海渊城那样易守难攻。
这就好办了。
次日一早,打着大明旗号的安南远征军摆开阵势,不说那近两万大军,单是乌压压三百多门大小火炮就让城楼上的缅族将领心惊胆战。
那缅族将领是见过自家葡萄牙雇佣军的火炮的,他本人虽然不懂火炮,但至少从大小上来看,眼下城外明军的火炮比葡萄牙雇佣军的火炮还大了一圈,甚至一圈不止,这仗可不好打啊。
但他深知勃固的重要性,不好打也得打,至少要拖延明军的时间,不能让他们轻而易举的扫除勃固及周边的障碍进军东吁,否则他就是死一百次也赎不了罪。
他二话不说就下令严防死守,并且很有担当的亲自站在城楼上指挥。
可惜就在他紧张的面对“大明天兵”,正在猜测对方什么时候会发动攻击之时,他身后的阿布拉邦忽然抽出腰刀,对着他猛然一刀捅了个对穿,刀尖由背后刺入,在胸腹之处冒出来。
这缅将口中荷荷有声,似乎想说什么,但却终于只是吐出粘稠的腥血。而阿布拉邦则二话不说,又一脚踹出,将尸体踹倒,腰刀抽出。
阿布拉邦腰刀持于右手,左手则忽然高举一卷文书,朝着周围大喊道:“皇明《讨莽檄文》在此,大明天兵百万以从北、东、南三路围剿而来,莽应里身死国灭已是指日可待!
诸位!我等孟族遗臣,本就是大明藩属,昔日不过为莽贼胁迫而不得不暂且委身从贼,而今既有天朝诏命,何不张扬义旗,效忠皇明,兴复勃固?愿与我一道者……杀缅献城!”
“杀缅献城!”
“效忠皇明,兴复勃固!”
一大帮他安排好的“托”马上高呼起来,纷纷抽出兵刃,冲着缅军杀去。
是日,城下明军巍然不动,而城中血溅五步者数千,缅军、缅人死伤枕籍,城门口的鲜血更是从城内流出了城外,将那条并不算宽阔的护城河都染成一片血红。
不多时,勃固南城城门打开,原本只是挂名的城守阿布拉邦亲自带着一群身上沾满鲜血的亲信孟族士兵出城,迎接“皇明天兵”入城。
以谅山血战闻名于世的安南副都统使黄芷汀,这次却是兵不血刃的拿下勃固,控扼了东吁南疆重镇。
黄芷汀也不管自己有没有那个权限,按照这些南疆诸国的习俗,下令任命阿布拉邦“暂摄勃固副王”。
阿布拉邦自然喜不自禁。他家原本虽然是勃固王朝的高官出身,但一直没什么实权,真实地位其实挤不进“一线”,只是由于莽应龙征服勃固之后把那些真正的“一线豪门”杀了个干干净净,他这个“二线豪门”的子弟才得以冒头,被委了个勃固城守的职务。
但勃固城守也只是挂名,因为莽应龙当年根本不信任孟族人,用他当城守无非安定人心之举,所以城中的主将依然是缅族将领,阿布拉邦不过是一颗萝卜大印罢了。
虽说眼下这个勃固副王也不过是个名义,但大明的威势在那里,阿布拉邦觉得自己迟早是能“转正”的——他不认为大明天兵会常驻于此,因为在他看来,大明根本看不上缅甸这一亩三分地,打完莽应里就该凯旋而归了。
到那时,这副王可不就名副其实了?
至于明缅之战谁胜谁负,阿布拉邦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他一直觉得大明此前一二十年始终对莽应龙、莽应里父子的“逆天违命”反应不大,不过是因为没有上心罢了,大明一旦被惹毛了,开始认真起来,则“百万天兵”可真不是夸张之说。
这肯定是高看了大明的动员能力和后勤保障能力,然而事实就是,这年头的明边小国大多如此认为,因为纵观历史,明军认认真真打的时候,还真没有怎么败过,即便那场震惊天下的土木堡之战,大明连皇帝都丢了,结果也丝毫不肯退缩,硬生生换了个皇帝继续打。
如今大明皇帝依然姓朱,依然是那位曾经被俘的朱祁镇的后人,而此时也先何在?也先的后辈何在?
原历史上后金在辽东都已经开始吊打明军了,可周边的蒙古人也好,朝鲜人也罢,一开始却都不肯和后金合作,原因就是大明的“个性”太硬,而底子也一样硬,谁都不看好后金能撑多久。
事实上也是,若非后金出了个皇太极,努尔哈赤再迟几年死的话,后金自己就得把自己玩死了。
所以此时的大明在藩属国中的威信还是挺高的,至少在大明已经表现出“发怒”的状态时,很少有人怀疑大明不能碾压“叛逆”。
城中的清理还在进行,而阿布拉邦则已经得以拜见明军南路主帅、安南副都统使黄芷汀。
黄芷汀在城外时就已经临时任命他“暂摄勃固副王”,已经让他喜出望外,而这次接受他拜见时,居然又立刻再给了一个惊喜。
黄芷汀命他“召集勃固旧臣,建立勃固新军”,并且明确表示,大明(其实是安南)会给于其新军武备支援。同时考虑到勃固灭国已经长达三十余年,骤建新军可能一时无从着手,尤其是训练方面,恐怕难以迅速形成战斗力,因此大明(其实依旧是安南)会予以援手,派出军事顾问,指导编制、训练、后勤保障等各项事宜。
这对阿布拉邦来说可真是喜出望外的好事了。他家以前就没什么实权,没实权自然就表示对练兵不在行,给他自己弄,什么时候能弄出个名堂来,那可真没准。
人倒是好办,容易凑,但能不能打仗,尤其是能不能跟打遍南疆无敌手的缅军对阵,那就难说了。
现在有大明帮忙,亲自出来“带徒弟”,这可不是最好的结果?
他倒是没考虑大明会贪图他的兵权,因为在他想来,大明连缅甸这块地盘都看不上,他这点兵权顶个鸟用?何况按照黄副都统的说法,大明也不直接掌兵,他们似乎只是帮忙编练,这还有什么好说?
“暂摄勃固副王”阿布拉邦殿下脑袋点得宛如小鸡啄米,立刻答应了下来,出了门就兴高采烈地去召集盟友、亲信,开始号召“孟族勇士”们踊跃参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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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应里这厮走得可真慢,馨儿,我看你怕要算错一次了。”刘綎懒洋洋地靠着一棵大树,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口里则啃着一节甘蔗。
此处已是云南最西南部,天气早就热了起来,刘綎胸前的衣襟拉开了一些,但因为在妹妹面前,到底还算有所讲究,只是稍稍拉开透气。
“按理说应该不会这么慢。”刘馨微微蹙眉:“勃固失守之后,缅南一片大乱,据说孟族人已经打出了勃固复国的旗号。再加上又有大明天子的檄文在,勃固旧地的孟族纷纷反正,大有星火燎原之势。莽应里在滇南多耽搁一日,东吁城就多一分失陷的危险,我想不通他有什么理由不拼命赶回去追剿镇压……何以走得这么慢?”
“我看啊,只有两种可能。”刘綎继续啃着甘蔗,口里含含糊糊地道:“要么这厮还心存侥幸,觉得黄都统那里只有两万人,而孟族人又不足为惧,东吁城自己就能顶住,直到他凯旋而归;要么就是咱们真的高看了缅军,把他们的行军速度料得太高。”
刘馨依旧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问道:“大哥,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莽应里十分谨慎,料到咱们会在他急于南归之时埋伏于此,所以宁可慢一点,也要走得小心翼翼,直到他确认不会遇伏为止?”
“这个……”刘綎嚼甘蔗的动作停了下来,迟疑着道:“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但我还是不大相信,因为此前他救援岳凤的时候,反应就不算很快。哼,要不你让我故意放走岳凤,使岳凤在惊怖之下把缅南的情况传遍缅军,现在这狗贼已经被我派人枷锁进京了。”
刘馨失笑道:“大哥还在纠结岳凤的事?放心吧,他跑不了的,只要此计能成,别说岳凤跑不了,莽应里自己能不能跑掉都难说。”
原来铁壁关大捷后,刘綎便发布了“告各土司檄”的檄文,号召各土司“与我同仇”、“奋身立功”,“慕义效忠,谬力赴敌,或助兵以隶行,或助晌以奉战士;为我侦候得其声息,为我反间携其党与,为我挟刀刺之帐中,为我遮截遇之关外,为我特角击其侵轶,为我设履绝其归路”。
而邓子龙那边也进军顺利,大败罕虔,罕虔的儿子招罕、招色等逃往三尖山,与他们的叔叔一起,布置了五百多名药弩手,凭借险要的山势负隅顽抗。邓子龙从当地蒲人那儿得知上山小道,命令裨将邓勇等率军队直捣敌军老巢,又在山后设下伏兵,前后夹击,活捉了招罕、招色、罕老等30多首领头目,杀敌500余。接着邓子龙的军队收复了湾甸、耿马。
而刘綎则率军长驱直入,不久逼近岳风盘踞的陇川。在大军压境的情况下,岳风知道大势已去,但不肯坐以待毙,遂令妻子及部曲先来投降。
刘馨与刘綎商议之后,判断岳凤这厮不是个老实人,即便是献上了妻子也未必就是真心请降。刘綎也觉得以岳凤过去的事迹来看,这人是没有良心这种东西的,很可能干出这种事,说不定到时候还想着诈降,然后忽然临阵倒戈之类。
于是刘綎便以送岳风的妻子回陇川为名,派兵直趋陇川以东的沙木笼山,抢先占领险要之处,然后才亲率大军进逼陇川。而早些时候,刘綎兄妹得知了缅南方面黄芷汀部已经拿下勃固的消息,遂拿这消息恐吓岳凤,让他知道跟着莽应里是没有前途的,莽贼身死国灭也不远了。
岳风知道已无法逃脱,只好到刘綎军中投降,“尽献所受缅书、缅银及缅赐伞袱器、甲枪鞍、马蟒衣,并伪给关防一颗”,但此时岳凤表示自己这几日因为心中畏惧,已然生了病,希望能单独关押。刘綎觉得这个条件倒也可以满足,就答应了。
本来到此都很顺利,谁知道刘馨比她大哥谨慎,她觉得岳凤的举动不太正常,有些像是在躲避与自己的妻子、手下等见面。躲避妻子可以理解,毕竟之前他的举动就有点拿妻子当诱饵,给自己创造出逃机会的意思,但躲避手下就说不通了。
于是刘馨立刻找人来验明正身,岳凤的妻妾、家丁亲信等一起被押过去“探视”,果然发现了问题:这个“岳凤”是个假货,真正的岳凤已经悄悄跑路了。
原来在此前几天,莽应里派来相助岳凤的缅将散夺,就已骑象逃走,仅留数十缅人留守陇川,而岳凤的本尊也悄悄跟在了散夺的队伍里,一同跑去找缅王莽应里去了。
刘綎让刘馨计算一下,看自己现在马上去追还追不追得上,刘馨只是稍稍计算便告诉他,追是可以追上,但她建议不必追,就让岳凤去找莽应里。
这个道理还没等刘馨解释,刘綎就恍然明白过来,她是想让岳凤把勃固失守的消息带给莽应里,因为这样做,说不定莽应里会因为急于回师救援首都而乱了分寸,给自己创造战机。
刘綎于是顺利地占领了陇川,“夺获缅书、缅碗、缅银、缅伞、缅服、蟒牙、衣甲、刀枪、鞍马等衣物甚众”。不过他心里还是觉得岳凤居然能从自己手底下跑掉有些让他丢面子,心里始终琢磨着到时候非要将这厮好好羞辱一番。
不过那是后事了,刘綎的军队就占领了陇川之后,便开始乘胜前进,分兵三路进攻蛮莫,蛮莫土司兵败乞降。
刘綎提出五项条件,要他在五天内作出答复:一是擒送陪臣;二是交出罕氏和干崖印信;三是献出缅王发给的印篆;四是交回被俘的居民;五是招降孟养。
蛮莫土司逃无可逃,打又打不过,只得接受投降条件,遂“擒献缅人一十八人,象一头,马五匹,并缅酋给伪关防一颗,诣军前投献”。接着,刘綎又收复了孟养和孟琏。
刘綎进展如此顺利,自然是“夷缅畏綎,望风内附者踵至”,木邦罕凤、孟养思义等,都杀了缅甸使者,投归大明。而孟密的思混也派他的弟弟前来投降,献出了大象和缅王发给的印章。
但刘綎还没来得及南下木邦,已经投诚的木邦又被闻讯从前线撤退而来的莽应里给打下了,罕凤不敢再叛一次,又打不过莽应里,于是果断带着亲信跑来投靠刘綎。
刘綎和妹妹刘馨商议,认为直接去木邦没有意义,因为莽应里现在不可能还有心思继续在缅北耽误时间,他拿木邦只是因为撤退需要——木邦是他的来路,同时也是归路,木邦不通的话,他就困死在缅北了。
于是兄妹俩一合计,立刻连夜出兵,先是拿下猛卯安抚司,杀出汉龙关,做出直奔木邦的模样,然后大军转道西南方向,几乎是一路狂奔地埋伏在此。
此处是从木邦退往缅甸锡波城的必经之路,而锡波城背后则是本次莽应里发动大战的支点——缅北重镇阿瓦城。
按照刘馨的计算,早两个时辰前,莽应里的大军就应该到这里了,但眼下都快到了傍晚时分,莽应里居然还没出现,刘綎难免有些怀疑是不是出了问题。
如果单只有莽应里,刘綎倒不怀疑他肯定中计,但莽应里身边现在还有个岳凤,而岳凤此前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溜掉过一次的,难保这次不会献策给莽应里,又避开了今天这一劫,那他刘某人的面子上就很不好看了。
他见妹妹还有心情说笑,不禁苦笑道:“馨儿,你大哥十几年攒下的名声在此一举,你就一点不担心咱们失算?”
刘馨诧异道:“这话怎么说的?就算莽贼运气好,这次让他走脱了,咱们无非是放弃这次机会罢了,接下去直接进攻阿瓦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莽贼后院起火,他能在阿瓦留多少兵马?”
刘綎摇头道:“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而是……缅南打得太好。莽贼背后有咱们在追,他虽然急于回去救援东吁,却也不可能真把缅北直接让给咱们,所以还是要有所措置。有所措置就意味着他走不快,这样一来,缅南那边的战果就有可能更加辉煌……到时候两相对比,我这里的战果若是还比不上一个女土司,我这张脸可真是没地方放了。”
刘馨美目一转,面色却是不变,问道:“要是这样,大哥现在有两条路。”
“嗯?”刘綎微微一怔。
刘馨道:“其一,在缅北大败莽应里;其二,直接放莽应里南下。”
刘綎微微诧异,问道:“大败莽应里可以理解,放莽应里南下却为何也是一种选择?”
“莽贼南下顺利,所余兵马便多,届时黄副都统那边的压力就大,到时候能够守住战果就已经很难了,自然打不出什么像样的大胜来,最终只能撤走。如此一对比,大哥的面子就保住了。”
刘綎眉头大皱:“你希望我这样做?”
“不希望。”刘馨一摊手:“我只是出于一个幕僚的职责,告诉你有这么一种选择罢了。大哥要是问我,我当然希望光明正大的打败莽应里,要不然我劝你来堵截他做什么?”
刘綎这才面色一松,点头道:“嗯,大哥明白了。”顿了一顿,又道:“那位黄副都统虽然是个女子,但从她谅山一战和这次远征勃固来看,的确不简单。这次平缅之战若是顺利,说不定我还有机会见她一面,看看究竟是怎样一个巾帼英雄。”
刘馨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大哥,你这人打仗没得说,某些方面还真是迟钝得可以……别说做妹妹的没提醒你,你最好不要对她有任何好奇。”
刘綎愣了一愣:“为何?”
“嗯……如果你不怕高中丞降罪,倒是不妨好奇好奇。”刘馨轻哼一声:“咱们这位巾帼英雄,只怕老早就是高中丞盘里的菜了。”
“你是说……”刘綎一脸讶然,眼珠子飞快转了几转:“她是高中丞的……那个……外室?”
“不知道,说不定不是外室,没准是正室呢。”刘馨别过脸去,仿佛在看莽应里大军该来的方向,口里不咸不淡地道:“先是倾尽全力助高中丞平定安南,在高中丞回京之后不到两年,她又忍不住亲自北上,可惜很不巧那会儿高中丞又奉调去了辽东。于是,她又在朝贡副使的头衔之外多出一个商谈贸易的任务来,跟着追去了辽东……大哥,你觉得这不奇怪吗?”
“这个……”刘綎道:“外室也可以这样吧?”
刘馨嗤笑道:“那高中丞的气魄可就真是比我想象的还大了——他把安南那么大的局面交给一个外室?你知不知道高中丞在安南投了多少银子进去了,现在又有多少资本?”
刘綎果断摇头:“这些事我不太清楚。”
刘馨道:“安南政务说是都统使自管,其实全是京华管着的。京华在安南北部有升龙城和海阳府,在南部有乂安等三镇地盘,这就是‘四府一京’。此外,京华还有升龙警备军和金港警备军一共八万大军,这八万大军名义上是安南都统使司的,实际上莫茂洽连一个人都调不动。
还有那个金港,据说其港口不比广州港差,而且整个城都是新建的,高中丞一力投资建成,大哥你说这是花了多少银子了?而现在,他把黄芷汀捧上副都统,在莫茂洽只是个萝卜大印的情况下,这个副都统是什么意思,大哥不会不明白吧?”
刘綎愕然半晌,好半天才道:“难道要明媒正娶?这……有点难吧?”
“那就不知道了。”刘馨摇了摇头:“咱们这位高中丞不是普通人,说不定他有什么特别的法子呢。”
刘綎沉默了一下,忽然道:“馨儿,你认识高中丞也十多年了,你不觉得他是最适合……”
“打住。”刘馨伸出一根手指:“我不想谈这件事。”
刘綎叹了口气:“可你年纪也不小了,这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要是高中丞都入不了你的法眼,我……”
“我说打住。”刘馨面色一紧,忽然道:“大哥,你看前面,莽贼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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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延十余里的军队在不算宽阔的山道上行进,金楼白象王的象征“金楼”、“白象”都出现在了大军之中比较靠前的位置。
白象好理解,就是白色的亚洲象,这种象自古就有,只是比例稀少,在缅甸、暹罗、乃至安南等地都被视为珍宝和圣物,严禁役使,必须虔诚供奉。
然而莽应里的父亲莽应龙认为自己不是普通人,所以他上台之后就号称“金楼白象王”,把白象作为自己的坐骑,成为圣上之圣。莽应里继承了父亲的王位,同时也继承了他的白象坐骑,此行军中的几头白象都是他的坐骑和备用坐骑。
至于金楼,倒有两个说法。一说是指东吁王朝征服勃固之后,由莽应龙提议建造的干邦沙底王宫,这座王宫有七大殿,每一处都是通体金色,远远望去就像一座金城。而其高耸巍峨的主殿,看来便是“金楼”。
另一说则是出行,莽应龙自号金楼白象王之后,并不是直接一屁股坐在白象背上的,而是在白象身上装上了特殊的乘舆,那乘舆就像一座小楼,也是通体金色,富贵庄严之极。
只不过这样的乘舆毕竟有些重,即便白象也不能长时间驮着,所以行进之时,最多每过两个时辰就要换另一头白象来代替。
第二代金楼白象王莽应里现在就坐在他乘坐着“金楼白象”,带着他的大军缓缓向南而行。十余万大军簇拥着他,身边甚至还坐着一名艳丽的女子,只不知道是妃嫔还是什么,正拿着玉杯在喂他喝酒。
但莽应里只是面无表情地轻轻抿了一口便摆手推开,示意艳丽女子换乘。那女子蜷缩着朝他行以侧跪之礼,几乎是侧卧一般。
莽应里抬起右脚,用靴尖抬起那女子的下巴,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女子露出恭维之极的笑容,跪着退后而下,整个人像是一条扭动着却倒行的蛇。
山上的林中,猫着腰藏身在树后的刘馨轻轻冷哼一声。
刘綎在她旁边的另一棵树后也忍不住道:“这莽酋倒是过的好日子,我他娘的活了二十多年,还头一次看见这样的礼节。”
刘馨斜睨了他一眼:“你也想试试?”
“这个……就算了,我估计这要逾制。”刘綎干笑道,然后又问:“是不是该发动了?他再往前走一段,我要亲自抓他可就不太方便了。”
刘馨直接摇头:“不行,现在发动的话,埋伏的火炮和钢轮发火雷不能全数发威,影响歼敌效果,到时候高中丞怪罪下来,大哥你怎么回答?他可是说得很清楚,莽应里的人头不重要,重要的是尽量歼灭缅军主力,削弱缅甸的战争潜力。”
刘綎答道:“高中丞的话我当然记得,但我看了莽贼这架势却想起一件事——咱们埋了那么多地雷,万一要是把他这金楼白象给炸毁,可就少了两件邀功的奇货了。”
刘馨却摇头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个?邀功请赏这种事,大哥尽可放一万个心,交给高中丞就好,那些金楼白象什么的,加在一块儿都没他帮你说句话管用。”
刘綎一想也觉得有理,便点头道:“也是,我只管打仗就好。”然后问道:“大概还有多久能发动?”
刘馨左右手各拿着一只小尺子比划了几下,似乎在心算什么,很快答道:“半柱香不到,大哥可以做准备了。”
“就等你这句话!”刘綎立刻开始整理甲胄,然后朝身边的部下比划了几个手势,猫着腰从后头牵出战马,摸了摸马嚼子,又拍了拍马脖子,道:“再忍忍,现在可不能发出声音……走,咱们悄悄摸近一点。”
虽然说骑兵“逢林莫入”,但训练有素的战马并非不能在树林里行进,只是碍于体型,速度快不起来,而且不大灵便罢了。不过,从树林里杀出来还是可以办到的。
再说,刘綎所部的骑兵也不多,除了一百多探马之外,一共只有三百骑,算是刘綎本人身边的亲卫骑丁,全军加在一块儿还不到五百骑,典型的南方部队。
他集中了所部,见刘馨也穿着一身罩甲,手里牵着战马,不禁迟疑了一下,道:“馨儿,要不你就在这里观察大势……”
刘馨柳眉一挑:“怎么,人家黄副都统能领大军、征万里,我刘馨就上不得马,杀不得贼?”
“你怎么老提她啊?”刘綎苦笑道:“你知道大哥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关心你。有道是战阵无眼,你要是受了伤,我怎么和父亲交待?”
刘馨却不理他,也检查了自己的罩甲、武器和战马,然后便小心翼翼牵着战马向山下摸了过去。
刘綎无奈地叹了口气,朝周围招了招手,聚拢了几个人,交待道:“你们几个听着,杀不杀人无所谓,到时候老子的斩杀给你们一半。你们的任务是看紧了大小姐,她就是伤了一根汗毛,老子也要你们好看,听明白没有?”
“明白!”
“哈依!”
刘綎点了点头,正要跟着刘馨上去,却有一人拉住他,小声问道:“咱们是把大小姐围起来还是……”
“你是猪脑子吗?大小姐多聪明你不知道?围起来她看不出来?”刘綎连珠炮一样呵斥道。
“那咱们……”
刘綎一瞪眼:“码的,老子怎么知道?自己想办法!”说着便丢下面面相窥的一群亲卫,自顾自跟上刘馨走了。
缅军规模虽大,士气看起来却不算太高,军纪也很一般,整个队伍走得乱糟糟的,很多人都在小声和身边的人交谈,叽里咕噜地用缅族语言说着话,时不时还叹气的叹气,摇头的摇头。
他们此次出兵北上,只有一开始的时候取得了不错的战绩和战果,到了明军开始收缩防线据地坚守,缅军几乎没有取得像样的突破。
尤其是腾越、永昌两大营临时组建之后,战局立刻就坏菜了。
腾越的刘綎打得岳凤等投靠缅甸的土司丢盔弃甲,一路杀过来简直是出入无人之境;永昌的邓子龙则直接从永昌南下堵口,把缅军主力摁死在了原地,死也攻不破姚关。
如此一来,原先缅甸计划中的岳凤一路取腾越,莽应里主力取永昌,然后双方合兵直奔大理,击溃沐昌祚洱海主力的计划就直接破了产。
紧接着,坏消息就更多了,比如说岳凤竟然连老巢陇川都丢了,南甸、干崖、陇川、蛮莫等宣抚司接连改换门庭,再次姓了朱。
而莽应里这边的情况也一样不顺利,邓子龙大败罕虔父子之后,亲自坐镇姚关,下战书挑衅缅王莽应里。莽应里大怒之下强攻数日,除了白白搭上七八千伤亡之外,连城楼都没上得去。
倚为长城之靠的葡萄牙雇佣军也不肯上前,说据他们观察,对方的火力很强,以自己那点人上去强攻纯属找死,建议白象王再想想其他办法。
但白象王什么办法都还没想到,更大的坏消息就随着岳凤而来了。
勃固丢了!
孟族人宣布孟国复国,但明面上却是号称“大古剌军民宣慰司”——这是过去孟国在大明的“编制”。
阿布拉邦那个废物居然在明军的鼓动下自封“大古剌军民宣慰司副宣慰使”,然后大肆招兵买马、拉拢孟族遗臣。结果不到十日,勃固旧地十三城直接反了六个,接近一半了!
幸好,孟国旧地五大重镇之中的勃生、土瓦、马都八三城还在掌握之中,只丢了勃固和大光,在莽应里看来局势还能够挽回。
但也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整个孟国旧地一旦全反,那就不是短期内能够解决的大麻烦了。
于是莽应里决定立刻撤军,不过在撤军之前,丢了本钱的岳凤觉得自己不能如此默默无闻,主动献策。
岳凤说,直接撤军必然被邓子龙牵制骚扰,不如先假意要发动一场规模巨大的攻势,因此全军稍稍后撤,离开邓子龙眼皮子底下,再做出四下伐木、收集大石的模样,实际上则广设假人,悄然于夜间撤离。
岳凤表示,如此一来,邓子龙担心我军攻势,必然全力准备应战,自然就不能发现我军撤离了。
莽应里大喜,立刻照办,结果邓子龙果然没有追击。莽应里遂放心大胆地南下,直到现在。
只是,撤离虽然顺利,但毕竟这次北上不仅功亏一篑,甚至闹得后院起火。莽应里心里还是十分恼火,连兰纳进献的美人儿都不能让他高兴起来了。
而且这次缅北之战打得如此虎头蛇尾,自己南下平叛之后即便稳定住南方,北方的局势也已经大变,多年来的经营只怕是要毁于一旦了,这也让他的心情更加糟糕。
就在他一脑门子官司的时候,忽然听见“啾——”地一声利响,声音尖锐异常,听得人耳膜发酸,整个人都忍不住抖一抖。
莽应里抬头循声望去,却见一颗通红的火焰冲天而上,然后“砰”地一下炸了开来,化为点点星火。
莽应里并非战阵新嫩,他跟着父亲打过至少二十年仗,一看就知道这一定是某种信号弹,当下就准备喝令麾下注意偷袭。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他的叔父莽灼本来坐在另一头普通大象上闭目养神,此时却已经反应极快地用缅语大吼:“敌袭!就地防守,不要慌乱!”
莽应里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但并没有大意,而是也跟着大喊:“传令前后各军,就地防守,不得乱窜!”
此时,周围的士兵这时候已经开始自发的朝莽应里围了过来,将他护在最中间。
莽应里正怀疑为何埋伏的明军还没有动作,忽然前头山间猛然炮响,一颗颗实心炮弹打向人群。
这些实心炮弹并没有什么爆炸威力,但每一颗炮弹落入密集人群之中,砸死几个人却也相当轻松。再加上“砸”这种伤害经常让人骨肉横飞、鲜血四溅,看起来却相当骇人。
莽应里没料到明军还没杀出来,先来了一通炮击,虽然他想不通明军是如何提前把大炮安放在这种地方来的,但此刻却都先顾不得了,二话不说下令周围的象奴举起金梯,让他先下去避避风头——他也觉得这种时候呆在金楼白象上目标太明显了。
刚刚下了白象,忽然听得前军那边发出了比炮击还要巨大的轰响,“砰!砰!砰!”连炸了十几声,然后各种撕心裂肺的叫喊从数里外传来中军,听得所有人毛骨悚然。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炮,为何这么大的声音?”莽应里也被这连串巨响弄得惊惶起来,抓过身边的葡萄牙军事顾问就问。
“抱歉,国王陛下。我,我也没听说过这样猛烈的陆炮,一般来说只有舰炮中的长重炮才会造得如此巨大,而且……长重炮的响声和这种巨炮似乎有些不同,这个声音太闷了,我怀疑这是明国人的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倒是也不算说错,因为欧洲并不流行地雷,这东西在欧洲的武器体系之中要迟至日俄战争才被人关注,现在估计连影都没有。
然而中国早就有类似的武器了,在大明时期更是发展得很是全面,陆地上有一大堆各种花样的地雷,水里的水雷也不少,如“水底龙王炮”之类就是其中代表。
不过原先的地雷、水雷都比较原始,威力不大、引爆困难,而且还总喜欢搞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加在上面。
而在高务实正式涉足军工之前,他就将一部分改进过的地雷和水雷设计图交给戚继光试验过,后来京华自己有了军工体系,这些东西的发展就变得更加符合历史发展的“正确方向”。
今天刘綎所使用的地雷,是所谓“钢轮自发火”式的地雷,但它们是一种加强版。
怎么加强的呢?这种地雷本身是踩踏触发,但京华方面在高翊的改造下弄了个“连雷”结构,即这些地雷之间用导火索连接起来。
只要踩中一颗,钢轮击打燧石引燃火星,点燃掺杂了磷粉等物的导火索,这些导火索不仅会引爆这颗地雷本身,还会点燃连接的其他地雷,那边的地雷再继续引爆更多的地雷,形成“连爆”。
前军方面就是因为踩中了一颗地雷,导致连爆十余颗地雷,被炸了个人仰马翻,一时间哀嚎遍地。
其实他们还算运气好,因为限于这个年代的制造水准,即便京华的产品也会经常性哑火,尤其是这种连雷,中间断了一颗,后续的就可能都没了。
刚才这一串连雷其实一共连了三十颗,结果只炸了差不多一半就停了,至于问题出在哪,现在谁都不知道。
不过这也够了。
一颗金黄色的信号弹再次冲上天空,山上的炮火突然变弱了。
如果此时的缅军中还有人能够镇定地听一听,那他就应该发现,前军和后军依然在受到炮火轰击,只有中军方面的火炮停了。
紧接着,缅军两侧的山上忽然杀声震天,无数明军扔掉草扎的伪装,穿着南方薄薄的鸳鸯战袍,套着罩甲杀了出来。
一员精悍之极的明将骑着极品的乌珠穆沁马,挺着斩马刀一跃而出。他随手一刀将面前一个倒霉鬼缅军斜斜劈成两半,飞溅的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脸。
明将口中发出骇人的厉啸,指着那金楼白象的方向大喝一声:“莽应里何在?贼首可曾备好?爷爷来取了!”
这明将一上战场便张扬至此,除了刘綎还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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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綎出现的时机不错,计划也够精妙,此时缅军因为人数众多,被明显分成了前后中三个部分。
前军后军都在挨炮击,还有鬼知道什么时候会炸的地雷。按照过往的经验,此时最要紧的不是立刻还以颜色,而是赶紧把军心稳住,以免出现溃乱,尤其是由点及面的整体崩溃。
缅军这些年就没停止过征战,因而经验还是很丰富的,前后中三个部分都很默契地选择了就地集结防守。
但就地防守的好处固然是不容易崩,可坏处也比较明显,那就是三方脱节,谁也别指望对方能来拯救自己,大家只能各凭本事争取生机。
可惜刘氏兄妹要的就是这点,因为刘綎的兵力对比缅军而言严重不足。哪怕是伏击,他也做不到三线通吃,顶多只能集中一线打狠点,而另外两线则只能以拖延、迟滞、混乱对手为主要目标。
本来按照刘馨的战前计划,她是想要打后军的。因为在这种局面下,重点打后军则对方前军和中军大概率会加速逃离,而后军能逃多少则全看自己的造化。这样一来,对明军而言就最容易取得更多的斩杀,整体战果最好。
然而刘綎不同意,他认为最好的战果就是莽应里的人头,只要莽应里一死,缅军就算崩了,哪怕不崩,逃回缅甸也会群龙无首。
刘馨不太认可这一说,因为莽应龙当年并非只有莽应里一个儿子,他还有个弟弟莽应瓦。甚至哪怕不算弟弟也没关系,因为莽应里已经快五十岁了,他还有儿子莽时等人随时可以继承王位,这些人总不能一网打尽吧?
这话显然有道理,刘綎稍稍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决定打中军。因为他认为即便缅甸方面在莽应里被杀之后不会群龙无首,也一定会有一个混乱期,这个混乱期对大明也很有用——后续的援军也好,更充足的粮饷也罢,这些都需要慢慢抵达、部署到位。
刘馨觉得她大哥没有搞明白一个问题,就是朝廷的目标和他的目标可能并不相同。
按照刘綎的意思,当然是除恶务尽,这缅甸一战既然开始打了,那就是不把缅甸彻底打服不算完的局面。
但刘馨总觉得朝廷恐怕不是这么想的,或者即便这么想了,也力不能及。
这是有根据的:朝廷这次动兵,别看光是云南就有十万大军动了起来,还要加上一些土司,看起来声势浩大,不比号称二十万大军的缅军少多少。
但只要再仔细想一想就会发现,这十多万大军里头,真正担当刀尖的兵力一共就两支,即刘綎、邓子龙两军——而这两军即便算上临时加强进来的援军,全部加在一块也就两万不到。
而与此同时,按照高务实暗地里传来的消息,安南方面出的兵都比朝廷多!安南方面出动了陆军三万多人,还有海军两万人(她对舰队的归属权不熟,错以为是安南的),光是这里就有五万大军了。
更别提高务实还联络了暹罗黑王子纳黎萱、老挝刀家姐弟等缅甸的反对者,他们手头到时候会有多少兵?具体不知道,但几万总得有,哪怕战斗力不强,人数总是明摆着的。
这么回头一看,大明居然是实际出兵最少的,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朝廷要么是不肯出兵,要么是出不了。
出不了足够的兵又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兵力不够,要么是银子不够,当然也可能二者兼而有之。
银子不够是肯定的了,因为刘馨已经知道,朝廷都开始发“债券”了。她一看就知道这肯定是高务实的手笔,但高务实能够操作出“债券”不奇怪,朝廷能容忍多大的“欠债”规模却不好说。
按照刘馨的想法,大明这个朝廷保守得要命,只怕未见得肯搞赤字财政。当前这一笔“债券”那是被逼得没法子了才发的,等战事一平稳,云南可以确保无虞之后,朝廷首先要做的恐怕就不是什么除恶务尽,而是赶紧还钱,确保自己无债一身轻。
至于兵力么……其实也紧张。因为明朝不是红朝,兵力这玩意分了三六九等,云南方面能够拿出来打进攻的,除了刘綎、邓子龙手里的这不到两万人之后就没剩多少了,而那些兵力也不敢都派出来——周边一大堆的土司,鬼知道他们有没有“通缅”?要是前脚大军刚出去,后脚云南就被造反的土司占了,这责任谁负得起?
可惜刘馨毕竟不是黄芷汀,她对刘綎只有建议权,刘綎坚持要打的话,她也拦不住。而且她很清楚,刘綎之所以非要打莽应里的中军,很大程度上也是不得不争这个功。
此前一段时间,刘綎虽然势如破竹,但打的都是缅北的土司宣慰,战功成色不太足。陇川一战本来有机会跟缅军交手,谁知道缅军提前跑了,连岳凤本人都玩了个金蝉脱壳,害得刘綎几乎只拿了个空城。
而邓子龙方面则不然,他不仅在姚关硬生生顶住了缅军主力的进攻,居然还有余力清剿了罕拔那一家子,这就不能不让刘綎感到压力山大——邓子龙虽然主要是守,而且有姚关天险可以凭恃,但那也得考虑兵力对比啊,邓子龙的兵力几乎只有缅军的十分之一!
所以站在刘綎的角度来看,这一仗实际上也是他和邓子龙分高低的一战,既然如此,那当然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最无可争议。
哦,不是上将,是国王?嗯……那更好。
刘綎杀出来的时候,缅军中军的阵型刚要稳定下来,结果被他一阵冲杀,一百多缅军很快就报销了,单他个人就连斩了十余人,其中有三个看起来应该是将领的。
刘馨也接战了,不过她身边的亲卫过于勇猛,一些敢于阻拦的缅军连和她照面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被斩于马下。
她很快发现了异常,但并没有呵斥亲卫们,而是故意朝着一名明显衣甲华丽的缅军将领冲去。
那员缅将年纪不小,估计已经五十出头,他见对面一员女将冲来,而麾下亲卫更是极其勇悍,却也丝毫不见慌张,冷着脸指挥身边的亲兵迎敌,自己也杀将过来。
然而刘馨在双方交战之后立刻一拉马头,斜斜里杀往另一边。
刘馨用的武器却不是刘綎那样的斩马刀,她用的是长枪,而兄妹二人的战斗风格也完全不同。
刘綎的风格和他少年时代没有多少区别,势大力沉,一往无前,丝毫没有半点花哨,能一招杀敌的绝对不用第二招,经常还会强行一刀将对方的兵器斩断,顺势把人劈死砍伤。
而刘馨则很少与对方兵刃相接,更多的时候是靠着灵巧的枪法抢攻,依靠刁钻的角度和速度直接点杀,非到万不得已坚决不做格挡,即便对方攻来不得不防御的时候,她也会采取卸力的方式应对。
简单的概括就是一个主“猛”,一个主“巧”。
刘馨这边连杀四人,奉命护卫在她身边的亲卫又围了过来。这些亲卫紧张得要命,生怕出现万一,事后被刘綎拿来祭旗了,是以刚才一见不对就找机会丢开那缅将,再次将刘馨给“保护”起来。
刘馨也没办法,只好任他们去了,自己则看了一眼局势,发现刘綎正朝白象聚集的那边冲去,但背后插了两支箭。
羽箭对于大将而言并不可怕,因为高级将领身上的甲胄都是真材实料的好货,加上现在京华的冶炼技术比过去更好,刘綎背上这两支箭根本不会伤到他。
但刘馨知道,大哥这么快就中箭,本身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这意味着缅军的抵抗不弱,而且刘綎本身冲得太猛——冲太猛才可能后背中箭。
她很快打定了主意,娇叱一声,策马便向刘綎所在的方向而去,打算护住刘綎的后路,以免继续深入之后陷入重围,她身边的亲卫没有二话,也跟着去了。
但此时出现了一个之前没有料到的情况,那就是象兵反击了。
象兵是缅军的特色兵种,刘家兄妹战前就有考虑和安排,按照之前高务实安南之战中与象兵交手的情况来看,大象的弱点是怕巨响和火攻,因此今天的伏击也是从炮击和地雷开始。
但中军这边由于是预定的主战区,所以没有地雷,以免把自己给炸了。炮击的巨响对大象也有足够的影响,那些大象在伏击发动之初就陷入了混乱,狼奔豕突、四下乱冲,对缅军的阵型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然而此时刘馨却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象军整体虽然算是崩了,到现在也没能集合起来,但那批白象却没崩。虽然其中好几头白象都嘶鸣了几声,大鼻子一甩一甩的,显得有些焦躁,但却仍然乖乖地服从象奴们的指挥,正在进行编组列阵。
而更糟糕的则是,这十来头白象的目的很明确,全都正对着刘綎!
“大哥小心那些白象!”刘馨一边带人杀散刘綎身后的缅军,一边冲刘綎大喊道。
刘綎听到身后妹妹的示警,右手一刀将面前缅军的人头劈开,伸出左手抹了一把被溅了一脸的鲜血,朝那白象阵看了一眼,也不由得心中一紧,暗道:这些象怎么没疯?而且怎么好像还格外高大一些?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斩马刀,心道:码的,我这刀虽然是王家特制的,但这些畜生个头如此巨大,除非直接捅进心脏或者砍掉脑袋,否则只怕没戏。可他娘的这些白象太高了,怎么砍得到脖子?心脏……去你奶奶的,大象的心脏在哪?
最不好对付的敌人就是根本找不到弱点何在的敌人。
要知道成年亚洲象的身高能有三米五以上,体重高达五吨,而现在这个时代生态环境没有破坏,缅甸等地又把象视为天赐之物,保护得挺好的,他们选给缅王的白象,哪头不是象中极品?
任是刘綎凶猛如虎,面对这些一丈多高的巨大白象也只能抓瞎。
但刘綎这边发愣,不代表对方也会陪着他发愣,对方的象群已然冲了上来,为首的一头巨象上骑着一个身着金黄色袍甲的老将。
说是老将,其实也不是很老,跟之前那缅将差不多,看起来五十出头的样子,而且与之前那缅将长得很像。
此人手中持着一根约莫有一丈来长的特制长矛,看来是象战的特殊武器,其矛身似乎与狼兵们的武器类似,是竹制的,但用金漆刷成了金色。
刘綎脑子转得飞快,一下子就估算出来一个关键数据:就算自己骑术极佳,避开了白象的冲撞和对方的长矛攒刺,但自己手里的斩马刀最多也只能够得着对方的脚,杀敌那是想也别想。
这他吗没法打,得另想办法……
但偏偏他是刘綎,正面与人对敌还从来没有主动避开过,所以他又不大乐意先撤开。
这一犹豫,对方已经冲了过来,那缅将用汉话大喝道:“兀那明将,可曾听说过我莽灼的大名!”
莽灼?听过听过,莽应龙的弟弟,莽应里的叔父嘛,你的人头也是值钱的。
刘綎这厮一听对方居然还是一位皇叔——不对,好像是王叔——不仅没有退,反而一下子兴奋起来,大笑道:“某正愁你那没卵子的侄儿逃得太快,没有人头好下酒,你就送上门来了!妙哉,妙哉……莽灼,你的人头某今天非取不可!”
莽灼听得大怒,他虽然会汉话,但显然用汉话骂战不是他擅长的,当下气得哇啦哇啦一通乱骂,拍打着白象加速上前。看那模样,今天非要把面前这大言不惭的明将踩成肉泥不可。
而刘綎的反应更是诡异,他居然也策马上前了,而且还是极少见的陡然提速——这要不是因为他的坐骑是高务实送他的顶尖乌珠穆沁马,战后这匹马非得休养两三个月不可。
莽灼莽王叔显然也没料到这一点,但他并不慌张,反而冷笑一声,提起那根超长的长矛猛然刺去。按照他的想法,就算对方的战马会下意识避开白象,自己这一矛也能将刘綎捅个对穿。
莽灼也是跟着莽应龙杀遍中南半岛的缅军名将,即便年纪已然偏大,但年纪大之后,下降的主要是耐力,临时的爆发力还是有的,而经验不会随着年纪下降,所以他有这个自信。
然而刘綎毕竟是刘綎,他不仅不躲不闪,反而在那长矛的矛尖已经离他的身体不到一支手臂长的距离时猛然弃刀,双手飞快伸出,诡异地一旋一拉,同时大喝:“给爷下来!”
莽灼还没弄明白什么情况,就只觉得手中的长矛传来一股巨力,仿佛自己是抓着白象正在猛然回抽的鼻子一般,根本抵挡不足,整个人一下子腾空而起。
他居然被刘綎这一下子给反过来挑飞了,当场演示了一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式”,砰的一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刘綎身后的明军见状,一个个心潮血涌,兴奋大吼道:“将军神威!大明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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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甸方面打得如火如荼,高务实在京师的日子倒是波澜不惊,除了帮三位门生打招呼铺垫前程之外,他主要的任务无非就是筹款。
京华的金字招牌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可能比户部还坚挺,京中的有钱人不拘是勋贵、富商还是官员,就没有谁觉得“滇战宝钞”在有了京华兜底之后还能有什么信誉危机的可能。
既然信誉不成问题,钱景么……反正高务实说没问题。就算把高务实承诺的钱景打个对折,大伙儿也觉得可以接受,毕竟这年头的现银拿在手里是越发的没用了——说起来这个思路好像最早的时候就是高务实提出来的,他说钱就是要用来生钱的,如果不能,那这些银子就和砖头没什么两样。
钱生钱固然是好,但在高务实横空出世之前,大伙儿的生钱能力却实在不值一提,最常见的理财手段无非就是买地。
然而事实上土地回本生钱是很慢很慢的,就这么说吧:通常买一亩地所花出去的银子,没有三十年回不了本。
这玩意儿最大的好处无非就是保值,换句话说就是赚得虽然少,但一般不会亏——你非要说连年都能赶上洪灾、旱灾、蝗灾挨个拜访,那就没意思了,这运气还投资啥啊,直接向老天爷认栽得了。
然而从高务实的京华出现之后,几条崭新的发财之路就出现在大伙儿眼前了。港口、海贸、边贸、私矿、冶铁、卖煤、香皂、晒盐、军工私营、水泥基建、重开禹瓷,甚至还放印子钱——当然了,京华钱庄放贷收的利息很低,至少在这个时代来说很低,楞说它是印子钱,好像有些砸印子钱的招牌。
总而言之,京华的特点就是做什么都赚钱,大家伙被晃得眼花缭乱之后只记得一件事:跟着高务实投钱是不会亏的,所以“滇战宝钞”肯定也不会亏。
至于说他有什么手段能把打仗变成赚钱,这跟大家都没关系,总之交给他去办就好。
开玩笑,现在能买到“滇战宝钞”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么大一帮子有头有脸的人物砸进去好几十万两银子了,缅甸敢不出血?王宫都拆了他的!
因为这种心态的加持,高务实在京里连发了三批滇战宝钞,要不是横看竖看都够把缅甸打两回了,高务实就算继续再发两批都没事,总会有人愿意出钱。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深刻的体会到,后世某些国家因为财团的利益而打仗真不是说笑。掌握着权力的上层阶级中只要有一批人都和这场战争挂上了利益的金钩,这战争就一定不可避免,而且一定要打到分出胜负不可。
滇战宝钞这件事,一开始是他牵头,到了发行第二批的时候其实就没他什么事了,高国彦处理得干净利落,他顶多只需要告诉高国彦怎么按比例分配这些债券。
于是一时之间他居然还有些悠闲了下来,竟能抽空去白玉楼那边住着。
直到某天,宫里出来几个小宦官请他入宫,说是有人要见他。
高务实有些纳闷,现在前线顺利,后方也有钱,这时候皇帝找我干嘛?难道不是皇帝找我,是黄孟宇或者陈矩要见我?
要是他们俩要见自己,那应该就是有要事了,没准是张鲸或者刘守有搞出了什么幺蛾子,不然就是黄孟宇和陈矩想出了对付他们的办法。总之事不宜迟,这就去吧。
高务实没多想,带着家丁就上了路。由于他兼了兵部右侍郎之后已经不便在京中骑马,现在出行基本只能乘轿,结果上午出发,到了将近中午才得以入宫。
不过这不是大问题,黄孟宇和陈矩是内廷的“首辅”、“次辅”,赶着饭点进去不怕饿着自己。
然而意外的是,进去之后没走多远,高务实就发现不对劲,怎么一直往皇宫西面走?
他下意识站住,左右看了看,问道:“列位,这是要带本部院往慈宁宫去?”
打头的宦官连忙躬身道:“中丞说笑了,咱们几个是长春宫的奴婢,中丞这条路往前再走一会儿,左转是慈宁宫,继续走便是长春宫。”
这倒不必他说,高务实在宫里混了十年,尤其是在先帝还在位时,他经常要跟着朱翊钧去后宫拜见两宫和各嫔妃,所以他连后宫都是熟门熟路的,这路其实根本不用这宦官介绍。
但问题是,去长春宫干嘛?
高务实没有挪步,而是皱眉问道:“永宁长公主召见?”
“是,中丞。”
高务实沉吟了一下,问道:“恕我冒昧,此事……长公主殿下可曾向皇上或者皇后奏禀?”
他是外廷臣子,长公主在宫中召见,按例应该是向皇后奏禀的。之所以高务实还提到朱翊钧,主要是因为朱翊钧这个大哥对弟弟妹妹格外好,而永宁公主的婚事最后闹成那样,虽然不是朱翊钧的原因,但朱翊钧对她仍然很内疚,所以如果她直接奏禀皇帝也是说不得过去的。
那宦官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递给高务实,笑着道:“若无皇后娘娘的懿旨,咱家也出不得宫呀。”
高务实听了这话才想起来,大明的宫廷规矩严格得很,在不算皇帝和两宫太后的情况下,后宫里说了算的只有皇后。其他人,不管是嫔妃也好、公主也罢,都没有话事权,连手底下的人都出不了宫,必须先找皇后请旨才行。
他接过令牌看了看,的确是坤宁宫的宫禁令牌,这才放下心来。
王皇后跟高务实见面虽然极少,但双方是一条战线上的人,这是毫无疑问的,他相信王皇后不可能害他。
于是继续向前走,不多时便到了长春宫。
长春宫是永乐年间建成的,嘉靖十四年时曾经改称永宁宫,后来朱翊钧封了朱尧媖永宁公主,让她住在此处,不知道是不是考虑到重名之故,又把宫名换了回去,继续叫长春宫。
到了长春宫之后,高务实被请去西配殿。这西配殿叫做承禧殿,与皇帝喜欢在西暖阁接见臣子一样,宫里其他各宫的公主如果接见外人,大多也在西配殿。
承禧殿的殿门口只有两名宦官和两名宫女,殿门大敞四开,高务实还在门口便已经看见殿中那个窈窕的人影。
见宦官和宫女似乎都没有通传的意思,高务实只好在门外站定,大声道:“臣高务实,见过长公主殿下。”
里头的女子正是永宁公主,她似乎是在看书,听了高务实的话才放下手中的书册,轻轻颔首,露出一抹微笑:“高中丞免礼,请进。”
高务实便走了进去,还没站定,永宁公主又吩咐道:“高中丞请坐。”
“谢长公主赐座。”高务实在宫里只能步行,这长春宫又有些远,倒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坐下了。
永宁公主笑容更盛,仔细端详了高务实一会儿,才道:“高中丞真是一点也没变呢。”
高务实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答道:“公主倒是清减了些,不过却也更显秀雅。”
这话按说有些逾越了,但以高务实这样的身份,他的确不怕公主,再说他之前也帮过永宁公主不少忙,自认不会因为这点事惹公主动怒。
永宁公主的确没有动怒,只是稍稍挪开目光,答道:“孀居逾年,自难富态。”
高务实这才想起永宁公主的身份比较特殊,她虽然连洞房都没有过,但名义上的确是“孀居”,想到这里,高务实也有些遗憾,叹了口气,道:“花非花,雾非雾,总是造化弄人。”
他怕永宁公主又说些让他难以回答的话,又问道:“不知公主今日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永宁公主似乎觉察出高务实的心思,眸中露出一抹哀伤,但却很快掩饰过去,面色也沉静如水,说道:“前次你帮本宫弄了个‘慈善基金’,本宫每隔一段时间会从黄掌印那里得到名册,其上都是钱花在何处的记载……后来本宫细细看了,发现此中以资助灾区为主,是么?”
这个问题嘛,其实高务实也不太清楚,因为这事他早就交待京华钱庄代为处理了,不过他之前的确是交待尽量往灾区用这些银子,只是要打着永宁公主的旗号。
“是有这么回事。”高务实面不改色地道。
“我能……把这用处改一改吗?”永宁公主这话的底气似乎不是很足的样子。
高务实倒无所谓,反问道:“殿下的意思是让臣把钱拿回来么?这事好办,待会儿臣出宫之后,把经手的人叫来问问,看现在公主的基金还有多少银子,然后让他们过下账,最多两三天就能把银子还给殿下了。
不过,在商言商,按照臣与殿下旧时所说,这‘永宁公主赈灾基金’的本金是公主赐田的折算,而公主基金后来的赈灾银子,实际上是这笔折算进入京华的某项生意之后所生的红利,所以现在基金所拥有的数目,大概只是本金加上尚未赈济出去的余钱,可能并不比本金多出多少,这一点还请典型先有所准备。”
谁知道永宁公主大摇其头,连忙道:“我不是要把钱拿回来,只是想换一种用法。”
高务实想了想,猜测道:“是……暂不赈济了?”他心道:或许这姑娘终于想开了,要用钱了也说不定。
但永宁公主还是摇头,道:“我此前召见过一个人,你认识的。”
高务实反应很快,问道:“殿下是说安南黄副都统?”
“高中丞对黄姑娘的行踪真是了如指掌。”永宁公主眨了眨眼,语气略微有些怪异。
高务实轻咳一声,道:“殿下明鉴,臣与黄姑娘相识数载,其在广西时、在安南时,皆对臣助力甚大,无论是征安南还是定安南,黄姑娘都发挥了相当的作用,因此她前次来京时做过什么也都曾与臣说过。”
“好吧,不过我倒不是想问这些。”永宁公主稍稍一顿,说道:“我与黄姑娘并没有说太久的话,不过其中倒是提了几句关于她作为女子为官的一些情况。”
高务实不知道公主想说什么,只能问道:“然后呢?”
永宁公主道:“然后么,她就说广西等地的女土司世代皆可掌权,大多也干得不错,至少可以算中人之姿,甚至在更多的时候,女土司相对而言为政更谨慎一些,也更不容易生出太多野心。”
高务实很想说这可不一定,野心不野心的,跟性别的关系可不大,历史上俄国的某些女沙皇,那野心可真不比男人小。
不过这话不能这么回答,高务实只道:“野心本与实力相称,但更多时候是要看这个人所受的教育如何。臣以前与皇上论史之时就曾说过,唐时天宝年间,真正兵雄天下的第一人是王忠嗣,其次才是安禄山,但历史证明了王忠嗣是忠臣,安禄山却是叛臣。请问殿下,他二人真正的差别在哪?不是民族之别,而是所受教育之别。
王忠嗣从小失怙,被唐玄宗养于宫中,深知忠义之重,一心想报天子厚恩,即便一身兼任四镇节度使,亦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逾矩。后来玄宗罢免他时,他也丝毫未曾想过反抗,非是不能,而是不肯。
安禄山则相反,不过幽州杂胡,幼时便已尝遍人间冷暖,在他心中只有实力才是决定身份贵贱的唯一基础,所以他一门心思揽权,到了王忠嗣被撤之后,压在他头上的最后一座大山也没了,于是便心安理得选择造反。所以说到底,这是教育问题。”
实际上这问题的原因也没有这么简单,但高务实必须要站这个立场,因为他就是臣子,而且现在很有实力。
永宁公主倒没想到引出他这么长一段话来,稍稍有些诧异,然后又笑了起来,点头道:“高中丞言之有理,所以后来我想了想,觉得教育的确很重要……我想把钱花在这个上面,不知道高中丞意下如何?”
高务实道:“呃……好是好,但怎么花?”
永宁公主微微笑道:“黄姑娘提过,她们那些女土司身边的侍女分作几种,其中有一种就是从小读书的,将来等侍候的女土司长大掌权,便可以帮忙打理一些事情。我便想,咱们是不是也可以教一些女孩子读书识字……”
高务实问道:“可以是可以,但教完了之后呢?这些女孩子今后做什么去?恕臣直言,收养男孩教之,将来用处很多,比如臣就有京华工匠学堂是做这个的。然而殿下要教授女子,臣不得不问一句,这些女子学成之后的出路是什么?若不解决这个问题,教与不教,着实没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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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其实这句话只引用了一半,而且常人在理解上其实跑偏了。
这句话的原话是“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无才便是德”。
说“男子有德便是才”,强调的是“德在才前”,是“德重于才”,这是中国一贯的传统思想。
如果换用后世的说法,那就是:一个人如果有德,那他的能力越大,对社会的益处就越大;一个人如果无德,那他的能力越大,对社会的危害也就越大。
这其实很好理解,不好理解的是下半句,什么叫“女子无才便是德”呢?难道真是说女子越是没有才干,就越是好现象?
有道是“家有贤妻夫祸少”,这种老话里所说的“贤妻”,难道一个单纯生育工具就能做到吗?显然不是。所以古人对女子,一样有“才”的要求。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其实和上句一样,只是在强调主次,是在强调“德在才前”,是劝女子要以德行为主的意思,而并非贬辱女子,说女子留不能有才干。
这整个误会,是因为错解了“无才”的“无”字所造成的。其实这个“无”字是个动词,是“本有而无之”的意思,相当于“解衣衣之”中的后一个“衣”,也就是“本来有才,但心里却自视若无”的意思。
正如同古人认为男子谦逊是种美德一般,女子“无”才也是德——本是有才的,却不刻意展示显摆,这就是德。
再说古代女子也并非都不读书,实际上真正的大家闺秀有几个是大字不识的?根本没有。古人甚至杜撰出苏轼有个妹妹,还说苏小妹才高八斗,连大文豪苏轼都要让她三分,可没听说谁对“苏小妹”这个人物大加鞭挞的。至于像李清照这样确有其人的才女,那就更不必说了。
经常看明清传奇、的人都知道,那些书里头经常有官宦小姐家里有专门的西席先生教她们读书的情节。甚至某些小姐们读书得颇好,连八股文都能信手拈来,只可惜没有女子科举,一身本领无处施展罢了。
而高务实强调“出路”的原因,也就在于此。
“永宁公主慈善基金”打一开始运作,就是针对贫苦百姓的,毕竟做慈善总不能做到勋贵世宦家庭去吧?
好比说朱应桢家里有妹妹,她需要慈善基金帮助吗?高务实也有妹妹,她们需要慈善基金帮助吗?别开玩笑了。
但既然是针对贫苦百姓做慈善,那这慈善就一定得是真正能够帮助到对方的。
好比说收养孤女,这事儿高务实的母亲张氏就很喜欢做,但她收养的孤女几乎无一例外全都成了高家的侍女——别看做侍女是“为奴为婢”了,其实这真的是帮了人家,因为人家本来可能已经要饿死了,现在做了高家的侍女,不说穿金戴银,至少也能衣食无忧,而且还能嫁人生子,人伦圆满。
这么就不是帮?
但永宁公主这次突发奇想,想要给女子建学校,高务实就不得不提醒她了:教是可以教,但教出来有什么用呢?你就算把她们教得再好,时文水平跟我高务实一样,放出去都能考状元了……可那又如何?她该饿死还得饿死,因为这科举她没法去考啊。
大家闺秀们读书,是因为将来她们的夫君几乎都是读书人,所以她们也需要有些学问,最起码不能夫君说了什么话她都听不明白,总要能交流得上才行。
比方说陆游和唐婉,他们的爱情故事许多人都知道,这里没必要详述。只说陆游写了《钗头凤·红酥手》之后,他前妻唐婉见之,便和了一首《钗头凤·世情薄》。这首和作难道不是上佳之作?
更何况古人读书首先是修德,所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大家认为读了书的女子更能对夫君有所助益。
但是这里的前提是大家闺秀,既然是大家闺秀,按照门当户对原则,夫君家里的条件也不会差,所以她本身是不愁吃穿的,读书也不用冲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去。
简单的说,她们读书是为了配得上更好的夫君,而不是拿这些才华去卖钱。
但需要公主基金救助的贫苦女孩们就不同了,你教她们读书,她们也嫁不进勋贵世宦之家。而如果只是嫁给寻常男子,比方说嫁给一个泥瓦匠,那她读的那些书也没有太多意义,倒还真不如学些女红之类,好歹还能帮家里做点事,补贴补贴家用。
至于说去勋贵世宦家庭做妾……众所周知,名妓从良去做妾的颇有不少,但很少有能够真正和谐融入家庭的,原因就是这些名妓通常才貌双全,容易得宠,如此则正室夫人多半不会高兴,而正室夫人一旦不高兴,结果就是家宅难安。
妾与妻争宠这种情节,一般只出现在言情当中,实际上基本不可能出现。因为妾在法律之中只是一种财产,而妻则是主人,主人当然有权处置她的财产。
有道是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做妾的话,就真的无所谓才不才了,甚至有才反而更遭正室夫人忌惮。而永宁公主想必也不是为了给豪门大族提供高质量小妾才去办学校的。
高务实把这些道理一一说给永宁公主听,公主听罢也愣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精神不振地喃喃道:“想不到还有这些麻烦。”
她目光中的神采黯淡了下去,叹道:“我没有亲眼见过那些难民女子的遭遇,但宫里也有不少宫女原先是家里养不活了,这才想法子进宫的。我曾听她们说起过当年的一些悲惨境况,也是真的想帮一帮和她们当年一样的贫苦少女。高中丞,我知道你才变无双,你能不能……能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高务实恨不得翻白眼,但这个举动就未免过于不敬了,在皇帝面前使得,那是因为皇帝是他的同窗发小,但在公主面前还是要稍微端庄一点的。
于是他只好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样,假意沉吟:“这个嘛……臣需要想一想。”
永宁公主眼前一亮,笑容方绽,刚说了一个“好”字,忽然听见高务实肚子里“咕咕”叫了一声。
两个人都是一愣。
高务实反应比较快,干笑道:“殿下见笑了,臣来得匆忙……”
永宁公主听了,不觉莞尔,笑道:“这倒是我的疏忽,高中丞见谅。”然后便朝门口的宦官宫女吩咐道:“去,给高中丞准备一份午膳,也不必换地方了,就送到承禧殿来。”然后给宫女们说了要送来的菜式。
承禧殿是长春宫的西配殿,一般用于会晤,显然并不是吃饭的地方,所以永宁公主这话说得高务实一愣,迟疑道:“此处……不太合适吧?”
按照规矩,用膳有用膳的地方,而且即便公主留客吃饭,通常也不会亲自作陪,更何况对象还是一位外廷臣子?所谓尊卑有序、男女有别,现在永宁公主显然不会故意回避,那高务实在此处用餐就有些不符礼节了。
但永宁公主却挪开了目光不去看他,口中则道:“我在这里,你就吃不下饭吗?”
“呃……殿下言重了,臣岂会如此。”高务实有些挠头,这长公主殿下的脾气可比她老哥难摸透得多了啊,一会儿哀伤,一会儿彷徨,一会儿又有些呛人,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算了,这种怪脾气得罪不起,在这吃就在这吃好了,反正是你自愿作陪的,总不会有人因此非要砍了我的脑袋。
宫里的饭菜对于高务实来说其实挺一般的,倒不是说御厨的手艺不好,而是因为宫里比较特殊,饭菜要求随时能上,这就导致很多时候那饭菜都是做好之后用温水大锅装着密封的饭菜保温,这样一来对于口味是有影响的。
当然,这种饭菜高务实吃得也多了,就当是后世去蒸菜店吃蒸菜,倒也懒得计较。关键是长春宫的宫女太监们不比朱翊钧身边的,也不知道高务实的食量,本着能多不能少的原则,给他上了一份超量的四菜一汤。
“四菜一汤”是大明的特色,出自于朱元璋的规定,除非按照相关礼仪开宴,否则就连皇帝的日常餐饮也是这个配置。同样,在皇宫内办公的内阁众臣,包括从翰林院新调来的某某郎一直到当朝首辅,用餐标准也都是四菜一汤,不得超标。
但朱元璋也有百密一疏的地方,那就是没有规定分量。
于是高务实面前现在摆了麻辣兔丝一盘,红烧河鲤一只,炙羊腿一条,时蔬鲜炒一盘,以及大明著名的翡翠白玉汤。
这个麻辣兔丝的“麻辣”不是来自于辣椒——这会儿大明还没有这种美洲产物,这道菜当初高务实第一回吃,听到“麻辣”二字还有些惊讶,让陈矩问过之后才知道,做法是“切丝,鸡汤煨,加黄酒、酱油、葱、姜汁、花椒末,豆粉收汤。”
也就是将兔子宰杀,剥洗干净,去骨切丝,用鸡汤小火煨制,加黄酒、酱油、葱、姜汁、花椒末调味,当汤汁煨靠将尽时,用绿豆淀粉勾芡即成。所以,其“麻辣“概念,是从姜汁和花椒末而来。
高务实此刻奇怪的是,这四菜一汤不是他自己“点”的,而是永宁公主吩咐的,可是这些菜都是他喜欢的,没有一道特别油腻的菜。
他不禁有些心下嘀咕,虽然这位长公主殿下过去有段时间可能是由于情窦初开,对自己产生了一些绮思,但当时她年纪其实还小,应该不至于能关注自己的饮食喜好才对……
不过他也没机会多想,永宁公主见他迟迟不动箸,有些意外地问道:“可是菜式选得不好?”
高务实连忙摇头,道:“不不不,选得很好,都是臣之所好,只是臣正巧想到了殿下刚才的问题,有了些想法。”
永宁公主面色一喜,本打算追问,但一张嘴话却变了:“既然已经想到,那就不着急了,高中丞还是先用了膳再说不迟。”
既然如此盛情难却,高务实也只好客随主便,开始闷头吃饭。
永宁公主似乎对他吃饭很有兴趣,乖乖地坐在一边看着,简直眼都不舍得眨。
高务实前世曾经胖过,后来励志减肥且取得了成功,其中有一条就是吃饭要慢,不管吃什么都慢慢嚼,这样能大大降低吃撑的可能性。
但眼下他被一位公主殿下盯着看,就实在有些不自在,不得已加快速度,三下五除二当做行军餐吃了。
等宫女们端来清水净帕,高务实不客气的用过之后,永宁公主才抿嘴笑道:“看来高中丞是真的饿着肚子来的。”
高务实下意识看了看桌面,才发现自己果然吃多了,由于饱腹感有迟滞现象,他现在也开始觉得撑了,不由得一脸苦笑,却不知说什么好。
好在永宁公主并无不悦,甚至看起来还挺开心,朝他嫣然一笑,道:“高中丞有何妙策,不妨道来,本宫洗耳恭听。”
高务实清了清嗓子,也正色起来,道:“如果殿下一定要让这些女孩儿们学习,臣的意见是有侧重的学。”
永宁公主问道:“如何侧重?”
高务实道:“侧重于如何成为一名贤妻良母。”
“啊?”永宁公主愕然道:“这……是学出来的吗?”
高务实反问道:“殿下莫非以为,贤妻良母都是天生的吗?”
永宁公主没有马上回答,想了想才问道:“可是,我本来并不是这个意思。”
“殿下想必是希望她们在学校学习之后能够自立于世间。”高务实摇头道:“其实臣对这个想法本身是支持的,但臣不得不说,现在还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
高务实道:“除非殿下是打算让她们青灯古佛过一辈子。”
永宁公主一愣,皱眉道:“何以有此一说?”
高务实叹道:“臣做一个假设:有一女子入了殿下的学堂,学了书经千卷,才高八斗,但她除了读书之外其他事都不会做。既不会女红,也不会理财,更不会安排一家之俗务,单会读书……请问殿下,若她就此嫁人,嫁给一名木匠,她能帮她夫君做些什么?
若殿下说她不必嫁人,她又如何养活自己?读书虽然好,最多也就是给大户人家的女眷做个西席,而且人家未必乐意——毕竟落榜的举人不少,生员更多,这些人的学问好歹是考出来的,而这位女子的学问如何,可没地方考。”
永宁公主想了好一会儿,轻叹道:“可如果去学堂里只是学些女红之类,那我又何必建这学堂,她们的娘亲若还在,不都能教么?”
高务实笑道:“所以臣说要有侧重,女红等等只是基础,还有各类礼仪、家庭理财等各门‘学科’,甚至还可以加入一些更有倾向性的科目,如缫丝等。”
永宁公主问道:“礼仪和理财本宫可以理解,但如缫丝这种,在北方学了似乎也用处不大吧?”
高务实道:“臣只是举例,因为臣在辽东现在正在大力推进柞丝产业,而与此相关的很多工序,女工都是远胜于男工的,臣甚至还为此花了很大的精力去培训她们。由此可见,某些更适合女工的工作,殿下的学堂其实都可以教——只要殿下的确是为了那些贫苦女子才开这所学堂的就行。”
永宁公主思索了一下,忽然道:“我觉得这和你那工匠学堂其实是差不多的,只是我这学堂仅收女子,对吗?”
高务实点头道:“殿下明见万里,的确非常类似,不过这类学堂虽然听起来不够雅致,却足够实用,若有这样一所学堂,学堂读出来的女子想必一定能找个好婆家,顺利过完一生。”
永宁公主听完就陷入了思考,高务实却在心里感慨:女子学堂这种事,本就是破天荒的做法,你不学着我京华工匠学堂的办法来办学,只怕一开学就要吃弹劾。你是公主,有个疼弟弟妹妹的皇帝哥哥,你可以不怕。
但不怕归不怕,如果真就是教四书五经,只怕不仅要被士林中人批评,最后教出来的女孩们也没个谋生手段,那就是好心办坏事了。
建个类似于工匠学堂的女子学堂,取个“淑女学堂”之类的名字,专门培养德才兼备的贤妻良母,这才是真正为了她们好。
过了好半晌,永宁公主似乎已经想好了,忽然问道:“方才高中丞说辽东正在大力推行柞丝,所以对这方面的女工需求很大?”
高务实点头道:“臣是说了。”
永宁公主稍稍迟疑一下,说道:“那我这学堂就建在辽东如何?听说辽东这几年总有各自灾情,去年还遭了风灾……我想辽东需要帮助的人也不少,我也可以尽一些力,收容她们到学堂,学成之后也能找个好人家。”
高务实一愣:“殿下要把学堂开在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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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一章……你们有猜到什么吗?
高务实也不知道永宁公主究竟是早有预计,还是想到一出是一出。辽东和京师的情况可大不一样,那地方是个“军管区”,连行政体系都和两京十三省不同的,这学堂建在那儿,要是有什么意外情况,几乎只能直接上报巡抚或者当地兵备道。
建在辽阳,则出了事只能直接找巡抚;建在其余各地,出事就得直接找兵备道,若是这两位老兄不肯管,事情就得卡死在那儿——你一个女子学校,找当地卫所指挥使办事,人家就算本人好心好意帮忙,可手底下那是真正的良莠不齐得很,你放心么?
高务实外任三个阶段,又是做巡按,又是做兵备,又是做巡抚,从来都是卫所的上官,他本人倒没有碰上过在他面前不知死活的卫所兵,但那可不代表卫所兵的纪律好,“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就是对卫所兵们军纪的最佳说明。
一所女子学堂,学员全是年轻女孩子,恐怕就算本身没事,说不定也会被卫所兵们盯上,不需要帮忙也要强行去“帮忙”。
所以高务实在辽南做辽东苑马寺卿兼金复海盖兵备副使之时,以兵宪衙门的名义下令成立“柞丝女工营”时就搞出过一个十分震撼的安保手段。
按照他的规定,兵宪衙门负责柞丝女工营的安全保卫工作,确保营中只有女性,在未得到女工营主管、车间主任等相应人士的请求前,不仅专门的护卫兵丁不得入内,甚至连当时的高兵宪本人都不得入内。
而且,但凡有被准许入内的男性进入女工营,必须一直处在女工营派出的女工内卫监督之下,不得随意乱窜,违者严惩。其处罚之严厉,从鞭笞二十往上,直到斩首示众。甚至还有一项独特的刑罚,名曰“戮目”——挖去双眼。[注:参见本卷第152章“一小步,一大步”。]
这种种一切规定,既是出于对这个时代现状的担忧,也是一种迫于无奈的宣昭,不如此则很容易被人诟病。况且要真出了事,高务实也觉得自己对不起那些被害的女子,只能提前考虑周全,严肃以待。
好在此时还没有田园女权,不会因为这样的“特殊关照”而反说他高某人是歧视女性,事实上高兵宪当时的政策出台之后,女工们是很感激他的。
高务实把这些情况又对永宁公主做出了说明,包括柞丝女工营的相关情况他也一并将给她听了。
永宁公主听完很是高兴,认为这种安排很合理,表示说那这所学堂就建在辽阳好了,算是一个试点,若是推行得当,将来再考虑在别的地方继续建。
推行得当的意思是因地制宜,辽东的女子学堂除了女红之类的“基础学科”之外,可以侧重于柞丝产业中适合女子学习的部分,将来不愁生计。而今后女子学堂的推广也要根据当地的情况来安排,这个可以慢慢考察,不必着急。
“试点”这个词,自从高务实出现在大明,现在是越发的常见了。从当初高拱时代就经常推出各种“试点”,到现在连永宁公主这样的人都知道凡有新鲜举措,最好先行“试点”。
这事情就算是这样先定了下来,永宁公主又表示对高务实的安南定北两战很有兴趣,非要高务实把第一手的情况讲给她听。
高务实心里其实觉得,把这些事说给一位孀居宫中的公主听,实在毫无意义,但架不住公主虽然没有什么权力,可地位摆在那儿,他又不好拒绝,只能奉命讲故事。
按照永宁公主所说,她以前要听这些“故事”都得她那皇帝哥哥转述,现在皇帝已经自己亲政,是越来越忙了,也没什么机会再和她讲。今天既然碰巧,听听当事人自述显然更有意思。
安南定北两场大战,实际上真正的“战争故事”并非重点,重点都在背后,是“政治大于军事”的两场仗。高务实要讲,自然不会是三国演义式的风格,动不动就是“斜刺里杀出一员大将”,而是详细说明自己做出每一项决定之前的思考,重点在“为何如此”。
永宁公主可能是头一回听见这种把敌方心思抽丝剥茧一般的分析得清清楚楚,却对战斗经历一语带过的自述,几乎全程都是“哦……原来如此”的状态,听完之后更是对高务实佩服得五体投地,兴奋地道:“外头传言说高中丞文武双全,亲手阵斩了郑松,还三招擒下辛爱,原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啊!不过,我看你这样用策得胜反倒比亲自动手还要厉害,真不愧是我大明的‘二百年来真魁首’,皇兄这句写得着实在理。”
高务实倒有些愕然:“怎么会有传闻说我亲自斩杀郑松还擒下辛爱?这可真是……太离谱了些。”
永宁公主见他满面错愕,不禁掩口笑道:“我哪知道呀,京师的茶博士们可把高中丞你说得和星君下凡似的。”
高务实只能报以苦笑。
他见时辰不早了,生怕这位孀居孤独的长公主殿下再找出什么理由来耽误他的时间,便起身告辞。
永宁公主果然有些意犹未尽的模样,但高务实已经告辞,她也不好强留,便只说麻烦高中丞回去之后查一查,看自己之前放在京华的银子还有多少,够不够办学堂所费,万一不够的话自己还能再想想办法。
这事儿高务实现在真不清楚,既不知道她的慈善基金现在有多少,也不清楚在辽阳办女子学堂要花费多少,这都得回去慢慢算,所以便没多说,只是答应回去派人了解和计算,等弄明白了再回禀。
出宫的时候天色已晚,皇宫的卫兵们甚至已经开始准备落锁。高务实一看已经到了这时辰了,回见心斋有些来不及,干脆就去了什刹海边的住处。其实这所宅府才是他在京的正式住处,外头挂着高府的牌匾,内里的面积也不小,不比当年张居正的张大学士府差。
回到府里,又是饭点,不过在自己府上吃饭就不必多说了,交代一声就行。
但还没等上菜,高陌倒先来了。
高陌平时就住在这里,京华内务部的总部其实也就在此处,充分证明内务部就是京华的东厂。
高陌来是汇报南方局势的,递给高务实一封书函。
高务实打开信函,里头是一封长信,足足六七页蝇头小楷写得密密麻麻。
“远征舰队先和西班牙珍宝船队打了一场小仗,然后居然又联手欺负了葡萄牙人,强逼着葡萄牙的马六甲总督准他们在马六甲停留补充,甚至……还邀请了葡萄牙人参观他们的‘联合舰队’?”
高务实看了不由好笑,摇头道:“我要是那个马六甲总督,只怕非要立刻写信给腓力二世告状不可,大家好歹都是同一位国王的臣子,你卡斯蒂利亚人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高陌既然是身兼情报主管的,对于西葡帝国内部的这些龃龉当然也挺清楚,闻言轻笑一声,道:“同床异梦罢了,腓力二世在葡萄牙虽然不能说得国不正,但也的确反对者众多。尤其是这些老爷口中的葡萄牙殖民者们,他们只想着占西班牙的便宜,靠着这棵大树,偏又不肯将利益让渡出来一些,西班牙舰队怎么会给他们好脸色?没有对马六甲来上几炮,已经算是给足腓力二世这位陛下的面子了。”
高务实笑了笑,道:“不论如何,结局总算不错,有西班牙人这副态度,葡萄牙方面应该大概率不敢对远征舰队归航打什么坏主意了。”
高陌也这么认为,不过出于职责,他还是提醒道:“老爷还请注意,信中提到葡萄牙人对缅甸的兴趣不小,不仅有些殖民者早已瞄上缅甸,如那个叫德什么的家伙,而且葡萄牙人在缅甸的雇佣兵规模也远远比咱们此前估计的要大。”
高务实点了点头,道:“葡萄牙在缅甸的雇佣兵竟然超过千人,的确远超我所料……据我所知,西班牙留在吕宋的正规士兵都只有六百到八百人罢了。”
这倒是个事实,西班牙的菲律宾总督府,真的就靠那六百到八百人维持统治,当然这只算了陆军,没算海军的舰队。但即便如此,也足以说明西方殖民者维持殖民统治的成本其实比较低,因为对比一下就知道,高务实开发一个近乎“无主之地”的台湾都不止动用这点人。
当然了,双方的开发速度、统治模式也不好比。西班牙人在菲律宾只是统治,甚至对于“殖民”的兴趣都不大,根本没有什么移民规划,他们只是站在了那些部落土王的头上,把自己当做征服者来看,仅仅需要统治罢了。
而高务实对台湾的开发则是以移民为主,当地土人只要不跳出来碍事,高务实是根本懒得管的,就算要管也不是现在。
这也导致了一个最大的差异,那就是统治人口。
自R.洛佩斯·德·维拉洛博于1543年抵达吕宋并以当时的卡斯蒂利亚王储菲利普(就是后来的腓力二世)之名将此地命名为菲律宾,至今已经过去四十年,不过当时只能算发现,离统治还早。
到了1565年,黎牙实比率军占领菲律宾宿务岛,这才算是西班牙开始了对菲律宾的征服。而等到1571年占领马尼拉,并相继侵占菲律宾大部分土地,才算是正儿八经的建立起殖民统治来。
事实上,现在西班牙人都还没有完全占领和统治整个菲律宾,只能算是“宣称全境”,而住在菲律宾的卡斯蒂利亚人一共还不到三千——包括那八百士兵。
这点人甚至还不如珍宝舰队上的水手多。
而高务实在台湾则是另一种做派。闽海海盗联军覆灭之后,仅仅两年左右的时间里,高务实就通过京华向台湾移民了五万多人!
从地理上来讲,台南、台中、台北三个方面全面开花,一开始是地理和周边环境最好的台南地区人数最多,“魍港”这个称呼的老家台中附近其次,台北方面开发缓慢一些。
后来高务实开始准备备战,把台湾的硫磺矿当做日本硫磺预备备用品,于是加大了对台北方面的移民,移民人数渐渐赶了上来,超过了台中,几乎追平台南,达到两万人口。
两万人在内陆屁事不顶——当初高务实考生员那年,光是从山东流窜到河南的难民都有至少大几十万,甚至搞不好过百万也说不定,反正也统计不出个实数,但总归很多就是了。
然而,这得对比来看,大明的人口和菲律宾根本不是一码事,大明的城市规模也远不是菲律宾能比。
如今的马尼拉作为菲律宾总督府治所之所在,整个城市只有三万多人。而即便如此,在西班牙人看来也已经相当不错了,因为此时的欧洲,哪怕是发达的米兰地区,其城市人口也才区区五万多人。
五万人的城市放在大明算个毛线?苏州人口超过百万,仅城市居民就至少二三十万。
当然,苏州财雄天下,拿它出来比似乎有点胜之不武,可即便是高务实的老家新郑县,县城里也有两万多人呐,这区区一个大明的中县,都快赶上马尼拉了。
所以这样一看,也可以说高务实花两年时间,通过单纯的移民手段,就在台湾打造了两个中县,一个下县。
而且关键的是,他并不是代表国家力量办成的这件事,而是仅仅靠着京华,确切说是京华泉州港和相应的舰队做成的这件事。
叶向高、李廷机他们告诉高务实说福建民间有京华拐卖人口的传闻,来源也在于此——当然,那是被污名化了,具体情况还在调查之中。
“芷汀这件事办得还不错。”高务实道:“我之前只和她说西班牙与葡萄牙的利益是有冲突的,而且不太好调和,但并没有明确告诉她应该怎么办。现在她的处理我看挺好,惟独她答应的这件事稍稍有点麻烦……”
他沉吟了一下,道:“准备纸笔,我先给张制军写封信,了解一下澳门的情况,看看能不能转给西班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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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闲闲地给两广总督张任写了封信询问澳门转租的问题之后,高务实随便看了会儿书就早早睡了。
次日一早起床,在院子里锻炼了一会儿,沐浴一番,用过早点,正琢磨要怎么打发时间,忽然高陌匆匆跑了进来,一见高务实便道:“老爷,您被弹劾了。”说着,就递了个条陈给高务实。
条陈就是抄件,也就是弹劾他的奏疏副本。
高务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懒得猜,直接拿过来就看。一看之下才知道,居然是因为昨天进宫与永宁公主见面的事被弹劾的。
抄件上不仅有落款,还有明显是刻意加上去的几句话,这几句话是介绍弹劾者的身份:此人名叫黄兆隆,隆庆五年进士出身,时任都察院山东道监察御史,浙江余姚人。
高务实知道这几句话应该是司礼监有人特意写给自己做提醒的,至于是黄孟宇的人还是陈矩的人,那都不重要。
黄兆隆?高务实想了想,似乎对这人没什么印象,他是山东道监察御史,“关心”自己这个辽东巡抚的举动倒不奇怪,毕竟山东和辽东行政近乎一体化。
中枢层面的某某道监察御史和外任的巡按御史并不是一回事,巡按御史一地一个,权力巨大,而某某道监察御史则通常有一群——比如山东道监察御史一共就有十个。
两京十三省的这类监察御史一共一百多人,高务实认不全很正常。
不过……隆庆五年辛未科的监察御史弹劾他高务实,这还真有些诡异,倒不是因为那年已经是高拱当政的时期了,也不是因为那年的主考官是张居正,而是隆庆五年距今已经整整十二年了。
十二年啊!这位老兄中了进士之后,在中枢混了十二年,居然还只是一个普通御史?三年一小考,九年一大考,你就算是拿不到上佳考评,拿中评熬资历也应该熬到升迁了啊?
高务实忍不住嘲讽道:“十二年原地踏步,终于发现了一桩能立刻出名的好买卖,兴致勃勃弹劾起我来了。了不起,了不起,这眼光真是没谁了。”
然后转头朝高陌问道:“这人的履历查过了吗?”
高陌强忍着笑,点头道:“倒是不必查——司礼监给了,是陈督公随条陈一起送来的。”说着便又递上另一条陈给高务实。
高务实接过看了几眼,口中啧啧称奇:“此公生于嘉靖十五年,中进士时是三十六岁(虚岁),这还算正常。可是与他同科的梁鸣泉公(梁梦龙)现在已经是部堂之尊,而此公现在已经快要五十了,却还在监察御史上瞎混。
我本以为此公或许是与海刚峰当年类似,一腔正气却不通为官之道,谁知道他竟然总是只会拿这些事上疏。”
他伸出手指,弹了弹那条陈,道:“你瞧瞧,万历元年上疏,说两宫数次与首辅、次辅‘密会’,是‘行为不检、为上不尊’,结果被皇上下旨严斥,顺带贬官外放商州判官——我看皇上当时还是太客气了,说这种作死的话居然没挨廷杖,黄御史恐怕失望得很。”
“万历四年他考评不错,又调回京师,这次老实了两年,没有什么大举动。谁知道就快要三年考满,碰巧我三伯亡故,皇上一力坚持要追谥文正,这位黄御史倒好,一天写了三道奏疏表示反对。
结果皇上虽然没搭理他,却把我那些师兄们得罪狠了。于是才过了不到一个月,由许师兄(许国)亲自动手,把他再坑了一回:调外任宁州同知,明升暗降。”
“到了万历九年考满,他老兄居然又回京了,这次倒是运气不错,还升了官,任礼部主客清吏司主事,正六品。
但是很可惜,没过多久我打下了安南,莫茂洽派人上京朝贡,这位黄主事负责接待。不料这一接待居然出了麻烦,刚刚把人安排进住处,那房子居然走水,烧伤了一个安南使臣侍从。于是这位老兄又被贬回七品,继续做监察御史。
他可能觉得跟我高家命里犯冲,从这次起就开始卯着跟我作对了:我平定安南有功,皇上下旨封赏,他上疏反对,说‘此非义战’;我以全权钦使出塞指挥作战,他上疏说我‘越权起衅’;打完漠南大战,皇上下旨酬功,他又上疏说我‘耗尽府库’;我做了辽东巡抚,以市圈计杀叶赫二酋,他上疏说我‘不教而诛’……”
高务实一脸无奈,笑道:“我怀疑这位仁兄现在可能只要看见我的名字,就恨不得搜肠刮肚找出点问题来骂,可我实在不明白,我到底是哪儿得罪他了。”
他话是这么说,但神态很是轻松,显然根本没当回事。
但高陌却提醒道:“老爷,这次和此前那些都有点不同。”
“是么?”高务实微微一怔:“哪儿不同了?”
高陌道:“此前那些弹劾,什么‘此非义战’、‘越权起衅’、‘耗尽府库’、‘不教而诛’等等,他上疏的第一时间皇上就批复了,每次都是严斥。但这一次却不同,皇上今天早上就看到了这道弹劾,但却没有批,而是留中了。”
咦?
高务实稍稍皱眉,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在某些朝代,留中的意思大抵是皇帝觉得不重要,或者一时犹豫,不知道怎么批好,所以打算“先放一放”,而下头的百官也不会因此有比较特殊的理解。
但大明不同,大明的留中,尤其是对于弹劾重臣的奏疏留中,经常会被认为是皇帝起了疑心——因为如果没有生疑,皇帝是会立刻下旨严斥的,这本身也是皇帝维护重臣的表现。
那么反过来说,皇帝没有立刻下旨严斥,而是选择留中,通常就相当于是给了外廷的某些人一颗信号弹——来,继续弹劾,朕倒要要看看这家伙究竟又多坏。
高务实当然深知这些套路,所以他也收敛了笑容,眉头皱了起来,起身踱起方步,盘算自己到底哪里做了什么让皇帝严重不满的事情,气得他把弹劾的奏疏都留中不发了。
可是想来想去,他又实在想不出什么来。最近的几件事,自己处理得都挺到位的啊,前几天朱翊钧的表现也完全正常,丝毫没有对自己不满的意思。
凭什么突然就来这么一手呢?难道真是因为见永宁公主?可是也不对啊,见永宁公主是有皇后懿旨的,也就是说皇后知道并且点头了,这在“法理”上就完全不成问题。
朱翊钧就算事前不知道,但事后皇后应该也会告诉他才对,而即便他有所不满,也首先应该跟皇后理论啊。
这关我什么事?我特么只是个奉旨行事的!
“这件事诡异得很,一时半会儿我也理不出个头绪来……”高务实沉吟着道:“这样,分两头来应对:我这里先写好自辩疏,顺带请辞;你去联系一下黄、陈二公,了解一下宫里的详情,尤其是皇上的情况,最好能知道皇上留中不发的具体原因。”
高陌点头应了,也不废话,拜别高务实就往外走。高务实则叫人润笔备墨,打算先把自辩疏写了再说,反正写自辩疏是大明高官们的经常性任务,熟门熟路得很,他高务实写得也不少了。
至于交了自辩疏就得闭门谢客什么的,那都无所谓,没人来烦正好,春眠不觉晓嘛。
然而意外发生了,他还没开始动笔呢,高陌居然又回来了,一来就道:“陈督公派人来请老爷一晤,地点在他的外宅,教忠坊的那所。”
宫里的大宦官们在京师都有外宅,而且大多不止一处,很有些都是皇帝赐的,来源五花八门,但大抵是以追缴的犯官赃物为主。
陈矩倒是宦官里比较廉洁的那一类,但同样也有外宅,而教忠坊离高务实所住的昭回靖恭坊很近,往东过一条大街便是,英国公府也在那边。
不过高务实听了这消息,心情倒是越发沉重了。
如果说黄孟宇的个性是粗中有细,那么陈矩就是一贯谨慎,跟高务实自己类似。弹劾的事情现在只是过去一个上午,陈矩居然急得亲自出宫来和自己见面?
该不会朱翊钧以为我非礼了他妹妹吧?卧槽,这误会可不能有。
情况紧急,高务实也不敢多想,赶紧换了身衣服就走。说起来古代就是这点不好,做不同的事,见不同的人,总是要换衣服。
不过这次他不仅不敢穿他的坐蟒袍或者三品官服,甚至连半公半私的忠静冠服都不敢穿,直接套了一身藏蓝道袍就出门了。道袍这玩意儿在大明可不是专供道士穿的,实际上只要是个读书人就能穿,甚至有些连童生都考不到的乡下员外也喜欢穿,最不显眼了。
到了教忠坊,路过英国公府,好巧不巧的碰上了英国公张元功的弟弟张元德出门。
成国公朱应桢和英国公张元功是高务实在靖难系勋贵中的两大主要臂助,而张元德是张元功的亲弟弟,自然跟高务实也熟络得很。高务实都换了便装了,仅仅带着高陌和另一名护卫家丁三个人走,居然都被张元德瞧见了。
张元德也只带了两名家丁,一看见高务实这副打扮,连忙跑了过来,一把拉住他,满脸诧异地问道:“求真兄何以白龙鱼服?”
高务实本来心里着急,不想跟他闲扯,但已经找上门了,也不好不给面子,只好道:“应邀去见一位朋友而已。”
张元德忽然神情诡异地左看右看,然后压低了声音道:“求真兄的这位朋友,莫非是一位国姓女子?”
高务实先是一愣,继而大惊失色,忙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所谓国姓,就是姓朱,而国姓女子,那就是朱姑娘了。
老子现在怕的就是朱姑娘!
张元德嘻嘻一笑,摆手让自己两名家丁退后,然后挤眉弄眼地道:“都是自家兄弟,求真兄还瞒我做什么?四公主的事咱们都清楚,她釐降之前本就倾心于你,只是碍于祖制……后来的事就更不必说了,我记得她甚至都没和那个该死的痨病鬼圆房,现在偏偏又成了孤孀,你俩……”
“我俩什么都没有!”高务实瞪大眼睛:“你都是从哪道听途说四公主和我有什么瓜葛的?”
张元德依然毫无正行,一副你懂我也懂的模样,摆手道:“行了行了,我又不是那个黄兆隆黄御史,你怕我说什么呀?你就算搬去长春宫住,我也只会大声叫好。”
“你少胡说八道,再这般口无遮拦,今年的分红直接扣了。”
对于这种脖子上几乎挂着免死金牌一般的人物,能威胁他的地方很少,高务实也只能拿分红说事,好在这个威胁效果明显。
“诶诶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张元德连忙道:“行行行,我不说行了吧,你不是急着要去见她么?去吧去吧,我……呃,我赶着去看促织,回见回见。”
“站住!”高务实立刻把他叫住,也不管张元德一脸便秘的神情,沉着脸问道:“我刚才问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些风言风语的,你还没回答我。”
张元德苦笑道:“这可真是为难人啊,我说吧,你又要扣分红,我不说吧,你偏又抓着让我说……你这是找茬啊。”
高务实没好气地道:“少嬉皮笑脸!本来只是一点小误会,我还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现在看来,只怕我这脑袋都有些不保险了。事关重大,赶紧如实道来。”
张元德将信将疑的打量了高务实一下,不可置信地道:“不至于这么严重吧?以我的观察来看,要不是祖制所限,皇上应该挺乐意做你大舅子的。”
高务实把脸一沉:“还废话?”
“行行行,不废话。”张元德叹了口气:“但你让我怎么说呢?现在他娘的全京师都知道你昨天去宫里见了四公主,而且两个人在房里呆了几个时辰,太监宫女什么的全都被打发在外面等着……话说你身体挺好啊,是不是提前吃了什么海参海马之类的玩意?这些东西辽东应该挺多的。”
“滚!”碰上这么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高务实气得脸都绿了,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高陌连忙跟了上来,忧心忡忡地道:“老爷,这情况不对啊……”
“废话,我还没瞎!”高务实这会儿脾气已经上来了,咬牙切齿地道:“这摆明了是有人在故意散播谣言!”
不过说完这句带着怒气的话,他就站住了脚步,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才微微眯起眼,冷冷地道:“看来我的对手们终于知道该从什么角度对我下手了,真是可喜可贺的进步。不过这厮千算万算,恐怕还是算漏了一些地方……哼,走着瞧。”
他再次迈开脚步,口中道:“不着急,先去见了陈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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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矩的这所外宅占地不算特别大,比高务实在对街的“状元第”小了六七成。这外宅原本的来历有些意思,乃是冯保当年犯事之后被查封收缴的外宅之一,但并不是主宅,只是冯大伴的一所别院。
但这别院有一点好,墙高树大,在外头很难知晓院内的情况,特别隐秘,尤其适合陈矩这位督公的身份。
高务实来到陈府门外,还没到门口就有些皱眉,而高陌则已经抢先提醒了:“老爷,陈督公是不是反应过激了些?现在这大门口,明面上的十余名家丁恐怕都是东厂番子假扮的,而按照东厂的习惯,除了这些人之外,周围一定还有暗椿,人数应该也差不多有十个以上——但今天这事儿跟他陈督公自己可没什么关系啊,至于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高务实没有作答,今天的事情到处透着古怪,他现在也被搞得有些发懵。
“每临大事有静气”,他知道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要沉下心来审慎应对,又不是皇帝已经下令要杀头了,慌什么慌,慌能解决问题吗?
而且他对朱翊钧到底是有深刻了解的,知道他不是一个再世嘉靖,从性格上就不是那种刻薄寡恩、随时可能过河拆桥的种。
从他历史上的对待大臣的态度来看,一个曾经有功的大臣即便犯了错,他也一定会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哪怕连改过自新都已经迟了,他也会在朝野一片喊打喊杀声中将人保护起来,至少给人一个尽量体面的结局——譬如李成梁。
在他四十几年的皇帝生涯中,唯一只有张居正没有享受到他的宽容。考虑到张居正那是相当于亲手把朱翊钧的世界观当做瓷瓶一样砸得粉碎的人,这个特殊待遇可以理解。
但高务实对比自己来看,怎么也不觉得自己够格跟张居正比作死——张居正没死之前在朱翊钧眼中大概已经是个完人了,而他高务实显然不至于。
他在朱翊钧心目中不会毫无缺点,所以就算真的犯错,也不会让朱翊钧有世界崩塌的感受,当然也就不会因此而死。
甚至退一万步说,朱翊钧就算真的怒极,现在也有足够的理由强行克制自己的脾气——眼下正在打仗呢!
后方筹钱的是他高务实,前线还有安南的兵马,现在把高务实给杀了,云南这场仗是打算半途而废?要知道安南出兵数万,而带兵的就是跟高务实有终身之约的黄芷汀,杀了高务实就不怕黄芷汀一怒之下干脆跟缅甸联手?
到那个时候,别说安南这煮熟的鸭子要飞,怕不是连云南都有可能要飞!
更何况现在大明之所以能够稳稳控制土默特,高务实这个黄教的“降三世明王转世”兼彻辰汗把汉那吉的安答可是起了最关键的作用,杀了他之后,一旦京华不肯配合朝廷,经济控制就成了笑话,而土默特分分钟就能跳反。
把一个“安南定北”的大功臣说杀就杀了,那不是自毁长城是什么?
朱翊钧是个好哥哥不假,这一点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没有问题,但他首先是一个皇帝,是一个被高务实的价值观影响了十多年的皇帝,他会因为高务实跟自己妹妹出现一点绯闻的传言就失去理智吗?
万万不可能。
对于一位皇帝来说,没有什么比江山社稷更重要的,因为这不仅仅是利益问题,更关键的还是责任问题。高务实自信在此前的十余年里已经把这种理念深深植入朱翊钧的意识当中了,朱翊钧会下意识地往这方面考虑。
既然死不了,那就不必慌,万事都有解决的办法,现在要紧的是找出问题的根源所在,不能光是傻兮兮地被动挨打。
所以他没有作答,而是平静地走了上前。
东厂番子们假扮的陈矩家丁果然都认识高务实,见他便装前来丝毫没有惊讶,态度也跟平时一般恭敬,规规矩矩地见了礼,然后才躬身道:“高中丞,您老里面请,督公已经等候多时了。”
叫督公而不是叫老爷,身份显而易见。
高务实依旧没有作答,只是微微颔首,沉默异常地走了进去。
由于陈矩并不养外宅妻妾(没错,这年头很多大宦官在外面有妻妾……),所以他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禁地”。在一位东厂番子的引路之下,高务实直接穿过正堂,进了后院。
进了后院,那番子便躬身告辞了,高务实也把高陌和那名护卫家丁留下,自己往里走。
刚刚转过影壁,便看见同样穿着一身道袍的陈矩正站在后院花园之中,眉头深皱,负手而立。
高务实刚一出现,陈矩马上脸色一松,快步迎了上来。
“万化……”
高务实刚说出陈矩的字,连“兄”字都还没出口,陈矩已经身处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让高务实不仅一怔。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了,目光朝陈矩身后的北房望去,压低声音道:“怎么,皇上来了?”
猜虽然这么猜了,但高务实的语气还是有些惊诧。
陈矩点了点头,小声道:“外头的传言,求真应该已经有所耳闻了吧?不瞒你说,皇爷今个儿态度有些古怪,待会儿你回话的时候可千万小心着些……我这里什么话都没探出来,惭愧啊。”
高务实摇头道:“探不出来,说明皇上刻意在瞒,没事,你不必多想,这只是说明他有话要单独问我。”
陈矩叹了口气,点点头,叮嘱道:“求真,按理说你对皇爷的了解不比咱家差,有些话咱家本来不必说。不过今天这事儿着实透着诡异,一会儿万一情况不对劲,你就先服个软……万事等皇爷气消了,再慢慢处置不迟。”
高务实微微一笑,点头道:“多谢万化提醒,我理会得。”
陈矩点点头,招呼他道:“来吧,我去通禀一下。”说着就转身去了门口,稍稍提高音量:“皇爷,高中丞到了。”
里头朱翊钧的声音响起:“让他进来。”
“是。高中丞,您请。”
高务实上前,见房门虚掩着,也不多话,直接推门而入。
今天第三位穿着一身道袍的人物出现了。朱翊钧也穿着一身湖蓝道袍,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北房正堂上首,手里端着一杯茶。
朱翊钧拿着杯盖轻轻划动,微微抬了抬眼皮,瞥了高务实一眼,但没说话。
高务实上前参礼:“微臣见过陛下。”
“嗯。”朱翊钧就这么回答了一下便没了下文。
高务实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但也没有抢先申辩什么,干脆就这样站好,等朱翊钧发问。
朱翊钧见他不说话,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一眼,忽然问道:“昨天你俩见面,真的把宫女內侍都打发出去了?”
高务实心头一松,你肯主动问话,那就还好,而且看起来你这里的消息也并不确定,看来那陷害我的人并没有能光靠着谣言就让皇帝对我完全不信任。
高务实摇头道:“臣和长公主殿下在承禧殿召对,当时一直都在正殿主堂。至于宫女內侍,他们确实没在殿内,都在殿门口站着,不过殿门是开着的。”
朱翊钧点了点头,其实这些事情他早就派人查明了,他来问高务实是另有打算。
“谈了那么久?”
“是,谈了挺久的,不过其中有段时间是臣在那里吃了顿饭。”
“承禧殿可不是赐宴的地方。”
“的确不是。”高务实道:“臣实有罪,已经写好辞疏了。”
“胡说八道,辞疏?”朱翊钧哼了一声:“你这罪若是我要计较,首先就得把尧媖搭进去,那是在她长春宫里,而且是赐宴,又不是你说在哪儿吃能算数的,你辞个什么辞?”
高务实道:“臣未能坚辞不受,也是有罪。”
“那行吧,算一条贪吃之罪,罚奉一月。”朱翊钧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一眼:“不过说到贪吃……你有没有……嗯,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吗?”
高务实干咳一声:“皇上,咱们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先讨论一下其他事?”
朱翊钧面色不悦,哼了一声,道:“其他事?你是说这事儿怎么一夜之间就闹得沸沸扬扬,甚至我还把弹劾你的奏疏留中不发了?”
高务实道:“是否需要留中,这是皇上的决断,臣无从置喙。不过,为什么一夜之间谣言四起,这事儿臣觉得的确要查。”
“是么,因为坏了你高龙文的大好名声?”
“不,皇上,臣的名声本来就好坏参半,再坏一点也问题不大。”高务实叹了口气:“臣是怕坏了长公主殿下的名声。”
朱翊钧略微有些意外,放下茶杯,仔细打量了高务实一眼,见他神色平静之中有些忧虑之意,终于点了点头:“算你还是有点良心的,知道尧媖会闹到这般地步,都是因你之故。”
啊?
你等会儿,怎么就都是我的责任了?我又没有按着她的头让她召我进宫,这咋还是因我之故?
不过想归想,这种作死的话还是不要问出来的好。高务实只是呆了一呆,就干脆闭口不言,算是默认了。
朱翊钧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认了。”然后又道:“不过这也没什么,事情肯定是要查的,这一点不必你说……呵呵,有人打你的主意不奇怪,但拿朕御妹的名声不当数,这朕要是不查,天下人不得把朕当傻子看?”
高务实心道:你明白就好。
但朱翊钧的话却又马上转了回去,问道:“你们就只谈了那个什么慈善基金的事?谈了几个时辰?”
不是,你这当哥哥的还是有问题啊,老拽着这点事问啥啊,现在赶紧查明了谁在陷害我……不是,应该说是谁在坏你妹妹的名声才是正理啊。
但皇帝问了话还是得回答,高务实只好道:“的确就谈了这件事。”
朱翊钧眉头大皱:“不就是办个女子学堂么,我听说是教女红、缫丝什么的,还会教一些认字之类的东西,是么?”
“是。”
“这有什么好谈的……我是说,这有什么值得谈那么久的?”朱翊钧语气不悦:“你就没和尧媖说点别的?”
“呃,皇上是指什么……别的?”
“我是说……”朱翊钧以手扶额,无奈道:“你就不会安慰她一下?”
高务实愕然道:“安慰什么?”
朱翊钧面现愠怒:“你不知道她自从……那件事之后,一直闷闷不乐,整日里青灯古佛为伴吗?”
“臣稍有耳闻。”高务实叹道:“可臣只是一介外臣,对此也不方便多言啊。”
“胡说八道。”朱翊钧瞪眼道:“外臣就不能说话了?我去那位嫔妃那里比皇后那儿多一次,外臣都要指名道姓盯着我骂呢,怎么到你这儿就这么老实了?”
高务实苦笑道:“臣不是科道官啊。”
“你少废话,你虽然不是科道官,但说起来你也是有都察院兼职的。”不过朱翊钧虽然这么说,却也知道高务实的这个都察院兼职不管风闻奏事,他这话有些强词夺理,于是顿了一顿,又道:“不管怎么说,你和尧媖也是旧识,她现在弄成这样,虽然责任不在你,但你多少也得有些关心才是。”
朱翊钧面现愠怒:“你不知道她自从……那件事之后,一直闷闷不乐,整日里青灯古佛为伴吗?”
“臣稍有耳闻。”高务实叹道:“可臣只是一介外臣,对此也不方便多言啊。”
“胡说八道。”朱翊钧瞪眼道:“外臣就不能说话了?我去那位嫔妃那里比皇后那儿多一次,外臣都要指名道姓盯着我骂呢,怎么到你这儿就这么老实了?”
高务实苦笑道:“臣不是科道官啊。”
“你少废话,你虽然不是科道官,但说起来你也是有都察院兼职的。”不过朱翊钧虽然这么说,却也知道高务实的这个都察院兼职不管风闻奏事,他这话有些强词夺理,于是顿了一顿,又道:“不管怎么说,你和尧媖也是旧识,她现在弄成这样,虽然责任不在你,但你多少也得有些关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