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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张任强烈劝阻,但高务实最终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八寨地区。

    当然,高务实也是怕死的,尤其是对于“蛊”这种比较难以理解的神秘手段,他虽然很是好奇,但绝不想以身试法,所以他并不打算跟那些瑶人有什么直接接触。

    但即便不深入八寨实地考察,最起码也得到柳州府。柳州府以西就是八寨地区,如果穿过八寨继续往西,则是思恩府的北部。

    只到柳州府的话,高务实还是敢去的。毕竟柳州府有“分守江右管柳州庆远思恩副使”及“分守广西柳庆右参将”这一文一武两位广西大员坐镇,安全应该比较有保障。

    不过,虽然高务实很着急要去,但事实是他第二天还是不能成行。第一是这天他要走个过场,先拜会一下张任,然后在察院接待一大波前来拜会他的广西官员。第二是他自己出行的倚仗三百家丁也要休息一下,并且做好各项在南方地区行军的准备,这才能够出行。

    至于巡按御史的仪仗、广西地方给他配备的护卫兵马之类,也都要准备准备。

    到了最后,虽然知道张任命不久矣的高务实心急如焚,结果还是拖到第三天才得以从桂林府出,一路朝着西南方向急行而去。

    说是急行,其实也没快到哪去,哪怕他自己都舍了轿子改为骑马也没用,因为他的三百家丁有马,而随行的巡按御史仪仗和由广西护卫派出的五百卫所兵都是没马的,只能一路步行。

    步行也就算了,这批人走得还慢,搞得高务实心头火起。

    这还不算完,还有更烦的,因为高务实这一路要经过五个巡检司铜鼓市巡检司、兰麻镇巡检司、常安镇巡检司、平乐镇巡检司、东泉镇巡检司,以及两个县城永福县和柳城县。

    这两县五巡检司,都是朝廷流官的设置,对于刚履新的巡按老爷经过,他们这些虾兵蟹将哪里敢怠慢,个个当成头等大事来看待,哪一处都是大肆张罗着搞接待,弄得高务实不厌其烦。偏偏这是官场特色,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高务实也不好火。

    幸好巡检司级别低下,高务实堂堂巡按老爷,大可以稍作停顿便走,只是在永福县和柳城县的时候,由于两个知县都是进士出身,高务实不得不给个面子,在那里逗留了一夜。

    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三天赶到了柳州府。

    柳州府的治所位于马平县,高务实赶到的这一日,分守江右副使姜忻、分守柳庆参将倪中化、柳州知府季遇春以及马平县令饶养浩四位主官依然如例,带着一大帮属下官吏、将校并千余官军在马平县城之外郊迎巡按大驾。

    现在高务实已经体会到了一些巡按御史的威风,所以这次见面,高务实的派头就比之前更足了。不管对方如何满面春风,甚或谦卑巴结,反正高务实都是面色平静,也就偶尔能对姜忻和季遇春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连同样是文官但却是举人出身的马平县令饶养浩都没能捞到高务实的“微微一笑”。

    至于柳庆参将倪中化,他从见到高务实身边那三百家丁的第一眼起,就开始满头大汗,生怕高务实治他个治军不严之罪他带来的这一千多人,虽然已经是从柳庆官军中精挑细选而来,但往这儿一摆,哪怕不懂兵的人也看得出和高务实家丁的差距来。

    高家家丁这次随行是有皇帝许可的,自然不会像过去一样不用火器、不着铠甲、不举旗帜、不设金鼓。

    这次他们出来,统一装备了目前北军精锐才列装的“隆庆二式”火枪,配备京华铁厂自产自用的雁翎刀和少量柘木弓,马匹上还挂着各自遇战才穿的上好半身棉甲这玩意就不能随便穿了,虽然从时间上来说,已经马上要进入深秋,可这里是广西柳州,棉甲这东西穿久了还是会热死人的。

    他们在马上随行的时候,柳州兵将还只是咋舌于高家家丁待遇之好。因为在这广西之地,马价可不是北方的二三十两一匹,而是中马五六十两,良马上百两,高家这三百骑看起来全是良马,那光是这三百匹战马,就是三万两银子了柳州府从万历元年到万历八年,这足足八年时间里上缴的田赋,折算下来也就刚刚过三万两

    叼你老母呐嘿,你们是来炫富的吗

    但当他们下了马,炫的就不是富了,而是阵容军纪。

    倪中化也是带老了兵的人,以前甚至跟着俞总戎打过仗,可也没看清这群家丁是怎么就以二三十人把三百匹马全部看管在一边,而另外两百多人则随随便便排成了左右两个三排长队,让高直指打马从中而过。

    姜忻等人则是对高务实骑马而来感到诧异,虽然洪武、永乐年间巡按御史到地方只能骑驴的逗逼规定早就换掉了,可是实际上也没几个巡按出巡会选择骑马,大家都是金殿传胪出身的进士老爷,骑马像什么话,当然是坐轿了

    堂堂一省巡按,牛逼起来连总督、巡抚都是说参就参,坐个轿子不是理所当然

    什么,你说品级

    哈哈,哪里来的土鳖,跟巡按老爷论品级,你瞧那从二品的布政使,巡按老爷要是心情不佳没说请坐,他就得在巡按老爷面前老老实实站着听训品级

    姜忻是分守副使,这个职务从理论上来说是按察司下的官,副使就是按察副使,分守某地则是差遣,按察使都是在巡按监督之下的,副使就更别提了,所以高务实一过来,还没下马,姜忻便带着一大帮子人迎了过去,俯身下拜。

    “下官分守江右管柳州庆远思恩副使姜忻等,参见按台”

    他身后的一众官员齐声行礼,大声道“参见按台”

    高务实心道你们手底下的兵列队要是有你们参见上官这样齐整就好了。

    面上却淡淡地道“诸位客气了,都免礼吧。”说着,随便一翻身,便从马上跳了下来,把一众官员惊得差点没跳起来。

    我的巡按老爷,您老可悠着点,您胯下这高头大马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摔了可不得了

    高务实来广西前后不到十天,可是巡按架子已经端起来了,而且主要是他有急事,没空跟他们磨叽,于是直接摆手道“仪式都撤了,去察院说话。”

    姜忻等几人是知道高务实来历的这没法子,高务实现在的名头哪怕下头的小喽啰们不清楚,他们这些官员哪能不清楚所以见他这有些傲慢的模样竟也没觉得奇怪,反倒认为很正常,虽然摆了这么久的仪仗,高直指就随意扫了一眼便说撤了,但也没有办法,人家就是有资格这么牛

    姜忻转身一摆手,自然立刻有人处理,他自己则客客气气迎了上去,道“高直指一心为公,不肯有半点耽搁,真是我等楷模,下官佩服之极。”

    柳庆参将倪中化就更没有底线了,屁颠屁颠跑到高务实伸后,一把抢过高务实坐骑的马缰,满脸堆笑地道“末将给您老牵马。”

    高务实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能点头“嗯”了一声。

    倪中化见他答应,兴奋异常,牵着高务实那粟色战马的马缰,走在高务实舍后,凸肚挺胸,下巴微抬,宛如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凯旋归来一般。



    高务实把这群柳州府的实权派官员召集到察院,又命自家家丁把察院里里外外全面把守起来,一副如临大敌、正在商议紧急军情一般的模样。

    然而事实是,高务实只是在察院里头和姜忻等人一通瞎扯,一会儿说童生试的出题讲究,一会儿说湖广水驿的便捷高效,一会儿又说到修筑堡垒的水泥使用,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些事情,听得姜忻等人一头雾水。

    可是他们又不敢打搅按台老爷的谈兴,只能心中叫苦、脸上堆笑,陪着这位思维跳跃得仿佛起飞了一般的按台胡扯。

    广西籍的柳州卫指挥同知李惟聪虽然理论上品级高到从三品,但却是今天武官中够资格进察院中堂听高务实扯淡的最低级军官。他根本听不懂高务实在说些什么,半晌之后忍不住心中暗骂你个扑街仔,叫我们来听什么废话

    扑街仔高务实可能听到了他心中的暗骂,这时候终于看了看天色,忽然面色一冷,道“哦,还有件事要说一下,本按听说有些土司希望八寨地区设置土官”

    众人早被他长时间的扯淡弄得有些精神恍惚了,这时候反应有些迟钝,尤其是刚才心里暗骂的李惟聪,此时下意识道“是有吧。”

    高务实冷冷一笑“哼,倒是敢想。”

    众人被这声冷哼一惊,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思维开始恢复正常,各自暗暗心惊怎么回事,听按台这话,好像是对此很不满

    这时候高务实却忽然下了逐客令“本按有些累了,今儿个就先议到这吧,明天你们相关的各员,把此前征剿八寨所得的级等物都准备好,本按要一一查验。”然后便转身走入了内堂,留下一群柳州府文武官员面面相窥。

    高务实进了内堂之中,曹恪端着一杯冷茶递过来,双手奉上,道“老爷喝茶,跟他们闲扯这么久,肯定口渴了吧,这是特意冷好了的。”

    高务实端过来,也不讲究什么风范来,一口气喝完,才坐了下来,道“曹恪,你说我这出戏演过之后,那些个土司要多久才能知道消息应该不会耽搁吧”

    曹恪笑道“老爷昨天才跟小的说过,太平府是朝廷伸进桂西土司中的一只脚,而庆远府、柳州府和南宁府则是朝廷顶在桂西土司面前的三把刀,既然威胁如此之大,那些土司在柳州府里又岂能没有探子老爷里三层外三层把察院围得严严实实,一看就是在商议大事,偏偏还花了这么长的时间,那些探子知道以后能不着急打探可是老爷刚才说的话,跟他们有关的却就只有最后那两句那还能不传出去”

    “说的也是。”高务实笑了笑“我就是赌柳州府中一定有人跟那些土司暗通款曲,要不然我演这出戏做什么就算他们不累,我还口干呢。”

    他说着,又朝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的高璋道“高璋,你看了今天那些柳州的班军,觉得如何”

    有明一朝,卫所军的职责,大体包括屯田、防御、漕运和军器管理四项。此外,相当一部分的卫所旗军还兼具漕运职责。另有一些都司卫所经兵部批准以后,还有生产常规军器和管理军器的职责。但在成祖迁都北京以后,轮番操练和运送漕粮则日益成为卫所旗军的重要职责。

    班军,是指以卫所军为主体的旗军离开自己所隶属的卫所,周期性地到指定的、相对固定的地点或地区,从事以军事戍守为主的活动。它既区别于临时的全国性或区域性的军队调动,也不同于新建、合并、改调卫所而带来的隶属卫所的长期变化。

    班军的类型很是繁多,有入卫京师的北京京操班军,也有入卫南京及其附近江防的南京京操班军,有诸边入卫蓟镇的入卫军,有北方诸都司卫所番戍防守重镇的边操班军,有北部边境都司卫所相互番戍的防秋、防冬军兵,还有几个或一个都司内部对军事要塞的番戍军兵。

    轮班戍守成为卫所旗军的一种普遍现象,是大明稳定后国内局势以后,在尽可能不增加军兵的前提下,对重点地区进行重点防御的一种重要方式。

    高务实来柳州之前就向张任打听过了现在广西的军事部署情况,据张任表示,目前整个广西的在册兵丁高达八万余众,共计十个卫、二十二个千户所。

    但这只是账面数据,实际上能有三万兵可以用来打仗就算谢天谢地了。张任悄悄暗示高务实,如果单说临时出现兵事,广西本省可以调动的军队了不起也就两万三四千,那还是在其他区域防守力量削减到几乎一碰就倒的前提下。

    这也是为什么广西八寨之乱一爆,就只能请两广总督从广东调动大军过来,会合广西军队一同围剿的原因广西本省军队根本摆不平光精锐敢战之士就有万余之多的八寨瑶乱。

    高璋听了这话,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道“今天那一千左右的柳州军队如果和咱们对战,咱们赢肯定能赢,只是要看他们是不是纪律虽差,但个人足够悍勇,如果是的话,可能要付出一点伤亡,因为咱们这次几乎只带了火枪兵,缺乏掩护。”

    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小的不明白老爷为何不肯让咱们换上万历一式,那枪本身相当好用还不说,关键是装上刺刀之后,咱们就不必携带雁翎刀了,可以减轻好几斤的负重。要是把这批隆庆二式换成万历一式,战斗力提高肯定是相当大的。”

    高务实摇了摇头,道“那款枪你试用的只是试制款,成本高得离谱不说,而且即便是使用了目前京华铁厂能出产的最好材料,当装上刺刀之后,枪身的强度依然不足,如果只是用刺这个动作还问题不大,但只要生拼刀,就会有大麻烦。戚总戎、马总戎和刘总戎三位试验过多次了,大强度拼刀的情况下,这枪折断或者损毁的几率高达七成,我不可能批准现在就大量生产,必须得等钢材强度提高才行。”

    高璋提到的万历一式火枪,是高务实跨越式展思路下提出来的构想其实他不是非要跨越式,而是他的火枪知识储备不足,中间有些展阶段他记不住,所以直接跳到了英国佬的褐贝斯和法国佬的查尔维尔1777。

    然而事实证明任何武器的展都是有基础条件的,当京华火枪厂搞出了高务实大致模样构想的褐贝斯燧枪时,他们现这枪没法按照高务实的思路直接搞出带刺刀款,因为材料不过关,枪身强度达不到实战要求。

    所以目前高务实已经退而求其次,要求先推出隆庆二式的带刺刀改款,只是还没搞定,所以这次南下的家丁也只能既配火枪又配雁翎刀。常见战术是先火枪放近了打一到两,如果对面还没有崩溃,仍然冲过来近战,则扔掉火枪改用雁翎刀作战。

    这个战法是肯定不如戚家军鸳鸯阵的,因为冷兵器配备不够全面,没有狼筅、镗钯、大盾等措施配合,如果对面敌军能起决死冲锋,坚决来打近战,那么护卫家丁的自身伤亡就肯定小不了。

    不过高务实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计划过家丁护卫真的去打这种正规军一般的大仗,所以迟迟没有调整和完善战术以及配置。

    倒是这次高璋对柳州驻军如此不看好,让高务实隐隐有些忧心,广西土司可不是什么弱鸡,虽然他们装备差、待遇更别提,可是“广西狼兵”这四个在高务实心中还是有威慑力的。

    他之前没有考虑过广西土司的威胁,是因为在他印象中,广西土司似乎是蛮听话的,经常被朝廷抽调到外地作战,只要管口吃的就行,不仅不用给什么军饷,甚至连抚恤都是爱给不给,而土司们也好像并不太纠结这些,只要朝廷对他们本人进行嘉奖就行了。

    这就让高务实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广西土司对大明简直忠心耿耿,跟一群差不多。谁料现在到了广西之后才现,原来这些土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乖啊,大明爸爸的话他们也不是什么都听的,私底下的小算盘照样打得叮当响。

    更关键的是,偶尔不听话也就算了,现在他们之中甚至有人可能是种蛊毒害一省巡抚的凶手,这说明这群人中已经有人胆大妄为到一定的程度了,如果朝廷再不震慑一番,搞不好是要出大事的

    可是震慑的话,万一有人铤而走险怎么办柳州这些兵马一看就不怎么样,也就比刚进广西在黄沙镇看见的那群千户所叫花兵强一点,指望他们力挽狂澜打赢狼兵好像不太靠谱我是不是应该加强一下安保措施啊万一死在广西,那可就真是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了。

    妈耶,老子引蛇出洞这一计虽然看起来没有问题,但是万一引出蛇来把自己咬死了,那可就太不划算了

    “呃,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这样吧,给广州港去个信,让他们派人去开平问一下,隆庆二式刺刀款弄出来了没有,如果有的话,赶紧调一批来广州,先来个五百杆,配件也要充足。”

    最终,贪生怕死的高按台还是下了这么一道指令。



    大明时期的广西展比较一般,即便柳州府是震慑桂西诸土司的三把尖刀之一,但那也并不表示它的展就有多好。柳州府城所在的马平县,最大的优势是军事方面的,因为从军事的角度上来看,此地位置绝佳,易守难攻。

    由于柳江在此处拐了个急弯,于是形成一块手指模样的柱形半岛,柳州府的治所马平县就位于这个三面环水的半岛上。

    这半岛与“大6”相连接的位置,只有三里多长,不到四里。

    不用说,这年头的城市肯定都修了城墙,而柳州府城的优势就在于此,一旦有事,便只需要守住这不到四里路的北面,而东南西三面由于全部环水,只要派人分段巡视,就可以确保无虞。

    至于横跨柳江攻陷城楼别说瑶人没那个能耐,便是桂西土司也做不到啊。甚至说句不好听的,广西官军恐怕都没那个技术条件,因此柳州府城的安全性是有保障的。

    但这个安全性只是代表守城无虞,可不代表城内没有“敌特分子”。

    位于柳州府城西南角附近有一所佛寺,名叫西来寺。顾名思义,此寺要么是纪念达摩祖师自天竺而来,要么是纪念西天真经由天竺而来所建立的。

    不过这西来寺附近有几位卖草药为生的僮人,明明信仰的是布洛陀,却因为“西来”二字对此处颇为喜爱,除了每隔十天半月就要出门采药之外,一直住在此处,甚至还买下了一处店面,作为他们的草药铺子。

    僮人的土司和贵人们流行穿汉人衣裳,普通僮人的穿着则还是以其传统的服饰为主,这处草药铺子的主人就是这样一对兄弟。

    天色渐晚,行色匆匆的草药铺子主人莫四从远处走了回来。

    他穿着土布衣裳,蓝布对襟,圆领阔袖,扣子是黑布织成的,裤子也是同色,裤脚宽大,打着赤脚。他背上背着一个长长的背篓,里头装了些从汉人处买来的日常用品。

    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和城中其他的僮人一样老实,只是在偶尔的四下观望时,他的眼中才会露出一丝寻常僮人所没有的精明。

    莫四走近了自家的草药铺子,他的兄弟莫五见了他,露出憨厚的笑容,大声问道“哥哥,买到扎风筝的油纸了吗”

    这僮人说的也是汉话,而且说得颇为流利,看来僮人和汉人的交流的确足够多,这些在汉人聚集之地谋生的僮人除了服饰之外,几乎与汉人百姓完全一样。

    莫四也大声回答道“买到了呢,买了好大几张油纸,不过有画的那种太贵了,我可舍不得买,就这种带点油黄色的,我觉得扎风筝就挺好,只要手艺好,做出来的风筝阿花肯定喜欢。”

    附近的人们打量了他们兄弟一眼,都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莫五大声道“那太好了,哥哥快些进来,咱们商量一下这个风筝要怎么扎”

    “哈哈,你就是性急,不要急,刚才我想了一路,我来告诉你”

    说着,两兄弟就在周围众人善意的笑容中走进了草药铺子的里面。

    僮人和苗人一样,有自己的一套草药知识,虽然没有汉医那么浩瀚复杂,但也讲阴阳、穴道、经脉,而且自有一套特色的竹罐、银针用法,颇具特色。

    僮人对于草药的理解也很有地方特色,除了普通的常见疾病之外,他们还特别擅长治疗瘴、蛊、毒、湿等症,而他们这家草药铺子顺便也进行一些的简单的治疗,效果颇为不错,周边的汉人百姓由此也对这对兄弟十分友善。

    不过莫四莫五兄弟一走进草药铺子里面,脸上那种常在人前显露的憨厚笑容就消失不见了,换成十分严肃的两张脸。

    莫五皱着眉头问道“四哥,城里来了汉人大官,说是巡按老爷,知道他是为什么来的了么”

    “要不然你以为我去做什么了,买纸”那莫四放下背篓,端起竹筒做的杯子,咕噜噜喝了一大杯水,这才再次开口道“的确是来了广西巡按,而且据说这人背景很大,好像是他们汉人的文曲星,姜忻和倪中化他们对他恭敬得不得了,就差帮人家趾了。”

    那莫五听得一愣,继而笑了起来,露出嘲讽之色“姜副使平时可是傲气得很呐,上次那地州罗家的二老爷来柳州,听说因为避道不及时,还被这位姜副使当场下令,把他罗家二老爷的四名轿夫各抽了二十鞭子呢,听说罗二老爷当时气得脸都绿了。”

    “呵,那又如何,要是罗家大老爷,姜忻倒可能给点面子,二老爷管什么用”莫四摆了摆手“先不说这些闲话,我刚才听来的消息说,来的这位巡按老爷排场极大,带了三百拿鸟铳的家丁对了,倪中化亲自上去给他牵马,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反而倪中化一脸得意洋洋,好像给他牵马多荣幸似的。”

    “三百鸟铳手”莫五有些紧张,问道“是前不久广州兵拿的那种鸟铳吗”

    “还没查清楚你知道我又没法凑近了看,不过远远瞧着,恐怕真是那种不会炸膛的鸟铳,要是对上了的话,恐怕会很棘手。”莫四叹了口气道。

    莫五脸上浮现出一抹忧色,皱眉道“来了这么一位大官老爷,忻城县的事该不会出什么变化吧他究竟是为什么来的”

    莫四冷笑一声,道“汉人一开始放出来的消息,说他是来清点军功的,就是数那些瑶人的脑袋。”

    “这好像是巡按该干的事吧,四哥你笑什么”莫五有些诧异地问道。

    “我笑的是,汉人那些当官的以为这就能骗过咱们了。”莫四见莫五生出疑惑之色,微笑着解释道“那巡按老爷把那些当官的带到他的衙门里,然后他带来的家丁就把那衙门里包围了起来,卫所兵也动了,在那些家丁外面又布置了两道防线,防守得极为严密。我装作不懂,想靠近一些,立刻就被最外面的卫所兵赶走了。”

    莫五诧异道“那巡按老爷这么怕死”

    “那恐怕不是怕死,是有大事在里面谈。”莫四道“我猜,就是在谈八寨的归属,而且他的想法肯定和刘总督不同,要不然他来这里做什么直接在桂林就可以表示同意了。”

    莫五大吃一惊,急忙道“现在谈完了没有,咱们要不要找那个人联系一下”

    “我来的时候还没谈完,但他们总不能谈到晚上去吧,现在说不定已经谈完了。”莫四面色阴沉地道“肯定要找那个人联系,不问清楚这件事,后面的事情老爷就不好着手了。”



    五日之后。

    盛夏早已过了,但广西的秋老虎依然在逞着最后的凶厉,太阳像火炉般烘烤着柳州府的大地。

    其实前两天柳州刚刚下过一场豪雨,柳州府城所在的马平县之南不远处,有个名叫龙潭镇的地方,这里的低洼处因为暴雨之故,有很多积水。

    在这烈日的肆虐之下,任是什么样的雨水,也很快就晒干了,而积水之后的地面泥泞不堪,再受这烈日一晒,便裂开卷起一块块巴掌大小的土皮,如同被人掰碎又丢弃的龟甲一般。

    光着腚的小娃娃们赤着双脚在附近跑来跑去,把土皮一块块的揭起来,当做瓦片捡到一边,竟是打算存起来,等玩过家家时用。

    天气委实太热,除了这些兴致勃勃的小孩子,其他人都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错非是要下地做活,否则都在门前屋后的阴凉地儿里乘凉避暑,路上是没有几个行人的。

    哪怕是亭亭如盖的大柳树,在这秋老虎最后威的鬼天气里也是一样的无精打彩,根根柳枝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只有藏在树丛中的知了没完没了地聒噪,仿佛要在生命中最后的时间出不甘的呐喊,可惜听见的人却越昏昏欲睡。一直到了黄昏时分,这种燥热才渐渐散去不少。

    夕阳西下,余晖似雾,放眼望去,一片金红,龙潭镇镜湖一带此时尤其显得清凉一些,因为这里有一个形状少见的大湖,大约有五六百亩的面积,湾中遍植荷花,四下里尽是柳树和桑椹树,是个消暑纳凉的绝佳所在。

    柳州城北有雀儿山,山上也有湖,而且比地处城南的镜湖要近一些,所以柳州城的汉家贵人们闲来无事通常去那里避暑。而一些常来柳州与汉家大官打交道的土司们,则纷纷在镜湖一带置办产业,修个邻水别院什么的。

    其实龙潭镇之所以有个“龙”字,便是因为这镜湖的形状有些像一条龙,很不规则地分成了几个独立的部分,如龙部、龙肩及前爪、龙腹、龙后爪、龙尾等,这就方便了在此处置业的土司们,都能获得一片相对私密的空间。

    按照故老相传,龙部是镜湖风景最好的部分,其次则是龙肩,再次则是龙腹。既然土司老爷们都喜欢龙潭镜湖这个地方,那么谁住龙,谁住龙肩,谁住龙腹这些事,也总是要争一争的。

    广西土司,势大居者咸称岑氏,以地广人众而冠绝广西诸土司继之以黄氏,其地之广相较岑氏略逊,但因紧邻安南,兵不强则无以生存,历来以强兵自负。

    其余诸家虽各有所凭,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都无法与岑黄两家相争。他两家怎么在这镜湖龙之处明争暗夺,外人自是不知,但也有传言说因为岑氏当代领岑绍勋个性古怪,有“隐士之心”,是以对许多事均不热心,这才让黄氏得了这镜湖龙。

    不过无论岑氏、黄氏,都是广西无人敢惹的地头蛇,自其祖先随宋时名将狄青南征,被封为土官以来,早都是几百年的土司之家了,在广西地界说句话出来,有时候比巡抚还好使,龙潭镇的镇民可不敢到这儿来避暑纳凉。

    若把镜湖看做柳州的“五大连湖”似乎也不为过,如今这“龙湖”里荷花长得正旺盛,满湾的荷叶一片碧绿,远远的有一叶小舟正行于其间。小舟过处,荷叶迎之避开,一缕笛音清如梵唱,随着那分开的荷叶逸向四面八方。

    暮归的老农负着双手佝偻着身子,手中牵一截绳头,慢吞吞地从远处田埂上走过,绳子拖着一条瘦骨嶙峋的老牛,牛脊上坐着一个梳着冲天辫的小娃娃,小娃娃正自得其乐地玩着爷爷的斗笠。更远处,车**的红日已经半没于山头。此情此景,如诗如画。

    听到笛音,老农下意识向龙湖这边张望了一眼。湖上碧荷丛丛,小船完全隐在荷花丛中,只能隐约看见一位身着素白色轻袍,头戴四方平定巾的年轻公子坐在船头怡然吹笛,在他身旁还有一位撑着油纸伞的美人儿,一袭汉家春衫,轻腰欲折,只可惜她是面朝那位公子站立的,无法看见她的模样,只见到一头青丝,挽个慵懒的美人髻,乌娅娅的秀上斜插一枝金步摇,衬得秀颈颀长,身段儿说不尽的风流,惹人无限遐思。

    一看这副模样,老农就连忙低下了头。他只是个本份老实的农夫,见人家船上有女眷,再看未免失礼,这些土司老爷可不是他这乡野村夫招惹得起的。

    老农低着头,加快脚步往前赶,不远处,镇子上空早已飘起了道道炊烟。

    清音梵唱般的笛声方歇,婉转娇媚的琴声又起,天边那轮红日便在这笛与琴的转换间渐渐没于地平线下。

    小舟在距岸约一丈处停下,岸上斜生的一株老柳枝干探向湖面,将万千柳条轻垂于舟上,晚风渐起,柳枝婆娑。刚才那位少年公子坐在船头的黄梨木凳上,手中提着一杆钓杆,悠然自若,而那美人儿则笑吟吟地站在一旁,又转头吩咐船上的下人搬来小火炉,生火准备晚餐。

    切成薄片、味道清香的嫩藕是从龙湖里刚刚捞上来的,活蹦乱跳的小龙虾是从河边柳树下的根须窝子边用小肉块钓上来的,至于肥鸡嫩羊还有老酒,也都是这龙湖山庄里养的酿的,另有一盘洗得如黑珍珠似的桑椹,更是看得人馋涎欲滴,这新鲜的桑椹就采自湾边所生的桑椹树。

    细细看来,现在就差这位公子再钓一尾肥鱼上来下酒,那便是功德圆满了,所有的食物,都是此处所产,极具野趣野味。

    星光开始闪烁的时候,喧嚣了一天的知了也累了,湖面上也静谧下来。那位少年公子与那小美人儿推杯换盏,自得其乐。

    只可惜没有外人能靠近他们,却不知他们二人此时所交谈的,根本算不上什么风花雪月。

    “南丹莫家和思恩赵家都已经忍不住动了起来,七公子倒有闲心让奴家陪你游湖,这份气魄、这份做派,恐怕也就岑家这桂西之王能有了。”

    “桂西之王”那清秀俊美的七公子笑了起来“黄姑娘莫非是在提醒在下,岑氏应该安于桂西呵呵,岑氏安于桂西王,则黄氏可安于桂南王否”

    那小美人黄姑娘掩口一笑“七公子说笑了,岑氏桂西王实至名归,黄氏却哪里敢称桂南王太平府、南宁府可都是朝廷流官做的府尊,我黄氏不过区区一个思明府,哪敢提什么桂南王”

    “黄氏不过区区一个思明府”七公子哈哈一笑,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大的笑话“漫说思明府附近诸州县都是黄氏宗族,便是那太平府,除了府尊是流官,其下可还有一个朝廷的人更别提他引为倚仗的太平府守御千户所,也早已被黄氏控制至于南宁府嘛”

    七公子摆了摆手“错非是有个南宁卫放在那里,否则又比太平府好得到哪去至于南宁卫,百年前倒是足额足饷,颇不好对付,可是现在么,还够三千可用之兵么”

    黄姑娘笑意盈盈地道“七公子这可就小看南宁卫了,南宁卫现在可用之兵其实操过四千,约莫有四千两百人左右。”

    那七公子微微挑了挑眉“哦,还有这事儿难得,难得。不过那又如何呢,黄氏真会把这四千卫所兵放在眼里吗令尊要是乐意,便是四万狼兵也凑得齐,拿下区区南宁不过一鼓罢了。”

    黄姑娘连连摆手,仿佛受惊严重的模样,满脸惊诧“七公子说哪里话,我黄氏对大明忠心耿耿,岂会有这等叵测之心难道七公子不知道,家父去年在平定八寨之乱中,可是得了土司之中的第一功呢”

    七公子眸中精芒一闪,但看来却是笑容满面,连连点头“那是,那是,我广西土司哪一家不是忠心耿耿不过提到令尊此战之功,在下却不得不问一句令尊就不担心做第二个花夫人么”

    花夫人其实就是瓦氏夫人,“瓦氏”是花的广西腔化音。

    黄姑娘一双秋水明眸微微一眯,淡淡地道“为什么要担心花夫人乃是因为其夫岑猛作乱,被朝廷恨得狠了,才不得不在岑猛死后调动大军出征平倭,以此证明自己对大明忠贞无二,况且最后结果也不错呀,被朝廷封了忠贞夫人,勒石纪功”

    七公子呵呵一笑,拿起桌上的描金乌骨扇刷地一下打开,当胸轻轻扇了几扇,道“听起来是不错,可惜当年岑氏本以田州府为主支,自那以后便成了以我泗州为主支令尊对此就没有担忧

    在下听说思明州的黄拱极、黄拱圣兄弟不睦,拱极虽长子,军权却在拱圣之手,这黄拱圣偏又是个人物黄姑娘,思明州是你思明府最大的属州,万一要是乱了,对令尊而言只怕不是好事吧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令尊不持重兵以内,随时平定祸患,反倒大力响应朝廷征召,出兵在外,说起来,在下还真是有些看不明白。”

    黄姑娘面色微微一僵,马上又淡淡笑道“多谢七公子提醒,不过七公子今日前来,似乎不是了这件闲事吧”

    “好说,好说。”七公子刷地一下又收了扇子,笑容可掬地道“黄姑娘,告诉你一个消息,根据莫家和赵家的打探,那位高按台此来柳州,是为了说服我等两江土司,同意在八寨地区设置流官。”



    柳州城的察院这几日一直守备森严,足有两批护卫人马,外层是从桂林带来的卫所兵,里层是高家家丁。卫所兵且先不论,这里层的高家家丁,可都是从京畿带来的北方汉子,个个都是人高马大,人人一口北方官话,假冒都不可能,因此这察院的消息,任人怎么打听,也没有多少亲眼所见的。

    外界所能得到的任何消息,都是从那日见过高务实的几位大佬处流传开来其实也不算流传开来,能够得到一鳞半爪消息的人本就有限,几乎都是广西地界叫得上名字的头面人物,尤其是以桂西左右江的土司为主。

    岑七公子与黄姑娘的会面,了解情况的人很少,甚至可以说,他们来到柳州城南龙潭镇镜湖别院的消息,都被限定在一个很小的范围之内,外界根本不得而知。

    柳州城里的高务实消息其实也很闭塞,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原本他并没有预计到自己会有来广西做巡按的一天,而且他的情报机构设置也不算太早,目前主要以京畿、宣大、蓟镇为主,在山西、河南、山东也有分布,再就是南直隶正在慢慢加强,浙江、福建和广州则是依托宁波、泉州、广州三大港口在逐步展,但整体而言还在起步阶段,在本省扩张都还来不及,哪里顾及得上广西

    而他此番南下由于是做巡按,一般来说只有一年之期,所以也没有带上高陌,身边只有高璋和曹恪二人,高璋只会带兵,情报方面是不懂的。曹恪倒是他培养的人,但年纪还暂时帮他打理广西情报事宜,也因为广西这边毫无基础,进展很小。

    “老爷,现在咱们在广西主要还是无人可用,而无人可用的主要原因,则是没有一个依托点。”曹恪分析道“咱们在京畿为什么无所不知不光是因为成国公等人的支持,更是因为京华在京畿拥有庞大的产业,有无数人在直接或间接为老爷服务,所以不仅从中遴选合适的人来做情报是容易的,找人打听消息,人家也不能不给面子。”

    “可是在广西,咱们却没有这个优势,因为京华在广西本省没有任何产业。迄今为止,京华在广西也没有什么直接的合作伙伴,纵然卖了点水泥过来,也只是通过湖广少量的转运而来,是湖广商人做的转手买卖,与京华本身无关。”

    高务实点了点头,但是马上又道“你说的这些都没错,但问题在于,京华有必向广西投资吗我们在整个南方都没有什么有力的支撑点,目前只能依靠南方三港慢慢展,而离广西最近的广州港,本身拿到手都只有差不多一年时间,自己都还在稳固阶段,能指望它给广西多少支援”

    “或许咱们可以考虑让京华商社打通西南商道”曹恪不愧是曹淦的儿子,既然广州港方面给不了支援,他立刻就想到了他老子负责的京华商社。

    “西南商道是可以打通,这一点没有疑问。”高务实点了点头,但又道“问题在于时间,我在广西大概也就能呆一年,一年时间够打通西南商路吗我看很难,甚至可以说,即便一年之内你爹就能做成这件事,可是一年之后我都回京复命去了,这条商路顶多就是给京华再增加一个收入来源,对我们现在的事情可没有什么帮助。”

    曹恪挠了挠头,迟疑道“那直接投资开矿或者建厂”

    “开什么矿建什么厂依托什么市场来盈利”高务实翻了个白眼“京师人口密集,有钱人众多,民众也比较富裕,所以我当年可以靠着香皂、蜂窝煤来起家。又因为京师附近便是九边重镇,所以我可以就近在开平开办煤矿、铁厂,打造火枪火炮工厂来抢夺军工市场但是广西呢”

    高务实叹道“我就算挖了矿、炼了铁,甚至打造了火器,可是卖给谁九边和京营的换装都还没有完成,朝廷现在不可能有兴趣为广西官军换装,我总不能卖给那些土司吧广西狼兵本来就悍不畏死,我再给他们换装火器,将来广西要是反了,我提头去见皇上吗”

    这个道理是很明显的,高务实一说曹恪就能懂,那些土司又不是京华的家丁,一旦武力强大,鬼知道会不会出事,这个责任的确承担不起。

    不过,曹恪不知道其实高务实并不是很担心给了土司火器,土司们就真的能强无敌,因为火器不比冷兵器,不是东西到手就能一直使的。

    京华的火器都要搭配京华所产的弹药,比如隆庆二式火枪,其口径是京华独有的设计,而为了配合这个口径,弹丸也是京华特供,同时为了保证达到设计威力,还必须使用京华配套生产的火药及定装纸壳。

    总而言之一句话,买了京华隆庆二式火枪,今后的火药、弹丸、定装纸壳等配套的作战零件就都得从京华购买这就像后世汽车4s店有时候根本不靠卖车赚钱,而是靠保养维修赚钱一样,卖车只要不亏本就算是赚了。

    所以换句话说,即便土司们真的买了京华的火器,他们有没有能力拿这些火器造反,其实京华方面看看出货单就知道了你弹药都没买够,光拿那些烧火棍就能造反了那你们还不如就用之前的大刀长矛呢

    实际上高务实的主要着眼点还是这么干没什么赚头,这些土司论实力或许不差,但他们的实力并不是在于有多少金银,而是治下的土民。这些土民既人数众多,又老实听话,偏偏一打起仗来还悍不畏死,所以土司们才有了现在的地位和影响力。

    没有金银,对高务实来说就没什么吸引力了,土民再好,他又不打算来广西当土司玩,有什么用

    当然,没有金银,如果有等值的好货物也行,但似乎这些土司也没有什么特别有优势的货物可以交换,所以跟他们做生意看起来不是个好主意。

    只是这么一来,高务实最有效的控制手段也就无从施展了,他在京师赖以纵横捭阖的利益联盟**,到了广西竟然施展不开,这委实让高老板有些头疼。

    对于这些土司,不压一压的话他们恐怕不肯老实听话,可是压狠了又容易出事,而且最关键是一旦出事,以广西本身的军力还未必搞得定这可真是投鼠忌器、左右为难。

    “内功”不足恃,利益拿不出,高务实思来想去,似乎就只剩一条路可以走了,那就是利用土司们之间的内部矛盾来搞事情不是,来做文章。

    其实他这几天也没有闲着,一直在通过各种途径来了解广西土司们的情报,直接拓展情报业务只是一个方面,其他诸如查询各类历史文档、当前公文,也可以让他对广西土司们之间的历史渊源、当前形势作出一些了解。

    通过这些资料,他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岑黄两家虽强,但也不是无懈可击,他们的内部也同样有利益派系,并不都是铁板一块,而岑黄两家还要面临其他稍弱一些的土司的联合对抗

    这或许也是机会。



    新来的高按台并没有下令召见桂西众土司,众土司自然不好随意离境跑来柳州府参见,不过这并不妨碍土司们想办法靠近按台老爷,好了解一下这位年轻的按台究竟想要如何处置八寨地区。

    眼下广西巡抚张任病重,两广总督刘尧诲支持在八寨设立土司,只要这位高按台也同意,那么这件事基本上就算铁板钉钉了,众土司们顶多去争一争由哪家派人来担任这广西中轴线上的八寨地区土司,却不必担心朝廷借此机会逐渐将势力推进至桂西。

    当然,朝廷非要推进的话,桂西土司也并不是真的就很慌张,实际上早在洪武二十八年时,朝廷就在正经的桂西之地南丹州设立过南丹卫,而且该卫实力强大,远不止正常一卫56人的编制,当时给了桂西众土司巨大的压力。

    但仅仅九年之后,也即永乐二年,朝廷就将南丹卫迁走,改置于思恩府东面的上林县附近,后来在正统年间又小挪了一次,但大体还是在八寨地区不远。

    当时迁走南丹卫有两个原因,一是桂中八寨地区持续不稳,作乱频仍,朝廷有必要调一支雄兵镇压当地二是南丹卫在南丹地区,因为“山高林密阴翳,蛇虫遗毒草莽”、“雨过毒流,瘴疠遍地”、“屯田难成,实非乐居”,所以士卒战死少而病死多,忒不划算,只能调走。

    所以,桂西土司并不怕朝廷脑抽,非要不顾一切强行进入桂西,他们只怕朝廷由东而西慢慢通过不断的新修城池、城镇,并依靠新设卫所逐步屯田推进。

    这样的蚕食才是他们受不了的,因为那代表朝廷势力将缓慢、坚定但不可阻挡的西扩。

    现在八寨地区的安排,就是他们了解朝廷新态度的风向标。在他们看来,如果朝廷在八寨地区设置土司,则代表朝廷安于现状,如果朝廷在八寨地区设置流官,那恐怕就是朝廷将要逐渐西压的表现了。

    事关生存,没有哪家土司不关心,所以在数日后,诸大土司家族的代表在龙潭镇秘密聚会,共同商议如何应对此次危机。

    此次会晤称不上什么会议,只是各家代表们见个面,相互表明一下反对朝廷在八寨地区设立流官的立场罢了。至于万一那位高按台坚持不同意在八寨设置土司,且朝廷最终又听信他的说辞,则诸土司该如何应对,这次会晤并没有人公开提及。

    没有人公开提及,并不代表没有人关心,毕竟两广总督常驻地在广东肇庆这个得说明一句,两广总督驻地在嘉靖四十五年前在广西梧州,嘉靖四十五年后一直在广东肇庆,总之都不在广州。

    此时的两广总督,正式官名为“总督两广军务兼理粮饷带管盐法兼巡抚广东地方”,所以其在广东时有广东巡抚一职赋予的行政职权,其在广西时则只有总督一职所赋予的军权,因此,他对于广西行政设置的影响力,在朝廷中枢可未见得比广西巡抚、巡按二人更受重视。

    镜湖龙湖的别院之中,修着南方特有的邻水小楼,楼中有四人,正是土司会晤散场之后剩下的四位。这四位不同于其他土司,乃是真正在这次八寨安置问题上最说得上话的四家土司代表。

    除了那日的七公子和黄姑娘赫然在列之外,还有两人也留了下来,一是思恩府赵家的二老爷赵立仲,一是庆远莫氏大公子莫嵁。

    万一八寨设置土官管理,则这四位所代表的家族都是有机会成为八寨地区世袭土司的,因此才在此处开了个闭门会议。

    虽然此地乃是黄家的别院,黄姑娘乃是召集人,但最先开口说话的仍然是那位岑家的七公子。

    这位七公子仍如那天一般俊雅潇洒,手上拿着描金乌骨倭扇,身上穿着在广西地界只有土司能穿的织金绣边白色长衫,此时慢条斯理却颇有深意地道“赵二老爷,你家不考虑一下怎么把思恩府的流官知府挤走,好堂堂正正做那思恩之主,却偏偏盯着八寨之地,说来在下还真有些不明白你们觉得朝廷会愿意看着赵家的势力如此连成一片吗”

    赵二老爷赵立仲胖乎乎的圆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皮笑肉不笑地道“思恩府同知虽然听起来不如思恩知府,但朝廷在思恩也无非就这么一个泥塑一般的知府老爷。思恩府唯一的一支朝廷驻军,还远在思恩最南边,况且也只有一个武缘守御千户所,不足一千兵丁,有什么用呢谁不知道思恩府是我赵家说了算怎么,令尊对祖宗旧地依然念念不忘”

    岑七公子听了这话并不生气,摆手道“赵二老爷无须激我,思恩虽是岑氏旧地,但早已丢了五六十年,况且又不是我泗城一支丢的,家父有什么好念念不忘在下只是担心令兄步岑猛当年的后尘,一力扩张,引来朝廷大军罢了。赵二老爷不领情也就算了,怎么还有这么多怀疑家父一贯对这些事没有兴趣,难道赵二老爷不知”

    赵二老爷呵呵一笑,道“令尊既然没有兴趣,却不知道七公子你所为何来”

    七公子叹了口气“在下自然也是不想跑这一趟的,奈何只要有事关土司之事,总少不得我岑氏的麻烦,在下想要偷个懒也不行呀。”

    他这话一说出口,其余三位的脸色都是有些不善你还就真坐定了岑氏乃广西土司之王的位置了广西但凡跟土司有关的事,还都少不得你岑氏出面

    可是大家也没法直接表示反对,只好默然不语,赵二老爷和莫大公子都拿眼朝黄姑娘望去。

    黄姑娘却是面色淡然,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不知岑氏对八寨之地的归属怎么看呢”

    本以为岑七公子会直说此处以是岑氏看中的地方,以势压人,谁料岑七公子却叹了一声“岑氏对八寨之地的归属并无其他意思,只要不是朝廷流官前来,我岑氏都无异议,只是不知道三位谁对此地有兴趣”



    岑七公子这话说出来,三人都是心中生疑,尤其是黄姑娘,原本娇媚的双眸中顿时闪过一抹异色。

    但她的反应极快,立刻便娇笑一声,道“七公子的气魄,还真是常人所不能及,奴家听得这话,都差点爱上七公子你了。”

    如此直白的话,居然是从一位大有身份的大家闺秀口中说出,也就是在这广西之地、土司之家才能有了。

    七公子飞羽眉微微一挑,笑道“哎呀,这可是太可惜了,怎么就还差点呢,要是黄姑娘你肯嫁给在下,这区区八寨之地,管他归谁得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黄姑娘面色微微一红,也不知是真是假,羞怯一笑“七公子说笑了,这事情哪是奴家自己能做得了主的。”

    这姑娘原本便生得娇媚,这一笑含羞带怯,更是惹人怜爱,让一旁看着的赵二老爷和莫大公子都不禁心中一荡,同时暗道要不是黄家实在惹不得,今日便是在她的地盘上,也非要想法子喝了这口头汤不可。

    反倒是那七公子颇有定力,微微笑道“这事儿倒不是问题,不如到时候在下亲自走一趟思明府,拜访一下黄世叔如何?”

    黄姑娘笑容微微一僵,马上又笑道“好呀,那到时候奴家便在府城恭候七公子的大驾了,七公子该不会食言吧?”

    岑七公子哈哈一笑,折扇刷的一收“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有芷汀姑娘这话,就算思明府是龙潭虎穴,我岑七也是非去一趟不可了。”

    原来这位黄姑娘虽是土司之女,闺名却叫芷汀,倒是颇有汉家文气。

    赵二老爷刚被黄芷汀的娇媚之态弄得心火渐起,谁料接下来便是他们二人的打情骂俏,不禁面色一沉,不阴不阳地道“七公子要不要去做牡丹花下风流鬼,这事不妨押后再去考虑,现在不如还是先谈谈正事吧。”

    岑七公子一脸无奈,叹道“那你们倒是谈啊,岑家的态度,在下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么?”

    赵二老爷胖脸上露出一丝不信,浮肿的双眼微微一眯,几乎连缝都没有了“七公子真不是开玩笑?”

    也难怪他不肯相信,这八寨之地乃是广西中心,一旦到手,东可威胁桂中重镇柳州府,南可威胁宾州,甚至桂南重镇南宁府,端的是一块宝地。若是赵家能够得手,虽然一时半会还谈不上实力大涨,但其势头只怕马上就能与岑黄两家看齐。

    七公子却似乎茫然不知,无所谓地道“在下自然不是开玩笑,岑家对八寨毫无兴趣。”

    这下莫大公子却忍不住开口了,说道“赵二老爷,之前七公子所说的话,赵家真的不多考虑一二?赵家拿八寨之地,朝廷恐怕不会答应吧?依在下之见,赵家倒不如像七公子所说的那样,争取把思恩府完全掌握在手,至于这八寨之地,原本就有一部分归属于我莫氏忻城县,莫氏取得八寨,在各方面来讲都是最合适不过的。”

    赵二老爷仿佛听见了什么大笑话,哈哈一笑,道“莫大公子这么说我就奇怪了,既然八寨之地本有一部分归属于莫氏的忻城县,那为何八寨叛乱之时,你莫氏无动于衷,任由其肆掠地方,最终还是朝廷忍无可忍,出动大军围剿得胜?哦,我知道了,要出力的时候,莫氏就装聋作哑,要分田的时候,莫氏就下山摘桃?嘿嘿,天下间竟然还有这等好事。”

    莫大公子面色涨红,忍不住反唇相讥“平定八寨之乱,莫非你赵家就出了多少力了?”

    “赵家或许出力也不算多,可是我们黄家出力可不少吧?此战得胜之后,刘制军上奏朝廷,土司论功以我黄家为黄家若是支持赵家取得八寨,想必朝廷还是肯听一听黄家的看法吧?”

    这话自然是黄芷汀所说,但她竟然代表黄家支持赵家取得八寨地区,这就让莫大公子凛然变色了。

    原本赵家在广西就是仅次于岑黄两家的大土司,几十年前田州岑猛之乱以后,朝廷将田州府降格为州,分了一部分出去,又把原本属于岑氏的思恩府趁着那一支岑氏主要人士被岑猛所杀派置流官知府。

    后来虽然因为思恩不稳,又不得不引进土司管理,但却不肯再将其地归还给岑氏,而是引入赵氏为思恩府同知,辅助朝廷派来的流官知府管理思恩。

    然而几十年过去,赵氏已经在思恩府站稳脚跟,反而把朝廷的流官知府当成了萝卜图章。不过朝廷对此虽然不满,却还不至于爆。

    毕竟即使是得到了思恩府的赵氏,相比岑氏而言依然差了一筹,而让赵氏掌握岑氏旧地,则赵氏与岑氏就没有联手的可能,这能让朝廷舒心很多。

    不过,这关黄氏什么事?黄氏支持赵氏取得八寨地区,对黄氏而言有什么好处?若是赵氏有能力与岑氏争锋,固然是打击岑氏的威风,可这又何尝不是打击了黄氏自家的威风?

    原本广西是岑黄两家称尊,多了一个赵氏和他们并驾而驱,这明明只有坏处而没有好处啊!黄承祖怎么会干这种蠢事?

    莫大公子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一幕,一时陷入了沉默。

    另一边,岑七公子却忽然轻笑了一声,道“好算计呀,好算计!”但他却没有说是谁好算计,反而施施然站起身来,笑道“莫兄,看来这八寨之地已经有主了,咱们都是不相干的人,久留无益,何不同去?”

    莫大公子莫嵁迟疑了一下,面上明显有着不甘,但还是站了起来,一声不吭朝门外走去。

    这一来,他反而抢在了岑七公子前头,不过岑七公子却并不生气,朝黄芷汀与赵立仲一笑,道“本来走就走了,但忽然想起一件事,如鲠在喉,不得不说。”

    赵立仲转头看了黄芷汀一眼,黄芷汀正好开口,音如黄鹂,煞是好听“七公子有何指教,不妨直言,奴家洗耳恭听。”

    “不论黄家打的是什么样的算盘,这件事成与不成,其实并不决定于我等之手,即便我岑氏也支持你们,朝廷也不一定会听想必姑娘应当知道,这位新来的高按台可不是一般人,且不说他那六状元的身份,单说他是当今皇上伴读出身,他的意见就很有可能比刘制军的意见更重要。八寨到底是归土司治理,还是归流官治理,最终还是要看这位高按台的意见,倘若他不同意,咱们在这里做任何争论,其实都是没有意义的。”

    黄芷汀仍是面带微笑“多谢七公子提醒,奴家受教了。”

    七公子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岑七公子一走,赵立仲便是眼前一亮,心中暗道此刻只有我和这黄家丫头两人,若是

    谁料黄芷汀脸上此刻一丝娇媚之色也无,冷冷地道“赵二老爷,希望你和你兄长记得自己的承诺,我黄家的支持可不是白拿的,无论事成与否,我黄家都要取龙州为答谢之礼。”

    赵立仲面色一僵,又露出笑容来“这是自然,不过,按照约定,黄家可得在那位高按台面前清晰地表达对赵家取得八寨的支持,黄姑娘现在可还连见都没见人家一面呢。”

    黄芷汀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淡淡地道“本姑娘的事,却不必你赵二老爷操心。时候也不早了,本姑娘还有很多事要做,赵二老爷请回吧。”

    赵立仲肥脸一抽,用力盯着黄芷汀的腰臀看了看,喉头吞咽了一下,终于一狠心,转身走了。

    黄芷汀听着他的脚步声,脸上露出深深的厌恶。



    龙潭镇的土司之会,高务实自然是不清楚的,他到柳州已经好几天,现在要开始干正事了。巡按御史的正事有很多,其中一项是调查地方官吏有无“奸贪废事,蠹政害民”,调查的方式多种多样,但很重要的一条则是巡按御史应该深入民间,实地求证,不仅是了解当地民风,还需要了解当地官员的官声。

    因此,高务实按照历来对巡按御史的要求和规定,今天打算在柳州府城微服私访一番,看看柳州府城这些官员在百姓的中的口碑如何,明年回到京师也好复命。

    微服私访很容易,高务实那日来柳州的排场够大,根本没有寻常百姓与他照面,而他又足够年轻,大概是不太符合寻常百姓心目中的大官形象的。

    高璋找来了一套他自己的衣衫,高务实换上之后,看起来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年轻士子,除了个子略高了些,其他都还挺像那么回事。

    原本高务实是觉得这趟微服私访,他自己和曹恪两人出马就行,因为高璋这厮有些过于沉闷,一举一动太过一板一眼,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要么出身行伍,要么是大家望族的家丁护卫,但高璋坚决不肯,最后高务实只能下令让他悄悄跟着自己,并且表示“除非我马上要死,否则你绝不能现身。”

    高璋答应了,自己下去准备,高务实懒得管他,转而对曹恪道“你的身份记住了么”

    曹恪颇为兴奋,但听了这话却是忍不住一笑,道“书童演书童,再像不过了,任谁来也瞧不出不对的,老爷放心好了。”

    谁知高务实立刻瞪了他一眼“还说谁都瞧不出不对,你这一开口就不对,我现在只是个从河南来广西投靠世叔的年轻秀才,凭什么被称作老爷”

    “是是是,少爷教训得是。”

    “别少爷了,都来投奔世叔了,明显是家道中落,就叫公子吧。”

    曹恪也只好无奈应了。

    过了一会儿,高璋回来,高务实在他面前转了一圈,问道“你受过夜不收训练,乔装打扮应该有所心得吧看看我身上还有什么破绽没有”

    高璋认认真真看了几眼,摇头道“您看起来不像秀才,至少也是举人。”

    高务实一怔,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眼,疑惑道“是么,这是哪露了马脚”

    高璋摇头道“不是装扮,而是气度,您太自信了。生员虽然在地方上也受人尊重,但您的眼神之中明显有远生员的自信,虽然那些百姓可能也没见过什么大官,可是秀才总见过一些的,哪有秀才是您这顾盼自雄的模样”

    高务实笑骂道“不要乱用词,我哪有什么顾盼自雄”不过他还是把自己的气度稍稍改变了一下,就想象自己马上要去见李太后的样子,立刻变得谨慎了不少。

    高璋眼前一亮,赞道“这下就像了,有一些自信,但更多的还是谨慎小心。”

    高务实哈哈一笑“行行行,看来你的眼光的确不差,多谢指点了。”

    高璋吓了一跳,忙道不敢。

    高务实朝曹恪一招手,道“再给我准备几辆碎银和一些铜钱,咱们这就出。”

    柳州府好歹是桂中重镇,高务实觉得安全还是有保障的,带着换了粗布直缀的曹恪,两个人悄悄溜出了察院。这扇门的守卫早就被高璋关照过,当然假装没看见。走出第二道卫所兵防卫时,那些卫所兵也不认识高务实和曹恪,反正他们得到的指令是严进宽出,所以也懒得理会。

    到了街上,高务实反而有些茫然,因为他这些年几乎一直在做宅男,难得出了趟门,居然有些不知道该去哪。

    曹恪看出高务实的尴尬,忍住笑道“公子,以您的身份,大白天上街一般有这么几种选择第一呢,是去买文房四宝或者各类时文范本第二呢,逛青楼第三呢,吃饭喝酒第四呢,去布行扯布或者成衣行买衣衫第五呢,去仆市买下人第六呢”

    高务实已经有了决定,道“那就去成衣行买衣吧,高璋这厮雄壮得很,他的衣衫我穿着觉得有些太宽松了。”

    曹恪这时候慢慢进入角色,连忙应了一声,道“小的已经问过了,买衣裳要去北市,具体虽然不认识路,但一路往北走,到了差不多的地方问个路就行。”

    高务实也没有什么经验,随便他安排,两个人一主一仆兴冲冲地奔北市而去。

    然而天不遂人愿,南方气候的多变,让他们见识了一下什么叫残夏的天,孩子的脸,明明出来的时候还艳阳高照,走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天空就暗了下来,高务实正暗道糟糕,天上的细雨就开始下了。

    高务实与曹恪相视苦笑,只好暂时熄了去成衣行买衣服的打算,左右看了一眼,挑了一家看起来最宽敞的酒楼跑进去避雨。

    高务实一身人打扮,衣衫虽然谈不上华贵,却也不差,穿在他身上倒也算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甚至连身后的小厮书童看起来都颇为不俗,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好顾客。

    跑堂伙计眼前一亮,连忙迎了上来,道“二位客官,可要用餐”

    高务实估摸了一下时间,离午饭的饭点大概也就半个时辰了,早一点吃倒也无所谓,没准一顿饭吃完天又晴了呢

    于是他便笑道“那就用餐吧。”

    跑堂伙计满脸堆笑地把他们迎到一旁靠窗的地方,介绍道“此处虽然靠窗,但背着风,绝对不会飘雨,二位要点什么菜听您二位口音不像本地人,小的给您二位介绍一下,咱们店里有烧鹅、卤七寸、鹅下巴、干锅狗肉、藤椒卷粉、芋头糕、酿豆腐、露水汤圆、酿冬菇、腐竹肉丸、侗乡肉串、龙城烧蔗、煮乳狗、竹串虾、白切鸡、糟香肥肠、酸鱼、酸肉、淮杞炖骨髓”

    高务实听得连忙叫住他,道“你且住了,且住了,随意来个两荤两素一汤就好,不要内脏。”

    那跑堂笑道“好嘞干锅狗肉、白切鸡、酿冬菇、酿豆腐、水煮河鱼汤”说完又问“客官可要酒水”

    “不用了,就这些就好。”

    跑堂伙计刚走,高务实松了口气,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大喊“掌柜的可在,赶紧把不相干的人都弄走,岑家”

    这人还没说完,忽然被人打断,一个清冷的声音道“不必赶人,空个雅间出来就行。”

    高务实和曹恪正坐窗边,下意识循声望去,便瞧见七八个大汉挺胸凸肚左右分开站在门前道上,一位面容俊雅的白衣青年手持一把描金乌骨扇,潇洒地走了进来。

    高务实心里还在琢磨刚才被打断的“岑家”二字,便听见对桌的曹恪万分诧异地道“咦,公子,想不到这柳州府里居然还有比您看起来更雅致的人”

    高务实心道我又不是靠脸吃饭的。

    当下瞪了曹恪一眼,警告道“这人不简单,你少说话。”

    曹恪只当他恼那白衣公子长得俊雅,忍住笑点了点头。

    谁知那白衣公子正好走入酒楼,下意识扫视一眼四周,就瞧见偷偷说话的高务实与曹恪二人了,微微蹙眉,打量了他们一眼,目光就定在高务实身上了。

    “原说这柳州城都是看腻了的无知顽石,却不想今日倒是碰见了良才美玉。”那白衣公子忽然面上带笑,一改刚才的清冷模样,笑吟吟地朝高务实二人走了过来:“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高务实还记得刚才“岑家”二字,有心远观,人家却找上门来,只好起身拱手道:“兄台客气了,小生姓张,名真,字不虚。”

    那白衣公子听了,笑道:“令尊莫非信佛?”

    高务实微微一怔,忽然明白他此言的含义,微笑道:“兄台博学,不过家父并未说过这名字来历,小生不敢妄言。”

    原来白衣公子把高务实捏造的这名和字理解错了,以为是出自《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白衣公子自然便是那位刚刚从龙潭镇离开的岑七公子,他听高务实赞自己博学,那必然也是听懂了自己话中所指,不禁又高看了一眼,心道:此人说话乃是北方语调,想来必不是我广西人士,却不知他来广西作何?看他打扮模样,似是个生员身份,我不如试探一二,看他是否果有才学。倘有些才学,倒是可以想法子拉拢一二,反正我家手头还有两个孝廉名额,若是有用之人,倒可以许他一个,定能让他为我效力。

    广西此时土司众多,学风又不浓郁,朝廷为了安抚拉拢,暗中给各大土司一两个举人名额,那是常有之事。岑家乃广西土司第一大家,有两个名额自不稀奇,至于高务实是否广西籍贯,这在岑七公子眼里根本就是小问题,他有的是办法解决,实在不值一提。

    “兄台临窗听雨,虽是自在,不过这大堂之中,难免人多口杂,徒扰雅兴。”岑七公子笑吟吟地道:“不如随在下往楼上雅间,凉风就菜,清歌佐酒,好好聊上一聊,兄台以为如何?”

    高务实心中暗叹:我就躲个雨,吃个饭而已,这家伙还赖上我了。也罢,至少这人看着倒不讨厌,且看看能不能从他口中打探一些广西土司之间的秘闻,说不定对我这广西巡按的一年之行多少有点帮助。

    “兄台既然抬爱,张某岂敢推辞,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可否见告?”

    岑七公子笑道:“不敢言尊称大,在下姓岑,名凌,尚未有字,因家中行七,常被唤做岑七。”

    高务实心道:果然是岑家之人,就不知道是岑家哪一支。

    面上则一脸惊讶:“小生来广西虽然不过半月,却也听闻‘思播田杨,两广岑黄’之说,岑七公子莫非便是这广西岑氏?真是失敬了。”

    岑七公子笑道:“祖宗余荫而已,不值一提,来,张公子请。”

    “不敢,岑七公子请。”

    这位岑七公子从头到尾把曹恪无视了,曹恪一时也不知是跟去好,还是不跟去好,不禁有些犹豫。

    好在高务实倒没忘记他的存在,转头交待道:“你且在此等我,顺便把菜钱会了。”

    曹恪刚应下来,岑七公子笑道:“在下既与张公子有缘,区区一顿饭总还是要请的,岑壮,去和店家说一声,这一桌算在本公子账上。”

    他身后一位二十六七岁的青年立刻上前领命,去和店家说话去了。

    岑七公子再次邀请,高务实只好随他上楼。

    两人在楼上雅间坐好,岑七公子也不命人关门,自有两名属下如门神一般站在门口。

    “听张公子口音,似是北人,却不知是如何来我广西这偏远之地的?”

    高务实便将之前编好的一通说辞奉上,说自己家中原本还算殷实,不想运气不好,家乡连年遭灾,眼见得一点祖产都快要败光了,干脆一狠心交给旁支的亲戚打理,自己南下广西来投一位世叔。那世叔乃是昔年自己父亲的同年,如今在广西做着官儿,小时候也挺关照自己,想必能来混点事做。

    岑七公子便问那人是谁。谁料高务实一脸唏嘘,说那人见自己家道中落,根本不愿搭理,自己只好自己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在哪里弄个教习做做,一边糊口,一边继续躬读,总要中了孝廉,才好恢复家业门第。

    岑七公子听得心头火起,不悦道:“此人亏得还承张兄叫他一声世叔,竟然这般势利,实在叫人不齿。张公子,你把那人的名字官职说与我听,一个月内,我必叫他好看。”

    高务实心道:广西岑氏果然厉害,这岑七连我所指何人都不知道,就敢先夸下海口说要叫人好看,可见平时根本不把广西流官放在眼里。

    其实这倒是有些冤枉人家了,岑家固然树大根深,也不至于把整个广西官场视为无物,只是高务实话语中所投的这位世叔既然如此势利,显然也不会是什么大人物,否则岂能这般不要颜面?既然不是什么大人物,岑七公子自然不会当多大回事。

    但高务实自然说不出一个符合要求的人物来,只好道:“他虽无情,我却不能无义,这名字就不提了吧。男子汉大丈夫,既然被人小觑了,不如潜心向学,将来考zhōng

    gōng名,自然便能令他脸上无光。”

    岑七公子赞道:“好,既然张兄有此志向,岑某便不多事了。”他看了一眼刚刚送上的酒菜,亲自给高务实斟酒,然后举杯道:“敬此志。”

    高务实连道不敢,却还是主动举杯一饮而尽了。岑七公子也端起酒杯,把那小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不过他虽然举止潇洒豪迈,酒量却似乎不太行,一杯下肚,脸色便微微有些泛红。好在此人俊秀,如此一来,倒是更添一份几分韵味。

    高务实心头好笑,你这人既然酒量有限,何必装什么豪情,我可是酒精考验的那个什么战士,论酒量我能放倒你十个!

    不过高务实酒品很好,对方既不善饮,他便尽量不主动敬酒,两个人随口谈起一些学问上的事来。

    高务实堂堂六首状元,虽说是沾了特别会考试的光,不敢说真的天下无双,可在这位根本不用考试的土司公子面前,他的才学岂是泛泛?随便说了一会儿话,就让岑七公子震撼异常,惊道:“人说江南文风鼎盛,想不到北地才子竟也这般了得,岑七久居荒野,今日才知中原文盛若斯。依我看,张兄你若是在广西乡试,这区区举人,必是十拿九稳!”

    高务实心头暗笑:我若在广西乡试,漫说举人十拿九稳,只怕解元也是十拿九稳。

    不过想归想,说归说,他嘴上还是谦虚得很,连连客气。

    岑七公子此时酒意更盛了一些,面颊潮红,但目光还算清明,摆摆手道:“今年乃是会试之年,是没有乡试的了,明年也没有,张兄既然家中遭灾,在广西又没个去处……”

    他面色诚恳地道:“若是张兄不弃,不如随岑某去桂西,岑某家中虽然官职不高,但在桂西总算有些颜面,断不会叫人小觑了张兄……”

    岑七公子的话说到此处,高务实正觉得有些为难,不知如何拒绝才好,却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娇笑,如空谷黄鹂一般好听:“这才多久不见,七公子便在往泗城挖人么?”

    高务实转头望去,便见一位身着白色点翠胰沟纳倥驹诿趴冢既缭渡角狩臁㈨绲闫嵝浅剑碜随鼓龋》羧缬瘢媸歉瞿训靡患拿廊硕绕涫撬浅闪⑽峦袼炒拥纳袂椋墙腥擞腿簧鸷腔ぶ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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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务实自然是见过“无数”美人的,不过像这般既娇媚又不显做作的少女,倒似乎也没几个,倒似乎这种娇媚竟是天生的一般,不禁暗暗诧异。

    岑七公子见高务实略有些失神,不禁微微皱眉,但再一看,却发现高务实很快又恢复了镇定自若的模样,而且目光之中只见欣赏,并无淫邪,这才面露欣然。

    那白裙姑娘见他二人只是看着,不禁娇嗔道:“七公子,奴家一路追着你的去向而来,难道你就这么狠心,不打算请奴家进来坐坐么?”

    高务实听得一惊,暗道:这语气……莫非这位姑娘在倒追这位岑七公子?

    他下意识朝岑七公子望去,见他面色潮红之后,更添几分别样的俊秀,不禁心下恍然:是了,这岑七公子长得这般清秀,单从五官来看,只怕许多女子也不及他,那位姑娘对他心有好感岂不是再正常不过了?自古男人爱美女,美女也爱帅哥嘛。只是这位岑七公子……帅得实在有些过于精致了些,也不知道他的母亲当年是何等的国色天香。

    这时候,岑七公子才淡淡一笑,开口道:“黄姑娘,你想要的,岑某不是已经让贤了么,怎么还不肯放过?”

    这位姑娘自然就是之前那位黄芷汀黄姑娘,她见岑七公子仍然不肯开口邀她入内,却也毫不着恼,轻笑一声就往里走。门口那两名岑家家丁有些犹豫,正不知该不该拦下来,却见黄姑娘冲他二人扫了一眼,两人心中一荡,暗道: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又是黄家的大小姐,总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伤害我家七公子,应该不用拦下来吧?

    稍一犹豫,黄芷汀已经浅笑嫣然地走了进来,岑七公子见门口两名家丁竟然拦也不拦,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

    黄芷汀倒是一点也不见外,看了对桌相坐的岑七公子和高务实二人一眼,微微一提裙摆,便在桌侧坐了下来,忽然露出一抹笑意,对高务实道:“奴家这几年来可很少听见岑七公子夸人才学,张公子……奴家也想请你教教学问,免得总被人说是蛮荒之地的野丫头,你看可好?”

    这对金童玉女果然有问题,黄芷汀与岑七公子说话时虽然语气娇媚异常,但此时一开口就是当着他的面“挖人”,虽然高务实怎么也不觉得自己是岑七公子的人,但听了这话也不禁有些哑然失笑。

    他正要端着姿态说几句话,那边岑七公子居然更沉不住气,剑眉一扬“黄姑娘,你拿在下打趣不要紧,却不该戏弄张兄,他是再正经不过的人,你那套法子行不通的。”

    黄芷汀讶然道“那套法子七公子,奴家有哪套法子呀”她说到此处,忽地嫣然一笑,柔柔弱弱地道“奴家拿你可是一点法子都没有的呢。”

    岑七公子冷笑一声,却不理会她,反而转头对高务实道“张兄,在下来为你介绍一下,这位黄姑娘正是你方才说到两广岑黄中的那个黄,她的父亲便是黄氏主支、世袭思明府知府的黄公讳承祖,此次朝廷平定八寨之乱,黄公乃是广西土司之中的第一功。”

    高务实一脸恍然,朝黄芷汀拱手道“原来是黄府尊的千金,久仰久仰。”

    黄芷汀见高务实既不为自己秀色所惑,也不为黄氏威名所摄,目光清澈,举止自然,不禁暗自称奇,心中忖道岑七这家伙运气倒好,避个雨也能碰见人才不过他岑家若是多一个人才,岂不是我黄家就少了一个人才不行,本姑娘可不能让你这么轻易得逞。

    当下她便抿着小嘴笑了一笑,娇娇柔柔地道“张公子,你不要听七公子胡说,刚才奴家可没有对你不敬的意思。”她轻轻拢了拢耳边的一缕秀,将之绕过白玉一般的耳廓,又道“奴家可是最佩服人的,像张公子这样的大才,若是到了我思明府,一定会被家父倚为臂膀股肱,别处且不去说,至少在桂南之地,定是无人敢得罪你的。”

    高务实听了不禁好笑,我不过就是和岑七公子谈了一会儿经义,你这姑娘也不知道听进去几句,便知道我是“大才”了况且你们黄家也好,岑家也罢,谁都是一大帮子亲戚,我就算真是什么张公子,到了你们那里,再如何受重用也有一大堆“皇亲国戚”压在头上,算什么无人敢得罪倒是眼下大明敢得罪我的反而不多,虽说可能没几年这种好日子了

    黄芷汀见他笑而不语,心中微微有些不悦,暗道这家伙有才无才且不去说,单这架子却是大得很,莫非真有些本事不过汉人狡诈,人尤甚,我却不能这般轻易相信,总要试他一试,若是真有本事,再认真拉拢不迟。

    她心中打定主意,当下便道“张公子,今日得见,甚是有缘,奴家近来正有一桩要事,思来想去,始终不得其解,公子大才,不知能否指点奴家一二”

    高务实见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总是不经意流露出一丝异样的娇媚,心中最先的惊艳已经慢慢化作谨慎,此刻听她这般相询,心知肯定不是简单问题,但也说不定能从中透露出一些什么来,但这话不好直说,便道“指点万不敢当,在下方来广西不久,许多事都不甚了解,恐怕难解姑娘心中疑惑。”

    “无妨,就当参谋参谋吧。”黄芷汀微微蹙眉,轻叹一声,道“公子也知道,我与七公子都是出自世代土司之家,然则土司虽然世袭罔替,朝廷对我等却总是难以放心,不知公子可有解决之法”

    高务实淡淡一笑“解决之法么其实姑娘心知肚明,只是不肯为之罢了,如此又何必求计于他人呢”

    那是自然,土司若愿意交出大权,改土归流,朝廷自然放心。可是,土皇帝当得好好的,谁肯将这世袭罔替的大权拱手相让这就好比,朱家皇帝愿意拱手让出皇位么

    黄芷汀便笑道“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别的法子,倒是也有,不过”高务实笑了一笑,正要说话,忽然外头一片喧哗,有人高声叫道“八寨瑶人余孽打进柳州啦”

    高务实与岑七公子和黄芷汀三人一齐脸色大变,正惊疑不定,又听见有人高喊“岑家造反啦,乱党和瑶人一齐攻城啦”

    高务实和黄芷汀都是面色震惊,朝岑七公子望去,岑七公子先是惊诧莫名,忽地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哪里来的谣言,简直一派胡言”

    黄芷汀眼珠一转,笑道“七公子好大的魄力”

    谁知外头又有人高喊“黄家也反啦,反贼打着黄家的旗帜”

    黄芷汀调侃之言顿时卡在喉咙里,一脸不可置信。

    岑七公子哈哈一笑,挑了挑眉,道“黄姑娘的气魄看来也不小嘛。”

    黄芷汀气急败坏道“姓岑的,你若不想被当做反贼,就赶紧想办法自证清白”

    岑七公子站起身来,道“这有何难此刻官军肯定出动了,你我二人只要赶去现场,自然就能把事情说明白。”

    黄芷汀冷笑道“赶去现场你岑七公子今日是奉了何人命前来柳州的抚台还是按台”

    岑七公子面色一变,一句话脱口而出“不好,被人算计了”

    高务实在一边听得有些不解,问道“岑七公子、黄姑娘,难道没有抚台或者按台的邀请,你们二位竟然不能来柳州么”

    此时外头的喧嚣之声越来越大了,远处明显听见有大队人马跑过,一路有人大喊“让开”的等话。

    岑七公子略带忧色地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

    黄芷汀见他说话慢吞吞的,急忙打断道“只是那按台刚刚履新上任,巡察到柳州,我二人虽非岑黄两家家主,却也是直系要人,此刻同时来到柳州,偏偏柳州又有人打着我们两家的旗号生乱,此时出去,不得立刻被官军拿下”

    岑七公子点头道“不错,这位新按台据说年轻得很,谁知道是不是个冲动莽撞之辈须知这巡按御史对六品以下有立断之权,若是他听信一面之词,不分青红皂白先把我二人斩示众,那岂不是大大的冤枉”

    黄芷汀急道“现在不是分辨的时候,这般拙劣的嫁祸之计,朝廷那些流官就算再蠢,迟早也是分辨得出的,只是眼下情况紧急,却不能赌他们现在就能识破,必须得先躲一躲。”

    岑七公子对于这一点倒是与她看法相同,不过不同于黄芷汀急得好像立刻就要夺路而逃的模样,他先是转头对高务实诚恳地道“张公子,此事虽然与你无关,不过在下方才来的时候动静不算太若是没出这件事,倒也无妨,可是现在说不定会连累你。要不这样,你先和我们一同转移,等柳州方面把事情查清楚,然后再做打算”

    高务实心道你无非是想找个借口先把我“拐”走罢了,又何苦拿这种理由来吓唬我不过跟你们走一趟也没有大碍,反正你们眼下又不知道我的身份,甚至还觉得我有拉拢的价值,想来也不会害我性命。正好我也可以去看看你们这些土司最近都在做些什么,有没有如我所料一般,想方设法阻挠八寨地区设置流官。

    于是他便假作一番短暂的思考,点头道“既如此,就多谢岑七公子关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