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迟了,请大家原谅。”
“今天大家都辛苦了!”
“不要担心汤药费那些问题,只管安心养伤,无论张家还是我高务实,都不会亏待列位。”
“别起身,别起身,大家都是为我负伤,我心里内疚啊……”
“嗯,嗯,你们的想法,我一定会转达给大舅,请他好好考虑安排。”
……
一番安抚,根本要不了多少时间,但从安抚的效果来看,如果这群张家护卫是高务实手底下的兵,那高务实一定能混一个“爱兵如子”的好名头。
但也正因为张家护卫并不是高务实手底下的人,所以这般一番作为之后,大家对高务实这个表少爷的好感那真是蹭蹭蹭就上去了,只苦了身在四九城里的张四维——他还不知道高务实以表少爷的身份许出去多少奖励和安置费。
当然,如果张四维对下人能有对高务实十分之一大方的话,他大概也应该不至于多么心疼。
既然是两方人马合在一块儿,战利品共享当然是必要的,好在之前响马贼众死伤严重,不少马匹落在了附近,眼下早已被收罗起来,成了高务实一行的坐骑。
刘显他们这一行之前也都有马,只是在伏击之前先把马匹远远的栓在某处林间,现在双方把马匹一汇拢,发现五十多号人居然有七十多匹马,高务实对此颇为高兴。
事实上刘显那边在这次战斗中发挥的作用更大些,但他现在有求于高务实,所以干脆地表示说自己这次北上并没有带太多人,马匹够用,这次的“缴获”他就不要了。
但高务实虽然知道这年头马匹是个好东西,却不肯白占人家便宜,最后还是在补齐了双方失马的基础上来了个对半分——这其实还是高务实赚了,因为刘显他们根本没有损失马匹。但刘显仍然因此觉得高务实此人年纪虽小,人却大气。他一边观察高务实亲自处理各种善后事宜,一边悄悄看了看刘綎,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
刘显那边除了骑乘之外的马匹,除了安排驮带死者尸体,还有一部分用来驮带响马贼尸体上搜罗出来的财物。高务实这边也分到了一些响马的余财,他略微看了看,居然还不算少,除了个别响马贼身上搜出来一些不大好直接估价的玩意之外,光是铜钱和碎银子,加起来估计价值就有二三百两。
以此时的物价来说,这不算一笔小数目了。
刘显那边怎么分配这笔钱高务实并不关心,他反正很是淡定地就宣布将这笔钱分成相等的两份,其中一份单独给伤员,另一份全体护卫均分——相当于伤员能拿两次。
按理说这个分配方式相当粗糙,因为没有受伤的护卫不见得是战斗不卖力,毕竟也很有可能是因为他们武艺更好。
但高务实却并不按照这种思路来论赏,他的论赏方式明显偏向于后世的“荣立集体X等功”。
高务实知道眼下大明有戚继光在,而此公可能是迄今为止中国练兵第一人。高务实对戚继光的练兵能力是十分钦佩的,所以在这次论赏之中,实际上也是按照戚继光的思路在走。
这种思路归结起来有两点:一是强调集体性,二是赏罚分明。
后世某些人论及戚继光,只知道一味强调鸳鸯阵天下无敌,却不太关注其他更基础的方面。其实戚继光在练兵中,有很多关键性的思想非常重要。其中就有一贯强调集体性这一条。譬如在《纪效新书》中,戚继光就如此说道:
“比场中较艺,擒捕小贼,不同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乱刀砍来,乱杀还他,只是一齐拥进,转手皆难,焉能容得左右动跳?
平日十分武艺,临时如用得五分出,亦可成功;用得八分,天下无敌;未有临阵用尽平日十分本事,而能从容活泼者也。
长枪单人用之,如圈串,是学手法;进退,是学步法、身法。除此复有所谓单舞者,皆是花法,不可学也。
藤牌单人跳舞,免不得,乃是必要从此学来。内有闪滚之类,亦是花法。
钩镰叉钯如转身跳打之类,皆是花法,不惟无益,且学熟误人第一。叉钯花法甚多,铲去不尽,只是照俞公棍法以使叉钯钩镰,庶无花法,而堪实用也。”
从中可以看出,戚继光练兵非常讲究整体性,因为他认为军队作战,整体性代表实用性、
但是明军论军功时,习惯上是要看斩首多寡,因而很多时候会有一些问题。
按照明军的传统,只要抢到了敌人的首级,就可以拿去领赏,但这一规则的弊端很是明显,并且会造成相当严重的后果:
“凡临阵的好汉,只有数人,每斩获首级,常是数十百人丛来报功,再不想你一起人退来报功,使众兵相望误认是败走,大家都走了。况一个贼首,数十人报功,若斩数十贼首,就该数百人来报,不知这一阵上能有几个数百人,反是自误了性命。”
杀死一个敌人反倒导致我军全军溃退,这自然是非常可笑的,但在只看首级的制度下,这种结果却是很容易产生的,那么究竟该如何防止因杀敌而导致的诡异溃败呢?戚继光有他的办法。
“今后其长牌、长枪、狼筅,凡该当先,长兵之数决不许带解首刀,只管当先杀去,不许立定顾恋首级。其杀倒之贼,许各队短兵砍首,每一颗止许一人就提在阵后,待杀完收兵,有令催验,方许离阵赴验。其谁当先,谁有分,谁无分,俱听当先队长对众从公报审。敢有因其恩仇报不公者,军法。每颗首级以三十两论之,当先牌枪筅分二十两,砍首兵二两,余兵无分者分一两,火兵虽不上阵,本队有功,亦分五钱;每颗本队鸟铳手亦分二两。”
也就是说,在戚继光的军队里不是谁都有权收割人头的,而是只有短兵才能收割,戚继光给一颗首级开出了三十两的天价,为防止队友互抢人头,戚继光特别规定,只要队里斩获首级,全队都有奖赏,而且大部分都属于牌、枪、筅所有,从而杜绝了队伍中的主力为抢人头而分散注意力的情况。其他成员只要参战也都会有奖赏,就连伙夫都能躺着数钱,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冲锋陷阵,只要平时背个黑锅做做饭就行了,何乐而不为呢?
对于捡敌人掉落的装备财宝也是一样的道理,由一人统一收取,战后平分给队友。若是因为抢战利品而延误了战机,谁是管事就砍了谁的脑袋。
谁敢临阵退缩,就当场割了他的耳朵,退兵之后检查没有耳朵的人,谁没耳朵就砍谁的头,如果长官包庇,那就砍长官。担任伏兵的队伍,该上不上、不该上瞎上致使伏兵败露的,砍队长的头。不救队友导致一人阵亡的,砍全队的头,但如果斩获首级一颗,则可以免罪,斩获两颗照赏不误。
看到其他队伍被围却见死不救的,斩管事的首级。死一人却没有任何斩获的,全甲扣一个月的工资,用以补助阵亡者的家属。甲长奋战但手下逃跑导致甲长战死的,将其手下全部斩首。更大的官奋战而死的情况下舍不得杀光所有属下,那就扣他们两个月的工资用以补贴死者家属。
更重要的是,戚继光禁止士兵喧哗,不是传令兵禁止传令,看到敌人、被敌人打伤也不准喊叫,否则斩首,这可以避免影响友军士气。
用后世玩游戏的术语来说,就相当于戚继光的队伍K/D比必须维持在1:1以上,维持不了的话,该杀的就杀,没有多话。
总而言之,戚继光定下各种赏罚分明的规则来要求他的军队,从而确保每个人都能奋勇作战,每支队伍都要能相互照应。这些做法,其实就是在不断地强调整体性,强调军队是一个整体,其中任何一个人工作的好坏,都会影响作战的成败,所以赏就一起赏,罚就一起罚。
那位还未出生的英国海军军神纳尔逊最著名的一句话是什么?“英格兰需要每一个人恪尽职守!”
可见无论古今中外,名将们对于军队的理解殊途同归,军队必须是一个整体。高务实虽然要走文官路线,但毕竟将来对军队也是要改革的,所以才会提前做出一些试验性的举动来观察效果。
安抚、行赏、整顿队伍,然后自然就是一起上路,出发前往樱桃泉别院了。
至于那位“秃天王”曹淦,高务实仍交给刘綎等人看着,对于这个人能在京畿不远处维持这样一支不算小的响马队伍,他还是很有些兴趣了解了解的。
此前高小壮和高陌给高务实的汇报只说“那山庄别院挺大”、“颇为气派”,其他的表述很少,直到高务实亲自来到这座别院之后,才知道什么是巨富豪强之家的大手笔。
张四维赠给高务实的这座京西樱桃泉别院,说是樱桃泉,但实际上是在后世文联盘龙度假村附近的位置。这地方以地形来说,是永定河拐了个几字弯形成的半岛,山庄别院坐北朝南,依山临水,雄奇恢弘。
别院本身建立在一座不大不小的山上,由上往下呈长方形,山脚下的正门不远处就是永定河。高务实一时也不好判断这别院的大小,但随便估摸一下,至少比他当年去苏州旅游参观过的拙政园要大。当然,中国南北园林风格不同,单比大小毫无意义。
北方园林主要分布在京畿一带,其中主要以皇家园林为代表,与江南园林相比,通常在规模要大许多。在园林的规划布局中中轴线、对景线运用比较多,所以园林的格调显得比较庄重严肃。
受地理区位的影响,相对于江南园林,北方雨量较少,加之华北湖泊较少,也没有江南那么多的水道,水源和水量制约了北方园林的发展方向。
就高务实所知,眼下大明京师左近的园林当中,地形较好的多被皇室及勋贵占有,皇家园林当然最为得天独厚,拥有较大规模的水面,王亲勋贵则次之。甚至有的园林是没有水景的旱园。
眼下已经属于高务实的这座别院里头,倒是有两个小池塘,其中一个位于山脚,进正门不远,穿过影壁便是,大概也就比后世一个篮球场略大一些,看起来应该是用来会客闲谈的休憩之地;山上的花园里也有一个,从规划上来看应该是主人家自己休息赏玩用。
与水相比,北方园林更偏向对于山的造景,园林当中山势雄伟,以高、壮为美,山体较为高大的那种,是皇室贵族的象征,甚至一些园林就选址于高大雄伟的自然山体当中,以彰显园主的身份地位。勋贵按照爵位高地,通常等而下之。
而根据张津介绍,这座别院早前是成化年间大太监汪直所建,不过汪直原本倒也不是打算自己享用,而是准备进献为皇家别院的,不过因故未能如愿。
到了弘治朝,此别院辗转数度,最后被弘治帝赐予当时名臣、号称“三贤相”之一的谢迁。谢迁头一回来此别院即去附近樱桃泉观景,回来之后便将之称为樱桃泉别院,也称樱桃园。
此园后来多次转手,最后由张四维于嘉靖四十一年任会试同考官之前买下,他大概觉得叫樱桃园有些像果园子,因此一般呼为“樱桃泉别院”。
张津又向高务实介绍说,这樱桃园早前多少已经有些破败,张四维买下之后曾经重新翻修过一次。不过翻修的方案比较因地制宜,没有刻意用一些太湖石之类的石材。
这里要稍微解释一下,北方园林在用石方面,多运用房山石、太湖石、青石等,这主要是受地域的限制:太湖石实为上等石材,但由于其产地位于江南地区,运输成本高而较少使用或体积较小;与太湖石类似的是房山石,人称北太湖石,产地就在后世北京的房山区,从开采到运输都较为便利,因此在北方园林当中运用较多;青石也与房山石差不多,产地相对近了不少。
张津又介绍说,这座别院在树木方面,张四维曾有交代,园中只保留了松树、柏树、杨树、榆树等树种,原先还有得一些槐树和柳树被他下令移走。而别院中的灌木则多是丁香、海棠、牡丹、芍药、荷花等,受气候的影响,因此四季植物景色差异较大:春季万物复苏,树木吐绿。但眼下是冬季,花就没法看了。
高务实听了就笑:“我倒是挺喜欢梅花的,也爱雪景。得空你带我看看此前那些被移走的槐树、柳树原本所在位置,如果合适的话,我想栽些梅花树。”他这话倒不是随口胡说,高务实一直很喜欢“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这句诗,因此对梅花也别有一番爱屋及乌之情。
张津笑着应了,反正他来之前张四维就有过交代,他要负责给高务实客串一下导游,帮他了解这座别院的情况。
高务实又看了看这园子里的建筑风格,发现与他前世旅游看过的一些江南、岭南建筑相比,樱桃园这种北方建筑显得更加厚重,可能是受气候影响,要抵御寒冷的气候,防风保暖,同时屋顶的样式除了要能泄水还要兼顾冬日积雪,因此梁架规模较大,所以显得气派威严。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当年汪直建这园子本有送给皇帝的意图,所以风格威严了一些。
张津继续介绍道:“其实这座别院因为是从山下开正门,一路修到山上,因此被规划成了三层阶梯状,每一层都有不同的作用。”
高务实指了指最上面,微笑着道:“我的住处,大概是在那最上头的一层?”
“表少爷明见万里。”张津解说道:“最上头那一层,算是您日常所居之所,方圆大概有三十余亩,北房(主人睡房)、厢房、书斋、茶室、藏书阁等一应俱全,平日有约二十名丫鬟、健妇伺候起居。”
高务实心道:伺候我一个人要安排二十来号人?哦,这应该原本是张四维的排场,我到时候养不起可以撤,至少应该能撤一部分吧,留下几个做饭洗衣的就行了……创业艰难,能省则省啊。
张津没在意高务实的表情,继续解说道:“中间一层约有五十余亩方圆,其东面主要为客房与库房,西面是护卫们的厢房与各类库房,东面客房可住贵客十余名及普通宾客近百名,西面护卫厢房可住护卫两百名左右,挤一挤住三百家丁都够。至于库房,反正占地更大,具体能放置多少物什,小的倒也没仔细了解。”
高务实暗暗咂舌:我要是能带这园子穿回现代可就发达了,自己住的一层超级别墅面积高达两万平米,下面一层给客人和护卫留下的院子大到近四万平米,而且还是在北京范围……这得值多少钱啊?不敢算,不敢算啊!
张津还在继续说道:“最下面一层除了中间通往上两层的宽阔过道之外,左右两边是别院名下一些外围家丁奴仆、长工短工以及穷哈哈佃户们的住处,大概有八十亩方圆大小,目前住了约莫五百来人。”
高务实听得简直呆住了:这哪是座别院,这地方稍微改造一下,完全就是个镇子了啊!汪太监当年果然是个干大事的……呃,不过话说回来,我这大舅那也是真有钱啊!你买下这么大个庄园,自己却根本没来住过几天,你浪费不浪费啊?
然而,高务实还感慨得早了点,因为张津介绍完庄园本身,又开始介绍这座别院的附属地面——这周边的农田倒是不多,就算有也是以山地为主,正经好田不到一百亩。
但是!
当张津拿出地图给高务实看的时候,还是差点亮瞎了高公子的狗眼:这别院周围差不多差不多上百顷山林,全部归属于樱桃泉别院!
上百顷!古代一顷地相当于五十亩,上百顷相当于三百多万平方米,也就是三十平方公里!
高务实张了张嘴,心里有些发木:我……就这么突然成了大地主了?虽然田是没有多少,可山也是地啊,明朝人不怎么会利用山,我会啊!
他突然就有些激动起来,仔细盯着地图研究,过了一会儿,眼睛越来越亮——日后大放异彩的门头沟煤矿很有可能就有一部分处在自己这片山林里头!
一部分没关系,一部分也够用啊!再不行,将来把那附近的山地也买下来不就完了,这年头值钱的是上好的良田,种不了粮食的破山地又不值几个钱。
这是要发啊!
高务实心里暗暗打定主意:虽然按照计划,等将来自己发达了,肯定是要推动盐务改革的,届时搞不好张家的盐业收入可能会大减,但就冲着今天大舅这份后赠,我也一定要把张家给引导上一条更好的路子上去。要不仅能于国有利,还能保证张家家势不坠。嗯,知恩图报是一种美德呀……
高务实这厮因为得了张家这么大一笔好处,顿时就把张家从“害国盐商”拉到“值得引导拯救的民族资本家”一边来了,当真是没取错名字,相当务实。
高务实心头狂跳,但还是尽量稳住心神,问道:“刘将军他们都安置好了没有?”
张津有时候感觉跟不上这位表少爷思维跳跃的速度,闻言愣了一愣才答道:“安排在二层贵宾厢房,小的估计他们也都累了,这时候应该正在休息。”
高务实点了点头,喜色都快压不住了,立刻吩咐道:“很好,很好,你且留下地图,先去安排好护卫们的住处,然后把听琴赏月、高陌和高小壮叫去我书斋,我去书斋等他们有事要吩咐。”
张津听了,迟疑了一下。
“怎么?”高务实问道:“可是还有什么事必须得现在说?”
张津略微苦笑:“方才其实只是大略介绍,本来按计划应该还要向表少爷您介绍别院上、中、下三院管事,还有别院钱帛收支账目等事。”
“上中下三院?”高务实反问了一声,忽然明悟过来,打量了一下现在已经属于自己的别院三层,问道:“这别院大舅送给了我,我可以重新取名么?”
张津道:“那是自然。地契什么的,老爷都让小的带来了,正打算在介绍别院收支账目的时候一并移交给您呢。”
高务实笑道:“那个先不急,我先给这别院改个名……以后,这别院就改叫‘三慎园’,你方才提到的上、中、下三院,分别改作‘慎思院’、‘慎言院’和‘慎行院’。”
张津眼前一亮,连忙赞道:“这名字好呀,比樱桃园可文气多了,当初谢阁老也不知怎么想的,取了樱桃园这么俗气的一个名字。”
高务实摇了摇头,道:“这你就理解错了。谢阁老当时早已功成名就,区区一座别院之取名,大可以随意一些。我却不同,垂髻小儿,毫无功名,因此将此处以慎思、慎言、慎行命名,是为了日夜提醒自己,以为鞭策,其实便是取孔圣人‘吾日三省吾身’之意。”
张津心道:难道功成名就就不用“吾日三省吾身”了不成?
但非议故阁老重臣,张津自然不敢,只好干笑道:“表少爷说得有理,不过小的还是觉得这名字取得极好。”
高务实心里装着事,不想在这种事情上闲扯,笑着把话题转了回来:“你方才还说要为我介绍一下财帛收支的事情……不是说这别院一共也就百亩左右的田地么,我虽然不务农桑,但想来区区百亩地,供应这么大一处庄园总是不能的,说说看吧,每年要填多少银子进来?”
张津笑道:“小的就知道表少爷会有此误解。”
“误解?”高务实诧异道:“怎么,难道这百亩地还真能供应这么大一座庄园不成?”
“百亩地自然供应不了。”张津笑着解释道:“但是表少爷,百亩地这个说法只是田册上的记录,其实这所‘三慎园’名下,光论田地,便有上田四百三十七亩,中田七百八十二亩,下田九百六十六亩。”
高务实顿时呆住了。
他心里盘算了一下,三慎园名下有地三百顷左右,也就是一万五千亩,这里上中下三类田,大概差不多两千两百亩……咦,好像这个比例也不是很夸张的样子?
“可是,为何田册上只有百亩田地?”高务实忍不住问道。
张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支吾道:“这个……呃,老爷买下这里的时候,价格是按照实际田数算的,但表少爷您可能也知道,咱们大明的田地……这个,有很多都是不在册的。”
高务实忽然明白了过来:这他娘的不就是隐田么?
隐田这件事,高务实其实也是知道一点的,只是因为年纪小,没人跟他仔细讲这茬,所以不是特别熟悉。
其实大明有一个黄册制度,其将各地人口、田地和资源情况统一登记、造册,作为缴纳赋税的凭据。但是土豪地主与官员勾结后,许多官员就在这上面造假,其中有一种比较简单的办法,就是用劣质纸张制造黄册,使得黄册在保存过程中由于纸张损坏而无端消失。
黄册属于原始档案,你原始档案上都没有这块田地了,这块田地的实际主人自然不必再为这块地交税,这还要解释么?
其实也就是这块地早前来历比较神奇——成化年间的大宦官汪直弄来的!人家汪直是什么人,当时他的权力可能也就比后来的九千岁差那么一丢丢了。以他的能耐,拿下地来动点手脚,原本两千两百亩地落实到黄册上只剩下一百亩……很奇怪么?
要知道,黄册造假的办法可还不止这些,另外有些官员们干脆在黄册登记之初造假,把土豪地主登记为贫民,而把贫民登记为地主,结果赋税责任都落到贫民身上,造成大量贫民逃亡。
贫民逃亡后,官员们也不怕,再把去年的黄册再原样抄一遍,送上去凑数,结果几十年下来,内容居然一模一样,甚至出现全县内人口皆百岁老人这样的咄咄怪事。
之所以那些官员敢这么干,可能主要是在朱元璋死后,没有一个皇帝认真核查黄册内容的真实性,也没有派人认真调查各地人口、田地、资源的实际情况,于是给不法官员和地主钻了空子。
其实钻空子的办法还有很多,只是高务实不知道罢了。
但眼下就出现一件尴尬事了:高务实心目中是有要在将来推行的田地重新丈量计划的,可他却万万没想到,现在自己名下居然也多出来两千多亩隐田!
自己名下多了两千两百亩田地,而这其中只有一百亩是进了黄册需要上税的,按理说这当然应该是好事,但高务实却觉得自己的情形一下子就变得尴尬起来。
依着他的思维,天下任何人的产业,除非法律规定免税——譬如为了促进某一行业发展而暂时免税,否则都是应该缴税的。税收这个东西,在他看来,不应该被视为剥削,因为那是国家赖以维持正常运转,以及调节宏观经济所需的必要基础。
税收,应该也必须是取之于民,而用之于民的。其实古人未尝没有这样的思路,只是在实际操作中却总是跑偏。
两千多亩地,不算是小产业了,放在外头说,光这一条就能挤进大地主的门槛,但高务实虽然也有意为自己敛财,却并不希望自己“逃税”。
根据张津接下来的简单介绍,这两千余亩地,全部平均起来,每亩地亩产并不高,但其实在此时的华北地区来看,也不算很低,大概有两百斤上下,这两千亩地到手,就相当于每年二十万斤粮食到手。
北方由于亩产比南方要低,京畿附近的赋税标准其实也相当低。尤其是因为京畿地区人口密集而粮食产量不高,朝廷为了确保京畿地区的粮食供应,所以并未在这里执行一条鞭法,而是继续征收实物税。这个实物税非常低,平均税率算起来,明面上大致只有产量的四十分之一。即便是二十万斤,其实应缴实物税也不过每年五千斤粮食罢了。
后世麦子出粉(面粉)率很高,但明朝时期麦子的出粉率比较低,能有百分之六十的出粉率算不错了,所以这五千斤麦子如果换成面粉,不过三千斤左右。
面粉什么价格,之前高务实拿到第一笔张氏例钱的时候就曾经算过,一百斤面粉的价格也不过一两银子,三千斤面粉……不过相当于交了三十两银子的税。
是的,只是三十两银子而已。
三十两银子是什么概念?
高务实的大舅张四维因为担心他这个外甥第一次作为主人来自己的别院,见到下人连个打赏都拿不出来,会丢了颜面,于是直接给了他五千两!
这是五千两啊!
这五千两银子如果拿来给三慎园及其产业缴税,哪怕没有一亩地的隐田,全额缴纳应缴之税,也能连续不断的交上一百六十六年!
大明养士两百年,结果士人连这么点税都不肯老老实实交。高务实想到这里,心里真的是为大明朝廷感到悲哀。
后世因为《儒林外史》里《范进中举》的影响,所以有个观点是明朝但凡举人以上,通通免税,其实这个是不对的,没有那么夸张——至少在万历时期都没有这一说。
实际上大明是有一点原则底线的,它有着比较明确的免税田额度。
譬如进士可以有两千亩田地免税,而举人的免税田地额度为四百亩,至于秀才,免税田地为八十亩。
这个数据,高务实这一世一“懂事”就已经知道了。所以他曾经有过一个非常粗略的计算。
明朝科举每三年一次,每次录取大约三百人。平均来说,差不多算是每年录取一百人,如果假设所有人中进士后还能活二十五年,那么明朝一般情况下,全国会有两千五百名活着的进士——这个大概也就是全国七品以上官员的数量了,当然仅止于文官。
举人的情况稍微复杂一些,大一些的省如南直隶,每科录取一百二十到一百三十人,小一些的省,比如说江西省每年录取九十人。大明有十三个省,每科大概有一千三百名左右的举人。再多算一些,算一千五百人,那么平均下来每年就算有五百名举人好了,如果中举之后平均活三十年的话,那么大明通常会有一万五千名在世举人。
至于秀才的人数就不好估算了,但通常每次乡试都有两千人,考虑到这其中应该有一部分人没能获得资格参与乡试,那平均下来一个省应该有五千人。十三个省再算上其它地方大约会有七万人。
这个估算当然只是高务实个人做出的一个非常泛泛的估算,准确度肯定高不到哪去,但多少算是个参考数值。
那么,按照这个数值来计算的话,全国进士的免税田地大概为五百万亩;举人的免税田地大概为六百万亩;秀才的免税田地甚至不到六百万亩,大概在五百六十万亩左右。
全国免税田总计才多少?五百万加六百万,再加五百六十万,一共也才一千六百六十万亩。
大明朝大概有多少耕地呢?至少是九亿亩。
因为读书而获得免税的士绅们占其中一千六百六十万亩,即占全国总耕地的五十四分之一。
这个比例高吗?明显不高,因为按照这个数据来看,如果士绅们没有去刻意偷税漏税的话,这点田地其实并不会对大明朝廷的经济基础构成多么严重的冲击。这也是后世某位黄姓著名学者在其一本著名经济史著作中,认定大明非但不是“土地兼并严重”,反而麻烦在于土地兼并不严重的一个理论基础。
以大明的农业税来看,宣德时期时大明的农业税大概是两千七百万石,历史上万历六年时的农业税大致是两千六百七十万石,前后差距并不大。
但问题在于,士绅们并不真正安于这个程度的免税,尽管他们已经有了相当不低的免税田地额度。但也许真的是没有人嫌自己钱多,能少交给朝廷和皇帝一点,总是好的——反正“陛下富有四海”嘛,何必“与民争利”?
至于具体到隆庆帝登基想要给后宫买一批首饰,结果都被文官们给顶了回去这种事,那是我们文官们的为臣之道——致君尧舜上!
按照尧舜的标准要求陛下您,那是微臣们对您的殷切期盼,您怎么能安与享乐,给自己的女人买珠宝首饰呢?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陛下!
至于说徐阶那种人,原本家世清贫,为什么做了几十年官之后就有那么多田地,结果被海瑞给揪了出来……呃,这个嘛,主要是怪海瑞这人不懂事,根本不能担当重任!
而实际上呢?交点税怎么了?
其实就算不免税,大明的税率本身就已经低到极点,按高的算也只有三十分之一,用百分比来说,税率只有不到4%了,完全就是历朝历代最低!要知道新中国没免农业税之前,农业平均税率也是常年产量的15.5%呢。
可是为什么这样低的税率之下,一旦国家出现问题,比如历史上通古斯野猪皮造反之后,国家财政就很快陷入困境,进而闹得民变四起呢?是因为老百姓、苦哈哈们这么金贵吗?
这里头原因的确挺多,加征也的确要算上一份。只是很奇怪,因为原本只有百分之四的税率,就算加征一倍,也就是达到唐朝时期的正常水准,但你要知道大明的农业水平本身相对于唐朝是有一定提高的,为何加征一点就直接征得满地狼烟了呢?
这个问题对于高务实将来推行改革而言是必须要弄清楚的,他需要把前世看到的一些研究资料,以及自己的一些思考跟眼下真正遇到的情况结合起来审视。
但他估计,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肯定是权贵阶层手里头拥有大量隐田!
所以,作为一个认认真真想通过改革而不是革命来“救明”的穿越者,他心里是很想把自己这些隐田公开化的,但这个想法仅仅是提了一嘴,就被张津给顶了回来。
当然,张津并不是“强顶”或者“怒顶”,而是大惊失色地劝他不要做傻事。
“表少爷,这事万万做不得!”张津急得脸上青筋都冒出来了:“这些地在黄册上从来未曾出现过,虽然表少爷您不在乎这一年区区三十两银子,但是表少爷您要想想,老爷难道就会在乎这区区每年三十两?老爷为何对此毫无表示?表少爷,如果您真的突然拿这些田地去申报给地方,那么您怎么解释这些田地是从哪来的?是您自己新开垦出来的吗?说不通吧?只能承认这些田地都是一路从前主人手里继承下来的!”
高务实认真地看着他,但没说话。
张津知道高务实还没弄懂其中关键,于是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那么这样一来,牵扯就远了,最早之前能牵扯到汪直,当然汪直早就被弄死多年,被牵扯也无所谓,可是接下来要牵扯到谁,您想过吗?”
高务实皱了皱眉:“谢文正公(谢迁)?”
嗯……如果牵扯到一位谥号“文正”的圣贤级文臣,这个问题就确实有点大。
“那都是小事!”张津急道:“此地从汪直处辗转在先宪宗皇帝手里也有数载,谢文正公是从宪宗皇帝手里得赐这座别院的,可是问题就在于……宪宗皇帝对其中的隐田,也从来未置一词!”
此言一出。高务实顿时就呆住了。
这里的田地,在宪宗皇帝手里之时也没有把隐田申报出来,居然又直接转给了谢迁?
可以想象,谢迁就算发现这里面的隐田猫腻,那即使他本身安贫乐道,也是不能说的了,因为一旦说出来,岂不是打了皇帝的脸?
悲哀啊!
高务实觉得自己的国家观都要被击碎了!这个天下怎么说也是皇帝的,可居然连皇帝自己都瞒报隐田!
你特么这么舍不得这点利益,干脆直接列为皇庄不就完事了,你瞒报个屁的隐田啊!
难怪天下人都在田地问题上做手脚,合着你们皇家自己在这里头就不干净,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高务实忽然有一种挫折感——老子这么辛辛苦苦思索救明,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啊?
但想了想,他还是打算先放弃思考这个题目太大的问题,因为他实在不想靠暴力手段来“推动社会发展”,在他的观念里面,中国人杀中国人是最可悲的事,这跟他最基本的世界观和社会观相违背。
但凡还有一丝机会,他都不肯放弃以和平手段来达成目的。
至于暴力手段,高务实并非没有,但那是他打算留给外人去享用的!
中华民族,必须团结对外。
当然,他倒也不介意中华民族的范畴广泛一点,但前提很明确,你必须从心底里认可自己“中华民族”这一身份,我才会视你为自己人,跟你一致对外。
好吧,这个说法有点泛泛,有点空洞,那么简单一点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顺我,我这个人很大度,甚至能把你跟我视为一体,你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我的利益就是你的利益,咱们可以一致对外。
逆我,那可就不好意思了,我这个人其实是很暴躁的,你既然不肯加入我“中华”大家庭,而偏偏自甘于蛮夷身份,那我不把你干趴干怂,是一定不会收手的!
大明虽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一个这么有骨气的王朝,一个因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而“得国最正”的王朝,不应该随意被抛弃。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的问题是,这个朝廷还是得救,但自己手里这些隐田却没法去申报进入黄册。
高务实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张津道:“刚才这些话……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我大舅让你这么跟我说的?”
张津果断承认:“是,老爷交代小人,如果表少爷没问,就当什么事都没有,万一表少爷要是问起,就把这些原因告知于您。”
高务实叹了口气,自己还是嫩啊!
不说别的,至少对于这个时代的了解,自己虽然也来了八年了,但还是远不及本身就生活在这个时代的那些天之骄子们呐。
瞒报的隐田报不成,高务实只好把心思转回自己之前的思路上去,问道:“这些田地的产出,能够供养这别院这么多人吗?”
张津想了想,道:“那得看您怎么定义这个供养。”
“你的意思是?”高务实微微蹙眉:“供养自然就是养活——这些地产出的粮食够养活如今我手底下这些家丁奴仆、佃户长工么?”
张津摇头道:“表少爷,您可能想岔了些。”
“嗯?”高务实有些不理解:“我想岔了什么?”
“家丁仆役这些人,无论男女,甚至包括他们的家生子、家生女,的确都得靠您养活,而这些田地里的产出,您所能收上来的那部分是完全足够养活他们的。”
高务实就有些诧异了,道:“那我想岔了什么?这不挺好的吗,我这三慎园看起来并不需要我往里头贴钱啊。”
张津解释道:“可是您刚才也还提到了佃户长工。”
“哦?”高务实想了想:“佃户好像不归我来养吧?我只是收他们一部分租子,他们自己留有余粮啊。”
“他们的余粮其实只是在光景好的时候够吃,但凡遇到个水旱蝗灾什么的,就够呛了。所以那种时候,多半要表少爷您来补贴他们一些……当然您也可以不管他们,不过这就……可能导致人家抛荒逃难去了。”
呃……看来地主也似乎不那么好当?
但高务实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眼下我们收租是收几成?”
张津道:“老爷仁厚,咱们家收租只有三成。”
高务实心道:好嘛,皇粮只有4%咱都不用交,收租倒能收三成,这居然还是仁厚。
不过这里他确实是误会了,京畿附近收四成地租的着实不少,而南方某些地区或者一些上田,收五成租子的比比皆是,个别甚至有收到六成这么夸张的。
但张津又道:“不过除了地租,咱么也还有一些其他收入,譬如种子、农具都可以收一部分借用钱,另外在农闲的时候,使唤佃户们来家里做些事情,也是不花钱的。”
高务实一脸呆滞,还有这等好事?种子农具什么的也还能理解,可佃户居然还要被当免费劳动力来使唤?
他忽然有些觉得自己的思路可能需要扩充一下,忙问:“让他们来做事,长工短工们干嘛去?”
张津道:“有些事情还是要长工短工们去做的,特别是一些手艺活。再加上,农忙的时候咱们家一般是不会使唤佃户的。”
哦,是这样啊,那倒是。
但张津又道:“佃户好说,咱们在他们手里就算仁厚些,至少也不至于亏多少钱进去,长工短工个这些就真要花钱了。”
这是自然,高务实心里多少有点底,点头道:“好了,大致我都了解了,你直接告诉我,目前我这三慎园每年是贴钱还是盈余就好了。”
张津露出一丝微笑:“好教表少爷得知,在不动大工的情况下,三慎园每年大概能进账两三百多两银子。”
高务实稍稍心算了一下,诧异道:“三慎园附近百顷山林不都是别院附属的么,怎么我瞧这个收入差不多就只是比佃租稍多一点?这些山林一点收入都没有?”
张津反倒呆了一呆,也奇道:“山林哪有什么收入?当初这块地之所以附带了这么大片山林,听说只是汪直想着把别院献给宪宗皇帝之后,或许偶尔可做狩猎之地。后来老爷接手的时候,也只是觉得这么大片山林,没准还有什么好去处,可以再修个山中别院修心养性……难道山林还能有什么产出?表少爷,咱们又不是猎户,靠山吃山来着。”
你们真是暴殄天物啊!
高务实心里大骂明朝人一点农业经济学都不懂,一门心思除了种田就是种桑,了不起再加个茶树,我手里这近百顷地,你们拿着居然不会赚钱?
但想了想,还是算了,这年头的人在某些事情上不比后世之人差半点,但也有某些事,简直连门槛都没摸到。
像三慎园所在的门头沟这种多山地区,眼下要发展、要赚钱,只能是靠着什么吃什么。
如果在后世,问这里什么资源最出名,最充足,恐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煤炭。
门头沟产煤在后世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出了名的,即便现在是大明时代,门头沟地区也供应着京师及周边地区的煤炭。不过也许是限于交通运力,目前只在离京城最近的一些地区进行开采。后世著名的长沟峪、大安山、大台、木城涧等大煤矿现在都还没有开采的迹象。
然而高务实刚才已经看过三慎园附属山林的大致地图,长沟峪和大安山离得稍远暂且不说,大台和木城涧可就在自己三慎园的这片山林区域内!
这两地在后世很长一段时间里可都是京煤集团的主力矿区,两个矿区加起来,年产煤炭能达到三百万吨以上。当然后世能达到肯定不代表现在能达到,但如果高务实有能力开采利用的话,别说达到后世百分之十,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开采量,他都足够供应整个京城了。
毕竟这年头,煤只是做单纯取暖之用,连做饭都很少用到煤炭的——因为现在还没有蜂窝煤,只有煤球子。
而高务实不怕自家到时候挖了煤炭没地方销售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蜂窝煤的制造其实相当简单,他小时候在老家曾经帮家里干活,就干过这个“打煤球”。
当时他对于浇了水的煤和土从打煤机里推出来就能变成蜂窝煤这件事很有兴趣,靠着小孩子的好奇心,他仔细观察过打煤机的构造。而且更巧的是,他家的打煤机后来坏掉了,那个年代这东西已经不值钱,坏掉之后也就没有什么用处,得到许可的他就把打煤机拆掉研究了个底掉,甚至还用废铁做了几样小玩具。所以如何制造这个工具,对于高务实而言不存在技术难度。
当然,眼下连采煤都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打煤机自然也还不着急,况且高务实办事不喜欢浪费时间,有些事情的准备工作在他看来完全可以齐头并进,因此在为采煤开矿、制造蜂窝煤打煤机做准备的同时,还需要办的一件事就是制造煤炉子。
蜂窝煤相比于老式煤球的最大优势就在于增加了燃烧面积,但如果敞开烧的话,还是会浪费很多热能,因此需要有专门的煤炉子。
煤炉子这个东西在后世常见得很,尤其是农村,可谓到处都是,但其实制造起来,至少在大明这个条件下,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技术难度的。煤炉子可以分为炉体、炉台、炉膛、支架和出灰口五个部分,其他部分都好办,只有里头的“内胆”——也就是炉膛,这个会麻烦一些,但也难不住高务实。
高务实记得在前世小时候,有一种铸铁的蜂窝煤炉子,这种炉子的炉盘上面有两个铁圈,可以用来配合不同大小的锅,这种煤炉子就是他的计划目标。
炉膛里面需要用耐火材料搪上,使炉子保温并且耐烧,耐火材料古已有之,京师附近储量不算小,按理说门头沟就有不少,但具体在哪高务实不记得,得派人去找。
炉子下面有个可以抽动的篦子,抽出来就可以把烧过的煤球擞下来。炉子的下面有一个火门,调整火门的大小可以决定炉子燃烧的温度。需要大火的时候,把下面炉门打开增加供风量,炉内的煤球燃烧充分。等火上来了,就可以烧水、做饭了。不用火的时候,把下面火门关闭,使炉火燃烧缓慢,可以节煤。
烧蜂窝煤添煤的时候,只需把煤放在上面,然后盖上盖子,从下面火门一勾,烧过的蜂窝煤就会碎成灰状从下面漏下来。当然,也可以直接用火钳从上面夹出去。
高务实小时候,家里一般都是买散煤回来,然后自己加工成蜂窝煤。散煤里加一些黄泥巴,起到粘接作用,再加水混合均匀,就可以用做打煤机加工成蜂窝煤了。做成一个个的蜂窝煤之后,花点时间晒干,就可以用来生火,然后做饭、烧水或者取暖,那就看各家需要。
这种煤燃烧完了不容易碎成灰状,而是会完整的保持原来的形状。添煤的时候大家通常都会把煤从炉子里面一块块夹出来,把下面烧烬的煤扔掉后,再把燃烧着的煤放回去,上面再添上新煤。
封火也是很有讲究的。比如夜里时间长都不需要用火,就不完全把炉子封死,炉子处于缓慢燃烧,既不会烧过头,也不会完全封死而灭了。这就需要在封火的时候掌握好火盖留下的空隙。空隙太大会烧过头,太小会封死了。而且不同的季节也不完全一样,比如冬季气流比较活跃,煤会因为获得更多空气而更快的燃烧起来,所以这时火盖要盖的严实一些。到了开春气温高了,气流流动慢,煤不容易燃烧,火盖就得多留一些缝隙。如果掌握不好,一不留神炉子灭了,就得重新点炉子。
这么一琢磨就能发现,从采煤到制造打煤机,再到制造蜂窝煤,再加上蜂窝煤的使用技巧的传授,高务实认为最好是一起配套好了再联合推出,以便一次性形成合力,迅速打开并占领市场。
至于蜂窝煤煤灰还可以用于制造水泥,以及用于盆景底层疏水之类,那个就暂时先不提了,水泥这东西当然好,但高务实现在手头要办的事情太多,摊子不可能一下子铺那么大,所以只能缓一缓再说。
靠山吃山第一步计划这就算是已经确立了,不过暂时先不必着急,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采煤也得先找矿——哪怕高务实知道大概在哪,总也要派人去找不是?
然后还要制造或者采购器械、征调或者招聘人手等等,反正有一堆的事情要先做,并不是知道这里有矿,明天就能直接动工开采那么简单。这里头就算准备工作一切顺利,只怕也得半年之后才能开工。何况他又是打算几件事同时办,那可能花费的时间还要再多一些也没准。
但是靠山吃山还是有别的思路可供利用的。如果实在后世,这么多的山林,大可以开辟一部分出来栽种经济作物,譬如果林就是很不错的选择。在京西这片地区,苹果、梨子、核桃、樱桃之类的都挺适合栽种。至于将来的销售地,思路自然还是靠京城、吃京城。
种果树的好处是,种完之后不必花费太多的壮劳力,绝大多数时间里,农村健妇甚至半大孩子都能照料老大一片果林。但麻烦之处也有,那就是选种育苗以及果树生长成熟都要花费很长时间。
还是那句话,高务实目前没那个精力和财力去折腾这事儿,时间上见效也太慢了些,了不起能当个远景规划。
那近景规划有没有呢?也有。
这块地区就高务实这次一路走来所见,柘树和栎树很多。这两种树木,都是可以很好利用的天然资源——他三慎园附属地方圆六七十里地,大多数都是山地树林,光是那点田地顶什么用?这么大的山林,不利用利用怎么可能是他的风格?尤其现在他还在起家阶段,大环境又是明朝时期,可不用去过分考虑环保,再说他也不是要用来大面积烧炭,其实不会砍伐过甚。
关于柘树,有个故事,说的是在汉武帝时期,某一次东方朔掏出占卜所用的蓍草,按周易之理布卦,煞有介事地进行推算。当时这是在汉武帝的娱乐时间,他在与臣子们一起玩一种叫做“射覆”的游戏。
“射”是猜度,“覆”是覆盖,将某个物体放在器皿之中遮蔽起来,众人通过占卜,来猜器皿中的藏物,在汉朝宫廷中一度很流行,既不失雅致,还可赌上彩头。
这一次汉武帝出的题目,诸位臣子皆猜不中,而东方朔看过了占卜的卦辞,言道:“臣以为龙又无角,谓之为蛇又有足,跂跂脉脉善缘壁,是非守宫即蜥蜴。”结果那藏物果然是一只守宫,汉武帝击掌称善,并赐帛十匹。汉武帝来了兴致,连续出题,东方朔一一猜中,得了不少恩赏。
旁边的看客却有人红了眼。郭舍人忽而站了出来,言道愿与东方朔一较高下,若是自己落败,甘愿挨一顿板子。结果自是郭舍人落败,当廷挨了打。
汉武帝问起获胜秘诀,东方朔道,我曾为射覆之事占卜,所得的结果乃是“柘木”,卦辞称:“南山有木,名曰柘。良工材之,可以射。射中人情,如掩兔。舍人数穷,何不早谢。”柘读作“这”,柘树之材,可制良弓,故曰“可以射”,射字又是一语双关,暗指射覆。卦辞“掩兔”,乃是狩猎捕兔之状,正合郭舍人挨打的模样。武帝听罢拍腿大笑,东方朔“达占射覆”的名头从此流传开来。
且不论汉武帝与东方朔的故事是否乃后人杜撰,但柘树之木确实适宜制弓,“善射”之名自先秦时就已有之。相传柘树枝条长而坚韧,乌鹊聚集于枝头,将要飞离时,树枝反弹起来,打得乌鹊发出哀号,用这样的柘树枝所制之弓,快而有力,名为“乌号弓”。
眼下三慎园附属山林多柘木,如果聘用一些良匠来传授些找木之道,在家丁奴仆甚至佃户长工之中培养一批找木的人才,不就可以靠着卖制弓柘木赚钱么?大明两百年,战争几乎从没断过,只要能成批量提供合适的制弓柘木,靠着自家的背景,还怕赚不了这个钱?
再说栎树,广义上来说,栎树也称柞树或者橡树(有狭义区分,但其实差别极小,可以忽略不计)。说栎树可能很多人还不熟悉,但要说橡树——稍微了解欧洲大航海历史的人都应该有听说过。
说到欧洲的大航海时代,肯定避不开大英帝国的皇家海军。英国定橡树为“国树”,称之为“皇家橡树”。英国海军的老军歌,甚至就叫做“橡树之心”。
为什么橡树对于英国这么重要?因为铁甲舰时代之前的战舰都是木质的,橡木就是造船的最好材料。而最顶级的木料之所以要选用100年以上的橡树,就是为了使建造军舰的橡木具有更大的强度和更高的硬度。
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英国“胜利”号,它就是是用树龄100年以上的橡树制造的。这些橡树在采伐以后必须经过14年的时效处理才能被用于建造军舰。时效处理的目的是为了保证橡木不开裂、不变形,并具有尺寸稳定性。该舰一共用了5000棵这样的橡树,整个建造过程耗时19年。
另一艘战舰柏勒罗丰号(不是后来的柏勒罗丰级无畏舰),是一艘配备了74门火炮的战舰,在建造过程中总共消耗了至少3000棵80—120年树龄的橡树。该舰由1782年开始建造,历时四年完成。总共耗费15万至17.5万立方米的木材。
但其实橡树的作用并不仅仅在于造船,这种树实际上全身是宝。此树的树叶可以用来饲养柞蚕,木材本身坚固且抗腐性强,除了造船之外,还在建筑上有广泛用处,另外也可加工制作家具,烧制木炭。
橡实因为含淀粉较多,可用来制作橡酒、酒精、淀粉、橡油等,也可做饲料。从橡树树皮、叶片、壳斗、橡实中提取的单宁,是制革工业、印染工业和渔业上所必须的材料。栓皮的皮层较厚,可作工业上的软木材料。橡木还可培养木耳、香菇和密环菌等多种食用菌。
造船这件事,将来高务实肯定要干,但现在也还早了些,没那个实力。其余一些橡树的功能,也出于类似的原因暂时来不及开发利用。
然而,橡树既然还能打造家具,那可不就是眼下立刻就能利用的好路子么?
光头强砍树能赚钱,我高务实砍树就不能赚钱了?我不光砍树,我还可以把木匠集中起来办个家具厂呢!
有了计划就要开始行动,高务实自知这次出来其实时间紧迫,按照高拱暗地里推进“玩伴”计划的速度,估计少则十天,多则半月,京师那边就要召自己回去给太子殿下当伴读去了——文官集团对于勋贵武将任何可能的翻身都有着足够的敏感,京师对太子“玩伴”的反应一定不会慢,所以在三慎园这边的很多安排都要赶紧办妥。
“你说的这些情况我都了解了。”高务实对张津道:“你先去通知所有住在三慎园的人,无论是丫鬟家丁、长工短工还是佃户,今日晚餐通通加餐荤食。我看这样吧,先杀些猪,再弄点鸡鸭之类,当然素菜什么的也得足量供应,总之不要小气,明白吗?”
张津点头应诺:“是,表少爷,小人马上去办。”
高务实想了想,有点不放心地问道:“三慎园里有养猪的地方吗?现在买猪的话方便么?”
“园子里自然没有。”张津笑道:“不过在园外不远处山脚背风面有些农舍,那里的人都是您的佃户,他们平时负责帮园子里养了些猪羊和家禽,猪的话不算太多,但加起来也总有个七八十头上下,园子里加餐杀猪其实也就需要个十来头,绰绰有余了。”
高务实心道:这地方还真是跟个小镇差不多,日常开销基本都能达到自给自足了。当下便点了点头:“那好,你去安排就是。另外告诉他们,明日我还有另外的赏赐。”
张津应了下来,匆匆去了。
高务实回到书斋,赏月听琴两个小丫鬟已经提前赶到——她们俩刚才先去整理布置高务实的卧室和书房去了,不过高务实的卧室、书房都和书斋一样在三慎园最上一层的慎思院,所以二女反倒比高小壮和高陌来得早些。
高务实见她们俩忙得额头微微见汗,不禁笑道:“你们两个也是实心眼,这里原本就有丫鬟健妇打理,你们只需让她们听你们俩的安排整理一下便是,怎么搞成这样?”
“大少爷的有些习惯她们又不知道,还是我们自己来顺手一些。”赏月一边示意妹妹给高务实沏茶,一边说道:“再说,奴婢姐们与她们身份一样,年纪又更小,要是使唤人做这做那的,说出去不得让人说闲话么?”
高务实哑然失笑:“就你小心思多。”顿了一顿,又道:“你们两个是在我身边侍候着的,放在哪家哪户,都够资格使唤她们了,这事儿待会我会和三位管事交待清楚。不过你们也不必太过操心这些琐事,我这次来三慎园,大概也就呆个十天半月,不会久住,所以这些事情凑合凑合也就得了。”
二女却不知道这事儿,闻言都是一怔,互相望了一眼,还是赏月开口问道:“不是说来这边读书么,大少爷为何说只住个十天半月?”
听琴也道:“是呀,奴婢和姐姐把少爷的春装都带齐了呢。”
“呃,这事怪我没交代清楚。”高务实少爷架子不大,解释了一下,又交代道:“不过这事儿不要和别人提及。”
二女对视一眼,俱都应了。
听琴把茶沏好端了过来,赏月接过帮高务实摆上,问道:“大少爷现在是要读书么?”
高务实笑道:“路上出了那么一档子事,今天刚到,读得什么书进去?我就是有点事情要跟高小壮和高陌交代一下,然后修书两封把路上的事情跟三伯和大舅说明一下,顺便给张津求个情,他这一路办事还是不错的,响马一事,事出意外,怪不得他。”
他一提到这件事,赏月就愤愤地道:“那个响马贼的头子真是该死,大少爷这样的读书人也敢打劫。”
听琴也出言帮腔:“何止呢,他本来还是在追杀刘将军,刘将军可是做过总兵的人,那响马贼就应该……就应该拖到菜市口砍了狗头才对!”
高务实倒是第一次看见两个小丫头怨气这么大,不由笑道:“被追杀的是刘将军,被掳的是我,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气愤?”
赏月作为姐姐,虽然平时胆子比妹妹大,但相对的,也比较会说话,听大少爷这么说,就略微思索了一下怎么回答比较周全一些,谁料听琴却更加直接了些,已经答道:“大少爷要是出事了,我们怎么办啊!”
赏月心里一紧,暗道:不好,要糟。
谁料高务实毫不计较,反而哈哈一笑,伸手朝听琴虚点一下,道:“你倒是实诚。”
高务实心里年龄比她们俩大多了,怎会在意这种事,更何况这个思维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他其实比较喜欢听这种实诚话,
听琴显然觉得实诚是个夸奖的词,听得一双眼睛都笑成月牙儿了,赏月却还是有些担心大少爷不喜,赶紧把话题转了一转,道:“大少爷,那个姓曹的贼酋,您打算怎么处置?”
高务实摇头道:“此事我顶多算个苦主,但却没有处置他的权力。按理说刘将军身为朝廷重将,遇到这种追杀,倒是可以将贼人就地正法的,不过他也没这么做。因此我料他要么打算将此獠交于顺天府,要么……就是看上百里峡响马贼众了。”
“看上响马贼众?”赏月有些错愕,奇道:“那是什么意思?”
高务实嘿嘿一笑,悠然道:“你别看昨天那一战最后清点伤亡的时候,我们和刘将军一方伤亡远低于响马贼众,就觉得那群响马贼众全是无能之辈。嘿,这群人能耐可不小。”
赏月有些不解,蹙眉问道:“可是,咱们和刘将军的人加起来也才五十多个,响马贼众那边怕不有三百,还全是骑着马的,但最后却是他们大败亏输,狼狈而逃了呀。”
听琴也插了句话道:“对呀大少爷,张家护卫这边可是一个人都没死,刘将军那边的伤亡也不算大,可响马贼众却死了几十号人,这么悬殊的差距,您怎么还说那些响马贼众能耐不小?奴婢听得都有些不明白了。”
高务实伸出一根指头,道:“这第一呢,刘将军父子本身战力强横,尤其是昨日刘綎的表现太过惊人。那响马贼首‘秃天王’曹淦后来的表现你们也看到了,实在不是什么好相与之辈,但昨日却被刘綎震慑,竟不敢亲自上前与之交锋。这就导致响马贼众里头根本无人能阻挡住刘綎的冲杀……两军交战之时出现这种对手根本无法拦住的情况,必然导致一方士气大振,另一方士气大衰,响马贼众光被刘綎当场击毙的就有差不多二十来人,这种情况下换了谁去,也必然胆寒。”
两个小丫头同时“哦”了一声,赏月点头道:“那位少将军确实厉害得惊人,就是有些不把大少爷的安危放在心上,奴婢看着心里不喜。”
高务实微微一怔,想了想才明白她说的是当时自己被掳之后,刘綎过来救人,却对曹淦的威胁毫不动容的事。
这事,其实刘綎是耍了个小心机的,也的确骗过了曹淦,所以高务实为他解释了一句:“他原本也不认识我,就算真是这般,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当时他那么做,其实正是将计就计,也的确骗过了曹淦,差一点就把我救出来了。”
听琴撇了撇小嘴:“差一点不也是没救出来么?”
高务实无奈地笑了笑,懒得跟两个小丫头纠缠这件事,而是继续道:“其二,曹淦能在京畿附近拉扯出一支数百人的响马贼众,其中必有隐情——要么是曹淦能力出众,要么就是他上头有人包庇。”
“有人包庇?”赏月睁大眼睛:“大少爷是说官府有人包庇响马贼?”
高务实对这件事不想说太多,略微沉吟着道:“只是有这样一种可能,未必就是真的——这件事我已经和刘将军说过,请他自己看着办就好,咱们也不必多想了。”
这时正巧高小壮和高陌二人到了,两人在外头禀报了一声,高务实也不端什么架子,直接让他们进来说话。
高小壮一进来就先请罪,检讨自己初次上阵心情激动,光顾着打打杀杀,却没有在大少爷身边护卫,导致大少爷被掳,罪该万死云云。
高务实摆了摆手:“你是我派出去的,此事罪不在你,不必想那么多。况且以当时的情况来看,曹淦出手迅疾,你就是在我身边,也多半来不及做什么。”
高小壮神色有些黯然,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高陌听了这话,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高务实一贯善于察言观色,见状便道:“高陌,你有什么话说就尽管直说,你被我大伯分来六房,现在又被我母亲派到我手底下办事,现在应该就算是我的人了。高陌,我是完全信任你的,所以我希望你对我也能跟对我大伯一样,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我相信你也能看得出来,我虽然年幼,却并不糊涂。”
“大少爷言重了,小人岂敢质疑主上。”高陌连忙躬身一礼,又抱拳道:“自从昨日事后,小人思来想去,心里总有一件事情很为难,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什么事?”高务实毫不犹豫。
高陌似在思索什么,沉吟了一下才开口道:“昨日那响马贼首曹淦,他的武艺似乎……有在军中打磨多年才有的印记。”
高务实面色一肃,坐直了身子,盯着高陌的眼睛:“什么意思?你是说,他曾经当过兵?”
“小人的确有这样的怀疑。”高陌皱着眉头:“此人看似胆大妄为,竟敢追杀朝廷重将,但临阵对敌时却颇为小心谨慎,他发觉那位刘家少将军悍勇绝伦,便不肯轻易上前,却又暗中找机会来对大少爷您下手……并且一旦出手,便是毫不迟疑,即便小人出招有废了他坐骑的意图,可他作为响马贼首,却仍然拼着坐骑不要,一定要拿下大少爷您——大少爷,这种处事风格并非寻常响马贼所应有。”
高务实皱着眉头,想了想,道:“这个怀疑不能说没有道理,但却不够充分,万一这只是他个人性格的展现呢?说不定他原本就是这样一个不动则已,动如雷霆之人呢?”
“不动则已,动如雷霆,这本身就是军伍之人所惯有,刘将军父子不就是这样突然杀出来的么?”高陌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并且补充了一点:“还有就是,小人方才也说了,他的武艺并非寻常江湖套路,而是有着很强烈的军伍印记。”
“怎么说?”高务实可不懂武艺,他脑子里的“武艺”,基本上就是降龙十八掌之类的东西,显然和眼下的实际情况一点边都没沾。刘綎战场上的威风他是看见过了,可也没看见他一招出去十几号人就当场报销不是?他杀人仍然是一刀砍死、一拳打死或者一脚踢死,哪有武侠小说里那么夸张。
高陌解释道:“江湖中的武艺套路,一般偏向于招式精巧、步法灵活,更长于以一对一,但同时无论是在攻还是在防,都更加强调自身的安全,通常是在保证自身绝对安全的前提下出招制敌;军伍风格的武艺则不同,招式一般偏向于强攻,出手风格也更加凌厉,讲究一招制敌,不可有多余的花招——这在战场上是致命的弱点。而因为两军交战之时,大多着有甲胄,是以在闪躲方面则不那么注重,通常即便有所闪避,也只是为了避免被人伤及要害——您看刘家少将军昨日的出手就知道,他手下根本没有一合之敌,这固然是他武艺精湛、神力无敌的表现,却也是军中武学风格所致。”
高务实所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却并不立刻置评。
高陌怕他不信,又比划着补充道:“那曹淦若果然只是个单纯的草莽之辈,昨日小人出手斩马之时,他的第一反应就应该是出刀斩向小人握刀之手,以逼小人变招回撤。可他却是想也不想,直接弃马拿人——少爷,面对这种千钧一发之际,无论谁都会以他最习惯的反应而反应,不会也来不及去思索怎么掩盖自己。”
高务实这次总算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但言语之中却更加谨慎起来:“也就是说,你认为此人是军队里的人,而不是响马?那他在百里峡的基业又是怎么一回事?”
高陌摇头道:“小人只是说此人应该出身军旅,或者至少也是在军伍之中呆过多年,却并没说他一定还是军队里的人,这年头逃兵不少,他没准也是其中之一……”
高务实伸手阻止了高陌接下去的话,一边思索,一边喃喃道:“你等等,我先把几条线索综合一下:首先,曹淦可能出身军旅;其次,百里峡响马足有数百人众,却能在大军云集的京畿附近活动而不被剿灭;再次,曹淦胆敢大举出动对朝廷重将发动追杀……”
高务实面色一沉,不可能有这么多巧合,此中必有隐情。
隐情看来是肯定有了,但眼下瞎猜没有太大意义,毕竟曹淦已经被擒获了,刘显现在又有求于自己,与其在这里瞎猜,倒不如待会儿去刘显那边看看,甚至直接审问一下曹淦。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道:“你的担心我明白了,此事我会从其他途径再做些了解,现在我们先说一下别的事情。”
高小壮和高陌都下意识站直了一些,高务实摆摆手:“不必这么紧张。”
然后顿了一顿,说道:“此处已经被我改名为三慎园,从上到下三层分别是慎思院、慎言院、慎行院。慎思院是我日常所居之处,慎言院现有的护卫厢房不小,但据我所知整个园子平时其实基本是没有护卫驻守的,往常只有在我大舅来的时候才会有随行护卫入住。而客房那边也是同样如此,甚至比护卫厢房更空……这两处地方我都打算利用起来。”
高小壮和高陌两人还不知道高务实要怎么利用,因此也都只是聚精会神地听着,并未插话。
高务实继续道:“我的意思是,护卫厢房全部充作香皂生产的厂房,这一边原本的仓库仍做仓库,用来放置中档香皂;原本的客房除保留原先的贵宾厢房之外,其余全部改为护卫厢房,并且组建我们自己的家丁护卫,这一边原先的仓库仍旧保留,用来放置高档香皂。”
高陌略微有些诧异:“大少爷打算自己组建家丁卫队?”
“有什么不妥吗?”高务实微微笑道:“这三慎园既然已经是我的产业,我将来肯定常常来此,万一又碰上昨日之事怎么办?总不能每次都去找大舅借人吧?”
高陌迟疑道:“大少爷所虑自然有理,只是护卫家丁不比其他,一般来说平日是不太会去操持其他差事的,这样的话……人数少了,起不到护卫大少爷来往安全的作用;人数多了,这花费可就大了。”
高务实往椅背上靠了一靠,道:“我对此有了些心理准备,但是毕竟对这些事我不如你了解,这样吧,你给我介绍一下,养护卫的花费。这样,你先说一下,五十人或者一百人的护卫,花费要多少?按月算或者按年算都行。”
高陌毫不迟疑地道:“京师左近,各家护卫家丁的月奉各有不同,勋贵武臣家族的家丁与其余世家家丁给的价格大不相同,一般勋贵家族的护卫家丁通常都是从他们自家的军户中选出来的,每个月给个一两、二两就算不错了;但其余世家也好、豪强也罢,护卫家丁的月奉就都不低,最低的大概四两,一般的大概五两,给得高的能上六两。”
高务实心道:这可是真不低了,这年头京师一个长工每天起早贪黑,有活就得一直干着,其薪资仅仅是一百天三两银子,合每个月不到一两银子,而主家除了工钱之外就只负责一顿午饭。而此时一两银子能买面粉120斤(这是按现代的市斤)。
这么看的话,那些拿六两一个月的护卫家丁,完全就是高薪阶层,比京师普通壮丁做工高了好几倍,难怪张家护卫面对优势响马贼众的时候,居然一个逃跑的都没有,可比大明的正规军强得多了。不过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何后期大明军队作战主力几乎通通都变成了各家将领自己的家丁——这么大把银子喂着还不卖命,就太说不过去了。
但贵虽然的确是贵,高务实还是点头道:“给我按六两的算吧。”
高陌眼皮一跳,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大少爷,这六两还只是月奉,护卫家丁的伙食是要全天跟着主家吃的,这笔伙食开销也全得算在主家头上。另外,由于这些家丁的任务是护卫主家,所以平日里操练是少不了的,而这会导致他们比一般人更能吃一些,所以如果平均算下来,每人每月大概要消耗一两五钱银子。”
嗯,这也是很能吃了。
高务实点了点头:“算高点,按每人每月二两银子计算。”
高陌听得心肝儿都有些发颤了,深吸一口气道:“此外还有武器装备,有些家族的护卫家丁是自备武器的,但也有一些是统一装备,譬如张家护卫,因为张家豪富,所以武器都是统一装备的雁翎刀配柘木弓,箭矢什么的其实倒不算贵,而且可以多次使用,花费倒也不算特别离谱,暂时不必太过计较……如果是长期维持的护卫家丁,在武器装备上的花费,平均每人算一两银子一个月大概差不多。”
好在这次高务实没有主动加码,点了点头,道:“那就是每人每月九两银子,如果是五十人的护卫家丁队伍,每个月要花费四百五十两银子,一百人的话就得九百两银子……”
高务实这么一算,倒把自己也吓了一大跳。想他高大少爷开蒙那么早,大明豪富之一的张氏给的劝学例钱又高,可迄今他也就存了九百多两,而要是他想维持一支一百人的护卫家丁队伍,这点钱居然一个月就没了。
虽然这次大舅张四维直接给了他一个三慎园外加足足五千两银子巨资,但如果他要搞个一百人的亲卫队,半年他就得玩成负翁。
看来一百人的护卫家丁队伍是没戏了,但太少又的确不顶用,要不……还是咬咬牙,先上个五十人的好了,这玩意毕竟事关生死,将来万一再遇到什么事,总不能每次都指望碰上刘綎父子这类怪物来帮忙,这种事情还是得靠自己才行。
高务实干咳了一声,强装镇定,用一种云淡风轻地声调道:“行,那咱们就先组建一个五十人的家丁护卫队,高陌你那个马夫的差事现在就卸了,改任护卫家丁队的大队长。”
高陌呆了一呆:“大队长?”看起来对这个词汇比较陌生。
“五十人嘛,就相当于你当年从军时,军队里面管着五十人的总旗。”高务实解释道:“我总不能把你们的编制叫得跟军队一样吧,我有几颗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