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出了点意外。”
高务实刚刚从楼上下来,等在门口的高陌立刻迎了上来。
“长公主?”
“不,不是长公主,是锦衣卫的人拦住了从校场来白玉楼的道路,不让步丁过来。”
见心斋的原主体很小,扩建之后形成了三大板块:一个是以白玉楼为主体的高务实居住和办公区,这个片区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算是京华的“头脑区”;
第二个是学堂区,及京华工匠学堂几个系的教学和实验区,放在后世基本上可以算作大学城、科研所之类;
第三个区域便是校场区,毫无疑问是京华步丁、骑丁在京师轮训和轮戍的主要区域,除了可供万人同时训练的大校场之外,还建有营房、库房、伙房、靶场等一系列完备设施。
为了确保这三大片区的工作不会互相受到影响,它们之间并不是完全相连的,中间被一条三岔路形成的三条街道隔开。
三条街道上有京华自营的一些店铺,但更多的是原来买下这附近大片土地时的“失地百姓”所开的店子,店面是京华赠送的——哦,其实也不算赠送,确切的说法应该是折抵购地款。
高陌之前为了确保白玉楼的安全,下令调来大批护卫队,但这个命令随即被高务实要求撤销了,这样就只能按照“原计划”来。
而原计划是当永宁公主被快速转移之后,立刻临时调动少量护卫队来白玉楼戍守,这个行动的要求是:人数要少,声势要大。
至于目的,就是要引起锦衣卫的注意——因为临时调动家丁守卫白玉楼,会给锦衣卫方面一个错觉,即白玉楼中现在正有重要人物到来,甚至是正有要事发生。如此,他们就会把主要的精力集中在白玉楼,而忽略掉已经被转移走的永宁公主,误以为她还在白玉楼与高务实私会。
但原本以为会一直埋伏、等待最后时机的锦衣卫却提前出现,堵住了家丁护卫队的来路,这一点就大大出乎高务实的意料之外了。
锦衣卫想干嘛?堵住家丁护卫队,然后围攻白玉楼,直接把我杀了?
怎么可能!
刘守有就算疯了,他下头的锦衣卫千户们也不可能这么没脑子,这么对待一位正三品的兵部侍郎、辽东巡抚,是要陪着他一起抄家灭族不成?
高务实眉头皱了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对刘守有的防备还是有点疏漏——疏漏之处就在于他没有考虑过刘守有是不是有可能不顾规则行事。
高务实沉声问道:“他们可有驾帖?”
这里要补充说明一下,在后世的影视剧里面,锦衣卫权势的集中体现、也是最被诟病之处,在于其缉捕、刑狱特权。
比如电影里,就有一个贯穿剧情的物件,叫做“无常簿”。一个锦衣卫总旗“无常簿”上几笔不尽不实的记载,就有将人送入诏狱的可怕力量。
当然,高务实来到大明已经二十余年,他知道锦衣卫并没有这种文书,但电影里这个情节设定,也算是凸显出缇骑——又称“行事校尉”的“首告”特权,在方向上也算是正确的。
事实上在中,关于“行事校尉”举报、告发、“缉之以闻”的记载比比皆是。
简单的说,锦衣卫的行事在某种程度上,的确可以说基本无程序可言。
但“基本无程序”不代表真的一点程序都没有,尤其是在针对高官、勋贵等特殊对象的时候,怎么可能一点程序都没有?
这里就有一个最重要的程序,就是要出示“驾帖”。
“驾贴”指皇帝下发的逮系或赐死臣民的专用诏敕,是一种公文类型。锦衣卫缉捕要出示驾帖,表明其特权源自皇帝本人。出示驾帖,有些类似于后世警方逮捕某人之时,也是需要出示逮捕令的。
而这道公文的重要性,的一则轶事能体现一二。
原历史中的万历初年,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密差锦衣校尉到河南新郑,众校尉扬言令退休在家的前首辅高拱自裁。全家恸哭之时,高拱处变不惊,喝问诸校“驾帖何在?”
行事校尉当然拿不出,于是高拱全家得以幸免于难。
然而,即便皇帝发下驾帖,其实也只是意味着程序走完了一半。文官集团崛起之后的锦衣卫,还需持驾贴到六科中的刑科批定,才能真正开始拿人。
如果是刑科不批,单从理论上来讲,皇帝也无可奈何。这个规定,目的很显然,就在于制衡不同机构的权力。但是制度设计者苦心经营的平衡,有时候也会随着某些权要的崛起,或者皇帝本人的意愿而轻易被打破。
这就是本书一直所说的,当一位皇帝铁了心不要脸面了,他的权力其实是没有止境的,想做什么都可以。百官只剩下最后的反抗手段:请辞。
当然,只要皇帝脑子里还有一丝理智,他也会怕百官真的来个集体请辞,那朝廷中枢就直接瘫痪了。
而且皇帝没法强令百官“不允辞”,因为明代一直都是可以“挂冠归隐”的,比如说父母去世,有很多官员上疏请辞之后根本不等朝廷答复,直接把乌纱帽往衙署一放,潇潇洒洒就“夜奔归家”了,朝廷是没法计较这个的。
别说丁忧,其他原因也一样可以“挂冠归隐”,比如历史上李廷机请辞了一百多次都没被批准,他就自己把自己这个首辅都给“解雇”了,挂冠回了老家,皇帝也没追究。
历史,有时候真比还神奇。
回过头来说,有明一代锦衣卫权势之所以有所消长,原因正在于此——全看皇帝的意志。
至于说,理论上锦衣卫出动搜捕,还应该通知五城兵马司之类的问题,相比之下就都是细枝末节了,其实不那么重要。
重要的就是这个驾帖。
高务实当然不认为朱翊钧会给刘守有搜查白玉楼,甚至抓捕他高务实的驾帖,但问题在于,刘守有如果没有这个驾帖,他是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的呢?真就拼了老命,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这一票了?
面对高务实的问题,高陌语速飞快地回答道:“带队的缇骑只说是奉命行事,驾帖不在他手中,在刘守有那儿。”
高务实冷笑道:“刘守有好大的狗胆,他哪来的驾帖!”
刚说到这里,前庭院正门那边匆匆跑来几名家丁,老远就朝高务实抱拳行礼:“老爷,南门口有一群举人老爷说要联袂拜访您,带头的一个好像还是个中书舍人。”
高务实的眼睛微微一眯,问道:“哦,只是余印君?刘都督不在吗?”
印君,不是字,也不是号,是一个俗称。明代的舍人分为中书科舍人、直文华殿东房中书舍人、直武英殿西房中书舍人、内阁诰敕房中书舍人、内阁制敕房中书舍人五种,均为从七品。
其中,中书科本不称科,只因与六科均在午门之外,官署相联,时人习惯称之为科。此署中设二十人,不分长贰,通常以年长者一人掌印,称“印君”。
余廷槚其实不是此署中最年长者,但架不住他老子是文华殿大学士余有丁,因此这“印君”就归他当了。
那家丁回答道:“回老爷的话,没有瞧见刘都督,为首一人就是余印君。”
高务实眉头大皱,心道:这次可见了鬼了,居然又料错了?
转念一想:不对,这不是我计算出错,而是刘守有这次恐怕真的是不打算照规矩办事了。
可刘守有如果不按规矩出示驾帖,那他除非把整个锦衣卫十四个千户所全部拉过开,否则根本不可能压住见心斋的高家家丁,刘守有本人既然是“搞情报的”,他就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现在刘守有手下的人能拦住高家的步丁们,是因为高务实这么多年来一直三令五申,不允许他们违法。换句话说,如果高务实撤销这个命令,或者干脆下令反抗,刘守有此刻能够带过来的人不可能镇住场面。
最起码,高务本、王之祯手底下的人他这次就肯定一个都不会调。
那么刘守有唯一的办法就是……伪造驾帖!
这可真是破釜沉舟啊。
伪造驾帖、伪造刑科大印,这要是一旦案发,他刘守有的脑袋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
不过高务实现在可以理解刘守有的想法了:只要坐实了他高务实勾搭长公主一罪,或者干脆污蔑到底,说高务实是欺骗长公主,甚至强迫长公主,那么这伪造驾帖的事就立刻变得情有可原起来,甚至还是“行事果决”,不但无罪,反有大功——现在是大明朝,可不讲什么“程序公正”这种后世的法律原则。
高务实忍不住冷笑起来:“我倒真是小看了这位刘都督,此人若是生在永乐朝,怕是不比纪纲的威风稍逊。”
高陌也想明白了其中道理,急得额头冒汗:“老爷,现在怎么办?”
“急什么?”高务实却并不慌,淡淡地道:“长公主既然已经回宫去了,刘守有在我这里闹得越凶,事后他就死得越惨。”
高陌轻咳一声,小声提醒道:“可是老爷,‘黑顶’里有很多资料……而且,大校场的库房里不仅有大批火器,甚至还有火炮,这个到时候怎么解释?”
操,坏菜了……
高务实也吓了一跳,他见心斋里的训练都是实弹训练,除此之外,由于一贯怕死,见心斋还储存了大量的武器弹药,乃至于最新式的火炮,以避免出现意外之后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原本这都是最后的后手,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的身份摆在这里,东厂提督又是自己人,谁也不可能来查他——刘守有按理说也是东厂监督着的啊。
所以现在这么一来就麻烦了,为了配合朱翊钧的引蛇出洞,再加上没料到刘守有竟然如此豁得出去,眼下居然有把自己搭进去的危险。
但急了没几个呼吸的时间,高务实忽然又镇定下来,眉头舒展,笑道:“无妨,这事儿麻烦不大……你赶紧派人通知成国公他们,就说我这里那批卖给京营的武备已经到位了,京营既然钱都已经付了,为什么相关的文书还没有送来?让他们赶紧补办,今天……不是,马上就要办好,东西随时可以转交给他们——记得一定要快。”
高陌闻弦歌而知雅意,当下就明白自家老爷这是要破财消灾了,不过这财破得可不小。他轻咳一声,再次提醒道:“可是老爷,库房里超标的部分加起来,至少得值二十多万两,如果按照咱们卖给京营的价格来算,怕是要接近四十万两了。”
“你们到底存了多少啊?”高务实也愣了,但马上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四十万两就四十万两吧,这次情况紧急,便宜这帮王八羔子了。”
高陌也没法子,一脸牙疼的模样,愁眉苦脸地走了。
高务实则对之前来报信的家丁头目道:“行了,那边的事咱们不必着急,刘都督想玩花样,我就陪他玩好了。倒是余印君这批人,我还真不能不去见一见……走,咱们去欢迎欢迎诸位公子,顺便也让他们看看我,免得到时候说我忙着在白玉楼白昼宣Y,居然没法立刻迎接。”
下头的家丁们其实都不清楚整件事,但老爷这么说了,他们当然只能附和。
很快高务实便到了大门口,下令大开中门——呃,其实白玉楼这庭院大门是西式的,倒也说不上什么“中门”,反正就是把大门全打开了。
高务实亲自迎了上去,果然对面是一溜的马车停在那儿,以余廷槚、王士骐为首的一干“学子”至少有二十多个,声势还真不小。
“余兄、王兄、诸位仁兄,欣闻列位踏春游玩至鄙处,实在是蓬荜生辉,务实喜不自禁……”高务实这一通客套话不要钱似的往外撒,甚至还极其客气地一个个去和来此的学子交谈,交换字号——他当然认不得这许多人,因此要交换字号,以示礼貌。
余廷槚和王士骐虽然惊讶于高务实出来得这么快,而且面色如常,但还是笑意盈盈地跟他寒暄着。
等高务实去一一与其他士子废话的时候,王士骐才小声对余廷槚道:“余兄,这局面似乎有些不对劲啊,咱们……”
余廷槚不动声色地道:“别着急,我瞧他这地方大得很,说不定只是自以为能把人藏好……咱们还是先等刘都督那边的行动,到时候再随机应变。”
“可他出来的如此迅速,这该怎么说?”王士骐显然还是有些担心。
余廷槚摇了摇头,不屑地道:“这就不知道了,说不定他只是……办事快呢?”
王士骐忍不住偷笑起来,压低声音道:“还是余兄见识高,此人年纪轻轻就富甲天下,小弟听闻这白玉楼里金屋藏娇、美女如云,就算比起皇宫大内也不遑多让,没准他这身子早就虚了……”
“呵呵呵呵……愚兄也持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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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其实之前本来还有一章比较那啥的,后来想想,没敢写。你们也知道,现在不能描写脖子以下。我一想,那干脆跳过算了。至于漏写的那期间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从后面高陌找到高务实之后的描写来反推就好。
高务实这边陪同余廷槚、王士骐逛起了花园,自然继续把之前给永宁公主做导游的侍女和园丁等人叫来,一一为这些公子们介绍,看起来极是好客。
这群人里头,其实真正完全清楚今天白玉楼会发生什么事的,也就余廷槚和王士骐二人,剩下的其他人都是被邀请来陪玩的——当然实际上他们的作用是做个见证。
他们既然不清楚内幕,对于高务实如此贴心的招待当然很是欢迎,也没察觉到高务实其实就是在拖时间。
这群人转了老半天,连白玉楼都还没进得去,光在这大庭院里兜兜转转了,甚至还有几人即兴赋诗。高务实当然知道他们的意思,很是夸赞了一番,说得他们个个都以为自己是李白再世、杜甫重生。
毕竟,这可是六首状元的赞扬,拿到士林里完全可以吹嘘几十年。一时之间,连落榜的失落都散去不少。
只不过逛了会儿庭院,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就都对高务实这位毫无架子、热情之极的主人满意到了极点,要不是自问地位悬殊,真恨不得跟他拜个把子才好。
他们是玩开心了,余廷槚和王士骐就急了,时间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偌大的庭院都要逛完了,刘都督怎么还没发动?
他们两个却不知道,刘守有那边也是出了点情况。
刘守有之前的行程是这样安排的:在发现永宁公主出宫之后,立刻派了大批锦衣卫在飞鱼袍外多穿一身便装,“分进合击”一般从多条道路绕路来到见心斋“大园区”等待命令。
接着他再集合了余廷槚、王士骐和这批打算用于充当“捉奸见证者”的士子,自己也陪同他们一起前来。当然,这次“游玩”的发起人名义上是余廷槚和王士骐,而刘守有只是恰好顺道。
既然只是顺道,到了见心斋大园区之后,刘守有便借故离开,由余廷槚和王士骐去引高务实,自己则去集合人马。
在刘守有看来,事情到了这一步,即便高务实得知消息,知道见心斋来了不少锦衣卫,他也没法子亲自来“堵”自己的路,因为他必须考虑士林声望,只能去陪余廷槚、王士骐他们。
如此,刘守有自己便能摆出锦衣卫都督的威风,震慑住高家的家丁,直接杀入见心斋尤其是白玉楼区域搜查。这样就避免了万一高务实早早跟他碰上,然后非要仔细检查驾帖的危险——他怀里的确有驾帖,但那是伪造的,只能骗骗外行,拿到高务实这个曾经的“小阁老”面前哪能不露馅?
就算退一万步说,这驾帖能骗过高务实,也不见得一定管用,因为高务实的身份摆在那里,不仅家世特殊,本人地位也很特殊,他若坚持非要先见了皇帝再说,然后强令家丁抵抗,那他刘守有也要完犊子。
毕竟,刘守有是真的清楚京华的实力,包括见心斋的实力,对方如果铁了心要固守,凭他手底下如今能忽悠来的这点锦衣卫,根本攻不进去。
高务实果然去陪余廷槚和王士骐了,这一点刘守有没有料错,但他没料到高务实的“大管家”高陌那么难缠。
在刘守有看来,这老东西可能是脑袋一根筋,认定了刘守有没有驾帖就不能进见心斋,更不能进白玉楼。口口声声“我新郑高氏数代忠良”、“老元辅极谥文正、天下仰望”,甚至还敢说“锦衣卫大举入我见心斋,可有元辅首肯?”
总而言之一句话:你刘守有算个什么玩意儿,也敢来我见心斋撒野!有本事你闯一个我看看?
刘守有硬的软的都试过了,高陌就是不肯让路,耽误了好一段时间,他才终于没辙,只能把驾帖拿了出来,以皇帝的名义要求高陌和家丁护卫让路,否则后果自负。
高陌其实还真不认识锦衣卫的驾帖长什么模样,不过他相信高务实的判断,知道这驾帖绝对是假的,因此假意犹豫了一下,才表示:你这驾帖我认不出来,不过我家老爷就在白玉楼,他老人家肯定分辨得出真假,我得拿去给老爷过目才行。
刘守有大怒,当即表示不肯,而且再拿“抗旨不遵”来威胁高陌。岂料高陌依旧软硬不吃,楞说没有老爷的首肯,除非皇上御驾亲临,否则谁也别想私闯白玉楼,不信你就试试看。
试试看是不能试试看的,这辈子都是不能试的——光是这么点地方,白玉楼的外庭院高墙上就摆出了不下两三百杆名震北疆的万历一式。
而被锦衣卫堵在身后的家丁护卫人数还要翻倍,他们背后也都背着枪,这要是打起来,只来了四百多人、武器只有绣春刀的锦衣卫估计两轮排枪之下就要全军覆没了。
这还试个屁?
又僵持了一会儿,带来的锦衣卫们腿都快吓软了,刘守有才终于想出了办法,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驾帖,猛地丢给高陌,口中喝道:“驾帖如同圣旨,你亲自去给高中丞查验,若有半分损坏……你该知道后果!”
高陌年纪虽然不小了,但只是气力之悠长不如当年,身手并没有变差多少,手一扬就把那驾帖接下。不过,这下子他就没法耽搁了,正皱眉犹豫,刘守有再次大喝一声:“怎么,拿了驾帖还要阻拦锦衣卫办差?你是要害得你家老爷背上不忠的罪名吗!”
高陌无法,只好表示自己愿意去送验,请刘都督稍候片刻。
刘守有冷着脸一句话也没说。
然而等高陌一走,刘守有却丝毫也不客气,假意抬头看了看时辰,脸一沉,手一摆:“已经逾时了,来人,给我撞门!”
然后又朝高家家丁大吼:“尔等再不让开,就是给你们老爷招祸!尔等可知,阻碍锦衣卫缉捕搜拿,罪同谋逆!到时候别说圣上怪罪下来,便是你家老爷怪罪下来,尔等担待得起吗?”
也不知是圣上吓人还是老爷吓人,刘守有这话一说,高家家丁果然就犹豫了,一个个面面相窥,交头接耳,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守有抓住机会,派人上去撞门。可惜这门也是铁门,锦衣卫又没有攻城器械,哪里能靠血肉之躯撞开?到最后居然是高家家丁将那大门给打开了,刘守有与一干锦衣卫这才冲了进去。
刘守有虽然没有来过白玉楼,但他显然有渠道能弄到白玉楼的大致地图——高务实在白玉楼宴请宾客好多次了,来过的人实在太多,这是根本瞒不住的。于是刘守有很快布置了搜查任务,把四百多锦衣卫派出去,堵门的堵门,搜查的搜查。
不过奇怪的是,高家的家丁把他们放进来之后,既没有原地不动,也没有一哄而散,反而很是默契地分成若干部分,跟着刘守有派出去的锦衣卫身后。
刘守有喝问:“你们做什么,还要冥顽不灵吗?”
有个家丁头目冷着脸一抱拳:“刘都督,驾帖尚未验证明白,您就私闯当朝三品大员宅府了,难道我等还不能派人看看些么?您也应该知道,我家老爷天下豪富,这要是被人顺走了什么值钱的东西,到时候是您来赔,还是小的来赔?”
刘守有还没来得及答话,那家丁头目又道:“看您这模样,大概是不肯赔了,但小的也是肯定赔不起的,所以必须派人跟着,若是您连这都不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小的就只好得罪了。”
刘守有见那家丁头目面沉如水,目光中杀气森然,心中也不由一凛,暗道:高务实这厮找的什么鬼家丁,这区区护院家丁怕不是比边将们的随任家丁杀气还足,难道是跟着他打过安南之战的?
刘守有虽然自称儒臣,毕竟干的锦衣卫的活,这点眼色还是有的,面前这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色,逼急了他,天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罢了罢了,眼下的关键是找到四公主,只要找到四公主,这些小事都不值一提,到时候等高务实栽了,老子要处置这区区一个犯官家丁还不是轻而易举?
他冷着脸转身,看似懒得计较,其实也就是默认了。
那家丁头目无声冷笑,但却没有亲自带队去监视锦衣卫们搜查,而是站在刘守有身后不远处,做了几个手势,便自有家丁们按照锦衣卫们各批次的人数多寡而自行分好人数,分别跟着监视去了。
刘守有不肯示弱转身,但心里却也有些紧张,暗道:高家家丁如此精锐,竟然比我预计中还要厉害,要不是他们担心给主家招祸,又没了那老小子指挥,今天这大事岂不是要坏?
转念一想,又紧张起另一件事来:幸好我有额外的准备,让余公子和王公子带了一帮读书人来,不然要是高务实当场把咱们这些人给处理了,他与长公主私会的消息岂不是就这么被摁下去了?我那驾帖毕竟是个假的,他到时候推说没看出是我,以皇上对他的宠信,只怕也不会怎么怪罪他吧?
想到这里,刘守有也不禁后怕,自己吓出一身冷汗来。
但马上他就不怕了,因为高务实和一帮子士子已经匆匆赶来,走在头前的高务实一脸怒色,老远就喝问道:“刘都督,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着一道伪造的驾帖来我白玉楼撒野!”
刘守有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拱手道:“高中丞何出此言?这驾帖如何就是伪造的了?”
眼下长公主还没找到,他自然不肯承认驾帖是伪造的,反正高务实现在也没法证明。
谁知道高务实却冷笑一声,问道:“刘都督不承认?好,好。”然后一转身,把那驾帖递给余廷槚,道:“余兄乃是中书印君,自然认得驾帖真假……余兄,有劳你看一看,这驾帖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余廷槚听得大吃一惊,心中暗道不妙:糟糕,这姓高的要坑我!我若是直说这驾帖是假的,那锦衣卫的搜查就进行不下去了,如今四公主还没找到,今天这事岂非就功亏一篑了?
可我要是说这驾帖是真的,也不行啊,就算到时候高务实东窗事发,可我堂堂中书印君竟然错认驾帖,这传出去……
余廷槚的心思一念千转,又想道:要不然我到时候就承认自己与刘守有是合谋,所谓“认错驾帖”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为了稳住高务实?不行,不行,父亲大人说了,这件事一定要自己摘出来,否则不管有再大的功劳,内里都有隐患……
其实余有丁警告他的这个隐患说穿了很简单:你一个文臣,又不是锦衣卫这种专司特别稽查的人,伪造驾帖这种事你都敢参与,你眼里还有朝廷法度吗?
这就是他跟高务实类似的地方了,高务实搞政争的时候,不管是用阴谋还是用阳谋,反正从来都是在规则范围里想办法,绝对不会像今天刘守有这样“破釜沉舟”,因为即便这“破釜沉舟”成功了,但自己在皇帝心里也会留下一个“不守法度”的印象。
这种印象出现在东厂、锦衣卫的头子身上,个别时候或许还情有可原,但出在文官身上麻烦就大多了,基本上跟“案底”差不离。
你要是现在还有点用,皇帝可能暂时先不计较,但一旦你没什么用了,或者再犯了其他什么过错,那这“案底”就要被拿出来一齐秋后算账了。
文官嘛,没出事之前都得尽力保证自己是个完美忠臣,所以余廷槚思来想去,还是不敢直说这驾帖是真的。
他仿佛拿烫手山芋一般,拿着那驾帖左看右看,几乎是在一笔一划的“检查”,看得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皱眉。
这玩意那么难验明吗?你堂堂中书印君,圣上的大宝检查过多少遍了,这还能看不出来真假?
甚至刘守有都有些莫名其妙,暗道:余廷槚搞什么鬼,只消一句“此驾帖绝非伪造”,高务实就没法阻拦任何事了啊?
他哪里知道余公子的想法,或者说哪里知道余阁老的想法不过是让他出面冲锋陷阵,可没有把自己搭进去的意思——一丝一毫都没有。
伪造圣上驾帖、硬闯文官宅邸,这种名声余阁老可不希望沾染上一星半点,之所以让余廷槚来,只是为了安刘守有的心罢了——反正余廷槚只是来游园的,碰上这档子事“纯属意外”。
惟独高务实反而不急了,甚至之前的怒气都似乎已经消散了不少,耐耐烦烦地等着余廷槚鉴别真伪。
余廷槚耽误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条斯理却又一脸迟疑地道:“按理说这大宝看起来着实不像是伪造的,不过这其中有一笔印得有些不太分明,这就难办了……高中丞,下官建议还是等事情了了之后,再拿去宫里仔细验证,不知您以为如何?”
高务实心里不屑,暗道:模棱两可打太极?你这手段可不怎么样啊,看来还得是你老子亲自来,那才差不多。
他竟然不仅不怒,反而笑了起来:“连余印君都这么说,莫非真是本部院看走眼了?”
刘守有心里松了口气,也懒得去计较余廷槚的态度不对劲,当下便道:“圣上驾帖中说了,让下官好好搜查一番,也好还高中丞一个公道,想必以高中丞之为人,定然是不会阻拦的吧?”
高务实淡淡地道:“这是自然,刘都督只管慢慢搜……哦,不对。”
刘守有又紧张起来,忙完道:“高中丞你……”
高务实轻蔑地一笑,毫不客气地打断道:“诶,刘都督勿急,本部院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你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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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时间不多了。”
高务实这句话一出口,刘守有就不由得心头一紧。他不知道高务实意指何处,心里难免揣摩,究竟是打算调动家丁强行反抗,还是请了“援军”?
刘守有眼珠一转,没有答话,心里却暗暗盘算:强行反抗应该不可能,当着余廷槚、王士骐这帮士人的面,高务实不可能做这种自绝于天下的蠢事。那就只能是他找了“援军”,可援军会是谁呢?
刘守有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陈矩,因为陈矩虽然只是内廷的第二号人物,但他是东厂提督,如果他亲自赶来,不管自己正在做什么,他都有权强行压下——其实也不能说是“有权压下”,而是一旦陈矩下令,锦衣卫的人的确不敢不听,哪怕刘守有当场表示不服也没用。
这种局面就好比某省巡按御史强令该省某知府暂停某事一般,即便知府的上司布政使有令在前也不管用,这知府肯定得先听巡按的,不然挨了巡按的参多半就要被罢官了,而相对来说布政使即便参劾知府,知府通常也就是被吏部记上一笔,挨一顿批评罢了。
这个理由很简单:巡按的本职就是监督,我现在发现你做得不对,“小事立断”之权就可以拿来用了,而你若拒不执行,那就视同不遵圣意。至于我“断”得对不对,事后自然有皇帝圣裁,跟你没关系。
东厂提督之于锦衣卫,情况也就和这类似,他是监督锦衣卫的,他让你立刻停止,你就只能停止,否则就等同于不遵圣意。至于他的这个命令究竟算不算圣意,反正你也管不着,只能在事后由皇帝来圣裁。
陈矩和高务实的关系有多亲密,刘守有当然一清二楚,他也不怀疑陈矩在这件事上肯定会相助高务实。
不过,刘守有在断定高务实并不是打算武力反抗之后,就显得并不十分惊惶了,因为他也是有后手的。
就在高务实任由刘守有搜查白玉楼的同一时间,朱翊钧也刚刚进了慈宁宫。
此时已经是下午,朱翊钧当然不能以请安为由来慈宁宫,他用的理由是“问武清侯疾”。
武清侯李伟是慈圣李太后的生父,也就是朱翊钧的外公,今年已经年近六十了。此公由于早年生活困顿,等女儿发达之后又贪财好逸、沉迷享乐,这两年身体不是很好,最近正生着病,所以朱翊钧便用问疾这个借口前来。
不过这也就是个借口,朱翊钧对自己这位外公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而且也知道他名声很烂,平时除了一些礼仪活动如代皇帝拜祭历代先帝、先后之类,其他事基本不让他参与。
李太后倒是对父亲感情挺深,因为她的母亲去世得早,而她本人昔日能进裕王府做宫女也是父亲决定的,所以听闻儿子为此前来,倒也甚为高兴。
只不过,她暂时还没时间和朱翊钧谈这件事,因为方才有人前来向她禀报了一件大事:永宁长公主悄悄溜出宫了!
李太后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女儿的遭遇,她虽然是个传统且典型的重男轻女的母亲,但母亲终究是母亲,她对女儿的婚事也挺内疚。可是在她看来,这也并不是女儿偷溜出宫的理由!
尤其是,李太后经过了之前那么多事,现在心里也很清楚,自己这女儿出宫绝对不会是无的放矢,她铁定是去找高务实了!
其实李太后何尝不觉得高务实足够优秀,但对于天家而言,这种优秀要想用好,绝不应该是拿公主去换的。至于个中原因,其实李太后倒没有深思过,因为她的政治才干实在很一般,她这么做只是固执的维护历代先帝所订立的规矩罢了。
毕竟在她看来,天家的规矩大于一切,正如同她的儿子一定会是皇帝一般,这都是规矩所决定的,因此对她而言,维护规矩就是维护一切。
朱翊钧来到慈宁宫时才知道母后不在正殿,也没在寝殿,而是在花园。他也没多想,直接便往花园而去。
到了花园,慈宁宫的宫女告知皇帝,慈圣太后在含清斋,皇帝于是右转。这含清斋本来在明代是不会出现的,如今这地方是前几年高务实建议朱翊钧给慈圣太后所修建,用的名义是太后圣诞(没用错词)。
含清斋的大门处挂着楹联,上书“轩楹无藻饰,几席有余清”,这幅字是朱翊钧亲自御笔所书。以往他来此都会看上一眼,但今天朱翊钧没有多看,而是匆匆而入。
一进含清斋前房,朱翊钧就看见母后手里正捏着念珠,一下一下轻轻转动,他本想抢先上去请安,谁知道李太后却先发问了:“皇帝,尧媖在哪儿?”
朱翊钧心中一凛,暗道:果然有人告密。
不过他面上却是一脸诧异,愕然道:“尧媖?她不在长春宫吗?”
“你不知道?”
朱翊钧摇了摇头,一脸无辜。
李太后微微蹙了蹙眉,朝身边的一位女官道:“去,请皇后来一趟。”
朱翊钧赶紧先拦住了,然后问道:“母后,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李太后看了他一眼,道:“听说日前皇后赐了一块坤宁宫宫禁凤牌给尧媖,哀家想问问皇后这么做的用意。”
“那倒不必问皇后了,这件事是儿臣的意思。”朱翊钧示意那宫女退下,然后对李太后道:“母后,儿臣是看近来春兴,天气也好,所以借皇后之手,让尧媖有机会出去踏个青,好好散散心……母后您也知道,尧媖近来的情绪很是低落,儿臣是担心她闷出个好歹来。”
李太后不置可否,淡淡地问:“公主出宫踏青这种事,虽然外廷可能有人会嚼舌根,但毕竟只是小事,你下道口谕也就是了,何必假皇后之手?还是说,这踏青的地方敏感得很,你也知道不能被外人得知?”
“母后这话,儿臣有些不太明白。”朱翊钧不慌不忙地道:“儿臣近来事忙,又是春闱又是滇战的,也没时间去问尧媖想去哪儿散心,所以那夜就顺口对皇后说了一句……怎么,她出宫了?”
李太后微微眯起眼,但面上看不出什么喜怒,只是淡淡地道:“听说是去了,而且还是装成宫女的模样出去的……”
“是吗?儿臣刚从乾清宫来,倒是不知此事。”朱翊钧现在的演技进步也很大,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开始胡说八道:“不过她好端端的出宫踏青,装成宫女做什么?哦,对了,儿臣听说她还搞了个慈善基金,莫非是想白龙鱼服一番,体察民情?”
李太后道:“哀家倒不想管什么慈善基金之类的事,毕竟也都是积德修福,总归也是好事。但她若是做出什么有损天家声誉的事来,那哀家就是想不管也不行了。”
“怎会如此。”朱翊钧笑了一笑,又问道:“母后已经确定她的去向了?”
朱翊钧这一句,把“确定”二字说得格外重,显然意有所指。
李太后心中一动,道:“哀家只是刚刚得到了这么一个消息,还没派人去长春宫查证,恰好皇帝你就来了……”
“既未确定,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朱翊钧笑着转身,吩咐陈矩道:“立刻派人去长春宫,看看永宁在不在,若在的话,就请她过来一趟,若是不在,即刻前来回禀。”
陈矩躬身应了,出门安排人去长春宫不提。
按理说这件事到此就可以暂停一下了,毕竟接下来总要等长春宫的消息。好在长春宫离慈宁宫不远,一来一去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这个时候,朱翊钧如果真是来“问武清侯疾”的,现在就可以开始“说正事”了。
然而朱翊钧却根本没提这茬,反而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什么想问却又不太方便开口的样子。
李太后皱眉道:“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哪像个皇帝的样儿?”
朱翊钧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郝然一笑”,轻咳一声,道:“儿臣只是有些奇怪,不管尧媖有没有出宫,这件事连儿臣都还不知道,母后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李太后脸色一变,不悦道:“怎么,皇帝是在说哀家这个做娘的在宫里管得太宽了?”
“母后误会了,儿臣岂敢又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儿臣只是就事论事。”朱翊钧正色道:“虽说后宫之中,有两宫太后和皇后主事,儿臣寻常时候的确不必过问什么,但尧媖是我大明的长公主,她若真是微服出宫,这样的事下头难道不该首先向儿臣禀报么?为何儿臣尚未得到消息,而母后这里反而得到消息了?”
朱翊钧说着,朝李太后躬身一礼,正色道:“儿臣想问的是,这来禀告消息的人,是母后早有安排的,还是……”
“哀家终日礼佛,闲得慌了去安排这些?”李太后被儿子这么一问,也有些觉得不对劲起来,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故意要让哀家比你更早知道这个消息?”
朱翊钧心道:更早是不可能更早的,不过对方的确是这个意思。
“儿臣的确有这样的怀疑。”朱翊钧毕竟已经掌权一段时间了,而且这段时间里还连续取得了对外战争的胜利,尤其是漠南大胜这种让大明一举扭转北方边境形势的大胜,他现在对母后的畏惧已经少了很多,至少不必担心母后再拿废君新立来威胁,因此言语之间的自信明显变得充足了很多。
出乎意料的是,李太后对儿子的态度倒并不十分反感,只是略微有些新奇,想了想,问道:“先不说是不是有这种事,姑且假定是有的——你觉得此人为何这样做?”
朱翊钧道:“很难说,这也正是儿臣刚刚一直在想的。”他微微一顿,道:“早几年儿臣和求真论史,他曾经提到过一个观点: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做事,就一定会有其目的,这个目的通常都是为了获得某种好处。那么,如果要反推是谁做了某件事,关键就在于谁能在这件事之中获得好处。”
李太后问道:“既然如此,谁能因为这个消息先被哀家知晓而获得好处呢?”
朱翊钧微微一笑,道:“好处么,通常有两种,一种是自己直接获利,另一种则是对手倒霉。母后,儿臣以为,那人应该是料定这件事被您先得知之后,就会有人倒霉,而这个倒霉的人,就是那人的对手,或者至少也是对手之一。”
这话乍听有些绕,其实倒也挺简单的,李太后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思索着道:“如果你刚才没来,事情按照那人所想的发展,谁会倒霉呢……”
朱翊钧笑了笑,没说话。
李太后则很快变了脸色,沉声道:“哀家刚才怀疑尧媖是去了高务实那儿,所以你的意思是说……那人希望哀家迁怒高务实?”
朱翊钧叹了口气,道:“求真这个人,要说有什么缺点,儿臣实在说不出什么来,顶多就是有些爱赚钱罢了。但他虽然爱财,却是君子爱财,历来取之有道。可惜世人死抱着‘铜臭’二字不肯放手,总觉得爱财就是坏事……所以求真是‘誉满天下,谤亦随之’。”
李太后有些诧异,问道:“你是说,高务实拦了别人的财路,所以有人要陷害他?”她微微有些不信,摇头道:“哀家听到的说法可不是这样,连你三舅那种性子的人都说高务实为人大方仗义,向来不吃独食。”
朱翊钧没有立刻回答,苦笑了一下,这才微微摇头道:“母后有所不知,所谓商场如战场,战场则总有敌我之分。若是能站在求真一边,大伙儿自然觉得他仗义,因为跟着他做买卖总能赚钱。但反过来呢?总有些人没法和求真站在一边,而是只能站在他的对面,偏偏求真做买卖又厉害得很,他们要是因此亏了钱或者少赚了钱,您想他们能不恨求真么?”
李太后这才明白过来,点了点头,道:“刚才来报信的人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外头忽然有宦官扯着嗓子高宣一声:“永宁长公主殿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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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皇兄,你们找我?”
那宦官的宣号刚一落音,永宁公主已经匆匆进来,朝李太后和朱翊钧各自行了个礼,有些气喘吁吁的模样。
李太后见女儿面色潮红,喘息不定,额头甚至还有一层细密的汗珠,不由得略带怪责地道:“就算是找你,也不必这么着急,怎么这都要出汗了?你是长公主,已经是做姑姑的人了,遇事要端庄娴静……”
朱翊钧则笑道:“母后,您就少说尧媖两句吧,她这么急着赶来,还不是怕您久等?来人,给长公主赐座。”
赐座其实并不需要额外搬凳子,含清斋里自有陈设,女官们只是上来给垫了个垫子,便请永宁公主落座了。
等她坐下,李太后便问:“为娘之前听说你出宫了,可有此事?”
女儿和儿子还真就不同,李太后在朱翊钧面前自称“哀家”,这是很正式的称谓,但到了女儿面前就变成了“为娘”,就仿佛是民间母女说话时一般。
当然,大概率是因为朱翊钧的身份特别,他是皇帝嘛。
永宁公主一脸诧异,问道:“出宫?”
“没有?”李太后果然一怔,眼珠转了转,最后落在朱翊钧脸上,蹙眉道:“皇帝,你怎么说?”
朱翊钧笑着摇了摇头,道:“母后,事情这不是已经清楚了么?尧媖要是真出了宫,这点时间怎么回得来?”
李太后也闹得有些糊涂了,想了想,又朝永宁公主道:“尧媖,你长春宫里今儿个有人出宫吗?”
“有啊。”永宁公主看起来很镇定,飞快地答道:“卫敏和秦霜两个今天出宫了。”
这两人是经常跟着永宁公主的,卫敏不必说了,秦霜就是那个小圆脸宫女,李太后见得多了,也知道这两人。
“她们一齐出宫了?”李太后追问道:“是去采买,还是有什么其他事?”
永宁公主摇头道:“女儿宫里很少需要采买的,她们俩是代女儿到白玉楼查账去了。”
果然还是白玉楼。李太后心中暗暗留心,但面上则不动声色,只是问道:“你又不是高务实的东家,他有什么账是该你去查的?”
永宁公主笑道:“母后说笑了,就算是皇兄,也只是高中丞的君上,谁有那么多银子能做高中丞的东家?”她顿了一顿,接着道:“不知母后是否知道女儿有个慈善基金?那基金就是请高中丞代为打理的。每过一段时间,京华方面都会准备好近期的收支明细,请女儿派人过去查验。”
李太后本来心里还有最后一丝疑虑,那就是既然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查验,可见此前也是有过的,那何以之前没有人来向自己禀告,这次偏偏就有人来了呢?
但朱翊钧已经开口了:“母后,事情看来是清楚了,依儿臣看,可以把那诬告之人叫出来了。”
李太后想了想,还是觉得儿子女儿更靠得住,便点了点头,吩咐道:“把张信叫来。”
永宁公主听了这个名字倒是没什么反应,而朱翊钧则明显面色一僵,刚才的轻松之态逐渐消失,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张信本人倒没有什么大不了,但他有个干爹,叫张鲸。
虽然不管什么宦官,在朱翊钧眼里都不过只是奴才罢了,但张鲸好巧不巧的,正好是他刚刚打算重用的一个,这就有些让他恼火了。
朱翊钧心里暗暗道:张鲸啊张鲸,你最好没有掺和进来,要不然……朕也只好拿你去给求真一个交代了。哦,还有一个刘守有……
叫张信出来倒是很快,原来此人“告密”之后并没有走,就留在含清斋对面的凉亭候着。
这宦官只是个少监,但因为干爹张鲸的缘故,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获赐了飞鱼纹——意思是那衣服还是少监服饰,只是上头绣了飞鱼。
实际上宫里的飞鱼纹服饰不少,但只有大宦官们才得以真正有机会穿“飞鱼服”,并且一般还不是“大红纻丝”这四个字打头。能穿“大红纻丝飞鱼服”的,通常都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以上了。
张信很年轻,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的样子,他进了含清斋,一看皇帝也在,心中不由暗喜。但再一看,却差点吓尿了裤子——为什么永宁公主也在?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朱翊钧已经冷冷地开口了:“张信,朕问你,你为何要污蔑永宁扮成宫女模样私自出宫?”
张信陡然还魂,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大声喊冤:“皇爷,冤枉啊,奴婢怎敢污蔑长公主殿下,奴婢早上的确看见长公主殿下穿着一身女官服饰,和另一个女官一道从玄武门出了宫啊!”
朱翊钧冷笑一声:“若是永宁出了宫,那现在是谁坐在你面前?张信,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还要狡辩吗?”
张信一边大声喊冤,一边福至心灵地想起一件事来,道:“皇爷,长公主出宫一事,玄武门的守卫们也瞧见了,皇爷要是不信,可以召他们前来问话!”
朱翊钧心中一紧,暗道:糟糕,今天玄武门是锦衣卫的人当值,而今天这件事又和刘守有逃不脱干系,这玄武门的守将若是刘守有的亲信……
他想到这里,不禁有些犹豫起来,李太后见了便问道:“皇帝怎么不说话?”
朱翊钧刚想用“玄武门离得有些远”来搪塞,谁知道永宁公主却主动道:“皇兄,小妹也觉得应该让玄武门守将来当面对质,若不如此,何以证明?”
朱翊钧听了,心里暗暗叫苦:这下糟糕了,尧媖怕不是以为那玄武门守将是我亲信,这可如何是好,我堂堂一个皇帝,怎么会亲自过问区区一个玄武门的守备事宜?我连今天玄武门守将是谁都不知道啊。
然而事已至此,朱翊钧也没法推脱了,只好轻咳一声:“那就传吧,陈矩……”
“回皇爷的话,奴婢刚才去请长公主殿下的时候,琢磨着最后万一需要玄武门守将来做个见证,未免耽误时间,已经提前差人去传了。”
朱翊钧心中一动,点头道:“哦,那正好……不错,你这思虑倒也周详。”
陈矩自然谦谢。没多久便见一位身材高大的锦衣卫百户穿着飞鱼袍匆匆过来,朱翊钧命他进来说话。
那百户一见慈圣太后和皇帝都在,推金山倒玉柱地拜倒,口中道:“臣锦衣卫百户骆秉良,叩见慈圣太后,叩见皇上,叩见永宁长公主。”
“骆秉良,你今个是在玄武门当值?”朱翊钧根本不认识此人,随口一问。
骆秉良道:“回皇上的话,臣今日上午当值玄武门,下午改西华门。”
“哦,既然上午在玄武门,朕问你,永宁长公主今天早上可有从玄武门出过宫?”朱翊钧朝永宁公主一指,道:“你看清楚了,不要认错。”
骆秉良只是略微抬头瞥了一眼,立刻垂下头,道:“回皇上,长公主殿下今日上午不曾到过玄武门。”
张信听得大惊,怒指骆秉良,大声道:“你胡说八道!当时咱家还瞧见你跟长公主说过话呢……”
“放肆!”朱翊钧一拍茶几:“朕还没问你话,有你说话的份吗!”
陈矩这次极其难得地插了句嘴:“张信,你自小入宫,到如今也已十余年了,应该知道咆哮君前是何等罪名……要咱家代张内官教一教你吗?”
张内官,说的就是张鲸,他的本职是内官监掌印太监,名义上的职司是掌管采办皇帝所用的器物,实际上也管着内帑的一些用度。
“奴婢死罪,奴婢死罪。”张信连忙认罪,但马上又辩解道:“但奴婢只是一时激愤,这骆秉良明明……”
“够了!”这次却是李太后听不下去了,一脸厌恶地道:“你先来哀家这里告刁状不说,现在永宁也说了没有出过宫,这个骆秉良是当值的守将,也说没有见过永宁,你还当着哀家和皇上的面在这里威胁证人!”
她话还没完,又转头对朱翊钧道:“这奴才该怎么处置,皇帝决断吧!”
朱翊钧见母后没有深究,心里不知道是高兴好还是不高兴好,当下点了点头,道:“污蔑长公主,论罪当死。”
但这句话说出来,永宁公主似乎有些不忍,劝道:“皇兄,事情既然已经澄清了,能不杀人还是不要杀人吧。”
李太后倒也没料到朱翊钧开口要杀人,她比永宁公主更信佛,当下也道:“既然尧媖仁慈,皇帝你看……”
“那就发往孝陵卫种菜。”朱翊钧倒是无可无不可,他只想赶紧把事情了了,杀不杀一个小太监根本无所谓。
谁知道张信却吓昏了头,虽然是鬼门关走了一圈又转回来了,但孝陵卫种菜也不是什么好差事啊,那玩意儿一样可能死人的!他一听这个处置,顿时哭喊着道:“皇上,奴婢冤枉啊,奴婢是听干爹的话去特意盯着玄武门的,奴婢真的看见了……”
朱翊钧的脸色一瞬间就铁青了,猛然站起来,喝道:“来人,拉下去!”
皇帝震怒,周围的人自然忙不迭动起来,几名净军立刻冲进来将张信摁住,二话不说就往外拖走。
然而张信的话还是回响在所有人耳边了。
永宁公主蹙眉道:“皇兄,这奴才是跟谁的?”
朱翊钧脸一抽,但妹妹问起,他又不能不答,只好无奈道:“是张鲸那厮。”
永宁公主站起身来,朝朱翊钧福了一福:“请皇兄替尧媖做主。”
朱翊钧张了张嘴,下意识又朝陈矩看了一眼,陈矩微微摇头。
李太后也看见了这个动作,把脸一板:“怎么,你妹妹都被一个奴才给欺负了,你这做哥哥的还打算不说话?”
这个罪名就有点大了,朱翊钧连忙把所有心思都丢开一边,立刻道:“母后说哪里话,儿臣只是,只是觉得这事实在有些诡异……不过既然母后和尧媖都觉得罪证确凿,那张鲸自然是该罚的。”
朱翊钧正打算说“将张鲸降为奉御,以观后效”,谁知道李太后却点了点头,先开了口:“那就好,既然皇帝也说该罚,就罚他也去孝陵卫吧。念他效劳有年,就不必种菜了,去做个孝陵卫司香便是。”
朱翊钧一句话被憋了回去,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本来的意思是先把张鲸降级到最低,然后再派人查一查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再然后才做最终的处理——如果是无辜的,自然就官复原职,如果的确是他所主使,那免不得也是去孝陵卫走一遭了。
但李太后这句话一说,这查证就等于没了,直接按最糟糕的办。
朱翊钧干笑一声,还是决定就按母后和皇妹的意思办算了,张鲸虽然颇得他的宠信,那也是因为之前做事做得不错,而今天这件事……即便他不知情,但他的“干儿子”做出这么一档子事来,他至少也是个管教无方,也不算太冤枉他了。
罢了罢了,孝陵卫司香就孝陵卫司香吧,好歹还算个宦官里的文职,干的事和礼部差不离,也不算太委屈他了……
李太后见儿子似乎默认了,便道:“尧媖既然没事,就先回去换身衣裳吧,别回了汗生病。”
永宁公主便起身谢过母后,然后就打算走。朱翊钧见事情搞定,也起身打算告辞。
李太后皱眉道:“皇帝,你不是来问疾的吗?”
朱翊钧这才想起自己是打着“问武清侯疾”的名义来的,忙道:“自然是来问疾的,儿臣不是要走,是……呃,那个,陈矩,你送一送永宁。”
陈矩的表情控制能力看来很到位,愣是忍住没笑,一本正经地应了,这才退出含清斋去追永宁公主。朱翊钧则开始假模假样开始找母后问起自己外公的病情来。
却说陈矩追上永宁公主,永宁公主立刻让自己的随从退后一些,一边走一边小声对陈矩道:“没杀那个张信,他不会不高兴吧?”
陈矩当然知道“他”是谁,微微一笑道:“张信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棋子罢了,杀不杀都无所谓,高中丞不会在意的。”
永宁公主放下心来,然后又想起一件事,问道:“他怎么知道那个百户会帮咱们?”
“您说骆秉良么?”陈矩笑道:“此人是湖广人,早年曾经投在前辅臣张江陵门下,不过那只是靠着籍贯之故,并不怎么受重视。后来张江陵的势力烟消云散,一直到梁梦龙与高中丞合作,这些势力才逐渐又开始聚拢,并且投入到高中丞门下,骆秉良就是其中之一。”
永宁公主这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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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张鲸毕竟不是冯保,我想了想,不打算给他更多戏份了;2,大家可以猜一猜骆秉良是什么人?
人世间快乐的事很多,其中有一种叫做打倒对手。
人世间悲剧的事也多,其中有一种叫做打倒对手不成反被对手打倒。
刘守有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连续体会到了两种极端情绪。
他先以为自己胜券在握,马上就要体会倒打倒对手的巨大喜悦,心里甚至已经开始想象永宁公主被从白玉楼找出来之后,高务实浑身发抖的模样。
正因为这样的情绪,当下属告诉他,在黑顶发现巨大的地下室之后,他甚至激动得亲自带人去搜查。
这硕大的地下室分作两个区域,一边是档案室,另一边是储藏室。档案室中有大量的田契、地契、房契以及鬼知道多少的进出口货物记录之类文档。刘守有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粗粗看了一下,见没地方藏人,立刻转去了储藏室。
储藏室震惊了前来搜查的锦衣卫们——里头至少存放着数十万两现银,以及至少五万两熔铸得整整齐齐的金条。
每个锦衣卫都看得目瞪口呆,不少人下意识地从喉咙里发出“荷荷”的怪声。
还有不少人呆呆地朝着这海量的金银走去,小心翼翼又紧张万分地伸出手,仿佛要试着触碰神祗一般。
刘守有不是没有见过钱的人,甚至绝不是没有见过大钱的人,但即便如此,陡然面对这么大笔的现银和黄金时,他也下意识有些眼晕。倒抽凉气之下,并没有来得及喝令属下。
不过没关系,一直负责监督他们搜查的高家家丁们用抽刀声和子弹上膛声惊醒了他们。这时候他们才回过神来,面前的金银可都是有主的,而且这位“主”绝不是他们开罪得起的人。
除非……找到永宁公主!
刘守有到底是“有大见识”的锦衣都督,他清醒得最早,立刻开始高声喝骂——不是喝骂高家家丁,是喝骂他的属下们。
很是耽误了一阵时间之后,锦衣卫们恋恋不舍地从储藏室出来,而刘守有则和他们不同,他是失魂落魄地出来。
白玉楼已经找遍了,黑顶和地下室也找遍了,根本一无所获,现在怎么办?
他转头看了一眼高务实,后者正在花园之中和余廷槚、王士骐等人谈笑风生,一名士子正站在人群中摇头晃脑的说着什么,看起来像是即兴赋诗。
而等他说完,众人都朝高务实笑着说话。高务实伸手虚压了一下,也一脸微笑的说着什么,看起来就像是在点评,而众人则不时点头附和……好一幅其乐融融的和谐景象。
刘守有满脸铁青,看起来只是心情糟糕,基本还算镇定。但其实他此刻心中早已惊恐不已:永宁公主人呢?到底去哪了?要是找不到她,今天这事儿我该怎么收场?皇上要是追究下来,我可连驾帖都是伪造的……
余阁老会保我吗?还有申阁老,还有天下心学各派的官员们,他们……会保我吗?
一名千户见刘守有神情恍惚,心里也有些紧张,上前小声道:“都督,白玉楼既然没有,会不会是藏在大校场或者工匠学堂那边?咱们要不要去那两地找找?”
刘守有心中一动,但马上颓然道:“没用了……刚才搜查白玉楼的时候,那两处根本无人看守,如果长公主是去了那儿,到现在也早该走了。”
他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肩膀一下子就塌了下来,背也莫名的显得有些佝偻,有气无力地道:“栽了,栽了……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能回答他的人肯定不会回答,而愿意回答的人则根本回答不了。
就在此时,白玉楼的大门忽然再次打开,大队身着战时罩甲的锦衣卫从外头涌入。至少进来四五百人之后,身着东厂番子服饰的一批人夹在锦衣卫中间出现,而这些人簇拥着的那个人是刘守有十分熟悉的。
其实就算还看不清脸也无所谓,那人的服饰已经清楚地说明了他的身份。
大红纻丝的内宦样式飞鱼袍,加上特旨御赐的行蟒肩绣纹,这一身打扮天下找不出第三个来,除了司礼监掌印太监黄孟宇之外,就只有这位了——司礼监首席秉笔、钦差提督东厂官校办事兼御马监掌印太监陈矩。
陈矩今天极其难得地骑马而来,直到进了白玉楼,看见了与一众“学子”们站在一块的高务实,他才翻身下马,带着人朝这边走来。
刘守有只见到高务实迎上去,与陈矩短短地说了几句话,陈矩就转头朝他这边看过来。
对方是东厂提督,无论现在的局面已经多糟糕了,刘守有仍然不得不遥遥拱手一礼。
但一贯谨慎、规矩的陈矩这次却端然不动,冷冷地摆手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一名锦衣卫千户二话不说,带着人就上来了。
“都督,之祯等奉皇命而来,请都督去一趟东厂,还请都督配合,莫要让之祯难做。”
来人既然也是锦衣卫,理论上当然也都是刘守有的部下,只不过刘守有根本不把面前这人当部下看待罢了。
因为他是王之祯,是王崇古之孙、王谦之子,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是高务实转弯抹角的表兄,与高务实的堂兄高务本一样,是其在锦衣卫中的耳目。
刘守有坚持着最后的尊严,强撑着不肯露怯,问道:“皇上怎么说?”
王之祯咧嘴一笑:“抱歉,都督,这您得去问陈督公,卑职只是奉命行事,可不知道皇上说了什么。”
刘守有一直看不惯王之祯那有点吊儿郎当的模样,见状冷然一笑:“王之祯,就算我倒台,难道你就能上去了?”
王之祯表情夸张,一脸诧异,:“都督何出此言?”
刘守有懒得陪他做戏,冷笑道:“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少了一个最上头的,你们这些人就都有机会往上挪一挪了。让我想想……你也许能升个镇抚使?哟,可真不错啊,想去北司还是南司?”
王之祯哈哈一笑,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好教都督知晓,陈督公的意思是让我去北司,南司给高务本去做。”
刘守有冷哼一声,两眼微微一眯:“南北两大镇抚司,镇抚使虽然只是从四品,上头还有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五人,但你二人联手把持两司,就真不怕皇上起疑?”
王之祯一摊手道:“皇上为什么要起疑呢?锦衣卫中荫官众多,我是得我祖父王鉴川(还健在)公恩荫而入的,是历代忠良之后;高务本是得其三伯高文正公恩荫而入的,也是历代忠良之后……我们俩个轮也要轮到这儿了啊。”
刘守有懒得再说什么,王之祯见了,也不和他继续废话,手一摆,就有人上前要拷人。
“皇上若是没说怎么处置,就不劳你们锁拿了,本督自己会走。”刘守有冷冷丢下一句,自己往前走去。
下属们朝王之祯望过来,王之祯笑了笑,大声道:“你们跟好了就是,想必咱们刘都督是不会逃跑的,对吗都督?”
刘守有鼻子里哼了一声,却懒得答话,径直朝陈矩走来。
“有劳督公亲自跑一趟了,不知皇上……”
陈矩没等他说完,淡淡地打断道:“刘都督你身为锦衣都督,执法犯法,不仅伪造驾帖、伪造刑科关防,还持之擅闯三品重臣府邸,皇爷震怒之极,命咱家亲自来善后,至于说对你的处置么……”
他微微一顿,眼皮一翻:“革职候勘。”然后又补充道:“不过,这件事调查清楚之前,恐怕要委屈刘都督你去诏狱待上几天了。”
锦衣卫都督要下狱当然只能去诏狱,因为锦衣卫是天子亲卫,不隶寻常衙门,就算犯事也不可能下法司问断,那就不能去刑部天牢,只能去诏狱了。
刘守有的身子微微一抖,又强行稳住。他本来想说两句场面话,但发觉自己牙关打颤,生怕说话的时候语调发抖,干脆闭口不语。
高务实在一边面色淡然,仿佛是个事外之人一般,陈矩见他没有其他表示,便把手一摆:“押走。”
刘守有的心防终于还是露出了破绽,被人在肩上轻轻一推,居然腿一软,直接摔了一跤。
眼见得高务实与陈矩都有些意外地朝他看来,刘守有不禁臊得满面通红,忙不迭爬了起来,扭过头匆匆而去。
此时的他,真是一刻都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等刘守有走后,余廷槚和王士骐也满脸铁青地前来告辞。这两人明显是官场经验不够丰富,还没能修成什么“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随意说了两句就要走。
高务实倒是很客气,还说要留他们吃个晚饭,甚至还介绍说白玉楼有几个西洋厨子,问他们要不要试试花样。
余廷槚和王士骐哪有这个心情,坚持要走,就跟火烧了屁股似的。高务实一脸遗憾,一边说下次一定要请诸位前来补上今天这顿饭,一边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又和其他学子们一一挥手作别。
等这群群众演员都上马车走了,高务实才转过头,露出一抹嘲讽。
陈矩见了不觉莞尔,道:“余廷槚这人,这辈子顶破天也就一个知府了。王士骐倒还不好说,虽然今科没考上,毕竟是去年应天的解元,没准今后还有机会……”
高务实微微摇头:“就算今后考上了,他这辈子的出息也就那样了,我看多半就是一个员外郎做到致仕的命。”
陈矩哑然失笑,但没有多纠缠这个问题,而是开始介绍起宫里刚才的情况来。
高务实听完他的介绍,也不禁有些诧异,略微思索了一下,问道:“张鲸就这么倒台了?我记得你和老黄都说他很得宠……”
陈矩微微一笑:“得宠是得宠,但再得宠也架不住掺和天家私事。况且这厮运气不好,慈圣太后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明显有偏帮的意思,张鲸倒霉就倒霉到慈圣太后逼皇爷不得不表态这茬上了……”
高务实想了想,也不是特别确定,又仔细问了问陈矩当时几个人的具体对白,这才道:“看来慈圣太后对四公主还是心怀内疚的,再加上她又以为今天她冤枉了四公主,这种内疚就更加明显起来。结果到了这个时候,她忽然发现自己之所以会冤枉四公主,都是张鲸这厮在背后指使的,这心里的怒气自然就一下子全都爆发了出来。”
高务实最后盖棺定论地道:“所以,她要立刻处理张鲸,既是对四公主的一个交代,也是对她自己的一个交代。张鲸好死不死的撞上这个枪口,没被直接拉出去杖毙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陈矩听得连连点头。高务实又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忍不住笑道:“我记得冯保也是在孝陵卫种菜,现在张信也去了孝陵卫种菜,再加上一个孝陵卫司香的张鲸……这都快能凑一桌叶子牌了。”
陈矩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张鲸门下还有好几个呢,要凑一副叶子牌其实容易。”
高务实摆摆手:“这就不用和我说了,你和老黄自己能搞定。”
陈矩点了点头,果然没再多说。想想也是,所谓树倒猢狲散,张鲸自己都倒了,下面几个虾兵蟹将怎么可能放在黄孟宇和陈矩的眼里?
陈矩便问道:“皇爷得知刘守有胆大妄为之事以后,对于谁去管锦衣卫有些犹豫,可能会找求真你讨论,你不妨先有个想法。”
高务实摇头道:“锦衣卫的事,我不会直接给皇上什么建议的。”
这个说法倒和陈矩的做法一模一样,所以陈矩也笑了,点头道:“之前咱家也是这么回答了皇爷。”他顿了一顿,迟疑道:“但若你也不说,这锦衣卫都督总不能空着吧?”
高务实摇头道:“锦衣卫都督空着又不是没有过,甚至还经常有,我记得某些时候别说都督了,连指挥使都经常空缺,然后以其他堂上官代掌。”他顿了一顿,思索着道:“这次刘守有下去了,要是锦衣卫这边实在找不出人来做都督,那就先空着呗,至于指挥使……代掌也罢,递补也行,我是懒得掺和——锦衣卫没有正印官不是更方便吗?”
陈矩见高务实不像是在开玩笑,也只好作罢不再提了。
毕竟他说的也是正理,锦衣卫没了正印官,东厂指挥起来的确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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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在“伪妖书案”之后上演了一场攻防战,而远在西南边陲的缅甸,也上演了一场……不对,是一系列攻防战,其战争之接二连三、攻守互换,甚至比京师的政争阴谋更加跌宕。
四月初三,刘綎所部于木邦城南七十里处大破从孟定退兵南下的莽应里主力,缅军在地雷、大炮的打击中乱成一片,被刘綎兄妹一顿好杀,丢盔弃甲狼狈而逃。
是役明军阵斩三千余众,刘綎本人阵斩缅甸王叔莽灼,缅军溃乱中互相践踏、火并又损失了两千余,另外被俘者也有七千余。至于因大军溃散而走失的部分,明军方面就无法统计了,但根据刘綎的奏报,预计很可能比前面三项损失加起来还要大不少。
兵部就此推算,认为缅军在这一役中至少损失了三万人,足以称得上是一次漂亮的大胜,纵然比不上漠南之战那样震撼和具有决定性,但也要知道,漠南之战的实际作战主力乃是土默特铁骑,明军虽然有“刺刀破冲阵”这样的闪光点,但归根结底还是在打下手。
木邦之战就不同了,虽然这是一场伏击战,但却是完全以明军出击,并以弱击强、战而胜之的一场战役。此战彻底打破了缅甸数十年来在西南外藩之中不可战胜的神话,极大的振奋了云南军民的士气,震慑了心怀叵测、摇摆不定的某些藩邦和内属土司,其战役外的影响甚至超过战役本身。
由于战争尚未结束,朝廷并未立刻给刘綎等有功将领加官进爵,包括此前在永昌、顺宁前线硬顶莽应里主力一个多月的邓子龙在内,云南边将们目前收到的都只是兵部的“口头嘉奖”,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朝廷第二拨滇战军饷已经在路上了,而且金额高达白银三十五万两——这个数额在京师或许不太起眼,但对于穷惯了的云南边军而言,那真是值得张灯结彩大肆庆祝的了。
不过,木邦一战把刘綎所部的火药和地雷等物打了个干干净净,使得他不敢立刻深追,而是只向南推进到锡波城就暂时停了下来,回头打通与云南内地的交通线,以免后勤中断。
等到邓子龙方面清理了后方,也率军南下锡波城之后,刘綎则把锡波城让给邓子龙所部,自己率军西进安正国城。
安正国城在缅甸北部最后的重镇阿瓦城正北,锡波城则在阿瓦城东北,此二城掌握在刘綎与邓子龙手中,则意味着明军已经占据了战争的主动权,随时可以发动钳形攻势合击阿瓦,目前他们之所以按兵不动,主要还是后勤问题。
云南到东吁,从地形上来说,先是云贵高原,接着是缅北山林,再接着是掸邦高原,根本就没一条好路,在这种地形上维持一支前方大军是很难的。
尤其是明军和缅军面临的后勤压力还不同:缅军之中火器很少,只有一支葡萄牙雇佣兵拥有三百支火枪和八门大炮,而缅军自身的火器化程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也是他们始终攻不破邓子龙守关的一个重要原因。
而粮草方面,缅军除了自行携带和本身的后勤供给之外,还要求早前投靠他们的缅北各藩邦提供。大致是藩邦们提供了三分之一,三分之二由缅甸自己供应,而其后勤“转运中心”就是缅北重镇阿瓦城。
如果缅甸虽然丢了一溜的藩邦,但由于他们本身退回到了阿瓦城,后勤压力就很小了——阿瓦城的位置,大致在后世缅甸第二大城市曼德勒。这地方在后世的缅甸算是“缅甸中部”,而此时缅北那些地方由于还是云南控制下的外藩,所以阿瓦就是缅北。
此消彼长之下,此时的后勤压力就转移到了明军头上。
明军的后勤从哪里出发?大理城。
从大理到安正国城和锡波城,直线距离都已经超过了一千一百里,而且是在高原山区,哪有什么鬼直线可走,这后勤压力有多大还用说么?
按照刘綎和邓子龙的预计,最快也需要两个月才能对阿瓦城发动下一波进攻,而如果后方不靖或者运输不利,那么预计中的阿瓦之战就算直接拖到秋天也是没准的。
缅甸方面作为地主,显然更清楚这个情况,所以莽应里在阿瓦城只休息了一天,留下三万人连同阿瓦城本身的兵力镇守北疆,自己则马不停蹄继续南下,准备救援东吁。
东吁城是缅甸首都,城防其实还不错,虽然每天都在给莽应里示警,说是再不救援就要陷落了之类,但其实那只是城中权贵们急着让缅王回来而故意为之,实际上东吁城的情况并不十分危急。
因为黄芷汀兵力有限,并没有过分威逼东吁城。
舰队上的水手不算,黄芷汀手中的陆战主力一共就两万。她靠着这两万人不仅拿下了勃固、大光、勃生等勃固王朝旧地,还在极短的时间里扶植起了一支孟族人的仆从军。
但仆从军并不是招来就能用的,招来就用的那叫炮灰。黄芷汀并不打算把这支孟族军队当做完全的炮灰来用,因为她手头的兵力本来就少,如果这支孟军仅仅只能当炮灰,那她召集起来有什么用?和蒙古人一样直接抓百姓顶上去不就行了?
黄芷汀是要求这支孟军有一定战斗力的,即便一对一打不过缅军,至少二对一总要能打过才行。所以她只是派出约五千精兵沿锡当河北上至彪关,做出随时攻击东吁城的模样,剩下的一万五千主力却集中在勃固城,同时让高家的家将开始训练孟族人的军队。
黄芷汀军中的高家家丁大多参与过安南两大警备军的组建和训练,对于如何训练外族人非常在行,对于如何把一支外族人为主的军队悄然“易帜”更是熟门熟路。
孟族人的这支军队从组建之初,就使用简单的汉语作为作战口令,而对于这支军队中的孟族军官选拔,首先第一条也是汉语的掌握程度。
换句话说,你哪怕是原先勃固王朝的遗民贵族,如果不懂汉语的话,在孟军之中也是当不上军官的。好在汉话在这个年代,一定程度上类似于东亚通用语,即便平民百姓不会,贵族高官们通常总会一些。
也许是孟族人“苦莽贼久矣”,孟军的组建速度极快,一个月不到就聚集了将近五万人,考虑到此时孟族可能一共也只有一百万出头的人口,这个比例可以说很惊人了。
但黄芷汀出于控制力考虑,只将其中三万人编成正规军,按照高务实的风格称之为“勃固警备军”。剩下的约两万人则被她丢给了“勃固副王”阿布拉邦,让他用这两万人编成二线军队,负责天知道算不算数的“勃固新朝”地方治安。
军队这种东西,光有人是不够的,还必须得有武器装备,这一点很麻烦。
黄芷汀在从安南出发之前其实就有考虑过收买当地武装力量的问题,也带了一部分,但到了缅甸之后局面发展太快,那一部分东西肯定不够三万大军使用,实际上最多能管三千人的。
剩余的物资不是没有,但那是为自家军队战损准备的,不可能拿去给新组建的“勃固警备军”——况且这支军队才刚刚组建,谁也不敢保证现在它的忠诚度到底能到什么地步,最好的武器装备怎么可能给他们?
幸好拿下勃固旧地的时候顺便控制了几个缅甸人的军需仓库,亏得缅甸这些年穷兵黩武,这些仓库里头别的不多,惟独长矛倒是管够,好歹算是勉强避免了勃固警备军空手上阵的尴尬。
但也就仅止于此了,缅甸这些年光顾着打仗,经济水平连云南都不如,指望他们在发动大战的同时还能在后方储备大量盔甲,那根本就不现实,勃固、大光、勃生等地仓库中找出来的盔甲加在一块儿还不到两百套,连军官都分不齐,最后只能官至百户以上者才发一套罩甲——就这还是黄芷汀从舰队的存货中拿了一百多套出来才凑齐的。
黄芷汀本人只管编制和装备部分,训练这一块本来全部交给了高家家丁们处理,但没过几天就发现不行。
因为高家家丁们即便是在安南的两大警备军中,由于高务实强调火器的关系,他们的战术训练也几乎都是围绕排枪阵来进行的,甚至还讲究“步炮结合”。而现在忽然换成一支长矛部队,结果除了队列训练还管用,战术训练几乎很难开展。
黄芷汀只好亲自插手。
幸好黄家狼兵们对于长矛部队的训练很在行,这件事交给他们至少也能“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不过狼兵们相对于安南两大警备军体系来说,风格上有很大的不同。如果说警备军的风格是靠严格的纪律和阵列来取胜,那么狼兵们则是靠个人战斗力和士气来取胜的。
排枪阵也好,刺刀阵也罢,对纪律和心态的要求都堪称极高,要能顶着对方几乎“骑脸”的攻击一丝不苟地整齐还击,所以警备军的特点是稳,首先要站得住,再考虑攻得下。
狼兵们则很少打这种防守反击战,他们的习惯只有两个字:进攻!
本来黄芷汀也很担心这支勃固警备军能不能胜任这样的战法,结果巡察了好几次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可能是过虑了,因为这些孟族人看起来真是恨不得缅人死绝。
虽然他们是生活在缅南滨海平原地带的,在体能上确实不能和狼兵们相提并论,但操练时所展现出来的杀气却竟然不比狼兵们差,以至于黄芷汀听见自己部下军官教训勃固警备军新兵的时候,用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要想象这一矛是对着一个缅人刺过去的!”
每每说了这句话,对方的精神就明显变得亢奋,甚至亢奋到扭曲,一矛刺出去的力量连狼兵教官们看了都开心得咧起嘴笑。
这样的训练又持续了二十来天,莽应里终于回到了东吁城,只修整了三天,紧接着缅甸大军就开始南下了。
莽应里这次北伐损失惨重,前前后后损兵折将五万多,而且这还只算了缅甸军队,没算那些原本归附于他的缅北土司。
缅军当时号称二十万,实际上单缅军本身也就十万出头,大概是十一万多点,不到十二万的样子。土司们的兵力谁也不清楚,就像早几年的岑氏、黄氏一样,平时可能两三万,但如果需要的话,没准十万都拉得出来,几乎可以说全民皆兵。
但不管那二十万大军有多少水分,总之他的损失是明摆着的,十多万缅军前前后后损失了至少四成,逃回来的缅军只剩六七万,再加上岳凤等一批大小土司还带了差不多两万人,勉强能凑出八九万大军。
然而他不能把这八九万人全拉到南边来,于是又留了三万在阿瓦城,这样实际从缅北带回东吁城的兵力也就五万多人。
不过东吁城本身也是有军队的,留守部队也有一万多。而莽应里从阿瓦城动身南下的时候就已经下令从各地集中兵力,蒲甘城、林汗城、宣利差怛罗城、卑谬城等缅甸重镇纷纷出兵支援,所以现在东吁城不仅“满血复活”,集中了八万大军,而且莽应里一次就带出来七万。
莽应里虽然穷兵黩武,而且又刚刚在缅北大败,但他到底是跟着其父莽应龙打了几十年仗的人,深知平定后方这种事宜快不宜慢。
他和他父亲莽应龙都是力推“同化孟族”的,现在勃固旧地丢了,孟族失控,这种强行同化的压迫力已经消失。可以说每耽误一天,他的威望都会下降得更多,更糟糕的是这种威望的下降会伴随着孟族人反抗意识的崛起,今后想要继续同化他们就变得更难了。
毕竟,缅人同化孟族靠的是武力强压,而不是如汉人同化那样靠着文化来实现,一旦这种武力被证明是纸老虎,那失败就已经提前预定上了。
再说,后方丢失也意味着自己的力量遭到了削弱,丢失的时间越久,这种削弱就越狠。
是以莽应里甚至等不及蒲甘城来的那最后一支援兵抵达,就带着七万大军南下了,对外号称十五万,以猛虎下山之势猛扑勃固而来。
黄芷汀派出驻守彪关的五千人得知消息,二话不说直接按照之前的命令南撤,目标也是勃固。
决定缅南甚至整个缅甸战局走向的勃固之战,终于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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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南下的缅军,都是多年积累下来的百战之兵,这是不必多说的。东吁王朝的霸业现在几乎全部维系于这支军队之上,这一点黄芷汀也心知肚明。
缅军号称十五万,其中有多少水分黄芷汀不得而知,但肯定没到这个数。可惜之前安排在彪关的那五千人兵力太过于有限,再加上安南的骑兵本就不多,也不敢派出有限的那点骑兵抵近侦查,只能远远地看个大概,回报的消息是“绵延十余里,旌旗如林海”。
本着料敌从宽的态度,黄芷汀只能假定对方的兵力在十万以上。
黄芷汀目前手中的陆师是约莫两万,之前攻略缅南的时候,由于孟族人一见“天朝讨逆”,欢呼之下爆发出了各种针对东吁王朝的起义,使得她的损失相当有限。比如说最西南部的勃生城,干脆就是孟族人自己把东吁王朝的守军赶跑了,然后宣布投诚的。
但即便如此,两万对十万,在双方都是以步兵为主的作战状态下,这个战争难度也未免太大了一些,除非把那三万“勃固警备军”算上,则还勉强有一些胜机。
黄芷汀指挥作战的风格与高务实不同。高务实的习惯是独自决定战略目标,然后根据目标来分配任务给部下,同时提前判断对手的心态,告诉部下如何应对。然而,他对于具体的作战指挥则一贯都是不闻不问的。该怎么打,你们前线将领自行决定,我只等着看你们任务的完成情况。
黄芷汀则没有这么做,或者说,她也没法这么做。她虽然是安南副都统,但麾下只有八千狼兵是她本人的嫡系。
高务实从金港警备军中抽调的七千人算是她的强力后盾,但毕竟她眼下还没有真正嫁入高家,金港警备军虽然会服从她的调遣,可她也不能直接无视他们,像高务实那样直接下令,连商量都不带的。
至于高务实从阮倦部抽调的五千人——也就是才刚刚从彪关撤回来的那支人马——这就更是外围兵力了,黄芷汀更不能无视他们的知情权,以免造成军心动荡。
而这支兵马的战斗力也有些存疑,虽然阮倦半身是安南名将不假,但那并不代表他手底下的兵也有多强。至少在黄芷汀这位狼兵统帅看来,阮倦提供的这支兵马大概率也就和缅军实力差不多。
所以黄芷汀召开了一个军务会议,除了她本人之外,与会的还有如下几人:
京华远征舰队司令高璟,金港警备军第二师师长高思进(警备军在安南采用独有编制),海东右卫指挥使兼下龙湾守备黄豹,乂安前卫指挥使兼演州守备阮松,广南三镇总领府一等军事参谋兼华英拓殖使高思廉。
前面几人的官职比较直白,身份不必特别解释,惟独最后这一位高思廉的职务需要解释一下。
广南三镇总领府所辖的三镇为乂安、顺化、广南,其中最北边的乂安驻防任务不归金港警备军负责,而是由从都统司“借调驻防”的阮倦部负责,当然政务上由总领府管辖。
剩下的顺化、广南两镇才是金港警备军的驻防地,但金港警备军不仅仅驻防这两镇,它还承担着另外一个任务,就是向南开拓。
所谓“开拓”云云,当然是往好听了说,实际上总领府遵照高务实的命令设置了一个特别职务叫做“拓殖使”,由警备军中“军政皆宜”的人来充当。
这个拓殖使的任务就是率领少量警备军以及当地编练的“拓殖团”往南部的华英、南蟠开拓新的领地。华英、南蟠都是有当地独立政权的,不过体制极其古老,用大家熟悉的话来说类似于“部落联盟长老议政制度”。
这样一说就很明白了,所谓拓殖,其实就是武力征服,加经济收买,再加政治驯服。而“拓殖团”其实就是由移民而来的汉人、僮人、客家人等各种明人组成的半民间军事化团体,某种程度上相当于欧洲的私人殖民队,但拥有官方背景。
高思廉这个华英拓殖使干得极其出色,在不到两年时间里,仅仅依靠一支三百人的警备军为核心,收拢和编练了高达将近四千人的拓殖团,通过分化瓦解、各个击破等手段,顺利击败了华英当地的部落联盟(这个说法不确切,凑合理解),实际上已经取得了华英一地,就等着安定局面之后获得高务实批准,成立一个新镇,把广南三镇变成四镇了。
不过高务实暂时还没答应,因为高务实打算等南蟠也拿下之后,再加上继续南拓占城,最后一次新编三个新镇。
但不管怎么说,高思廉对于如何在新环境下开展工作很在行,所以这次被总领府推荐来了缅甸,当时的职务比较简单,就是单单挂着他的“一等军事参谋”来的,不过前不久他得到了新的重用。
黄芷汀鉴于他编练“半军事化团体”经验丰富,而且善于与各种各样的当地土人交流,所以让他临时出任了勃固警备军代军长,指挥那三万孟族新军。
高思廉的确有些手段,他仗着自己和金港警备军第二师师长高思进都是当年高务实在卫辉赈济收拢的流民这一身份,硬是从高思进那里“借调”了将近一百号低级且年轻的汉人军官,用以充实到勃固警备军的指挥体系中去,很快把这支部队较好的掌握了起来。
黄芷汀这次会议的主要议题,首先第一条就是决定此战的战略目的。
更直接一点说,就是要在“坚守勃固”、“击败缅军”、“消耗缅军”等几个思路中选择一个最靠谱的。
这其中“击败缅军”最好理解,那就是直接打一场会战,在战斗中打败缅军,硬生生的挫败其快速收复勃固的意图。
而“坚守勃固”和“消耗缅军”则有一定的共通之处,但也并不完全对等。
选择坚守勃固的话,那么只要缅军会发动攻城战,就肯定能消耗缅军,这是毫无疑问的。
但这有一个问题,就是最早前的时候,黄芷汀与高务实所商议的战法并不是坚守某地,因为高务实当时并没有认为勃固城乃至于整个勃固王朝旧地非守不可。
恰恰相反,在高务实看来,整个缅甸的地盘暂时都可以弃守,他只需要尽可能的削弱东吁王朝的统治力量就行——包括兵力、财力乃至于民心威望,通通都算。
东吁王朝本身就是一个靠着武力强行统一的王朝,其国内的民族矛盾极其激烈,而此时的缅族也还没有成为占据绝对优势的主体民族,所以只要把缅军尽量削弱,打破缅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即便自己暂时撤走,他国内的矛盾也必然更加激化。
这样一来,等他自己先乱上几年,统治力量由于内耗而损失殆尽之后,高务实就随时可以再杀回来,以猛龙过江之态轻轻松松压服这些精疲力尽的地头蛇,一举接收整个缅甸。
可以说高务实的计划虽然耗时有些久,至少也得拖个三年五载,但却是最为稳妥、损失也最小的计划,很符合他的一贯风格。
这个计划是肯定可以成功的,因为高务实作为一个穿越者非常清楚,历史上的莽应里没有被他来上这一手,都硬生生把自己玩到四面楚歌、众叛亲离的地步,最终兵败被俘于自家都城之中。现在有了他高务实的参与,这种衰败的速度完全可以加倍。
不过,黄芷汀现在似乎有了新的想法,因为她发现现在自己的所面临的情况和之前商议之中的情况并不相同。
这其中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连高务实也没有料到孟族人对东吁王朝的痛恨如此之强烈,没有料到安南大军几乎是兵不血刃地就轻松占领了整个勃固王朝旧地,更没有料到孟族人的参军热情如此高涨,一个多月的时间下来,居然就整合出来一支三万人的可用之兵,这比当初在安南搞警备军还要顺利——至少安南是在大局已定之后才搞警备军的,之前只有投诚的降军可用,民间参军的意识并不强烈。
所以现在黄芷汀觉得民心可用、军心也可用,在这种情况下,轻易放弃勃固就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然而此时她和高务实相距万里,一时半会实在没法取得新的指示,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来判断、来决定,而出于之前说过的原因,她的决定还需要获得金港警备军和阮倦部的支持才行,于是便有了这场会议。
与会众人听完黄副都统的介绍,也都了解了当前的局面,纷纷陷入思考当中,并没有人立刻做出什么表态。
大伙儿都听得出来,黄副都统本人是倾向于击败缅军,奠定整个缅南胜局的。
但他们也知道这个决定的重要性——万一打输了呢?
对方可是高达十万的百战精锐,己方只有两万主力的战斗力算是有保证,剩下的三万孟族新军虽然士气可嘉,但毕竟组建得太晚,远远称不上什么训练有素。大家觉得现在把他们拉出去,只要能把队伍站出个模样来,那就算是多亏高家军的传统加成了。
想着想着,众人就不自觉地把目光往高思廉那儿投了过去。
高思廉也感觉到了大家的怀疑,他其实并不生气,因为之前在安南的时候他就对这种目光很熟悉,但他也没有立刻跳出来拍着胸脯吹牛,而是不卑不亢地朝黄芷汀道:“敢问都统,如果要击败缅军,是不是一定要正面作战?卑职的意思是,是不是非要把五万人拉出城,和缅军对战于勃固城北的平原之上?”
黄芷汀听出他话里有话,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没有这样的必要?”
高思廉果断地道:“不错,卑职以为完全不必这样打。”
黄芷汀难得地在下属面前露出一丝微笑,道:“愿闻高论。”
高思廉忽然说了一句震撼全场的话:“卑职建议,都统可以带着我军主力出城,一路向东去锡当,也就是锡当河的河口,而把勃固城的城防交给我部勃固警备军。”
黄芷汀还没说话,高思进已经瞪大眼睛道:“阿廉你疯了?你这是在劝咱们赶紧去找舰队逃命吗?”
北方人一般会不用“阿廉”这种说法,这习惯是高思进来南方之后学会的,粤桂两省有这种习惯。
另一位掌兵的将领阮松也在一边摇头,用越来越熟练的汉话道:“这哪成啊,咱们来缅甸还没打过一场像样的仗呢,就这么灰溜溜逃回去,脸都没地方搁了。”
高璟本来想说“只要大伙儿撤到锡当河口,缅军就算真来了十万,也不够我一顿打的”——这话可不是吹牛,远征舰队的火炮总计超过3500门,就算只能侧弦开火,理论上也能形成至少上千门舰载大炮的齐射。
这种情况下如果缅军拿血肉之躯挡实心炮,那真是去多少送多少。最后能杀多少人只看两点:缅军愿意死多少,以及高璟舰队的火炮能打多少轮。
不过此时说这话明显太不合适了,况且缅军之中既然有葡萄牙人,想必也没蠢到拿陆军去试舰炮威力,所以高璟想了想,最后还是闭口不言。
黄芷汀终于开了口,道:“你的意思是让本都统带精兵做出撤离的假象,引诱缅军来围城,然后本都统再找机会偷袭缅军?”
高思廉欣然道:“这是其中一种考虑。”他微微一顿,解释道:“这里实际上有至少两种可能。缅军在发现都统率主力东撤之后,虽然直接前来围城的可能性最大,但也不能排除莽应里这厮胃口太大,干脆先尾随都统主力去锡当河口,争取把都统所部彻底消灭。
这种可能性之所以存在,卑职以为有两点需要注意:第一,莽应里此人好大喜功,他为了挽回在北线大败的颜面,可能会更希望将南线的我军尽数消灭;第二,如果能够先消灭都统主力,则勃固城就会像昔日隋末王世充看见窦建德援军大败时一样,完全丧失继续抵抗的勇气,很有可能举城投降。
都统,勃固是缅甸数一数二的富裕大城,在莽应里心中,肯定不希望把勃固打烂,能够争取勃固投降才是最佳选择。”
“此言有理。”黄芷汀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如果莽应里不追,仍旧来围勃固呢?”
高思廉道:“那就说明缅军损失极大,甚至缅甸朝廷内部可能已经有些难以为继,必须尽快拿回富裕的勃固旧地。因为拿下勃固城,勃固其余诸城若是得不到都统的有力支援,说不定就是传檄而定了。”
“这个本都统知道,本都统是想问你,在缅军主力围城之下,你能坚守多久?还有,你又希望在外主力如何配合你。”
“如果都统能留给卑职一两千杆火枪和足够的弹药,卑职可以守到粮尽之时。”高思廉不顾众人怀疑的表情,沉声道:“另外,不是我部需要主力作何配合,而是我部希望知晓主力将会如何发动进攻,以及在主力发动之后,我部该如何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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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芷汀召集的这场军事会议开了足足两个时辰,以“高家军”的习惯,商议出了两套作战方案,并且详细论证出两套方案下可能出现的一共七种变数,对每一种变数都做出了提前的安排,与会众人也都清楚了自己的任务。
黄芷汀本人还是头一次开这样的军事会议,她此时越发的感觉到高务实虽然不擅长于具体战术指挥,但的的确确是最好的统帅,因为今天的这场军事会议,不能说就是他此前和自己提到过的一种叫做“参谋部制度”的预演。
高务实跟她说过这样的构想,但还没有来得及自己实施,现在倒是她将高务实的想法第一次付诸于实践了。
唯一的遗憾,大概是这个“参谋部”中还缺了高务实提到过一些组成,如专门掌管军需后勤的人员等等,否则制定出来的计划一定会更加严谨、更加无懈可击,把一切变数都提前料定。
不过散会之后,黄芷汀又忽然有些恍惚,她想到一个听起来很无稽的情况:如果参谋部真的达到了那样的水平,还要统帅干嘛?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她就忍不住开始联想:该不会是高郎指挥了几次大战之后觉得太累人,所以特意想出了“参谋部”制度来给自己减轻工作量吧?
不过此时毕竟缅甸大军压境,她也没空多想,很快便去安排出城之前的工作了。
狼兵是可以随叫随走的,有黄豹安排就够了,倒不必她亲自出面。高思进和阮松也能安排好自己的本部,黄芷汀用不着插手。
她去做另一件事,就是把“阿布拉邦殿下”叫了过来,告诉他“大明天兵”的作战计划。
但黄芷汀还没开始说正事,阿布拉邦倒是先兴奋地说起了另一件事:他要给自己冠姓了,而且是冠汉姓!
黄芷汀一开始并没有特别在意,以为阿布拉邦只是为了表示对大明的敬畏,所以才给自己改个汉姓,谁知道阿布拉邦十分郑重地和黄芷汀解释了一通,黄芷汀才意识到阿布拉邦冠姓这件事很重要!
之前黄芷汀听通译翻译也好,听那些懂汉话的孟族人自称也罢,最大的感觉就是“缅甸这边的人怎么都姓吴?”而等阿布拉邦一解释,她才知道这是个天大的误会。
原来缅甸人的名字既非大明式的“姓+名”,也非佛郎机式的“名+姓”,这里的人们实际上是有名无姓的!
缅甸这边,无论缅族也好、孟族也罢,通常只是相互在名前加一个冠词相称,以示男女、长幼、尊卑等不同。有时为了自谦或亲切也可以将冠词省去。
根据阿布拉邦的说法,只要看看缅甸人名字的称呼便可粗知其性别、年纪和社会地位。
比如青少年男子的名字前在称呼时加冠词“貌”,意思是“年轻人、弟弟”;对平辈或者青年男性加“郭”,意为“大哥、兄弟”;年长者、上级或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要称“吴”,意思是“叔叔、伯伯”。
所以说,“吴”并不是缅甸人的姓,只是缅甸人对男性表示尊称的冠词而已。而能出现在黄芷汀面前的人,自然地位都不低,因此通译做介绍的时候便一律叫“吴某某”。而阿布拉邦有点不同,他第一次见黄芷汀就是自己用的汉话而没有用通译,因此他只是自称了“阿布拉邦”,这才让黄芷汀有些误会。
阿布拉邦还介绍说,与男性相同,缅甸女性的称谓也随年龄的变化而变化,只是名字前加的称呼只有两种:年轻女子加“玛”;长者或有地位者加“杜”。“玛”和“杜”的意思分别是“姑娘、姐妹”和“姑姑、阿姨、婶子”。不论婚否,年龄较大或受人尊敬的女人都可敬称“杜”。
黄芷汀这才知道,为何阿布拉邦刚才说的是“冠姓”而不是“改姓”。
不过对于阿布拉邦的做法,她倒是相当欢迎,立刻表示支持。阿布拉邦则表示,他已经决定冠汉姓为“夏”,改汉名为“慕明”。
“慕明”这个名字很好理解,黄芷汀一听就知道他的用意,这就好比她老家思明府的命名一样,不必多解释了。
但对于为何姓夏,黄芷汀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谁知道阿布拉邦——不对,现在是夏慕明了——的解释无比神奇,甚至让黄芷汀都有些目瞪口呆。
夏慕明表示:“百家姓中,夏之前者即是‘高’,我岂敢居于‘高’前?是以姓夏。”
目瞪口呆归目瞪口呆,黄芷汀回过神来,还是挺欣赏这家伙的,他一个藩邦寡民居然还能想到这上头去,简直是天生当官的料,太识时务了。
但当黄芷汀告诉夏慕明,说自己要带着两万“大明天兵”出城寻找战机,将勃固城交给勃固警备军来守卫之后,夏慕明的脸色就一下子瞬间苍白了。
好在黄芷汀也不打算吓唬他,转而又告诉他自己留下了三千支火枪,配合这一个月来加班加点按照棱堡原理改造的城楼,足以确保守住勃固城。
另外,黄芷汀也知道这些藩邦人士的特点,都是跟战场新兵蛋子一样,怕炮胜过于怕枪,所以还告诉他说自己留了二十门炮给高思廉,让他一切按照高思廉的意思打就好,缅军不可能攻进来。
果然,一听说还有二十门大炮,夏慕明脸色的血色很快就回来了,拍着胸脯保证,说自己一定能动员全城孟族百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为拖住缅军注意力做出应有的贡献云云。
等她这边安抚好了这位勃固副王,两万大军也已经动员完成。黄芷汀趁着缅军今天还刚过彪关,没有两天时间到不了,干脆提前出发,一方面向锡当河口而去,一方面也派人散播一下消息,让缅军知道明军主力已经提前撤走了。
到了第二天下午,缅军主力已经到了岱乌,只差一天便可以赶到勃固城,这时候莽应里得到了消息,知道勃固守军只剩下一支临时凑齐的乌合之众,不禁大喜。
堂堂金楼白象王,当然比黄芷汀霸气百倍,二话不说就下令直奔锡当。他还真应了高思廉的猜测,打算拿这支没了坚城固守的明军主力开刀,挽回自己在缅北丢掉的颜面。
不过这命令一下,缅军之中虽然没人敢在金楼白象王面前多嘴,但没料到的是葡萄牙军事顾问却不干了。
这位名叫西芒·雷迪的军事顾问强烈反对莽应里的计划。他表示说,按照之前得到的消息,对方此来拥有一支规模极其庞大的舰队,葡萄牙马六甲总督甚至特意派人送了信过来,表示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暂时屈从于这支强大的舰队”。
马六甲总督还提到,按照对方的舰队规模以及侧弦炮门数来看,对方至少拥有三千门火炮,即便按照欧洲人目前的习惯,其中的长重炮也将不低于五百门。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样的火力在近海用于支援陆战,根本就是无敌的存在,现在追去锡当河口完全就是找死。
他直截了当地问莽应里:“陛下的军队是否能够抵挡五百门以上的长重炮轰击,而且在根本无法反击的情况下还能保持不崩溃?如果不能,我绝不认可追往锡当河口的计划,葡萄牙雇佣军也绝不会参与一场注定失败的作战——我必须对我手下的小伙子们负责,他们虽然是来以作战换取报酬的,但绝不是来送死的。”
说起来,莽应里上次能从刘綎的追杀中逃走,靠的就是葡萄牙雇佣军们临危不乱的三轮排枪殿后。毕竟就算是刘綎那样的猛人,也不敢拿自己血肉之躯去试佛郎机火枪的威力。再说他当时手下人已经在漫山遍野“赶羊”了,也没法集中火枪兵来和佛郎机人搞对射,只能无奈放莽应里夺路而逃。
因为这个关系,现在莽应里对于葡萄牙人还是比较重视的,暂时收回成命,转而问雷迪队长认为接下来该怎么打。
雷迪队长和此时绝大多数葡萄牙雇佣军一样,和欧洲军队作战的经验很少,和各种老式军队作战的经验则比较丰富,他想当然地表示:“当然是去攻城,毕竟我们有火炮。”
葡萄牙人在缅北损失了七门火炮,但现在还能凑出将近二十门,这就是雷迪队长攻城的底气。
不过他也不是光指望硬攻,实际上按照他的经验来看,孟族人根本不足为虑,这些落后的原住民所组成的军队,很有可能听见一轮大炮轰鸣就吓得直接开城投降了——这种事在葡萄牙王国的殖民拓展过程中发生了无数次,他相信将来还会继续发生无数次。
莽应里被说服了。他之前想要先打明军主力其实主要是从面子上考虑的,实际上他私心里也觉得可能先拿下勃固更好,毕竟早一天拿下就能早一天搜刮,缅北的损失总要找地方补回来啊,不找勃固的这些孟族人找谁?谁让他们竟然胆敢反抗的!
于是缅军主力不为明军东撤的消息所惑,继续南下直奔勃固。
次日下午,缅军抵达勃固城外。
然而当他们看到勃固城的时候,莽应里是愣了一愣,而雷迪队长则是在稍稍一愣之后立刻不顾身份的用葡萄牙语破口大骂起来。
“该死的意大利佬,他们居然在原住民地帮人修棱堡!腓力二世陛下应该发兵把整个意大利彻底征服,用力的踩在脚下!”发泄完之后,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呃,除了梵蒂冈。”
“这是怎么回事?”莽应里愣了一会儿,皱眉问道:“孟族人不好好操练一下军队,却把城墙修出这些尖角,他们是吃多了撑得慌吗?这有什么用处?”
雷迪队长脸色铁青地看着那临时修成大棱堡模样的勃固城,眉头紧皱沉声道:“陛下,作为您的军事顾问,我想我有责任提醒您注意:对方很可能也有火器,并且……火力不会弱。”
这下轮到莽应里破口大骂了:“明人疯了吗?他们竟然把贵重的火器给这些下贱的孟族人使用?”但骂完之后他也开始担心起来,孟族人有了火器,这一仗……恐怕就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打了。
不过担心只是一刹那,莽应里血脉中的那种残暴很快重新占据了上风,他冷笑道:“孟族人不过是一群鸡羊。我父王昔日曾于囊优之战中以一万兵力击败孟族人八万主力,今我有十五万大军,孟族人不过三万乌合之众,就算有了火器又能如何?”
雷迪队长对于“土著王国”喜欢号称多少多少兵力的习惯很是不屑,在他看来,七万就说七万好了,这兵力放在哪里也是一支大军了,但你非要说自己有十五万,这简直就是莫名其妙——难道你把自己的兵力说得多了就会更厉害一些吗?
再说了,你号称这么多兵力,要是万一打败了,岂不是更加丢人?
不过雷迪队长并没有把这种嗤之以鼻表现出来,他只是冷漠地建议先派人试探着进攻一波,看看对方的火力密度和配合默契度,以方便接下来的战术部署。
这种事葡萄牙雇佣兵显然是绝对不会上的,雷迪队长说完就去安排属下准备详细观察并评估了。
意外的是,莽应里对此不仅很习惯,而且还很乐意,他立刻安排了三千缅军准备试探进攻。
其实在莽应里心目中,死点低贱的士兵根本不算什么,倒是葡萄牙雇佣兵战斗力虽然强,但人数实在太少,反而是不能轻易损失的。
眼看着三千缅军举着简陋的盾牌开始前压,高思廉也已经站在了城楼上临时堆砌的沙袋掩体之后。他手里的望远镜还是单筒的,但有总比没有强得多。
端着望远镜看了一下,高思廉下令道:“传令:敌军进入第一射击区时不准射击,进入第二射击区时同样不准射击,必须等他们进入第三射击区时才准许射击。另外,一旦开始射击,不必再等命令,直接以最大火力射击,务必一波打崩!一旦他们崩溃逃走,第二射击区、第一射击区即刻全力开火……我要让他们好好长点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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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没有在短短一个月时间内把勃固城改造为一个真正的棱堡式城池,但新修成的几个大尖角依然发挥出了棱堡大致拥有的作用。
与欧洲早期的钝角式棱堡不同,新改建的勃固城从原先中式的四角建筑被弄成了八角,而这些形成的夹角就是最佳的火力交叉覆盖射击区。
缅军只出动了三千人,当然无法进行围城式的操作,只能进攻八个夹角中的两个,如此一来就形成了两个部分,而这两个部分却都会同时受到左右两个方向的射击。
万历一式火枪的一大特性就是枪管内有膛线,虽然这膛线既浅且直,与后世的螺旋膛线完全没得比,但就目前来说,依然有着远超同时代滑膛枪的射击精度。再加上高务实到底知道黑火药的最佳配比和“颗粒火药”原则,使得该枪的射程也几乎可以达到当前技术条件下的最佳状态。
而万历一式配合棱堡进行守城的战术,高思廉作为一个靠极少兵力开辟了华英一地的拓殖使,其实是非常熟悉的。
就像黄芷汀在金港阅兵时参观的“水山堡”一样,高思廉在往华英扩张的过程中至少修建过七八处大棱堡作为层层推进的堡垒据点,对于如何将棱堡守城时的火力发挥到极点,他非常有经验。
按理说敌军还没有进入夹角时就可以进行射击了,那个区域被高家军称之为“第一射击区”。但这时候射击的杀敌效果通常不是太好,偏偏又很容易惊退敌军,所以当需要示威式杀敌的时候,高思廉是不会选择这种第一时间开火的战术的。
第二射击区则是敌军进入夹角之后的那片区域。这一片区域通常来说已经可以形成交叉火力了,但具体而言却要看城池或者说大棱堡本身的体量,如果城池太大,则这个第二射击区就可能无法做到火力全面覆盖,因为枪支的射程还是不够。
至于第三射击区,那就是夹角的角尖位置,这里是交叉火力完全覆盖的区域,可以造成最强大的攻击,而等敌军到了这里再发动,则敌军不仅要被一通突如其来的强大火力打懵甚至打崩,而且在他们崩溃之后也面临一条绝望的归程——跑回去的路上还要被打一路。
缅军的三千试探部队不负众望的被打懵了,在第三射击区的交叉火力覆盖范围内,他们遭到了勃固警备军的迎头痛击。
金港警备军充实到勃固警备军中的低级军官纷纷亲自带队射击,并且在射击时高声提醒那些新兵蛋子们射击步骤,什么时候该装药,什么时候该装弹,什么时候该射击,什么时候该清理枪管,什么时候再次装药……等等,这些经验丰富的军官们都大声喊话,以免初摸火器的孟族战士们瞎搞。
虽然在城楼一角掩体后观战的高思廉对这批新属下的射击速度有些失望,对他们的射击精度也很不满意,但战术本身的成功不可置疑,扎堆冲上来试着架设云梯的缅军没扛几轮乱射就纷纷陷入崩溃了。
实际上,这时候的缅军伤亡还并不大,高思廉能看到的这一夹角方向,缅军的损失不会超过两百人,假设另一夹角也是类似的战果,这几轮射击下来缅军的损失也就四百人左右。
按照高务实反复跟他们强调的观点来说,“排队枪毙”这种战术,很多时候比的就是纪律,就是谁能扛过对射的第一波伤害而不崩溃,所以战列线的第一二排有时候全打光也是寻常事。
高思廉理解这种战术,不过对面的缅军显然不理解,不仅不理解,而且他们面临的情况也不同与战列线对射——对射总是双方面对面的,你有机会一枪崩了我,我也有机会一枪崩了你,是生是死全看运气和射击速度。
而缅军之所以只损失了这点人就开始崩溃,关键问题在于面对棱堡中的敌人,他们根本没法反击。只有腰刀的他们甚至连弓箭都没有配备,除了徒劳地举起手中简陋的木盾,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除此之外,其架设云梯的进度也直接归零,因为棱堡虽然修成,但高思廉并没有放弃传统的战法,城墙上依旧有士兵负责向下投掷滚石檑木,当头浇下“金汁”。况且,夹角城墙中的射击口也可以对着对面城墙射击蚁附攻城的缅军士兵。
总而言之,这一块区域已经形成了立体打击,缅军几乎处于瓮中之鳖的状态,想进进不得,想退不好退。
最终这批倒霉蛋只能强行冒着火力网的疯狂开火往来路溃退,等其中的幸运儿终于逃出升天时,才发现身边的战友已经寥寥无几。
缅甸东吁王朝的金楼白象王莽应里大王面色铁青地看着三三两两狼狈逃回来的士兵,一句愤怒的“全砍了”卡在喉咙里老半天,终于还是咽了回去。
毕竟刚才的情况他也看在眼里,这些士兵如果继续留在城墙夹角里,除了等死之外根本没有其他意义,况且眼下他实力受损,手头只有这七万人,多杀一个都是损失自己的实力。
雷迪队长走了过来,他的脸色也不大好看,说出来的话更加难听:“陛下,看起来咱们面临的麻烦非常大,局面已经超出了预先的估计。”
莽应里牙关紧咬,但绷着脸没说话——老子又不瞎,这废话需要你说嘛?
好在雷迪队长还真不是光来嘲讽他的雇主的,他是带着解决问题的办法而来的。
“陛下,我以为此时此刻,如果您不想付出远超想象的巨大代价来夺取这座城市,那么我们就应该考虑花钱来解决问题了。”
莽应里心里愣了一下,目光转向雷迪队长,皱眉问道:“花钱解决?你是说收买对方守将吗?可是我们连对方守将是谁都不知道……也许是阿布拉邦?哼,这个叛徒,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想让我花钱收买他,那是做梦!”
“不不不,陛下,我说的花钱不是指收买守军将领——虽然这也可以是一种选择。”雷迪耸了耸肩,道:“我的意思是说,花钱购入一些大炮来攻打这个城池。陛下您知道,我们葡萄牙有先进的火炮,如果我们能购买两百门或者至少一百门火炮,那将对攻陷这座城市提供巨大的帮助。
而我西芒·雷迪,就认识马六甲总督甚至果阿总督,我可以通过我的关系尽快买来这批火炮,让陛下能够尽早的收复这座无论政治意义还是经济意义都十分重大的城市,我希望您能慎重考虑这一建议。”
莽应里一听这话就冷笑起来,道:“你们卖的火炮太贵了,一千两银子一门的大炮,就算是明朝皇帝也买不起几门。”
“陛下误会了,一千两一门的是舰载长重炮,而且那是早些年对明朝官员的报价……当然如果陛下需要的话,这些长重炮的确也可以搬到岸上使用,通过我的关系,价格也能优惠很多,比如八百两一门,您看怎样?”
莽应里依旧冷笑:“可是据我了解,一门这样的长重炮,造价最多不超过三百两白银。”
“哦……我承认您说的是事实,但您要考虑到另外一点,这些长重炮从欧洲本土运来缅甸的耗费是很大的,何况我们还会赠送四个基数的炮弹,所以八百两银子一门绝对是友情价。”
如果高务实在这里,恐怕直接就要笑出声了,因为通过一系列标准化生产的改造和技术改进之后,京华制造的同类火炮价格远远比莽应里提到的造价还要低:莽应里说的是“不超过三百两”,而实际上京华的同类火炮造价仅仅一百六十两。
顺便说一句,同级火炮在此时的英格兰王国,造价折算会后大概是每门两百两出头。京华之所以能做到更便宜,除了铁模铸炮这个在穿越中被用烂了的神器之外,最关键的问题就在于开平工业区可以提供质优价廉的金属。
不同于舰队使用的青铜炮,陆师使用的火炮从一号炮直到四号炮都是铁质的,因为不必担心海上高湿高盐的环境导致火炮锈蚀,而京华的冶铁炼钢产能巨大,根本不会陷入到成本陷阱中去。
甚至高务实现在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可以考虑直接给舰队也用铁铸火炮了,因为大明实在是缺铜,这一门青铜炮的成本够几门铁炮了。只不过青铜炮的炮管使用寿命到期之后很容易回收再铸,而铁炮回收再铸倒是麻烦一点。
工匠学堂那边两批人吵架已经吵了一段时间,双方谁也说服不了对方,而半吊子水平的高务实也不敢瞎出主意,只好把这事暂时搁置了起来——毕竟原历史中的英国佬在一鸦时期还有大量海军铜炮呢。
而至于铁模铸炮,一开始高务实提出这个构想的时候还真以为是“重大创新”,谁知道他才一提,大匠们就理解了。
后来高务实才知道有些吹得太厉害,这玩意儿其实理论上来讲不算特别新奇。比如说在汉代、两晋和宋代都有出土的用来铸造农具的铁范模具,而龚振麟不过是拿来铸炮而已。
那么为什么之前没有人这么做呢?其实是因为有技术难题。
铁模技术就本身的硬件并不难搞,铸铁的或者铸钢的都可以,无非就是个承载容器,起到的作用除了固定炮模外,也就是散热作用比较好。
铁模的好处是方便整合,不像泥模铸炮那样必须靠时间来等待阴干,一门炮铸造之后得等几个月,铁模铸炮稍稍放一放就能直接拿来用了,而这些硬件,明代的水平已经完全可以实现。
但是铁模也有缺点,从金属铸造学和金相学的角度来看,铁模的散热实在太快,这就使得生铁液在冷却时存在过冷度较大的问题,铁液中的渗碳体来不及析出(石墨化来不及进行)石墨就已经凝固,因此铁中的渗碳体主要以碳化铁的形式存在,也即是所谓的白口铁。
当然由于铁液在凝固过程中过冷度较大,因此表层的金属结晶微粒比较致密,身管较为光滑,密闭性比泥模要好不少。
铁模的真正好处就是加快了生产速率,不用像泥模铸炮那样等待几个月的时间。这点在龚振麟的铁模中显得尤为突出,但是铁模铸炮的产品白口化非常严重,由于冷却速度太快,虽然比较光滑,但是生成的几乎都是白口铁,导致脆性增大,火炮的性能下降。
所以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为了增加抗拉强度,只能用数量来堆砌质量,也就是增加壁厚来解决。
这个问题高务实是怎么解决的呢?哦,其实也不能算是高务实解决,实际上是后来京华钢铁方面自己搞出来的——关键就在于朱载堉在高务实的提示下搞出来的那个鼓风设备。
这东西细说有点麻烦,简单的讲就是已经类似于美国内战时期的热鼓风技术,高炉内的温度足够高,这样铁液中硅的含量较高,冷却时石墨化就比较突出了。
不过这样也只是解决了白口铁的问题,大致上算是进化到了灰口铁的水平,但铁模铸炮的冷却过快问题也不是完全解决,只能说勉强堪用,而铸造速度大幅提高,高务实综合考虑之后觉得可以接受罢了。
至于铁模冷却速度的问题,高务实倒是知道解决的原理,也就是所谓的内模水冷,但这东西难度似乎相当大,京华钢铁方面得到他的提示已经过去了好几年,然而基本上没有什么进展。偏偏高务实只知道这么点粗浅理论,论实操能力完全是零蛋,也只能继续等着了。
购买火炮的问题陷入了僵局,莽应里现在根本拿不出那么大一笔钱来买葡萄牙人昂贵的火炮,雷迪队长十分遗憾地离开了,走之前还很打击莽应里的说了一句话:“攻陷大型棱堡这种事,即便是在欧洲也非常困难,除了拿大量的火炮硬砸之外,几乎就只有长期围困这一条路,陛下好好考虑吧。”
莽应里不知道他这话有没有恐吓的成分,但面前的困境是明摆着的,眼下继续强攻肯定不是路,因此他也只好下令暂停进攻,并开始部署围城。
高思廉一战打得对方不敢强攻的战略目标,就此算是达成了。
实际上他心里也有些后怕,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他此前从来没有指挥过几万人,最大的指挥兵力也只有三四千人,所守卫的棱堡也不是勃固城这样的超大型“棱堡”,所以他一直担心如果对方破釜沉舟发动总攻,自己这边是不是能指挥得过来。
毕竟勃固警备军的建立本身是个意外,这就导致了现在除了他本人之外就只剩下一些低级军官是高家家丁出身,而中高层指挥体系基本还是空的。真要是面临一场全面作战,鬼知道会不会到处都出现问题。
于是这样一来,勃固城内外就形成了麻杆打狼两头怕的局面。
高思廉端着望远镜看了看开始安营扎寨的缅军,稍稍松了口气,又把目光往东面投了过去,暗道:不知道都统那边会选择什么时候发动反击,是趁莽应里立足未稳直接反打,还是再等一段时间,等缅军彻底松懈下来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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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思廉在思索黄芷汀所部主力什么时候会反戈一击的时候,莽应里同样没有闲着。
莽应里这个人虽然刚愎自负,但并不代表他没有军事常识。好歹是跟着其父莽应龙打了二三十年仗的人,就算是头猪,那也是头经验丰富的猪了,所以他也考虑到了黄芷汀部有来偷营的可能。
井井有条的安排好了各部的哨岗和游骑之后,缅军的侦测范围已经扩大到了勃固城外至少十里以上,莽应里认为足够了。
在缅甸这种地方打仗可不比在蒙古草原,指望探马的侦查范围高达数十里甚至上百里,那纯属做梦,一是地形不允许,二来也缺乏那种适合跑长途的马匹。再加上他也知道黄芷汀部主力跟他差不多都是以步兵为主,所以也没必要把探马撒那么远——你步兵主力还能飞过来偷袭不成?
十里,足够预警了。
但莽应里没有料到的是,黄芷汀部的骑兵配比虽然也很低,但她的骑兵却不缺好马——京华的起家买卖之一就是倒卖蒙古战马,现在高务实除了是顺义王把汉那吉的安答之外,甚至还是蒙古人的降三世明王,又怎么可能会缺马?
黄芷汀所部的骑兵虽然只有不到五百,但人人配备的都是右翼蒙古的一种特色战马——百岔铁蹄马。
与把汉那吉曾经送给高务实的那批比较全能但总体风格偏向于速度和耐力的乌珠穆沁马不同,百岔铁蹄马原产于百岔沟,此地位于大兴安岭南麓支脉狼阴山区,海拔高达1600-1800米,是一种善于在地形复杂之处奔走的战马。
这百岔沟是由无数深浅不等、纵横交错的山沟组成,沟长三百余里,沟内小山环抱,乱石遍布,岩石坚硬,道路崎岖,离上次漠南大战的主战场很近。百岔马这个族群在这里经过无数年的进化,变得善走山路、步伐敏捷、蹄质坚硬,即便不装马蹄铁,也可走山地石头路,故有“百岔铁蹄马”之称。
同时蒙古马的整体习性又都摆在那儿:夏耐酷暑,冬耐严寒,从零上四十多度到零下四十度,蒙古马都不当回事。所以毫无疑问,这批马就是高务实专门为中南半岛的复杂地形和炎热气候所准备的。
顺带说一句,京华前不久终于在马六甲买到了一批万里迢迢走私来的阿拉伯马,而且按照高务实的要求“不计价格,只要未骟之马”,结果花了十几万两银子才买了两百来匹,公马母马都有。
由于奥斯曼土耳其和阿拉伯人都禁止阿拉伯战马流出,所以这批马的平均价格高达将近500两每匹,绝对是天价——就这还是一个被奥斯曼人激怒了的阿拉伯家族首领做出的决定,要不然根本有价无市。
再加上蒙古右翼的青海土默特部在高务实的关照下搞到了一批哈萨克马,高务实现在已经开始让京华培育新的马种,看看能不能搞出一款大明版的顿河马来——要不然伊犁马也行,总之将来的骑兵还能用两三百年呢,不能没有好马跟俄国人的哥萨克斗。
蒙古马虽然也是好马,但毕竟个头偏矮小,其使用者是蒙古人那种骑术精湛的还没什么问题,换做汉人骑兵来用,总体来说很难达到那个层次,所以万一将来需要搞墙式骑兵,还是得有一款大小适中又兼顾蒙古马“耐操”属性的好马。
黄芷汀的哨骑靠着战马优势,对刚才爆发的这场试探性攻防战了如指掌,等莽应里决定安营扎寨、派出哨探之后,他们就悄然撤走,往大军而去了。
当天夜里,黄芷汀便得到了消息,确认了高思廉没有吹牛,他的确有本事能够守住勃固城。
然后她便再次召集众将开会,而这次,她没有征求意见,直接下达了命令。
“全军在会后立刻启程,沿锡当河北上,直取东吁城!”
黄芷汀望着一脸呆滞的陆师将领们,一脸冷厉地道:“高司令在此前这段时间已经派出过多批船队侦查锡当河水况,这锡当河下游虽然走不了谅山号那样的大海船,甚至咱们的武装运输舰也不行,但还是有部分随我们而来的民船是可以通航一段河道的。
诸位,这条水道没法直抵东吁城,但可以行船到彪关附近,这样咱们可以省下六成左右的路,而且不易被缅军游哨发现——假设他们有的话。”
她说完之后,众人一时有些回不过神,阮松最先忍不住问道:“都统,咱们不是要先击破莽贼本部,帮高思廉解围么?”
黄芷汀淡淡地道:“击破东吁城,勃固之围自然就解了,我不相信莽应里能坐视东吁城久陷我手。”
阮松还要发问,却不料这次被高思进抢了先:“莫非都统取东吁城是假,逼莽应里回师是真?”
黄芷汀道:“还有什么猜测,不妨继续说。”
高思进没料到一下就被看破了,不由尴尬一笑,但还是继续道:“……是,卑职还以为都统此举恐怕是一计多用,或者说多计合为一计。”
他这次只是稍稍一顿,便接着道:“进攻东吁,本身可虚可实,若实,则是声东击西——声勃固为东,击东吁为西。
若虚,则是围魏救赵、调虎离山——都统假作攻取东吁之势,若莽贼闻之,必弃勃固而北返,以救东吁,这是围魏救赵。而莽贼既然撤围,便也可以算得上调虎离山,只要他急于回师东吁,在回师的途中必然疾走,如此都统便可以找机会在途中埋伏,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此时他没了坚固营寨,又被偷袭,败相大显,都统便有机会一举歼之!”
黄芷汀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来,颔首道:“不错,不错,看来你们东家多年的教导总算没有白费。”但她顿了一顿,又道:“不过,你可能还漏了一点:只要莽应里敢撤,高思廉恐怕就敢悄悄跟上。”
高思进的神态严肃起来,皱眉道:“可是按照之前的计划,高思廉应该要在确保我部就在附近的情况下才会出城,而都统刚才这一计本就已经是计划外的临时变动了,到时候战场远在勃固城北至少百里处,他不可能得知我部的确切位置……”
黄芷汀淡淡地道:“再完善的计划也难保不会出现变数,高思廉既然敢以三万新兵守勃固,我料他胆子一定够大,届时只要情况允许,他一定敢尾随而来……他若真来了,此战必是大功一件。”
高思进稍稍一想就明白了过来,高思廉如果在那样的情况下跟着赶来了,那么一旦本部主力偷袭得手,高思廉就正可以趁机撒网,把一些残兵败将尽数俘获、歼灭。因为本部虽然精锐,但兵力不太够,就算在计谋的加成下击败敌军,但也很难扩大战果,那时候高思廉只要是来了,就一定是最后收网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高思进也不禁有些眼热,暗道高思廉这次运气可真不赖,先是从一个拓殖使一跃而为一军军长,紧接着又主导了勃固守城战,这要是再来一个收网之战,只怕东家就要给他改名,加上王字旁了。
高思廉都要加王字旁了,我要是不打好点,那不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他开拓华英的时候不过一等参谋,我已经是师长了啊,怎么能落到他后面去!
一念及此,高思进立刻起身抱拳:“都统,我部请战为先锋!无论是奔袭东吁,还是伏击莽贼,我部都有把握打好第一仗,思进敢立军令状!”
高思进这一说,旁边的黄豹就急了,连忙也站起来,道:“都统,论列阵对射,小的甘拜下风,但若说这种冲锋陷阵的事,那小的可不敢自谦——我广西狼兵在攻坚破难这一条上,还真就没怕过谁!”
他俩既然都请战了,阮松也不好一言不发,也只好站起来准备开口。
谁知道黄芷汀一摆手:“都不必争,本都统自有定论。”
她稍稍一顿,道:“若是真取东吁,金港第二师火炮最多,当为主力。若是伏击莽贼,狼兵冲阵最猛,当为中坚。此时第二师可以提前布置于莽贼最有可能逃窜的方向堵口,发挥你们防线最固的优势,将莽贼拦下。至于阮指挥所部,便做本都统的中军——阮指挥,本都统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这番话说出来,大家都不得不服。对于狼兵和警备军的安排,那叫量才施用,不管是高思进还是黄豹都没什么好说。
而最后她明明是把阮松部当成二线部队,作为预备队来用了,但却偏偏用了一个极好听的说法,又是“中军”,又是“本都统的安危就交给你了”——这听起来简直是嫡系待遇啊。
更何况阮松部本来就是安南降军的出身,换句话说就是狼兵和高家军的手下败将,连他自己也没有信心跟这两军争个高低,现在黄都统能如此照顾他的颜面,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简直是感激不尽。
于是这下子三个主要将领一齐被说服了,纷纷表示坚决服从都统调度。
这时候终于轮到高璟说话,不过他的活反正也没人能抢,站出来主要是说明一下乘船方面的调度安排。
由于这次北上东吁的锡当河下游虽然水面够宽,但水深不是很够,因此大船是不能去的,只有那些小一些的船只能去。但麻烦在于这次出征是大船多,小船少,因此现在反倒是“资源紧张”了,必须“挤一挤”才行。
不过大家算了算,行船在内河逆行虽然有点慢(此时风向不太对),但也只要坚持两天就可以到达彪关附近,挤一挤也没大事,于是纷纷应了下来。
事情安排妥当,黄芷汀果断宣布出发,一行二十多条小海船暂时化为内河运船,载着远征军主力北上而去。
这一路上先开始时倒还安宁,结果到了一个叫“良礼彬”地方之后,终于有缅军哨探在岸上发现了这支船队。没过多久,不远处的彪关就升起了狼烟。
高思进本以为这次黄都统可能会直接无视彪关,在锡当河的另一侧下船,然后直奔北面的东吁城而去。谁知道黄芷汀却决定打下彪关,但偏偏又要求高思进“不要打得太快”。
高思进满脑子迷糊地安排了作战,第二师的三号重炮一门都没用,只摆了五十门二号炮去打。
谁知道这个彪关只是缅甸内部的一个小关口,远远比不得滇西滇南那些大明修建的关隘坚固,五十门二号炮只打了两轮齐射,那关口的城墙上除了几十个实心炮弹砸出来的窟窿之外,关体城墙本身居然也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大裂缝。
黄芷汀急得临时喊停,把高思进叫过来训斥了一番:“叫你打慢点!这样下去再打一两轮,那城墙都得塌了!”
高思进尴尬地解释道:“都统,咱们这次远征为了降低后勤压力,只带了二号炮和三号炮……”
黄芷汀打断道:“那就减少数目,降低齐射速度!总之我不管你怎么演,一定要让对方来得及派人示警,还要让他们知道我们虽然有炮,但火力不强,明白吗?”
高思进当然只能说明白,然后赶紧跑过去急吼吼地撤下来三十门炮,剩下那二十门炮的炮组也得到了严厉的指示——在一炷香时间内最多只准发一炮,多发一炮,罚银五两!
然后,好学的高思进就又跑回去找黄都统了,拐弯抹角打听为何要这样打。
黄芷汀没好气地道:“我看你是急于求战的心思太热切了,这都看不出来?你要是一上去就摆三号炮,就这种小破关,一轮齐射下去城墙都塌了,里头的人搞不好就死绝了,谁去告诉莽应里咱们来打东吁城了?”
高思进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咱们不是也可以干脆拿下东吁城么?反正拿下了东吁城,莽应里迟早也会得知消息,到时候不也是一样打?”
黄芷汀摇头道:“彪关这里离东吁城近,离莽贼主力远,我们若是打得太猛,莽贼得到消息可能会迟,但东吁城还是会很快得知,那会怎样呢?东吁城方面就会立刻全力调度,加固城防,这就有可能会给接下去的攻城加大难度。
但如果我们表现出来的火力比较有限,东吁城方面就有可能放松警惕,在派出信使联络莽贼的同时,对城防的加固未见得会太上心,这样即便我们要取东吁城,也会容易一些。”
“哦……原来如此,卑职懂了。”高思进这下子明白过来了,心悦诚服地领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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