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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安南的莫氏北朝么”

    黄芷汀这句话让高务实大吃一惊,倒不是这句话本身有什么问题,关键是她之前本来在说广西土司莫氏,却忽然问这么一句,高务实就不得不产生联想了,惊道“难道安南莫氏和广西莫氏有关系”

    黄芷汀道“是不是真有关系,本姑娘哪里知道不过据他们自己说,莫姓起源于周朝姬姓,周朝末年,姬氏离散,到了秦朝和汉朝,有其先人到了巨鹿任执戟,在莫地居住,因此以地名为姓,也就是姓莫。

    后来反正很复杂啦,本姑娘也记不住,总之他们说,最后是到了福建的武魂,然后又不知何故迁徙到了广东。这时候已经到了宋朝,这个莫家一分为二,其中一支的祖先随宋军狄青将军进入广西,担任小吏。到了大明宣德初年,因为参与剿抚有功,被监察御史韦广举荐升为小土司。

    另一支则在更早一些的永乐年间,随张辅平定安南,后来就定居在了安南,其祖莫挺之甚至做过越南南朝陈朝的状元。这两支莫氏原本早就没有联系了,但莫朝的那位所谓太祖莫登庸建国之后,两家又慢慢有了联系。

    尤其是嘉靖年间,莫登庸被朝廷讨伐而投降,他觉得莫氏土司可以帮他稳固与大明的关系,而忻城莫氏土司则觉得安南莫朝离广西很近,可以为其外援,于是两家一拍即合,越走越近,无论真假如何,反正双方现在都号称同宗,只是由于考虑到朝廷的态度,他们双方并未大举宣扬,只有我们这些广西土司知道这肯定是忻城莫氏放出来的消息,希望借此自保。”

    高务实倒是隐约记得以前看过一篇帖子,说越南很多“皇帝”都是中国后裔,其中提到莫朝的“太祖”莫登庸是“粤人”出身,原来其根源在这里

    不过这些考证高务实当年也不过是顺便瞥了一眼,有点印象就算不错了,哪里记得清楚现在停了黄芷汀的话,显然应该更靠谱一些。

    只不过就黄芷汀的说法来看,她似乎觉得这两个莫氏可能只是恰巧都源出于中国,又恰巧都姓莫,然后根据双方目前的共同利益,所以编造出了这么一个同宗的说辞出来。

    不过这都没有关系,只要有这么一种说法,高务实就要关注一下他自然不是为了帮人家考证祖先,他只是想从中看看有没有什么可资利用的地方。

    对于安南,或者说越南之地,高务实是很有兴趣的。越南的湄公河平原和红河平原,那可是相当好的产粮区,而矿产也不错,煤铁铝都是优势矿种。

    煤和铝的主产区在哪他记不得了,但他至少记得有一个位于河静的高品位大铁矿,就冲着这个大铁矿和产粮基地,高务实也要对安南念念不忘啊

    小冰河时期的大明北方可是相当缺粮的

    至于从越南运粮去大明北地划算不划算,这个倒是要计算一下,太亏本的买卖高务实就有点不乐意干了。不过这都是后话,现在不用着急,不妨先趁着自己在广西任职,考虑一下能不能把地盘捞到手再说。

    黄芷汀哪里知道高务实这厮会想这么远

    在她眼里,莫朝可不是什么好朋友,那是她们黄家的大敌。思明府黄氏土司及其附属的黄氏各支系土司,主要就是跟安南莫朝接壤,大明朝廷给黄氏土司的主要任务也是防备莫朝。

    不过,黄芷汀见高务实一听她刚才的话就陷入了沉思,而且是皱着眉头陷入沉思,心中不觉暗暗有些高兴,心道张公子笔墨之利在政,若他肯给我们黄家出些主意,说不定能降低一些莫朝的威胁,那对我们黄家可是大好消息,要是这样的话,父亲会不会

    她正出神,高务实忽然问道“有一件事不知道黄姑娘方不方便告知在下”

    “啊”黄芷汀被他突然一惊,目光慌乱了一下,马上回过神来,问道“什么事”

    高务实认真地问道“黄氏有多少兵马哦,对了,在下问的是平时和战时两种情况之下各能有多少兵马。”

    其实黄芷汀心里觉得这种内情不应该对黄家之外的人说起,可见高务实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知为何她就鬼使神差地回答了“单以思明府方圆大小而论,是远不及岑家主支泗城州的,甚至及不上赵家在思恩府控制的大但思明府人口比较密集,是以平时也有大约五千狼兵。

    另外,黄氏各分支总体上来说比岑氏的各分支要老实一点,对主支的支持力度也会更高一些,如果能倾力一战,也能凑出个五万大军的模样。还有就是,由于黄氏各支常年防范安南,所以狼兵的战斗力也冠绝广西。”

    高务实听明白了黄芷汀话里的意思,就是说黄氏论纸面实力比岑氏可能稍逊一筹,但由于家族内部矛盾小一点,狼兵战斗力也强一点,所以大致上可能与岑氏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

    他点了点头,心中暗暗盘算如果自己能说动岑黄两家携手,则两家合力甚至能拥有十万狼兵用以作战。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些狼兵如果都有昨晚那几百狼兵的水平,或者就算比昨晚那批稍差一些,那也是相当强大的一股力量了。

    可以这么想,如果他们两家联手造反,就以大明南方官军的水平,调兵二十万也不见得能摆平。那么这十万狼兵如果能够朝安南打过去呢安南北朝刚刚死了最能打仗的谦王,怎么看也应该扛不住这十万狼兵吧

    不过问题在于,朝廷肯定不会有兴趣对安南动兵的,毕竟当年张辅四定安南,安南最终都还是没保住,朝廷里大多数人都肯定没兴趣去啃这块既没几两肉,又很是磕牙的硬骨头。

    除非我能想法子把这件事弄成一场无须朝廷出钱出力的“局部战争”,甚至是“土司战争”,再凭借自己在宫中和朝中的关系,让朝廷对此保持沉默,任由两家土司去弄,那或许朝廷还能勉强接受。

    至于安南如果真能拿下来,其地位如何安排,这件事倒是可以好好研究一下。

    高务实心中一动,暗道如果我能控制岑黄两家就好了,到时候让岑黄两家瓜分安南,却把他们在广西的地盘让出来给朝廷改土归流,那就一举多得,十全十美了。

    只是,我要怎么控制岑黄两家呢这个题目看起来实在有点大,难度也有点纲啊

    啊啊啊,“按广西”这一卷的目的终于显露出来了我知道很多朋友可能对这一卷没有什么兴趣,现在应该好一点了吧,毕竟是高务实的第一块“自己的地盘”。



    “你在想什么”黄芷汀见高务实思索了半天却不开口,有些不安地道“你可不要打什么岑黄携手,共抗大明之类的主意。”

    高务实一怔,继而笑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想,我是汉人啊。”

    “哦,这倒是。”黄芷汀松了口气,叹道“我只是担心,因为以前有人这样想过。”

    “是吗”高务实诧异道“是谁这么大的气魄”

    黄芷汀听出他话里的揶揄,没好气地道“岑猛,听过吗”

    “哦是他啊。”高务实恍然道“听过,但不知道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黄芷汀有些好奇,问道“那你以为他打的什么主意”

    高务实摇了摇头,道“他做事毫无章法,我以为他只是由着性子乱来罢了。”

    黄芷汀听了,也微微摇了摇头,小声道“他可不是胡来你知道吗,他才几岁的时候就历经艰难,差点丢了田州知府的位置。当时思恩府才是岑家主支,思恩府土知府岑浚欺压岑猛多年,甚至强占田州,使他空有知府之名,却有家难回。所幸岑浚也因为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被朝廷攻伐。

    朝廷当时调集两广官军、左右两江土司狼兵及湖广官军、偏沅土司狼兵等合计十万八千余众,分六路合围思恩,一举攻灭了岑氏最强的思恩府这一主支。本来这是好事,结果却不知朝廷听信什么谣,或者是对岑氏动了杀机,竟然把岑猛也降为千户,将思恩与田州两府同时改土归流。”

    高务实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这还是头一回听这么详细的说法,一听朝廷这样处置,不禁摇头,心中暗道朝廷此举明显操之过急了,这种时候动思恩府算是有理,动田州则理从何来人家岑猛这会儿是受害者啊

    果然,黄芷汀接着道“岑猛不仅被降为千户,还被迁徙到数千里之外的福建平海卫,这叫岑猛如何肯服于是迁延不去,数次请其祖母上奏,乞求在广西极边之地立功,以便祭养。时朝中有正直刚方者,也为岑猛说话,而新任田州流官知府谢湖也怕去田州上任,再三拖延,不肯赴任,最好笑的是他还收受贿赂,被两广总督陈金查实奏劾。朝廷无法,只好让岑猛就近效力。”

    高务实思索了一会儿,道“接下来的事我似乎有所耳闻,好像是朝中因为田州之事闹了起来,大太监刘瑾与时任兵部尚书刘大夏斗法。”

    “是,不过他们两个虽然是因为田州之事闹了起来,但终究跟岑猛关系不大,关系大的乃是后来江西民变闹大了之后,前两广总督陈金被朝廷重新起用,总制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湖广军务,当时陈制军便征调了广西狼兵,年仅十六岁的岑猛奉命出征。

    这一仗岑猛打得极好,什么五百破六千、阵斩三千等,总之是战果辉煌。可惜陈金却被参劾,说他招降的乱军军纪不佳,祸害地方什么的,于是被召还朝廷。陈金既去,狼兵也就返回故里,岑猛于是也回了广西,不过好在朝廷还是赏功的,他从戴罪的千户升为指挥同知,且实际上掌握了旧地田州府。

    到了正德十年,陈金再任两广总督,受命接连平定府江王公珣之乱、浔江大藤峡之乱,期间岑猛数次被诬告,幸好有陈金明察秋毫,没让他被冤。当时朝廷的规定,田州要派三千狼兵于柳州轮戍,如有他事,还要另行征调,有时候被征调的田州狼兵高达两万之多,此番因为岑猛立功,于是减免了征调和贡赋,几年后,岑猛实力恢复,开始准备复仇。

    此前岑浚为岑氏主支时,曾命泗城兵两万攻打过田州,到了嘉靖二年,岑猛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兵攻打泗城。恰巧此时朝廷又调田州狼兵去平叛,岑猛念及陈金当年之恩,收兵听从征调,平叛之中又立了功,然而这一次陈金早就不在了,结果朝廷居然没给赏赐。”

    高务实一听就知道坏菜了,人家实力大增,旧仇都不报了,老老实实来帮你打仗,结果打赢了你还不给赏,这不是逼着人家不听招呼么

    果然黄芷汀叹了口气,又道“从此之后,岑猛就开始与朝廷离心离德,但当时他并无反意,只是开始报幼年之仇他幼时被岑浚欺压,岑浚那时既然是岑家主支,可不止是泗城一家帮凶,田州周边的岑氏土司几乎大半都参与其中。于是就开始被岑猛一个个报复,他们那时候已经打不过岑猛了,而当时思恩府已经改土归流,老的主支已经不复存在,这些岑氏土司只好名义上承认岑猛为岑家主支。

    不过,这只是他们的权宜之计,他们一边服软,一边贿赂连续两任两广总督,直到姚镆上任,他不收贿赂,这些岑家分支便贿赂了时任巡按御史谢汝仪。谢汝仪设计陷害姚镆,说他收受岑猛贿赂,甚至把姚镆之子也陷害进去。姚镆无法,只好调兵征讨岑猛。岑猛自问当时未反朝廷,于是在边境高插黄旗,上书悔罪投降四字,姚镆假意安抚,却从各地请调征集了十万余大军,突然讨伐岑猛。

    可怜岑猛此时早就以为无事,回头去攻打泗城去了,此番朝廷大军偷袭田州得逞,让岑猛也来不及征调狼兵,只剩手头万余人,但却仍在十面埋伏之中杀出重围,逃亡到了他岳父岑璋的归顺州。岑璋实力不强,哪敢在朝廷十万大军压境之时收留岑猛于是找了个机会,悄悄将岑猛包围在府邸,并为他准备了鸠酒。岑猛怒极而笑,骂岑璋无胆鼠辈,而后仰头将鸠酒一饮而尽,就此身亡

    此后的事情,你应该很清楚了,岑猛的妻子摄田州之政,就是你们汉人口中的瓦氏夫人,她带着田州狼兵为夫赎罪,在平倭之战中打出了狼兵的赫赫威名。”

    高务实这才知道田州之乱的起因竟然是这样,看起来岑猛其实并不是真心造反。

    然而高务实心头仍有疑问,当下便问道“可是黄姑娘,你方才说岑猛是第一个提出岑黄携手,共抗大明的人,但从你刚才所说的这个故事之中,岑猛并无反意啊,这是为何”

    黄芷汀微微摇头,苦笑道“他是逃到归顺州之后才派人联络我们黄氏的,当时他虽然只有万余兵马,可是他那岳父畏他田州狼兵强横,愣是好几个月没敢动手,朝廷方面的动向也很奇怪,总之没有派兵强攻归顺州,所以他在归顺州前后呆了半年多,一直在想方设法求一条生路。

    可是那时候岑家诸支系都不敢帮他,他就把主意打到我们黄家头上,希望先说服我们黄家跟他一起,他便有资格再去诱惑岑家支系我们黄家又不傻,这种时候跳上岑猛的贼船,岂不是找死”

    高务实点了点头,道“黄姑娘,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其实你就是想说,岑家一盘散沙,根本团结不起来。”

    “是。”黄芷汀舒了口气,苦笑道“张公子,不瞒你说,岑家如此,黄家也没好到哪去,我说岑家一盘散沙,其实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高务实没在意她的态度,只是淡淡地道“也就是说,要想岑黄两家挥真正的实力,先是两家要各自能够捏合在一起。”

    黄芷汀先是点了点头,继而吃惊道“张公子,你此何意”

    高务实摆了摆手“在下说过了,在下是汉人,不会劝你们造反的,既然如此,姑娘担心什么”

    黄芷汀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

    高务实哈哈一笑“黄姑娘,退一万步说,你才是黄家之人,我一个外人怎么想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我说黄家应该造反,姑娘就会听我的”

    黄芷汀粉面泛红,偏过头去,哼了一声,道“自然不会。”



    广西土司的真实实力如此强大,土司内部之间的冲突纠葛又如此复杂,情况实在远超了高务实此前的预计。不过,高务实虽然又怕蛇虫又怕死,但论玩阴谋、搞算计这些,他的信心就充足多了。

    虽然目前还看不出有什么把岑黄两家捏合在一块的机会,但高务实相信那只是因为自己对他们两家的内部情况还不够了解的缘故,只要自己继续深入了解,迟早能找到他们的弱点和痛点,继而又针对性的设计。

    至于现在么,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只好按照黄芷汀的意思,直接穿过八寨地区,争取早点到达思明府。

    当然,光是这么傻兮兮地往思明府冲过去,那也不是事,至少屁股总得擦干净,不能自己前脚奔着思明府去“投奔”了,自家兵丁却跟着杀了过去,那就坏菜了,到时候一个弄不好,跟郦食其一样被人烹杀也说不定。

    必须得留下什么记号,万一自家家丁或者官军追上来,看到记号便知道退兵,那才可行。

    只是,黄芷汀这姑娘虽然读书不多,但并不傻笨,我若留什么记号,万一被她发现,说不定反而坏事,这可怎么办呢?

    当天夜里,黄芷汀找到一块山间凸出的巨石,作为两人夜里休息之处。那巨石从山体伸出三四丈远,有两丈多宽,而且还算平整,是个休息睡觉的好地方。

    不过黄芷汀很小心,又在巨石和山体相连接的部分涂抹了她临时捻成并混合在一起的药汁,说是可以防止蛇虫,然后拍拍手,不无遗憾地道:“可惜咱们没有火镰子,要不然再找些木柴来生上几堆火,就连野兽也不怕了。”

    高务实傻兮兮地问了一句:“钻木取火不行吗?”

    黄芷汀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不是不行,但那对木柴的要求很高,对于手上的力道和速度要求更高,你要是有这样的自信,倒是尽可以试试。不过本姑娘提醒你,此处三日之内必然下过雨,树木都是带着湿气的,反正本姑娘没有这样的大能耐。”

    高务实见她一脸揶揄,不禁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不再自讨没趣。黄芷汀也知道他是个书生,讲起道理来倒是一套一套的,实际动手就纯属瞎闹,所以也不再多刺激他,自己走到一边准备睡下。

    她见高务实坐在另一边,抬头看着星空,一副夜观天象的严肃模样,不禁有些新奇,问道:“你还会看天象么?我小时候学过一些看气候的法门,但最多只能在有明显征兆的情况下判断出接下来两三天的天气,你们读书人是不是还会从天象中看出凶吉来?”

    高务实没有转头看她,仍然一脸郑重地看着天空,语气非常严肃地道:“是。”

    黄芷汀一下子坐直身子,睁大眼睛看着他,问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高务实沉吟半晌,道:“在下以为,今夜过后,我必着凉。”

    黄芷汀先是一愣,继而“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一时春花灿烂,百媚俱生,娇笑道:“怕冷你就直说,还夜观天象,真不知羞。算啦,谁让本姑娘心地善良呢……”

    高务实吃了一惊,忙道:“我可不能穿你的衣裳,再说你脱了衣裳,这个……也不太好。”

    黄芷汀听得先是一怔,继而一张娇靥涨得通红,又羞又恼,娇嗔道:“你想得倒美,谁要把衣服给你了?再这样胡说八道,我就看着你冻死。”

    冻死是不至于冻死的,毕竟是在广西。

    只是眼下到底已经到了秋天,白天虽然还有些微热,入夜之后却也颇有凉意,高务实全身就一条裤衩,一觉睡醒冻到着凉那是肯定没跑,毕竟他又不是什么传说中的武林高手,能够寒暑不侵,穿越时也没能附带这种神奇力量。

    高务实苦着脸道:“黄姑娘,咱们好歹也算是同生共死过的朋友了,看着我冻死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唉……”

    黄芷汀悄悄瞥了他一眼,没吭声,过了一会儿才一脸嫌弃地站起来,道:“哼,有的人呀,让一个姑娘家大晚上去给他找御寒之物,自己却躺在这里享清福,书都不知道读到哪里去了,简直厚颜无耻。”

    但说归说,她还是跨过那道“药线”,朝黑暗的山林中走去。

    高务实望着她的背影,一本正经地喊道:“黄姑娘,虽说能者多劳,但还是要小心啊!”

    黄芷汀头也不回,大声道:“你给本姑娘闭嘴,再敢多说一个字,本姑娘马上回来看你冻死!”

    高务实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哈哈一笑,脸上却不禁露出一抹暖意。

    过了好一会儿,黄芷汀才提着两大捆高务实叫不出名字的草藤从林间回来,面色臭臭的朝高务实身上一扔:“拿去!”然后就自顾自走到一边,侧着身子躺下了。

    高务实道了声谢,自己把草藤铺好,才发现黄芷汀很细心的把草藤简单地编织过一下,他只需要直接当做垫絮和草被使用就行,不禁心中感激,再次冲黄芷汀道:“黄姑娘,谢谢。”

    黄芷汀依旧背对着他侧身躺着,娇躯动也没动,更没回话,不过嘴角却微微一扬。

    她其实早就累了,毕竟以她的身份,再怎么经过野外生存训练,平时其实也是很难用得上的,加上还带了高务实这么一个总要麻烦她帮忙的拖油瓶,这么久熬下来哪能不累?所以此刻心中一放松,黄芷汀很快便沉沉睡去。

    高务实扳着自己的脚底看了看,血泡竟然消去了不少,看这情况明天说不定就能长好生茧,不由有些咂舌,心中暗道:这姑娘万一将来不打算做土司了,开家医馆看来也是绰绰有余,倒是不愁饿死。

    他心中一轻,也放下心来睡觉,很快睡去。

    哪怕高务实此前做伴读时早已养成早起入宫的习惯,可是次日一早仍是黄芷汀先起,她把高务实叫醒,道:“那边有条小山泉,你要是想洗脸就自己去,咱们今天还要赶路呢,可不能耽误了。”

    高务实干搓了一把脸,道:“洗脸不着急,我先留个纪念。”

    黄芷汀愕然道:“什么纪念?”

    高务实笑道:“你等会儿。”然后去找了块坚硬的小石头,跑到山壁边打量了一会儿,转头对黄芷汀道:“在下诗兴大发,要留一首诗在这儿。”

    “哦?”黄芷汀来了兴致,问道:“你要刻在山壁上吗?”

    高务实点头笑了笑,然后就在山壁上用力刻画起来,颇费了些工夫才把一首诗刻了上去:

    切切曹曹阅五经,

    勿使伏九乱我心。

    追风逐浪平生愿,

    击水挑灯酒满襟。

    立峰遥望真绝色,

    刻壁难书妙仙音。

    回首中原八千里,

    师法前贤念狄青。

    黄芷汀读书有限,诗作只能算勉强能看懂一些字面意思,深究其意就有些为难了。她单从字面意思看了看,忽然心中一跳,犹如小鹿乱撞,暗道:他说的“真绝色”和“妙仙音”,是指我吗?

    她脸上微微有些泛红,又有些暗喜,心里甜滋滋的,但再看一眼,又觉得第二句让她有些不开心,不自觉撅起小嘴,问道:“伏九是谁?”

    高务实一怔,忽然忍不住哈哈笑道:“三伏、三九罢了,黄姑娘以为是谁?”

    黄芷汀才知道自己闹了笑话,顿时涨红了小脸,用力“哼”了一声,赌气转身不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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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懂这首诗的朋友请举手……应该还挺简单吧?不过说实话,还是费了我十几分钟来着。



    高务实与黄芷汀二人已经走了大半天,中途依然是靠野果充饥,黄芷汀还顺便用捡来的硬木棍挖了几棵山药,在山间的小河洗了洗,便和高务实两人分着吃了。

    高务实大声念道:“石山生青藤,曲水漾绿波。天澄风如洗,林幽树似歌……”

    “诶,我说你能不能不要作诗了?”黄芷汀瘪着小嘴蹙着眉:“欺负我听不懂吗?”

    高务实干咳一声:“这……这几句直白得很,应该很好懂。”

    “哼,你们读书人就喜欢故弄玄虚,‘林幽’有什么好奇怪,这么大片山,就我们两个活人,能不幽吗?可是‘树似歌’又算什么话?”

    高务实一本正经道:“你没发现风吹过之后,那些树叶哗啦啦的声音吗?这就是‘树似歌’了。”

    黄芷汀没好气地转头瞪了他一眼,道:“总之现在不准作诗,乖乖跟着本姑娘走,要不然掉下悬崖可别怪本姑娘没提醒你。”看来黄芷汀对之前闹的笑话很是在意,连带着把高务实作诗的自由都给剥夺了。

    原来他二人此刻正走在一条蜿蜒曲折的半山壁小路之上,这路也不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仿佛有巨人在半山腰里划了一手螺旋刀。走在这路上,随时要担心从边上掉下去——下面的的确确是悬崖,只不过这悬崖到底乃是河流罢了,这河流算不上清澈,反倒非常绿,但正因为如此,反倒很好看。

    高务实颇有些忐忑,苦笑着对黄芷汀道:“黄姑娘,我之所以作诗,就是想分分心,免得一看这条路,我就总担心它会塌下去……”

    “这条路的年纪看起来不比大明小,你与其担心它会塌,还不如担心惹我生气把你踹下去。”黄芷汀头也不回地道:“另外,本姑娘可以告诉你,这条路一看就是通往瑶寨的,你担心山路会塌,还不如担心瑶寨的瑶人会吃了你。”

    高务实干笑道:“我是男人,我的肉估计吃起来会有些老,想必他们应该没有兴趣吧。”

    “老才好啊,肉老一些有嚼劲,吃得久,而且不容易饿,本姑娘觉得他们一定会喜欢的,你就放心吧。”

    两个人一路打趣揶揄,倒也轻松愉快,不觉又走了很远。

    “害坛酒厚墨……特闪酒厚拾……经忐闷……经忑喃……”

    这山隔着河的另一边,忽然有人大声唱起歌来,只是高务实一句也没听懂,一脸懵逼。

    黄芷汀倒是面色一喜,转头对高务实道:“张不虚,你的运气看来还不错。”

    高务实忙问:“何以见得?”

    哪知道黄芷汀却不再理他,反而双手放在嘴边做出喇叭状,也唱了起来:“先经布洛陀……学经姆六甲……请祖宗齐坐……齐对哽细气……布眉酒许哽……勒烂得福分……”

    对面山上有人大笑,说了几句高务实听不懂的话,黄芷汀也大声回了几句,高务实依然听不懂。

    接着黄芷汀忽然换了汉话,唱道:“啊……香哩!今天我们上山来,听闻那边悠热闹,是谁在那边把歌唱?”

    河对岸上山马上也唱道:“啊……香哩!是我们几个后生仔,烘笋信口唱几句,请你们过来热闹吧!”

    然后黄芷汀舒了口气,喜滋滋地转头对高务实道:“成了,你有救了!”

    高务实一头雾水,问道:“你们唱了些什么,就这么两段唱完我就有救了?”

    黄芷汀嘻嘻一笑,道:“前面那段叫《师公调》,歌词叫做‘敬酒布洛陀’,后面这段是《香哩歌》,虽然只唱了几句,但可以说明我们对他们没有恶意。”

    高务实诧异道:“原来唱几句歌就可以表示没有恶意?要不你待会儿也教我几句,万一等会他们情绪有什么不对劲,我就赶紧唱歌求饶。”

    黄芷汀哭笑不得:“你要是不知道对方在唱什么,胡乱对歌死得更快。”

    “哦,原来是这样。”高务实点了点头,又忽然皱眉:“不对啊,你说第一首歌是唱的是‘敬酒布洛陀’,可这布洛陀不是僮人的祖先吗,跟瑶人有什么关系?”

    黄芷汀有些意外地道:“你倒是挺仔细的嘛,不过你不用紧张,本姑娘刚才跟你说你得救了,就是因为他们在唱师公调——这群瑶人是拉珈瑶,拉珈瑶跟僮人交往很多,估计得有几百年了,受僮人影响很深,也信布洛陀,而我是僮人大土司家族之人,他们是不会为难我们的。”

    “那太好了!”高务实心中一松,但马上又愣了一愣,面色狐疑地问道:“且慢,黄姑娘,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黄芷汀愕然:“我忘了什么?”

    高务实皱着眉头提醒道:“这里是八寨啊,令尊不是在此次平定八寨之乱中居土司第一功吗?这都血海深仇了,你确定他们不会为难我们?”

    黄芷汀顿时面色一变,惊道:“糟糕,我忘了这件事了!这下怎么办?”

    高务实满脸呆滞,盯着黄芷汀看了好一会儿,才一脸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黄姑娘啊黄姑娘,你让在下说什么好呢?咱们作死也就算了,居然还要送菜上门,这服务也太周到了,就差自带香料了。要不你上山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藤椒啊、山胡椒之类的,争取来个一条龙服务,让他们到时候给个痛快。”

    黄芷汀急得跺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笑话我。我,我就是这两天有点心绪不宁,所以一下忘了而已,你怎么一点都不会体谅人家!”

    高务实叹道:“你看看,你看看,黄姑娘,我劝以后你得了空,还是要多读点书。”

    黄芷汀一双美目瞪着他,气恼道:“命都要没了,说这些有什么用?你读书多,你能耐大,那你倒是想点办法啊!”

    高务实笑了笑,微微抬起下巴,一脸傲然:“正所谓每临大事有静气。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说人话!”黄芷汀一声怒叱。

    “呃……在下的意思是说,且容在下想想。”高务实赶忙收了装逼姿势,抹了抹额头的冷汗。

    黄芷汀被他这一打岔,反倒是冷静了不少,哼了一声,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法子,不过我可提醒你,对方刚才已经邀请我们过去了,如果我们迟迟不动,他们会认为受了侮辱,到时候……哼哼,你应该明白后果。”

    高务实一拍额头:“有了!”



    黄芷汀一脸狐疑地看着高务实:“这么快你就想出来了?”

    “那是,所以说读书是有用的。”高务实大言不惭地道:“办法很简单,黄姑娘,在下以为你只要不报真名就可以了,随便冒充哪家跟瑶民没有过节的土司之家,应该就能糊弄过去。”

    黄芷汀眼前一亮:“对呀,这么简单的办法,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她说到这里,忽然瞪了高务实一眼:“一定是被你气的。”

    高务实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黄芷汀美目一转,斜睨着高务实,问道:“怎么,生气啦?”

    高务实摇头笑道:“黄姑娘说笑了,在下又不是个鱼鳔,怎会这么容易生气?”

    黄芷汀放下心来,点了点头,但忽然又觉得不妥:你不是鱼鳔,所以不容易生气,可我刚才还说自己是被你气的,那岂不是说我就是个鱼鳔?

    她有心再瞪高务实一眼,又怕这样一来更加坐实了鱼鳔的说法,不禁暗恼道:难怪人们常说读书人坏起来最厉害,就像这家伙一样,真是头上长包、脚底流脓,完完全全坏透了!

    黄芷汀悄悄瞥了一眼高务实,果然见他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更是让她气得牙痒痒,心道:哼,你笑,你就笑吧,总有一天让你知道本姑娘的厉害!

    她用力哼了一声,昂首向前走去,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

    高务实看着她的背影莞尔一笑,浑身轻松地跟了上去。

    他心中感慨:自从穿越以来,一直规规矩矩的活着,有机会放松一下的感觉倒是真好——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穿得少了点,在这个时代来看,简直过于性感。

    的确是过于性感了,至少刚才在河对面与黄芷汀对歌的几名瑶寨青年,在见到只穿了一条亵裤的高务实跟着黄芷汀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一个个都是满脸震惊,用怪异的目光打量着二人。

    黄芷汀直到此时才想起眼下这个情形有点容易造成误解,好在只要不是面对高务实,她就不容易失了分寸,当下微微扬起下巴,一副土司贵女的模样,淡淡地道:“我乃忠州土知州黄氏宗女,忠州知州黄瀚乃我族侄。”

    高务实心中一惊,暗道:糟糕,她为何还要自称黄氏宗女,随便找一家不姓黄的不好么?

    谁知一贯算无遗策的高巡按此番却料错了,对方几人一听,连忙躬身行礼,道:“原来是忠州宗女,我们是拉珈瑶古蓬堡落雨寨的人,不知宗女怎会到了我们落雨寨?”

    黄芷汀这时却不像刚才和高务实说话时那么惊慌,语气中流露出不容置疑的傲然:“我本是去桂林参见朝廷的巡按老爷,回程途中与庆远府那地州罗家土司发生了一点冲突,是以与属下人失散,只有这个书吏勉强逃脱出来。”

    几名瑶民这才恍然大悟,看了高务实一眼,心道这人看来的确有些像那些汉家读书人,难怪是个书吏。

    不过既然是汉人,这些瑶民就没什么好脸色给他了,甚至有个年轻人还冷哼了一声,目光中露出毫不掩饰的仇恨。

    高务实不禁心头苦笑,暗道:这民族矛盾可有点激烈啊,朝廷想要稳定八寨之地,光靠杀人可不行。尤其这些瑶人熟悉大山,而广西西南土司聚集之地又是赫赫有名的“十万大山”,如果不能把这些瑶民安抚下来,却将他们赶往十万大山,那将来怕是比土司问题还要难办。

    黄芷汀悄悄偷看了高务实一眼,见他面带苦色,心中莫名不忍,又对那群瑶民青年道:“我这书吏虽是汉人,但却身世凄惨,被汉人贪官污吏害得家破人亡,走投无路之下投了我忠州,为我忠州颇立了一些功劳,如今他好不容易逃得姓名,却连衣服都被人抢走了,甚是不便……”

    高务实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你编故事就编故事,非得给我整个家破人亡作甚?莫非我没有家破人亡,你那“忠州”土司就不敢用我?

    但不料这个说法倒是让几名瑶寨青年很是认同,目光中对高务实的敌意减轻了不少,其中有个一看就很憨厚的青年道:“宗女既然这般说了,我们寨子虽然穷苦,一套衣服还是能匀出来的,请宗女与贵仆与我们同去寨中,我们自会禀报天长公,请他分一套衣服给贵仆穿戴。”

    黄芷汀的面色终于不再那般冷傲,微微露出一丝笑容,颔首道:“那就多谢了,等我回了忠州,一定派人前来向天长公道谢。”

    那忠厚青年连说不必客气,然后便引黄芷汀与高务实往他们寨子而去,甚至还特意派出一人提前跑回去报信。

    莫名其妙成了“贵仆”的高务实对这个称谓极不乐意,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没别的法子,只好不声不响地跟着黄芷汀。

    那几名瑶人青年在前面引路,黄芷汀和高务实跟在后面。黄芷汀早就瞧见高务实一脸不乐意,她心中却暗暗得意,想道:叫你占本姑娘的便宜,现在可成了本姑娘的“贵仆”了吧?哼,本姑娘侍候了你两天了,还不兴你侍候一下本姑娘?

    但想着想着,一下子又想到“侍候”二字很是不妥,脸色不禁有些发红,暗啐一口:都怪这个张不虚老喜欢咬文嚼字,弄得本姑娘都受了他的坏影响。

    她正胡思乱想,冷不丁身后高务实悄悄凑近了,小声道:“黄姑娘……”

    黄芷汀吓了一跳,娇躯一颤,转头望去,见是高务实贼头贼脑的凑了过来,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一脸嫌弃地压低声音道:“你做什么,吓我一跳!”

    高务实深感冤枉,但此刻又不方便多辩解,只好问道:“在下只是想问问为何你仍要自称黄氏宗女?还有,他们为何没有发怒?”

    黄芷汀白了他一眼,轻哼一声:“你懂什么,忠州虽然也是黄氏宗脉,但那忠州本是我思明府之地,后来却仗着贿赂朝廷官员,从思明府分了出去,这三十多年来与我思明黄氏本支势如水火,我自称忠州黄氏,这些瑶民自然把我当做朋友一般。”

    高务实恍然大悟,但又问道:“天长公是谁,黄姑娘你也认识么?”

    黄芷汀道:“我哪里会认识一个小小瑶寨的天长公?这天长公并非人名,乃是一个瑶寨的头……你们汉人一般会以‘瑶王’、‘寨主’之类的名称来指代。”

    走了大概有七八里路,高务实终于看见了瑶寨。

    那瑶寨有些不像高务实的想象,因为他一直以为寨子都跟堡垒一般,只是里头都是木质建筑,但肯定会用粗大的整根木料削尖套成连环状,围成一圈作为院墙。

    谁知道这瑶寨只是一片建立在长长山坡上的建筑群,除了有个与牌坊类似的寨门之外,根本没有什么明显的防卫措施,大出高务实的意料。而这瑶寨的建筑也并非他原本以为的木制,反倒全是青砖黑瓦,说不定比大明寻常人家的那种木质房屋还要坚固一些。

    高务实有些挠头,暗道:莫非是我记错了,吊脚楼不是瑶族的?那是苗族还是土家族的来着?

    不过高务实马上没空想这些闲事了,因为他发现一大堆瑶民跑了出来,正往那牌坊式的寨门口聚集。

    高务实心中一紧,连忙凑近黄芷汀,小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是要抓咱们吧?”

    黄芷汀诧异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道:“你是不是特想被抓啊,他们是来迎接我的。”

    “迎接?”高务实呆了一呆。

    黄芷汀傲然道:“那是自然,我乃土司宗女,其实他们一个小小瑶寨能够怠慢的?”

    不知为何,黄芷汀这副模样的时候,高务实就总觉得像是看见了一只骄傲的孔雀。



    在黄芷汀和高务实到达瑶寨的同一时间,高璋率领的高家家丁队伍也找到了高务实刻诗的山壁。

    来得迟了点,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高璋所受的夜不收训练,主要是针对北方的地理特征,所以他对于广西这种复杂的喀斯特地貌了解很少,因此在追踪高务实和黄芷汀的踪迹时难免走了些弯路,耽搁了时间。

    眼下,站在高务实留诗的山壁下,高璋望着那首诗愁眉不展。

    一名中队长忍不住问道:“营座,老爷留这首诗到底是什么意思?您可得赶紧拿个主意啊,咱们带的干粮不多,要是再找不到老爷,麻烦可就大了。”

    高家家丁因为是临时出动,每个人只带了五天干粮,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天半,要是再找不到人,回去只怕就要饿肚子——当然,他们和高务实与黄芷汀二人的两手空空不同,这些护卫家丁都带着火枪和雁翎刀,甚至还有十几把弓,完全可以考虑打些野味。

    只是,这毕竟是权宜之计,三百来人全吃野味,得打多少猎才够?况且隆庆二式虽然是目前大明最好的火铳,但毕竟只是前装滑膛枪,精确度是有限的,打大型猎物勉强还能凑合,想要打飞禽基本是做梦。

    然而自然界自有“规矩”,一大片山林里通常也就一只大型猎物,而那些食草动物的警觉性又高,发现大群人类哪有不提前跑掉的?

    因此高璋作为高家家丁此次的“领队”,也不得不考虑接下来要怎么办了。

    高璋深深皱着眉头,问道:“你们看明白老爷的命令了吗?”

    那中队长摇了摇头,苦笑道:“营座说笑了,咱们这些人虽然识得几个字,但那只是老爷为了咱们能看懂一般命令而下令让咱们学的,所以要读诗……就太为难咱们了。”

    高璋叹了口气,道:“老爷让咱们回去。”

    那中队长明显愣了一愣,看了看高务实留下的诗句,诧异道:“营座是怎么看出来的?”

    高璋指了指山壁,道:“你把每句开头的八个字念一遍。”

    那中队长看了看那首诗,写的是:

    切切曹曹阅五经,

    勿使伏九乱我心。

    追风逐浪平生愿,

    击水挑灯酒满襟。

    立峰遥望真绝色,

    刻壁难书妙仙音。

    回首中原八千里,

    师法前贤念狄青。

    他按照高璋的指点念头前八个字:“切勿追击,立刻回师……”

    然后他顿时睁大眼睛,惊道:“老爷真是厉害!营座也了不得,这都看出来了。”

    高璋摇头道:“这只是一首藏头诗而已,老爷是什么身份,自然信手拈来,只是……这道命令却不好执行啊。咱们要是回去了,老爷的安危怎么办?还有,那个与老爷同行的女子,根据此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一位土司——或者土司宗女,她要把老爷带去何处?老爷为什么同意了?”

    他倒是没考虑黄芷汀能够强迫高务实这一条,这属于典型的经验主义失误,因为在他看来,一个女子怎么可能威胁他家老爷那样一个高大男子?没天理啊!

    当然,从结果来看,他倒是误打误撞没猜错,高务实确实是主动同意跟黄芷汀同行的。

    那名中队长的态度倒比高璋简单,直截了当地道:“老爷算无遗策,既然让咱们回去,那肯定是一切尽在掌握,属下以为,咱们只要照办就行。”

    嗯,看来高务实的洗脑还算是很成功的,至少这些低级“军官”已经被他培养成“不管有理无理,执行命令就是天理”的思维了。顺便,可能还带有一些个人崇拜。

    高璋想了想,摇头道:“老爷的命令当然要执行,但这次情况有些特殊,我决定留下一个小队跟我一起继续寻找老爷,其他人由你带回柳州,顺便通知柳州各部官军收兵回城……就说是老爷的命令。”

    那中队长觉得高璋的担忧倒也有道理,虽然执行命令无可厚非,但完全不管老爷死活的话,确实让人心中不安,于是立刻领命。

    于是高璋挑了一个小队,继续追踪高务实和黄芷汀的行迹,而高家家丁的大部队则先往柳州撤回不提。

    高璋等人分别离开此处大约只有半个时辰,又有两三百号狼兵找到了这里。

    这次来的却是岑七公子了。

    岑七公子此时早已换了衣服,不过仍是一套僮人土司习惯的白衣,只是形制换成了更方便动作的曳撒。

    “岑昭,怎么样,这首诗你可能看出名堂来?”岑七公子笑吟吟地看着山壁上的诗文,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颇有些得意。

    那岑昭倒似乎颇知诗理,看了看道:“此诗前两句是说他读书用功,热如三伏、寒如三九,他都不曾懈怠;三四句是言志,但从字面上来看有些奇怪,追风逐浪不知是何意,击水挑灯大概是指军旅,呵呵,一介书生,提什么军旅?

    至于五六句,第五句应该是登高望远,欣赏山色美景,第六句却有些奇怪……”

    岑七公子淡淡一笑:“没什么好奇怪的,想那黄芷汀乃是广西著名的美人儿,咱们这位巡按老爷又不瞎,说不定……哼。”他说到最后,脸上露出一丝嘲讽。

    岑昭轻咳一声,继续道:“至于最后两句……”

    “关键是最后一句。”岑七公子打断道:“师法前贤念狄青,这句诗有寓意啊,就不知道黄芷汀这笨丫头看出来没有。”

    岑昭愣了一愣:“这个……恕属下愚钝,也没看出什么寓意来。”

    岑七公子冷然一笑,道:“狄青是何人,与广西有何关系,你总应该知道吧?”

    狄青是何人,广西土司之家谁都知道,岑昭自然点了点头,道:“我广西土官多受封于北宋,如今广西各大土司,其祖先大多都是跟随狄青征侬智高而来的汉人,如岑、黄、赵、冯、许、王、杨、梁、李、张、闭等十一姓土司,更是可以明确查到家族谱系。”

    岑七公子冷然点头,问道:“那么,高巡按在这诗中说他要师法前贤——也就是师法狄青,你以为是什么意思?”

    岑昭想了想,忽然面色一变,惊道:“他难道要征伐广西,重新分封土司?”

    岑七公子拿着那把描金乌骨扇,踱步转了几圈,沉声道:“现在还不好肯定,但是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毕竟此事事关我岑家生死存亡,绝不能等闲视之!”

    岑昭点了点头,认可了岑七公子的判断,但想了想,又有些疑惑,道:“可是,他虽然是巡按,恐怕也没有这么大的权力吧?广西土司纵然派系众多,各族各家也未必齐心,但他若是想靠大军征伐,然后重新分封,难保不会逼得众土司联手,到时候说不定整个广西局面都要糜烂……朝廷真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咱们现在可没有哪家土司有造反的意图,朝廷为何要这么做?”

    岑七公子点头道:“你的分析很有道理,这也正是我疑惑的地方。高务实这个人,咱们了解不多,但是从他的身份和经历上来看,此人在过去十年里可是顺利之极,有首辅伯父,有首辅恩师,说不定很快还会有个首辅舅舅。这还不算,他还是皇帝的同窗,更是大明朝廷唯一承认的一位六首状元……

    而皇帝对他的恩宠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句‘二百年来真魁首,朕为文曲落书丹’,连我这广西土司都听说过了。另外,他此前虽然莫名其妙的被贬官三级,但却以新科进士身份出任了一省巡按,这种破天荒的事都能发生,谁敢保证他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到底有多重?没准其他官员递进宫里上百份万言疏,还不如他轻飘飘的一句话来得有用呢!”

    岑七公子这么一说,岑昭也紧张起来,道:“那咱们要不要想办法先除掉他?”

    “这个……”岑七公子有些犹豫,他既然知道高务实的背景,当然也知道对这样一个人动手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

    这样的后果,岑氏能不能承担得起?那恐怕只能看朝廷能知道多少内幕,要是朝廷能确定是岑家动的手,皇帝一旦震怒,岑家可就在劫难逃了。

    太危险了啊。岑七公子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才慎重地道:“可以先做些准备,但是千万记得不能随意动手,且待我想办法了解一下他的真实想法再说不迟。切记切记,在我没有亲自下令之前,不能让任何人有半分察觉。”

    “是,七老爷放心,属下知道利害!”岑昭用力点了点头道。

    岑七公子再次看了看那首诗,又道:“他既然命令官军收兵,那么也就是说,在他回到柳州之前,都处于没有防卫的状态。在这段时间里,如果他出事,第一个倒霉的必然是黄家,只是……第一,咱们能不动手最好不要动手;第二,如果要动手,就要确保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到时候自有黄家顶在前头,帮咱们扛下这档子祸事。”

    岑昭点头道:“属下这就安排最可靠的人手前往思明府待命。”

    岑七公子“嗯”了一声,长出一口浊气,轻声道:“看来,我也要走一趟思明府了。”



    落雨寨的天长公对黄芷汀果然十分尊重,全寨上下约莫千人,全都挤在道旁恭迎。

    黄芷汀面色如常,甚至还带有一些淡淡地冷漠,只有面对天长公时,态度才勉强算得上和气,而瑶人们也见怪不怪。

    高务实则一直处于尴尬之中,虽然落雨寨一共也就一千来号人,但此刻他仅着一条亵裤,被这么多人围观,即便以他高某人脸皮之厚,也不禁有些难为情。

    尤其是这些瑶人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与汉人女子大不相同,不仅不因为高务实这的模样而害羞,还会三五成群围在一起对他品头论足,窃笑不已,更有甚者还会冲着他唱歌。

    虽然她们唱歌的歌词既有瑶民的土语也有少量汉话,但即便高务实听不懂歌词也没关系,从她们的表情就看得出来,估摸着大多都是示爱的情歌。

    黄芷汀的脸色也臭臭的,甚至越来越难看,快到天长公的住所时,她忽然冷着脸转头,对高务实道:“有好些瑶家小寡妇邀请你去她们家过夜呢,看来你今晚的住处是有着落了,说不定还忙得很呢。”

    高务实大吃一惊:“这么厉害的吗?”

    黄芷汀冷笑道:“那就要看你是不是名副其实了。”

    名副其实?高务实愣了一愣,忽然反应过来,黄芷汀说的恐怕是他捏造的那个表字:不虚。

    他干咳一声,恬不知耻地道:“这个,名副其实是肯定的……”

    然后顿了一顿,在黄芷汀能杀人的眼神中,抬头挺胸,一副昂然不屈、大义凛然地模样,正色道:“但在下岂是这种衣冠禽兽之辈?”

    黄芷汀目光稍微缓和了一些,然而语气依然僵硬,冷哼一声:“本姑娘看你现在是想要衣冠禽兽而不可得——连衣冠都没有呢。”

    呃,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不好?

    高务实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要不姑娘帮我问问天长公,能不能先找套衣服让我穿上?”

    黄芷汀还没回话,走在前头带路的天长公忽然转过头来,呵呵一笑:“小后生莫要急,阿梨已经去帮你找衣服去了。”

    高务实没料到这天长公竟然会汉语,更没料到他看起来至少七十好几,耳力居然这么好,不由吃了一惊,忙道:“多谢天长公。”心里却暗道:阿离?这名字有点熟悉啊,就不知道会不会千蛛万毒手?

    这位落雨寨的天长公长得慈眉善目,寿眉都有两寸长了,要是换上一套汉家道袍,出去冒充得道真人只怕没几个不信的。

    天长公笑眯眯地道:“小后生不必客气,你是有大福气的人,帮你就是帮我们自己。”

    高务实愣了一愣,暗道:这是瑶人特有的客套话吗?还是他看出什么破绽了?

    黄芷汀却在刚才听到“阿梨”二字之后便陷入思索,此时正好问道:“天长公说的阿梨,可是十年前被草鬼太婆看重并收为传人的沈梨?”

    天长公依旧笑眯眯的模样,但语气中却有些感慨,点头道:“是啊,小阿梨长大了,去年本是回来退婚的,后来汉人大军到了……也不用退婚了,只是行程被耽误了下来,现在还在寨中。”

    黄芷汀诧异道:“她有婚约在身,怎会被草鬼太婆选中?”

    天长公摇了摇头,道:“太婆当时从上百个瑶寨里挑了十个女娃子做候选呢,那时候她还没决定传给谁,所以只要没有失贞的女娃子就都可以,只不过选中之后就不能再成婚了,所以阿梨才要回来退婚的。”

    高务实不知道他二人在说什么,但听起来这个草鬼太婆在瑶民中的地位似乎很高,竟然能在上百个瑶寨之中挑选传人,而其传人又有不能结婚这样的限制,似乎有些类似于传说中的某些部落祭师、巫婆之流。

    可惜黄芷汀只是问了这么两句,便点头不再多问,而天长公更没有多说什么。当下分宾主坐好之后,便开始说起话来。

    天长公并没有要求黄芷汀拿出什么物证来证明她的身份,原先高务实以为可能是因为天长公不识字,哪怕给他看印信关防他也看不懂。

    僮人土司平时使用的是汉话,天长公既然也会汉话,他与黄芷汀自然是用汉话交谈,从交谈中高务实才知道,天长公用以判断黄芷汀土司宗女身份的是她的首饰。

    虽然黄芷汀一身汉家衣衫,但耳环和项圈却是典型的僮家风格,耳环不必说了,那项圈原是贴身带着,直到刚才与落雨寨的人见面时才被黄芷汀悄悄扯了出来,显露人前。

    高务实原先没在意这个细节,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她身上这两样东西的形制只有土司家族的嫡亲宗女可以使用。难怪天长公不怀疑她的宗女身份,只是和她聊一些忠州风物,看来这天长公老则老矣,却一点也不糊涂。

    不过天长公恐怕仍要失算了,那忠州原是不到三十年前才从思明府被朝廷划出去挂名到南宁府治下的,思明府黄氏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无时无刻不想取回祖业,黄芷汀对忠州的了解岂不跟对自家后花园的了解差不多?哪能让天长公听出破绽来。

    黄芷汀和天长公的交谈,高务实一个“贵仆”自然是插不上嘴的,直到一位女子的到来,才让闲极无聊的高务实解脱出来。

    来者正是天长公口中的“阿梨”、黄芷汀口中的沈梨。

    瑶族本无姓,后来渐渐因为汉文化的影响有了姓氏,但迄今为止一共只有十二个姓,分别是盘、沈、包、黄、李、邓、周、赵、胡、雷、唐、冯。

    原本高务实听说沈梨是去年年底才回落雨寨退婚的,所以估计她年纪应该只有十几岁,不料其实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姑娘,五官长得普普通通,而皮肤很白,戴着一顶支架高耸、上蒙黑布、下垂红色缨络的帽子。

    不过她最让人过目不忘的一点,是她的瞳孔隐隐有一种丹砂之色。

    丹砂即朱砂、辰砂,正红之色也。高务实见过无数次的“朱批”,便是此色。

    然而瞳孔呈朱红之色,这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了,所以他盯着沈梨的双目,一时有些发怔。

    “咳!”黄芷汀咳了一声,脸上却露出甜甜的笑容,朝沈梨眨了眨眼,道:“阿梨姐姐,八年未见,近日可好?”

    黄芷汀这话一出口,旁人还没什么,高务实在一边却听得亡魂大冒,脸都吓白了——你跟这个叫阿梨的姑娘认识,那岂不是代表人家知道你的来历?她既然知道,天长公不就知道了?

    天绝我也,这是要完啊!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高务实从来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虽然黄芷汀这句话相当于拉着他一起跳崖,可是他还是第一时间试图想办法挽救,虽然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但眼珠连转,明显是在紧张的思索应对之法。

    而另一边那位阿梨却也微微一笑,朝黄芷汀点了点头:“芷汀妹妹。”然后面色有些古怪地转睛看了高务实一眼,疑惑的对黄芷汀道:“你的这位朋友好像很怕我,为什么?”



    对于阿梨的这个问题,其实黄芷汀也正怀疑,不过她并未表现出来,反而面色诧异地问道:“阿梨姐姐,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我的仆人?”

    阿梨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摇了摇头,道:“不像。”

    “不像?”黄芷汀微微扬眉。

    “嗯,不像。”阿梨朝高务实打量了一下,肯定地道:“他有浩然气。”

    黄芷汀怔了一怔,不觉笑道:“阿梨姐姐,你在同我开玩笑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阿梨见她不信,想了想,忽然伸出手来,道:“芷汀妹妹,你自己看。”

    黄芷汀有些莫名其妙的朝她手心望去,却见阿梨白玉一般的手心上有一条连她都不认识的小虫,有些像蝎子,但却是米黄色的,近乎透明,而其头顶上却有一颗小珠子,泛着乌黑而流彩的异光。

    “这是蝎蜮鬼蛊。”阿梨仿佛在说一件极平常的小事,面色平静如水:“此蛊能感知人的戾气,是能分辨一个人好坏的有趣虫儿,只是有些难养。”

    “你且看着。”她朝黄芷汀点了点头,却转身朝高务实走去,把手往高务实面前一伸。

    高务实吓了一跳,他对蛇虫毒物都有些害怕,何况这闻所未闻的怪异蛊虫?虽说阿梨刚才没说这虫有什么伤人的本事,但瞧着这样一只古怪的“蝎子”,他哪能不怕?印象中有些剧毒蝎子如以色列金蝎、印度红蝎之类,可都是能毒死人的。

    不过阿梨手中这只小蝎子似乎有些怕人,被阿梨伸手送到高务实面前时,仿佛受了惊吓,飞快掉头朝阿梨手臂的方向爬去,只是刚爬到阿梨手掌边缘,又如触电了一般缩了回去。这下子它既不敢靠近高务实,又逃脱不了阿梨的手心,显得很是焦急,飞快地转来转去,旁观诸人都能看出它的焦虑来。

    阿梨转过身,收回手,朝黄芷汀问道:“芷汀妹妹,看见了吗?蝎蜮鬼蛊是不会骗人的。”

    黄芷汀却仍是将信将疑,道:“说不定它只是怕人呢?”

    阿梨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然后对天长公道:“阿公,能把昨天抓到的莫家探子交给阿梨吗?”

    天长公依然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道:“我正考虑怎么处置,交给你来也是一样,还省了我一番手脚。”他拍拍手,朝门口进来的一名瑶人道:“去把莫家细作带来,让阿梨处置。”

    黄芷汀和高务实都来了兴致,一脸期待的等着看戏。

    不多时,便有一名普通僮人打扮的中年汉子被押了上来,那人被绑缚了双手在背后,口里却大骂道:“叼农晒姑千代万代麻包袋!肾戳,贱黑,狗叼你老母,死麻风黑!”

    高务实听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他在骂些什么。而黄芷汀虽然知道他骂的人不是自己,却也一下子就黑了脸,连那位一直慈眉善目的天长公都皱了皱眉,对阿梨道:“阿梨,你看?”

    高务实下意识朝阿梨望去,却发现她的面色异常平静,淡淡地看了那中年僮人一眼,然而瞳孔中的赤色却比之前更浓了一些。

    “给他松绑。”阿梨淡淡地说道。

    押那中年僮人上来的两名瑶人朝天长公望过去,天长公点了点头,两人不再犹豫,直接给那人松开了绳索。

    那人这才大笑道:“这才像话嘛,老子是莫家的人,将来说不定就是你们这些人的土目,敢对老子不敬?”

    但场上之人根本没人搭理他,中年人觉得有些不对,狐疑地四下打量一眼,道:“都哑巴了?怎么不说话?怕了老子了?”

    阿梨朝黄芷汀道:“芷汀妹妹,你看好。”她说着,又把手伸了出来,只是这次是朝那莫家细作伸出。

    她伸出的是个拳头,手心朝天,似乎是为了让黄芷汀看得更清楚些,手指很缓慢的伸开,拳头摊开成了手掌。

    黄芷汀定神望去,只见那只小蝎子先是一阵恍惚,然后很快就像发现了猎物一般,头顶那颗小珠子异芒大起,几对小腿儿拼命爬动,方向正是那莫家探子。

    那中年人也看见了阿梨手掌中的小蝎子,他虽然不认识此物,但既然是探子,自然见多识广,面色陡变,声音都抖了:“草鬼婆!我叼你老纳化烂嬒,落雨寨怎么会有草鬼婆?!”他说完这句话,掉头就想跑。

    奇怪的是,从天长公以下,屋里屋外的瑶人都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人,似乎谁也不打算去抓他,反而目光中带着七分解恨和三分怜悯。

    阿梨面无表情地把手收了回来,朱砂色的瞳孔盯着那人的背影,口中念道:“一,二,三……倒!”

    “扑通”一声,那中年人应声而倒,一个狗吃屎就趴在了地上,浑身剧烈抽搐,口吐白沫不停,眼神发直,挣扎了几下,就两腿一蹬再也不动了。

    高务实看得毛骨悚然、背脊发寒,因为他根本没看明白那人是怎么中毒——或者中蛊的,可是这么一个大活人居然就在转瞬之间毒发身亡了!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直截了当就死翘翘了!

    他再望向阿梨时,甚至只敢把目光落在她的鼻尖,而不敢再盯着她的眼睛,因为他想来想去,刚才阿梨实在没有什么异动,除了那对赤瞳更亮了一些之外。这就让高务实下意识地有些害怕她那对眸子。

    阿梨却似乎对高务实毫无恶意,反而冲他点了点头,然后才注意到他不敢看自己的眼睛,不由露出一丝笑容来,说道:“我不会用眼睛种蛊的,你不用害怕。”

    高务实哪能不怕啊!

    他心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都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几个呼吸之间就让一个生龙活虎的壮汉蹬腿了,我虽然号称不虚,可那不代表我是个呆子啊!

    黄芷汀这下也服气了,只是她仍然有些好奇,问道:“阿梨姐姐,你好厉害呀!太婆的一百零八蛊你都学会了吗?”

    阿梨摇了摇头,道:“哪有那么快的,我只学会了三十六种蛊,炼成的只有十七种。”

    高务实暗暗吞了口吐沫,心道:一个人也死不了十七回啊……

    黄芷汀拍掌笑道:“那也很厉害啦,除了历代太婆的传人,能学会十种就极其罕见,能炼成三五种便够用了。我算一算呀,一种蛊至少有四五种变化和用途,阿梨姐姐你炼成了十七种,那就是……呃,张不虚,那是多少种变化?”

    高务实一翻白眼,心说你这心算也太差了,但此时此刻人家有个阿梨姐姐在,他却不敢不答:“按四到五种变化来算,应该是六十八到八十五种变化和用途。”说完他就把自己又吓了一跳,暗道:卧槽,这死法还能千变万化了,我可得离这种危险人物远一点。

    不过他刚想到此处,忽然又想起张任来。张任不就是中的瑶蛊吗?不知道这位阿梨姑娘能不能解?

    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止不住了,但他跟阿梨毫无交情,怎么开口问呢?一时之间,整个人神色都有些焦躁起来。

    黄芷汀见了,就有些好笑,心说:哼,你也有这么害怕的时候么?早知道我也应该学几样蛊术,就不怕你笑话我了。

    不过她见高务实实在有些神思不属,又忍不住问道:“阿梨姐姐,衣服找来了么,他……呃,让他穿上衣服吧,这样怪怪的。”

    阿梨平静地朝身后一招手,自有人递上一套衣物过来,阿梨接过木质的托盘,又递给高务实,口中道:“听说你是汉人,这套衣服正好。”

    高务实连忙谢过,抖开衣服一看,原来是一套直缀,一般来说,属于庶民装。不过此时遮丑为先,形制什么的就顾不得了,高务实反正露也露过了,现在也就懒得避讳,直接在堂上把衣服穿上。

    阿梨道:“没有汉式的头巾或者帽子,对不住了。”

    高务实哪敢受她的道歉,连忙表示无妨,然后再次谢过。

    黄芷汀见高务实面对阿梨时仍有些欲言又止,心中虽然不高兴,但还是说道:“喂,张不虚,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问阿梨姐姐?阿梨姐姐人很好的,你有话就快问,瑶人可不喜欢藏着掖着。”

    她这么一说,阿梨也朝他看了过来,高务实心说:好姑娘,我正不知道如何开口,这次你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他有了衣服穿在身上,整个人气质都不同了,尤其适合摆出他最惯常的那种正人君子模样,朝阿梨拱手一礼,认真地道:“阿梨姑娘,小生确实有一件要事想向你请教。”

    阿梨似乎不是很习惯这种繁琐礼数,也不太会应对,听了这话只是微微点头,道:“你说。”

    高务实叹了口气,道:“小生有一位前辈,似乎是中了瑶蛊……”他当下就把张任的“病情”向阿梨简述了一番,问她是否知道这是不是瑶蛊的一种,如果是的话,又有什么解法。

    阿梨听完,淡淡地道:“你说的这些症状太不仔细了,光是我知道蛊里头,就有十几种可以导致这样的情况。”

    高务实呆了一呆,急道:“可是小生那位前辈中蛊毒已经三个多月,据说现在是靠两名苗医施术吊着命,只剩两个月阳寿了,姑娘能不能再想想?”

    “苗医?”阿梨皱了皱眉:“苗蛊和瑶蛊虽然同出一源,但早已分作两派,但不管哪一派的蛊毒,解治之法与你们汉医治毒都大不相同,但凡能治的,只要对症了,眨眼就解;若不对症,可没有什么吊命之说。”

    高务实一怔,还没开口询问,阿梨又道:“除非是换命。”

    “换命?”高务实不解,但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瑶人果然不喜欢藏着掖着,阿梨没等高务实多问,便继续解释道:“就是把蛊毒往自己身上引。她们既然有两人,每人引一部分,确实可以对蛊毒稍加抑制,不过这没有用,该死还是会死的,甚至她们如果引得过多,自己也会中蛊毒。”



    听了阿梨的话,高务实心中有些感慨,张任不过是昔年调解几个苗民寨子之间的冲突中救了夸洛、蒙当二女的族人,这两名苗女此次竟然就肯为他舍身引毒。而且,从张任那天的表情来看,他应该根本不知道那两位苗女自身所承担的风险。

    高务实叹息一声,问道:“如果她们自己中了蛊毒,会有生命危险吗?”

    阿梨颇为诧异地看了高务实一眼,道:“她们既然不会解蛊,自然就有危险。”

    高务实顿时面现忧色。

    阿梨点点头,有些欣然地道:“你很善良,难怪蝎蜮鬼蛊不肯近身。”

    高务实一怔,有些哭笑不得,心中暗道:我善良?这姑娘的评判标准未免太肤浅了一些……

    阿梨想了想,问道:“你那位前辈现在在哪里?”

    高务实顿时一喜,以为阿梨愿意去救人,忙道:“在桂林!”

    谁知阿梨却道:“那倒是不算很远,你可以让他来落雨寨找我,我在这里还能呆最多一个月,他应该可以赶来了。”

    呃,这个就有点麻烦了。

    高务实顿时有些尴尬起来,因为剿灭八寨之乱时,刘尧诲是首功,而张任是次功,让张任来落雨寨见阿梨这位草鬼太婆的传人,只怕那七八十种死法他就可以随便挑一样了。

    阿梨见高务实一脸纠结,只当他那位前辈可能是不良于行,或者有什么别的情况来不了,不禁歉然道:“我此番下山的两件事情都办完了,不能在山下久留,对不住了。”

    高务实不料她会致歉,当下连称不敢。

    天长公见事情也谈得差不多了,包括刚才那人的尸体也早已被清理掉,当下微微一笑,道:“黄宗女和张公子远来不易,我已命人备下‘肉山’,现在应该已经准备好了,这就先去用餐吧。”

    黄芷汀欣然笑道:“多谢天长公款待,张不……张公子,走吧。”又转头对阿梨道:“阿梨姐姐,我们一道。”说着便走过去挽阿梨的手臂。

    高务实看得一阵心悸,暗道:这丫头胆子可真大,这位阿梨姑娘虽然是你旧友,可人家身上有十七种蛊,你就不怕一不小心沾染上了?刚才那人可是几个呼吸之间就死翘翘了的……

    但阿梨似乎很高兴黄芷汀的亲热,很难得地露出了如常人一般的笑容,点了点头,与黄芷汀携手而出。

    高务实知道自己纯粹是靠着黄芷汀的面子在这落雨寨混吃混喝,黄芷汀既然走了,他也只好跟去。

    在天长公的带领下到了一处宽阔的堂前场坪,高务实才知道所谓“肉山”真的是一座小肉山。

    黄芷汀坐在高务实身边,给他稍作了一番介绍,原来这肉山由九层菜肴组成,底层由竹笋、香菇、青菜、猪肠、猪肉等组成;第二、四层是瘦肉、猪肝、猪肚等,每块都大如巴掌;第三、五层是肥肉片;最上层则用一块重约两斤的肥肉覆顶。整座肉山重达几十斤,装在一个大簸箕里,客人围肉山而坐,各取所需。

    这年头不比后世,吃肉是很不易的,很多人平时根本吃不到什么油水,因此这些住在大山中的瑶民都把肥肉当做最好的佳肴摆在最上面。

    然而高务实秉承的是上一世的健康观,对于吃肥肉是很排斥的,等开餐之后一般只夹下面的竹笋、香菇,偶尔吃些瘦肉。想不到天长公和阿梨见了,却都露出欣赏的表情,对他的态度更见和善。

    黄芷汀心中也暗暗称奇:瑶人号称“十里不同规”,这家伙明明不知道落雨寨的规矩,居然会老老实实吃最底层的菜式,真是奇了怪了。

    这顿饭吃完,落雨寨众人对高务实观感好了许多,在同回天长公大屋的路上,阿梨忽然对高务实道:“张公子,如果你那位中了蛊毒的前辈实在来不了落雨寨,其实也还有一个办法可以知道他中了什么蛊。”

    高务实闻言大喜,问道:“还请阿梨姑娘指点。”

    阿梨一如既往地不会客套,直接道:“天下之蛊乃有一百零八种,其所常见之蛊,略分蛇蛊、金蚕蛊、篾片蛊、石头蛊、泥鳅蛊、中害神蛊、疳蛊、肿蛊、癫蛊、蜮蛊等等。

    通常而言,制蛊之良辰乃在端午日,乘其阳气炽盛时入药,方得良材。蛊以致人为害,病苦生杀,转于念间,是以欲为蛊之人,需谨慎为重,制蛊之家,利在疗疮除害,若以蛊害人,则终为蛊害。”

    高务实心道:这就是说养蛊之道本为医用,倒是与李时珍的说法相符。

    阿梨见他点头,又道:“蛊分有形无形,然中者相类,辨认之法亦简为之:一者,生食黄豆或黑豆,入口不闻腥臭,是为中蛊;二者,以炙甘草一寸嚼之,咽汁若随之即吐,是为中蛊;三者,插银针于煮熟之鸭蛋,含入口中,及三刻取出,若蛋白俱黑,是为中蛊。”

    她面色平静地对高务实道:“前两种方法此次不合用,张公子可让你那位前辈用第三种方法,插银针于煮熟之鸭蛋,含入口中,三刻之后取出,然后派人快马送来落雨寨我看,大约能看出是中了何蛊之毒。”

    高务实心中松了口气,连连道谢。

    阿梨受之不疑,又道:“另外,若你肯定他所中蛊毒乃是瑶蛊,则可取雄黄、蒜子、菖蒲三味,以开水吞服,大多得泻恶毒,虽不断根,稍能止其恶化。若是此方无效……”

    阿梨面色严肃了一些,道:“那多半便是中了金蚕蛊,金蚕蛊有十三种变化,解之甚难,必须当面探视,方可对症解蛊。不过,你可让他用刺猬嘴研为干末,以烈酒吞服,此法虽然也解不了蛊,但同样可以暂时抑制蛊毒恶化。”

    高务实诚心正意地向阿梨躬身一礼,道:“在下今日方之蛊毒之可怖,若非有阿梨姑娘,在下那位前辈不知要多遭多少罪,在下愿代他向姑娘诚心致谢。”

    “蛊毒可怖吗?”阿梨淡淡地道:“张公子,你错了。世间纵有千虫百蛊,又何及人心可怖?”

    高务实心头一凛,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再次躬身一礼,道:“姑娘教训得是,在下受教了。”

    阿梨赤瞳之中似有光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走了,高务实正琢磨她这一眼的用意,却又听见阿梨的声音远远传来:“为善者,福虽未至,祸已远离;为恶者,祸虽未至,福已远离……望公子莫负心中浩然之气。”



    对于高务实而言,阿梨无疑是神秘的,不仅仅是她对蛊的了解和运用出神入化,她本人也如一团谜。谜一样的赤色瞳孔,谜一样的思维方式,还有最后留给高务实的那句谜一样的话。

    高务实尤其疑惑的,正是她口中所说的“浩然之气”。如果单从文意而言,高务实当然知道什么是浩然之气,这个词最早可能是孟子创造的,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

    根据《孟子·公孙丑上》的记载,孟子自己都说,他也很难描述这个浩然之气,但孟子的意思还是比较明确,那就是说,所谓“浩然之气”是以道德和正义日积月累形成的。

    这个说法,真是太过于“形而上”了,几乎都可以跨入玄学境地了。

    但高务实奇怪的是,他高某人论阴谋诡计倒是一个顶俩,却又哪来的什么浩然之气?

    除非,这个浩然之气与阴谋诡计居然都不冲突。

    可这听起来又实在有些不大靠谱。

    高务实不禁怀疑,莫非这位阿梨姑娘对“浩然之气”有什么误解?可是,她的蛊术又不是天生就会的,那个什么“蝎蜮鬼蛊”能以“浩然之气”分辨人的善恶,应该是千年传承下来的说法,这如果是错误的,应该早就被发现了才对。

    高务实满肚子疑问,站在落雨寨的边缘看着附近的瑶民梯田,眉头深皱。

    他真的很久很久没有思考过这种近乎哲学的问题了,一时有些怔怔出神。

    “张不虚张公子,你是在想阿梨姐姐吗?”黄芷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高务实的身后,神情有些怪异的问道。

    “我在想她说的‘浩然之气’是什么。”高务实心中坦荡,很直接的回答道。

    这个回答似乎有些出乎黄芷汀的意料,她微微怔了怔,才忍不住笑起来:“虽然我没有读过,但这话应该是汉家经典里出来的吧?你一个读书人,居然都不知道吗?”

    “这话是孟子说的,在下自然知道,只是孟子说得太玄乎。”高务实摇了摇头,又道:“后来苏轼——就是苏东坡,你知道吧?他也解释过这个‘浩然之气’。”

    黄芷汀眼前一亮:“苏东坡我自然知道,他的才华……”她一时想不到怎么形容,便道:“总之跟你相比,他是皓月而你是萤火就对了。”

    高务实哈哈一笑:“有道理。”

    黄芷汀也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追问道:“东坡居士怎么说?”

    高务实道:“他说,吾善养吾浩然之气,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矣。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幽则为鬼神,而明则复为人。”

    黄芷汀呆了一呆,迟疑道:“东坡居士说的自然是对的,只是……这话什么意思?”

    高务实道:“从字面上来理解,东坡居士是说,这浩然之气,不依靠有形的东西而存在,不依靠外力而流动,不因为活着就存在,也不会因为死亡而消失。浩然之气,在天上会变成无尽的星辰,在地上会变成山川河流,昏暗的时候会变成鬼神,而光明的时候则再次变成人。”

    黄芷汀郁闷地道:“本姑娘觉得这也有些玄乎。”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在这里琢磨了老半天,就没有自己的看法吗?”

    高务实笑了笑:“我嘛……上次跟你解释的那句‘虽千万人吾往矣’,我以为便是浩然之气。”

    黄芷汀想了想,试探着问:“就是‘义之所在’?”

    高务实点了点头,沉吟着道:“我的理解就是,为了心中的理想而生出的一桩大无畏之精神。”

    黄芷汀先是很认真的想了想,最后忽然“噗嗤”一笑,揶揄道:“哟,这么说,你张公子连蛇虫毒物都害怕得要死,居然还有‘大无畏之精神’喽?”

    高务实却没笑,反而若有所思地道:“浩然之气所拥有的‘大无畏’,并非是指任何时候都不畏死,它真正的畏惧,只是无法达成理想罢了。”

    他忽然目光大亮,双眸中精光一闪,扬眉道:“我明白了,其实‘浩然之气’并不玄乎,它不过就是坚持理想和信念并且为之努力奋斗的精神罢了!”

    “哦……那你的理想和信念是什么?”黄芷汀好奇地问道:“考进士做大官?”

    高务实一怔,继而笑道:“那只是手段而已,不算目标。”

    “是么?”黄芷汀看来有些怀疑,又问道:“那目标是什么?你不会也说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种废话吧?”

    高务实不禁莞尔:“你都知道‘横渠四句’?”

    “哼,小看人。”黄芷汀不屑地道:“我们思明府的儒学教习都喜欢把这四句话挂在嘴里,其实呢?平日里……说无恶不作那都是抬举他们了,无非蝇营狗苟罢了。”

    高务实哈哈大笑,笑完之后道:“既然你都说是废话了,在下怎好意思再说?”

    “是吗?那你的目标比这个还厉害么?”黄芷汀眨了眨眼。

    高务实摇头道:“可比不上横渠四句这样高大上。”

    黄芷汀大失所望,叹了口气:“看来你们儒家说的立言,你是没希望了。”

    “那倒无妨,反正那也不是我的理想。”高务实微微笑道。

    黄芷汀又不由得好奇起来:“好吧,既然阿梨姐姐说你有浩然之气,想必你那理想多多少少也是有点用处的,还是说来听听吧。”

    高务实看着远方仿佛无穷无尽的大山,轻声道:“我只是希望为我华夏同胞、炎黄苗裔谋一条生路罢了。”

    黄芷汀想了想,皱眉道:“你是说汉人?汉人好好的,要你谋什么生路?我看,你倒不如想想办法,为我们这些僮人、瑶人、苗人谋一条生路呢。”

    “傻姑娘。”高务实笑了起来:“你说的僮人、瑶人、苗人这些,本来就是华夏苗裔,在我心里从来没有把他们划为蛮夷。”

    黄芷汀一脸诧异,将信将疑地道:“是吗?可是我看汉人从来没把这些人当做同类,甚至像我们黄家这样的,原本是汉人,却因为镇守土民太久,慢慢的也被看做外族蛮夷了。”

    高务实认真地道:“所以这正是需要我努力的事。”

    “虽然我觉得你是异想天开……”黄芷汀甜甜一笑:“但是我很喜欢这句话,就相信你好啦。”

    高务实笑了笑,没说话,黄芷汀又问道:“那你心目中的蛮夷是谁?”

    “将来你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