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言情小说 > 一品容华 > 全文阅读
一品容华txt下载

    宣和帝有宿疾之事,文武百官们都知道。

    不过,到底是什么宿疾,发病时是什么模样,病症有多重,隔多久宿疾发作一回,是否有损天子寿元……等等诸如此类,无人知晓。

    就连裴皇后和郑皇贵妃,也不清楚宣和帝的宿疾是什么。

    杜提点守口如瓶,口风极紧。

    探询天子龙体如何,是宫中大忌。后宫嫔妃不敢探听。宣和帝多疑又嗜杀,文武百官们私下揣度是有的,绝没有人敢打听。

    宣和帝忽发宿疾,郑皇贵妃被“请”了出去,所有宫女皆退了出去。寝宫里只留下贴身伺候的几个内侍。御前侍卫们也不得入内,各自守在寝室外数米之外。

    隔着厚厚的门,隔得老远,依然能隐约听到寝室里传来的闷声痛呼。

    贺祈略略皱眉。

    前世宣和帝在三年后病逝,死于宿疾。

    宣和帝到底是何宿疾?

    裴璋耳力同样敏锐,听到隐约的通呼声,下意识地又走远了一些。

    进宫当值前,永安侯曾提点过他:“在皇上身边当值,要慎之又慎。皇上生性多疑,喜怒无常。眼睛可以看,耳朵可以听,却不能主动探听任何事。否则,必会遭来皇上疑心猜忌。”

    这段时日,裴璋颇为谨慎。

    他原以为贺祈冲动易怒,定会犯错,说不定很快就会丢了差事。没曾想,贺祈当值竟也十分谨慎。

    杜提点被急召前来,行步匆匆,一张老脸异常凝重。

    赵公公开门后,杜提点拎着药箱迅速进了寝室。

    寝室门开的刹那,宣和帝的闷声痛呼愈发明显清晰,飘进了御前侍卫们的耳中。

    裴璋不动声色地又走远了几步。一抬头,就见贺祈也同样走得远了一些,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

    两人四目相对,各自面无表情,心中冷哼一声。

    ……

    宣和帝宿疾一发,腰腹部便骤然刀割般剧烈阵发性疼痛。剧烈的痛苦,血肉之躯根本难以承受。

    高高在上的天子,此时面容惨白满额冷汗,不停闷声呼痛。疼到了极处,宣和帝面容狰狞,在床榻上翻滚痛呼,恨不得以头撞墙。

    这一刻,宣和帝和天底下所有被病痛折磨的病患并无不同。

    床榻边有一堆呕吐物,散发出浓烈的酸臭气。

    杜提点无暇多问,快步上前,低声道:“微臣先为皇上止痛,请皇上恕微臣无礼了。”

    宣和帝被宿疾折磨得死去活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有礼无礼,额上冷汗如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杜提点擅长针灸,先为宣和帝施针止痛。

    明亮细长的金针,很快刺入龙体。

    剧烈的疼痛,终于稍稍缓和。

    仍然疼痛无比,不过,总算不至于无法忍受了。

    宣和帝的呼痛声渐弱。

    内侍们暗暗松口气,各自忙碌起来。将床榻边清理干净,为宣和帝擦拭冷汗。至于沐浴更衣,至少也要等上一两个时辰。

    宣和帝病发时的模样,只有几个近身内侍和杜提点亲眼见过。几年前有一个内侍口风不紧,偶尔透露了一两句。不出两日,这个内侍就不见了踪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至此之后,近身伺候的内侍们愈发提了几分小心,哪怕是平日私下说话,也绝口不提天子病症。

    杜提点凝神施针后,从药箱里取出药包。赵公公接过药包去熬药。

    这是杜提点亲自配制的药,有止痛宁神之效。

    只是,针灸也好,止痛也罢,都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宣和帝从十年前开始病症发作。原来一年只发个两三回,这几年,发病的次数越来越多。上一次宿疾发作,是半个月前。

    这个月里,已经是第二回了。

    赵公公熬好了药,端了过来。杜提点亲自伺候宣和帝喝汤药。

    宣和帝身上的金针尚未取下,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身上的冷汗浸透了龙袍,身下的被褥也有了汗水的印记。

    可以想见,这一个多时辰里,宣和帝受了多少折磨。

    汤药十分苦涩。

    宣和帝再厌恶,也不得不张口喝下。待一碗温热的汤药全部喝进腹中,就听杜提点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请皇上闭目睡下。等醒来之后,就不疼了。”

    声音有些飘忽,似隔了千山万水。

    宣和帝含糊地应了一声,闭上龙目,不知何时,才昏昏睡去。

    ……

    这一折腾,就是两个多时辰。

    杜提点到底年迈,精力体力远不及以前。可宣和帝信不过任何太医,一发宿疾,只令他一个人伺疾。

    杜提点熬不住,也得慢慢熬。

    杜提点坐在床榻边,守着宣和帝。内侍们也不得清闲,一同守在旁边。门外的御前侍卫们,也同样一夜不成眠。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困意上涌。

    杜提点坐着睡了片刻。直至听到宣和帝的呓语声,才被惊醒。

    宣和帝在呼痛。若不是止痛药里有宁神之效,宣和帝怕是要整整疼上一夜,根本无法入眠。饶是喝了汤药意识昏沉,身体里的疼痛依然还在。

    杜提点眉头紧皱,无声轻叹。

    大楚历朝天子,都寿元不长。能活过四十岁,已算高寿。宣和帝今年三十有六,宿疾也有十年了。照此情形下去,宿疾发作越发频繁,针灸和止痛的汤药的效用也在渐渐减退。

    杜提点一生浸淫医术,针灸之术出神入化。可再精妙的针灸医术,也治不了宣和帝的宿疾。

    宣和帝的病症,在龙体内。

    程锦容所写的病例,和宣和帝宿疾发作时几乎一般无二。程锦容用的外科救治之术,也委实骇人听闻。

    开膛破腹,以利刃剖开肾脏……

    普通百姓也就罢了。天子龙体,岂能容半点损伤?

    不过,不管如何,只要程锦容真地能治这等病症,总是好事。或许,可以慢慢研究如何以更温和稳妥的法子。

    此事他心中有数便可,绝不能透露半点口风。

    对着宣和帝,也不宜早早提及此事。

    他能伺候两任天子,在太医院二十年屹立未倒,凭借的正是稳妥和谨慎。



    隔日,保和殿。

    卫国公靖国公等人皆在殿内等候圣驾。

    “今日怕是又要休朝了。”靖国公低声对卫国公说道。

    卫国公皱了皱眉头,无声叹了口气。

    这两年,宣和帝宿疾发作愈发频繁。一个月内发作两三回。每次宿疾发作,总要休朝一两日。

    龙体每况日下,众臣心中都是心知肚明,难免心思浮动。

    在这样的情形下,应该早日立储。国有储君,人心方能安定。

    只是,宣和帝没有主动提及立储,众臣如何能提?若是主动上了奏折,宣和帝问上一句“众卿以为该立谁为储君”,又该如何回应?

    皇子们年龄都不大,唯有大皇子成亲生了子嗣,早早临朝听政,如今还领了差事。虽然是份虚差不当大用,只凭这一点,就胜过还在读书的二皇子。

    二皇子是裴皇后嫡出。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既有嫡出的皇子,断然没有立大皇子为储君的道理。

    种种念头,在卫国公脑海中闪过。面上却是半分不露。

    平西侯晋宁侯等人凑到了一起。几位尚书,也自然地站到了一处低语。

    文官武将,泾渭分明。

    就在此时,大皇子来了。十九岁的大皇子,颇为肖似宣和帝年少之时,身材高大,颇为英武。

    和大皇子一同前来的,还有天子近身内侍赵公公。

    赵公公代传天子口谕:“朝中政事,由众臣商榷,大皇子听政便可,不可胡乱插言。”

    众臣一同领命。

    宣和帝对大皇子的偏爱,真是一眼可见。

    永安侯心中沉了一沉,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大皇子一眼,正好捕捉到大皇子眼中一闪而过的自得。

    永安侯心里冷哼一声。

    ……

    上书房里,几位皇子正在读书。

    今日上课的,是顾太傅。

    几位太傅中,顾太傅年纪最大,脾气也最好。不时捋一把花白胡须。几位皇子读书不甚专心,不时转头低语,顾太傅也不动气,只温和地提醒一声。

    几位皇子皆喜武轻文。认真听课的只有六皇子,其余几位皇子不提也罢。

    今日上书房里,多了一个俊美的青年男子,鞑靼太子元思兰。

    顾太傅有意考校这位鞑靼太子,讲了一段四书,然后温和地问询元思兰:“殿下可曾听懂了?”

    元思兰当然听得懂,故意皱着眉头,装出一脸的茫然:“我有几处不太懂。”

    顾太傅耐心地又讲了一遍。

    元思兰还是“听不懂”。惹来二皇子等人的一阵哄笑。

    自他幼时,母亲柔嘉公主便亲自教导他读书习字。母亲对他要求极高,严格得近乎严苛。四书五经他早已烂熟于心。

    在一众兄弟们四处骑马打仗射箭杀人时,他却在执笔练字。也因此,他一直和兄弟们格格不入,感情淡漠。

    他觉得委屈,对母亲抗议:“我是鞑靼太子,日后要为可汗。鞑靼和大楚常年打仗,我能骑马打仗杀敌就行了,为什么我要读这么多大楚的书,学写大楚文字?母亲想念大楚,日后我领兵去杀了大楚天子,那座皇宫母亲想住多久都行。”

    母亲一边哭,一边用戒尺狠狠地打了他,直至戒尺被打断了才停。他的手心都快被打烂了,母亲哭得两眼红肿。

    他的手疼得钻心,却没哭。

    鞑靼男儿,血液中流淌的是嗜杀好战。父亲最大的心愿就是要踏平大楚。他是父亲的儿子,是鞑靼未来的可汗。迟早有一日,他要领着鞑靼骑兵踏进边关。

    他的相貌像母亲,天性却和父亲一样。他是一匹凶残的狼,书读得再多,也改不了他的天性。

    那一年,他十三岁。

    之后几年,他再没有出言顶撞过母亲。

    母亲忍辱改嫁给叔叔卜赤,低头逢迎,都是为了他。为了母亲活得开心一些,他愿意装得温顺听话,在母亲面前穿起大楚勋贵公子才会穿的衣服,像大楚少年郎一般拱手行礼。

    叔叔想让自己的儿子做太子,一直拖延不为他定下亲事。母亲想让他求娶大楚公主,想让他长住大楚。

    他一一应下,临行前,私下去见叔叔卜赤。将母亲的心思坦然相告,然后说道:“此次我去大楚,叔叔给我一张国书便可,一匹牛羊战马我都不要。我只带自己的亲兵,在大楚住上几年,等大楚天子疑心尽去,一定会应下和亲之事。”

    “我娶了大楚公主,摸清大楚京城的情形,再暗中挑起大楚内乱纷争。到时候,叔叔就有了可乘之机。”

    “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会暗中令人送信回来。”

    “叔叔不必顾虑我的性命安危,在最合适的时机出兵。”

    叔叔卜赤大为震惊,看着他久久没说话。

    他看着一直戒备提防自己的叔叔,笑了起来:“叔叔是不是不信我?”

    “我的母亲是大楚公主。我自小读大楚的书,学习大楚文字,就连饮食起居,也随了母亲。所以,叔叔总觉得我心向着大楚,一直对我提防戒备。”

    “叔叔不愿我早早成亲,不想将可汗之位传给我。不全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更担心我会向大楚称臣,令我父亲地下蒙羞。”

    “叔叔的苦心,我都清楚。我也从不怨恨叔叔。我今年十九,明年就正式成年了。此次去大楚,九死一生,不知能否活着回来。我会用实际行动证明给叔叔看,我是鞑靼太子癿加思兰。”

    叔叔卜赤心思震荡,脱口而出道:“好!如果你能做到你说的这些,我立刻将可汗之位传给你!”

    他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退出了叔叔的帐篷。

    叔叔卜赤的心思不难猜。他年纪渐长,叔叔对他的猜忌提防也越来越重。离开鞑靼来大楚求亲休战,既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又立下实实在在的功劳。

    他要让所有鞑靼武将都知道,他这个鞑靼太子当之无愧。唯有他,才能带领鞑靼骑兵踏进边关,让所有鞑靼人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成功了,他就是鞑靼可汗。

    失败了,这条性命留着也无用。



    半日过后,“不学无术”的元思兰,顺利博得一众皇子的好感。

    就拿二皇子来说,一见书本就头痛。现在有了元思兰的衬托,自己立刻成了聪慧好学之人,心里的暗爽,就别提了。

    散学后,二皇子主动招呼元思兰:“思兰表哥,今日去我的重华宫,和我一同用午膳如何?”

    元思兰欣然应下。

    六皇子想张口,不过,二皇子眼角都没看他一眼。和元思兰一同走了。

    自那一日在椒房殿里冲突争执后,二皇子再没理过六皇子。

    寿宁公主也生了他的气,见了面都不和他说话。

    六皇子闷闷的坐了片刻,起身去了郑皇贵妃的寝宫。

    宣和帝最忌讳别人讨论他的宿疾,每次宿疾发作,根本不准任何人靠近。皇子公主嫔妃们,都得离得远远的。

    仿佛如此,就能证明他还是那个英勇神武的天子。

    也因此,宣和帝宿疾发作,儿女们不但不能来伺疾,还得当做不知情。

    六皇子来了之后,宣和帝也一样不见。六皇子在寝室外问候几句,站了片刻,便告退离去。

    ……

    宣和帝已经熬过了宿疾发作的疼痛,沐浴更衣后,喝了一碗滋补身体元气的参汤。很快又睡下。

    再次醒来,已是傍晚了。

    杜提点精神再不济,也得强打起精神为天子诊脉。

    诊脉后,杜提点松了口气,恭敬地说道:“皇上龙体已无大碍。”

    宣和帝被宿疾的疼痛折腾了一天一夜,元气大伤,声音有些虚弱:“杜提点,朕问你,朕的病症是否能治好?”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听得杜提点心中一凛。

    杜提点斟酌言辞,委婉地答道:“微臣尽力而为,不过,并无十分把握。”

    话音刚落,宣和帝便动了怒,将手边的药碗扔了过来。万幸宣和帝此时虚弱无力,药碗没扔中头脸,只砸到了杜提点的胳膊。

    药碗滚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倒霉的杜提点跪下请罪:“微臣无能,请皇上降罪!”

    没错,没治好天子的病症,都是太医的错!

    太医大概是古往今来最危险的职业。治好了病症,自有厚赏。没治好病症,被降罪也是常有的事。

    宣和帝冷冷地看着杜提点:“你确实无能!朕宿疾已有十年,你只能为朕止痛,却不能真正根治。朕的宿疾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你竟束手无策!朕要你这个提点还有何用!”

    杜提点被骂得面色如图,长跪不起。

    宣和帝怒骂了一通,稍稍抒出心中的怒气。看着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杜提点,余怒未消,声音森寒:“杜衡!朕再给你半年时间。若不能治好朕的病症,朕就砍了你的脑袋!”

    杜提点战战兢兢地领命退下。

    退到寝宫外,杜提点已是一身冷汗。

    身为太医院提点,天子的专职太医,杜提点自然风光之极。所到之处,人人敬重三分。便是朝中的一二品文官武将,也没人在他面前拿架子,对他格外礼遇客气。

    可这份风光背后的甘苦,只有他自己清楚。

    宣和帝对宿疾之事十分忌讳,不肯召别的太医看诊。唯有他这个专职太医,知悉宣和帝的病症。

    宣和帝饱受宿疾发作之苦,前几年还勉强按捺,这两年,经常迁怒于他这个太医。刚才的那些话,既是迁怒,也是警告。

    杜提点回了太医院官署,睡了一夜,稍稍恢复元气后,立刻下令。准备好三日后的第三场考试。

    几个医官领命退下,面面相觑,各自看到彼此眼底的诧异。

    ……

    太医院的红榜再次张贴在门外。

    第二场头名,程锦容。

    前来看榜的大夫们,再次看到这个高居第一的名字,齐齐陷入沉默和自我怀疑中。

    第一场考试,程锦容得了第一。众人不敢置信,只能自我安慰。姑娘家聪慧细心,整日研读医书,精通医理,也说得过去。

    可这第二场,考的是诊脉开方啊!

    一个行医三个多月的小姑娘,竟将他们这些行医数年十数年的大夫都比了下去。想想都让人脸红羞惭!

    前来看榜的程景安,看了红榜后,高兴得几乎一蹦三尺高。

    太好了!

    容堂妹果然考了第一!

    更好的是,大哥程景宏此次也在榜上。虽然是第十八名,好赖也能进第三场。

    程景安一路催促车夫,很快去了药堂。将这个喜讯告诉众人。程锦容早有心理准备,并未如何惊喜。

    程景宏听到自己的名字上了榜,心里激动欢喜难以抑制,倏忽站了起来:“二弟,你亲眼所见吗?”

    难得看到沉稳自持的大堂兄失态。

    程锦容莞尔一笑:“这么要紧的事,二堂兄岂会说谎。”

    “就是。”程景安咧嘴笑道:“大哥若是信不过我,自己再去太医院官署外看一眼就是了。”

    程景宏被打趣得微微红了脸。

    排队看诊的病患们,耳尖地听到了喜讯,也七嘴八舌地恭贺起来:“程姑娘,小程大夫,恭喜你们啊!”

    “等等,你们考进了太医院,以后做了太医,是不是就不来药堂了?”

    “那以后我们生病了,要找谁看诊?”

    “喂,你们说这话也不嫌亏心。程姑娘和小程大夫有了好前程,我们应该为他们兄妹高兴才是。哪能这么自私!”

    “说得对。这药堂里,还有好几位大夫呢!又不是离不得程姑娘小程大夫了!”

    喧闹声中,程锦容和程景宏对视一笑。

    ……

    太医院考试的第三场,到底考什么?

    程景宏没考过第三场,当然不知道,接下来几日,心里不免有些忐忑。每日晚上在书房看医术病例,熬到三更半夜。

    倒是程锦容,一派胸有成竹的冷静。

    临考前一晚,程方回了府。

    程方将兄妹两个一同叫进了书房。张口便问道:“明日就是太医院的第三场考试了。二十人中,只取前三名。你们可有把握?”

    程景宏老实承认:“一成把握也没有。”

    程锦容也说了实话:“十成把握!”

    程景宏:“……”



    程锦容连着考了两场第一,在杏林界声名鹊起。以一骑绝尘之势闯入第三场考试。此时此刻,她说的十成把握,是真的,绝非说笑。

    程方看着侄女,满心的骄傲。

    该叮嘱的,还是要叮嘱一声。

    “有自信是好事,不过,到考试的时候,不可大意。”程方温声道:“第三场考试的具体内容,除了杜提点之外,无人知晓。不过,我身在太医院官署,总能窥出几分。”

    顿了顿,将声音压得低了一些:“今日,太医院官署里多了一些病患。想来,正是和明日的考试内容有关。”

    程锦容何等聪慧灵透,顿时了然。

    最后这一场,看来是和第一场考试的最后一题呼应相关。

    程景宏也明白过来,低声说道:“第一场考试的最后一题,我写了四个病例。看来,明日要看诊的病患,就该是四例病症中的一种了。”

    程方咳嗽一声:“这是你的猜测,我可什么都没说。”

    程景宏:“……”

    程锦容抿唇笑了起来。

    能考进前二十的,要么是经验老道的一方名医。要么是杏林世家的杰出后辈。太医院官署里这么多医官,先打探消息的,绝不止一两个。

    不过,就算提前知道考试内容,也于事无补。

    到时候,杜提点会亲自主考。二十个大夫都要当着杜提点的面为病患看诊。医术高低,行家一看便知。

    程景宏默默回想自己写过的医例,忍不住叹了口气:“早知第三场会这么考,当时少写几个医例也好。”

    他写了四个医例,考试的范围便是四种病症。

    像那种一口气写了十几个医例,怕是想哭的心都有。

    这时候,程景宏颇为钦佩程锦容:“还是容堂妹有先见之明。第一场的最后一题,只写了两个病例。今晚只要潜心准备这两种病症的诊治方式便可。”

    程锦容眸光微闪,笑而不语。

    不,她只要准备第一个医例就行了。

    ……

    前世,宣和帝宿疾发作病逝。

    那时候,她已经到了边关,化名容锦,和父亲程望假称叔侄。宣和帝驾崩后,杜提点被新帝砍了头。杜家满门皆被株连。宣和帝患的宿疾,也不再是秘密,很快传了开来。

    程望听闻此事后,为杜提点惋惜不已。

    “杜提点的针灸之术,堪称出神入化。可惜,皇上的病症在体内,需破腹诊治。杜提点医术虽精湛,奈何不擅外科救治医术。”

    “换了是我,只要三个月,就能治好皇上的病症。再以汤药调养,令皇上多活十年八年,绝无问题。”

    说来也巧,当时有一个军汉,患了同样的病症。程望动手医治时,她也在一旁。

    她和程望重逢相聚的半年时间里,程望将行医二十年的心得毫无保留地都教给了她。程望死后,她就成了闻名边关的神医。

    重生后,她要考太医院,不是信口胡说,是有备而来。

    此时离宣和帝离世还有三年。杜提点治不好宣和帝的病症,心里不知如何焦虑着急。

    她在第一场考试的最后一题,写下的医例,就是给杜提点看的。事实证明,这个鱼饵放得恰到好处。

    由不得杜提点不上钩。

    只要她能证明自己会治这等病症,无需她费力,自有杜提点为她扫清进宫的一切障碍。

    ……

    五月初十,天气晴朗。

    太医院外,今日排队等候的大夫极少,只有十几人。

    程家兄妹一露面,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越过程景宏,直直落在程锦容的身上。

    做了绿叶的程景宏,并无羞惭和不甘,只有骄傲和自豪。

    程锦容在众人的注目下,不疾不徐地迈步前行。尚未站定,身后忽地传来熟悉的少年声音:“容表妹!”

    程锦容脚步略略一顿,转身看了过去。

    是裴璋。

    裴璋显然是从宫中当值回来,眼中有些血丝,俊美的脸孔满是倦色。

    四目对视的刹那,程锦容神色冷漠。

    裴璋心中刺痛,竭力挤出如往日一般的温和微笑:“容表妹,你连着两场都考第一,今日第三场一定能考中。”

    自从知道那桩被隐藏了十余年的秘密之后,裴璋心里就如坠了千斤巨石,沉重之极。隔了多日,他才鼓起涌起来见程锦容。

    众目睽睽之下,程锦容没有令他难堪,淡淡道了一声谢,才去排队。

    裴璋站在原地,看着程锦容进了太医院官署,才收回目光。他将喉间的苦涩尽数咽下,转身骑马离去。

    短短的插曲,未能动摇程锦容分毫。

    第三场,依旧是依次考试。病患们多是诊脉开方,经验老道的大夫,看诊速度颇快。程锦容被排在了最后一个,也只等了一个多时辰。

    小眼医官拿着号牌过来了,语气里多了客气和敬重:“程姑娘请随我来。”

    这是医术高妙的大夫理应受到的敬重。

    终于轮到她了。

    程锦容微笑着应了,随小眼医官进了屋子。

    这间屋子里,有杜提点,还有另三名医官。另外,还有一个年约四旬的男子。这个男子衣着陈旧,神色略显惊惶,显然只是普通百姓。

    医官们按着杜提点的命令,去京城各处医馆问询,在三日之内,总算寻齐了二十个病患。最后这个病患,既要四旬左右的男子,又要病症和程锦容所写过的病例相同,想找一个着实不是易事。几乎让一众医官跑断了腿。

    “小女子程锦容,见过提点大人,见过诸位大人。”程锦容上前行了一礼。

    杜提点略一点头:“程姑娘免礼平身。”

    “这个男子,和你所写过的病例病症相同。今日,你为他好好看诊。我也要看看,你是否真的精通外科救治医术。”

    程锦容微笑着应了,走上前坐下。

    望闻问切后,程锦容轻声吩咐男子躺下,以右手按压检查男子腰腹。不知按到了何处,男子全身一震,痛呼不已。

    程锦容看向杜提点:“这种病症我能治,麻烦提点大人按着我的要求安排好一间空屋。”



    一间干净的屋子,一张高三尺宽三尺的床榻,被沸水煮过又烘干的干净纱布,被沸水煮过的细长利刃,缝合伤口用的针线……

    甘草也得在一旁做助手。

    按着太医院的规定,考试时不得有任何人相助。不过,程锦容的外科医术却是例外。

    “开腹救治病患,身边至少也要一个人相助。诸如递送合适的用具之类。”程锦容简单地解释了几句。

    几位医官有心挑挑刺,其中一个张口便道:“这可不合太医院的规矩……”

    “就依程姑娘的意思。”杜提点淡淡张口。

    众医官:“……”

    众医官默默闭上嘴。

    小半个时辰后,一切准备妥当。

    难得一见的外科医术,众医官俱十分好奇,不约而同地生出了围观的念头。杜提点却道:“人多易乱,也会惊扰到程姑娘。我进去便可。你们都在外面候着。”

    医官们只得应下,心里暗暗嘀咕不已。

    提点大人对这位程姑娘真是分外看重。

    那个四旬男子,只知进了太医院后会有大夫为自己治病,却未想过大夫会是这么一个年少貌美的小姑娘。一时心中惶惶不安。

    当着众医官的面不敢吭声,直至被领进了空屋里,男子才露出心里的惊惧不安:“姑娘,你真的能治好我的病症?我患病已经十几年了,每一次疼痛发作,我都恨不得撞墙自尽。我去过许多医馆,有许多大夫为我看过病,可他们谁都治不好我的病。”

    他原本也算薄有家财,家中有屋有田有铺子。患病这十余年,为了治病求医,卖了百亩良田,铺子也被卖了。大宅换成了小院子,一家十余口挤在几间屋子里。

    男子忽地跪下磕头,一边哭道:“姑娘,如果你能治好我的病症,我做牛做马也一定报答姑娘!”

    与其说是谢恩,不如说是借着跪下磕头的举动排解心中的恐惧。

    短短片刻,男子的额头都磕红了。

    程锦容温声说道:“你别怕,我能治好你的病症。这里是太医院,大楚医术最高明的大夫都在这里。待会儿我替你诊治的时候,提点大人会在一旁亲自坐镇。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最后两句话,大大抚慰了惊惶不安的男子。

    甘草端了熬好的汤药来,男子喝下汤药后,正面躺到了窄塌上,很快沉沉睡去。

    程锦容站到窄塌前,手持惯用的三寸细长利刃,动手前,看了杜提点一眼。

    杜提点站在床榻边三尺处,往日惯常半开半合的眼睛,此时凝神睁开,目光炯炯,哪有半点老迈的样子。

    ……

    半个时辰后。

    等在外面的医官按捺不住了,低声窃语。

    “这个程锦容,年纪轻轻,真得擅长外科医术吗?万一是胡乱吹大气,这个病患可就遭殃了。”

    “可不是么?提点大人也是,竟真得找了病患来,由着程锦容救治。要是真的出了事,连着我们太医院也跟着丢人现眼。”

    “就是。也不知提点大人是怎么想的,该不是真得要让程锦容进太医院做什么女太医吧!大楚建朝以来,从无女子为医官的先例。此事一旦开了先例,以后不知要有多少事端……”

    “行了,都被说了。这等话要是被提点大人听到了,定会动怒,严惩你我。”

    几个医官很快住了嘴。

    太医院官署里,琐事多由程方打理。常院使此人爱财,更喜进宫为皇后和嫔妃娘娘们看诊,赏赐丰厚,令人艳羡。

    杜提点不爱财,也不喜人逢迎拍马,却最看重声名二字。对太医院的医官们管束得颇紧。

    医官们心里各自嘀咕,不约而同地竖长耳朵,聆听屋子里的动静。可惜隔了厚厚一扇门,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

    又过了一个时辰。

    正午已过,众医官都饿得饥肠辘辘,却无人敢起身先离去。

    等了许久,门终于开了。

    医官们纷纷松了口气,各自站起身来相迎。不料,走出来的是那个叫甘草的黑脸丫鬟,她手中端着盆,盆里是一堆血淋淋的刀具针线之类。还有一团血淋淋的东西,如鸡蛋大小。

    众医官:“……”

    后背忽然蹿起的凉意是怎么回事?

    门内,传出杜提点的声音:“你们都进来吧!”

    医官们进了屋内。

    那个病患依旧昏睡着躺在窄塌上,腰腹处的衣服被剪开,衣服上血迹斑驳。伤处已被纱布裹好,倒是看不出如何。

    程锦容站了一个半时辰,从头至尾全神贯注,此时也有了几分倦色。

    年迈的杜提点,精神出乎寻常地振奋,眼中闪着光芒:“程姑娘妙手无双,令我大开眼界。”

    程锦容对这位杜提点也生出由衷的敬佩。

    习惯了望闻问切诊脉开方的大夫,初次见到外科医术开腹的场景,手脚酸软反胃作呕都是难免的。

    杜提点一开始也被血肉模糊的开腹惊到了,不过,很快就凑到了床榻边,从头坚持看到尾。

    “提点大人谬赞了。”程锦容微笑着应道:“这位病患肾脏里的异物已经取了出来。接下来,便是卧榻静养。在伤口未愈合之前,不可下榻,更不可擅自挪动,就在这间屋子里暂时住下。每日要有专人为他复诊检查换药。此事不便假手旁人。以后,我每日正午来一趟。”

    病患肾脏里的异物是取出来了,接下来如何养病,也极其要紧。病患一旦出现高烧未退的症状,依然有性命之险。

    医术精妙无双,对普通百姓病患没有半分轻慢之心。

    这才是大夫应有的医德!

    杜提点满是赞许,略一点头:“如此,就有劳程姑娘了。”

    顿了片刻,杜提点又笑道:“明日太医院放榜,程姑娘第三场的考试,又是第一。连着三场考试皆是第一,这十几年来,还是第一回。程姑娘也将成为大楚第一位女太医,真是可喜可贺!”

    程锦容的眼眸中闪出点点异彩:“多谢提点大人。”

    众医官:“……”

    好吧!其实也不是那么意外!



    隔日,太医院门外张贴了红榜。

    此次,红榜上只有三个名字。

    第一个是程锦容。

    第二个是常林。

    第三个,程景宏。

    程家兄妹齐齐盯着红榜,一副要将红榜看穿的架势。

    “二弟,这第三名真的是我吗?”程景宏呆呆问道。

    程景安也是一脸“我不是在做梦吧”的神情:“好像是。”

    程锦宜和赵氏都已高兴得红了眼眶。将程锦容撇除在外,以十九岁之龄考入太医院,这在太医院里也算绝无仅有了。

    程锦容默默注视着红榜上的第一个名字,心潮澎湃,无人得知。

    娘!我终于考进了太医院!

    你等我,我很快就进宫去见你!

    耳畔忽地响起一个青年男子不无骄傲的声音:“我前两年就想来考太医院。大伯父不允,让我再磨炼几年。现在看来,大伯父的话不无道理。今年我虽是第一次考太医院,倒是一考即中。”

    身边立刻有几个奉承拍马的声音:“常公子也太自谦了。一年便能考进太医院,可见常公子医术精湛。”

    “正是。每年来考太医院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不乏四五十岁的名医。常公子此次一举考中第二名,委实令人钦佩。”

    常公子?

    程锦容眸光一闪,看了过去。

    只见几米外,站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这个青年男子生得也算白皙英俊,面上的洋洋自得略显轻浮了些。

    这个青年男子,就是第二名常林。

    能以这等年龄考入太医院的,定然出自杏林世家。常林口中的大伯父,莫非就是常院使?

    想到常院使,程锦容的目中闪过一丝冷意。

    这个常山,被永安侯暗中以重金收买,一直为裴皇后“看诊”。裴皇后今时今日,其中也有常山一份“功劳”。

    她在永安侯面前说的一番话,已令永安侯对常山起了疑心。以永安侯的手段,常山的好日子也不会太长久了……

    常林在众人的簇拥下,来了红榜前。一眼看到了一袭青衣罗裙的程锦容,面上顿时闪过几分不自在。

    刚才那番话,说给别人听听也就罢了。在程锦容面前,就有班门弄斧之嫌了。

    “程姑娘考中第一,”常林咳嗽一声,主动张口寒暄:“可喜可贺!”

    程锦容淡淡一笑:“我今年第一次考太医院,没想到一考即中,还考了第一。我也颇觉意外。”

    常林:“……”

    常林笑容有些僵硬。

    原本围着常林的几位大夫,立刻又夸赞起了程锦容:“程姑娘这般年少,医术却精湛高明之极。”

    “这么多大夫来考太医院,其中不乏四五十岁的名医。程姑娘一举考中第一,委实令人钦佩。”

    常林:“……”

    呸!

    夸人的话都不带换一换的!

    ……

    一炷香,程景宏终于回过神来。一转头,迎上程锦容含笑的双眸:“大堂兄,恭喜你。”

    前世,程景宏两年后才考进太医院。这一生,程景宏今年便考中了。她的重生,在悄然改变身边人的命运。

    程景宏再如何装老成稳重,到底还是十九岁的少年。此时咧嘴而笑,颇有几分傻气:“真没想到,我今年也考中了。”

    说着,忽地拱手,对程锦容郑重行了一礼:“容堂妹,多谢你这段时日的指点。”

    这三个多月来,他学了不少外科医术的要诀。考试中虽然没怎么用上,可他的胸襟眼界都有进益,落笔考试时便有微妙的感觉。

    此次,或许他也能考中。

    他没好意思将这等话说出口,心里却抱了极大的期望。这十几日来,无一日不悬着一颗心。现在,这颗心终于稳稳地落了下来。

    程锦容看着容光焕发的大堂兄,展颜一笑:“大堂兄不必这么客气。我从大堂兄的身上,也学到了许多。”

    兄妹两个互相夸赞,也觉得有趣,一同笑了起来。

    就在此时,早已眼熟的小眼医官走了过来,热络地招呼程锦容常林程景宏三人:“程姑娘,常公子,程公子,你们三人都随我来吧!院使大人要亲自见一见你们。”

    程锦容笑容未变,轻声应下,目中闪过一丝冷意。

    ……

    常山此人,生得相貌堂堂,一脸正气。

    只看外表,谁都不会想到常山竟是个贪财无厌毫无医德的小人。

    程锦容等人一同上前行礼。

    常山目光掠过程锦容窈窕的身姿,目中闪过浓浓的不以为然。

    每年的太医院考试,皆是杜提点亲自出卷主考。常山不是不想插手,只是争不过杜提点,也不敢明着相争。

    杜提点真是老迈昏了头。竟点了一个少女为头名!堂堂太医院官署,多了一个女太医。传出去简直荒唐可笑!

    不过,笑也是笑杜提点,和他可没半点干系。

    “你们三人,是此次考试的前三名。”常山端坐在上首,一派官威:“提点大人今日去了礼部,将你们三人的姓名报给尚书大人。命人为你们准备医官的官服。具体要领什么差事,等过几日,提点大人自会安排。”

    程锦容等三人一同恭敬应是。

    常山又张口询问:“你们擅长哪一科?”

    常林抢着答道:“回院使大人,我擅长大方脉和小方脉。”

    常山对自己的亲侄儿颇为和蔼:“好,以后进了太医院官署,要戒骄戒躁,虚心谨慎,多向医术高明的医官们请教。”

    常林笑着应了,不无得意地以眼角余光扫了程锦容一眼。

    考了第一又如何?

    等进了太医院官署,真正能被委以重任的人,一定是他!

    程锦容不就仗着自己的伯父是副院使程方吗?他的大伯父,比程方高了一级,是正院使!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常山接下来问的是程景宏,最后才问程锦容:“听闻程姑娘擅长外科医术,不知是也不是?”

    程锦容微微一笑:“我确实擅长外科医术。除此之外,我还擅长治疗妇人科心疾。听闻院使大人也擅治心疾,以后有机会,请院使大人指点。”

    常山:“……”



    程锦容话语中的挑衅之意,清晰可见。

    常山吃了一惊,旋即,一股怒火涌上心头。

    不过,他做了多年太医,城府极深。心中恼火,半点不露,捋须哈哈笑了起来:“长江后浪推前浪,此话果然不假。当年我初进太医院时,战战兢兢,连抬头说话都不敢。今日见了你们三个,可算是开了眼界。”

    一旁的小眼医官,暗暗打了个寒颤。

    太医院里谁人不知,常院使此人看似豪爽磊落,实则心胸狭窄,最是容不得人。太医院的医官里,其实也有擅治妇人科的。

    可谁也别想越过常院使,进宫为裴皇后看诊。

    常院使的医术或许不是最好的,使绊子下黑手给人穿小鞋的能耐,绝对是独一无二。而且,常院使为人擅钻营,和永安侯来往密切,靠山极硬。

    太医院里,唯一能压得住常院使的,也只有杜提点了。

    程景宏也听出不对劲来了,连连冲程锦容使眼色。

    这可是太医院里的院使大人。怎么能张口挑衅?

    可惜,他的眼都快眨得抽筋了,程锦容也没有半分收敛的意思。

    程锦容淡淡一笑:“院使大人盛赞,我愧不敢当。只是,行医之人,不能过于自谦。否则,病患对大夫没了信心,治病看诊时多有不便。三分医术,也得说成十分。若病症迟迟没治好,也怪不得大夫医术不精,一定是病患病症太过蹊跷难治。”

    “院使大人对此应该颇有心得才是。”

    常山:“……”

    刚才只是言语挑衅,现在这番话,和当面打脸也没两样。

    裴皇后一病多年,常山一直为裴皇后治病,怎么治也不见好。宣和帝并未怪罪常山,反而对常山时有赏赐。

    靠得正是颠倒黑白……对自己医术常年不懈的自吹和一张如簧利舌。让众人都相信,裴皇后心疾难医。若不是他,裴皇后早就撑不住了。

    常山眼中嗖嗖地飞出了刀子,嘴角扯出了令人发毛的弧度:“程姑娘说话倒是有趣。”

    程锦容微笑着应道:“我随口之言,没想到竟能博得院使大人一笑。”

    “院使大人的为官之术,我早有耳闻,心中也钦佩不已。这世间,医术高明的大夫并不少见。又有几人能如院使大人这般平步青云?”

    程景宏心惊肉跳,不知程锦容为何一来就和常院使对上,忙上前一步,拱手道:“院使大人,容堂妹尚且年少,平日在家中说话促狭淘气惯了。绝无针对任何人之意。院使大人胸襟宽广,大人有大量,切勿见怪!”

    常山呵呵笑了两声:“本院使一把年纪了,怎么会和小姑娘一般计较。”

    哼!看他以后怎么收拾这个程锦容!

    小眼医官暗暗翻了个白眼,一边为程锦容忧心。

    一来就开罪了睚眦必报的常院使。以后程锦容在太医院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

    常山按捺住怒气,吩咐小眼医官:“莫医官,你领着他们三个去官署里转上一圈。这几日,你先带一带他们三人。”

    莫医官恭敬领命,恭送常院使起身离开。

    常山一走,莫医官立刻用袖子擦拭额上的冷汗,一边叹道:“程姑娘,你刚才怎么能和院使大人那般说话。”

    没等程锦容吭声,一旁的常林已怒目相视:“程锦容!你刚才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大伯父年少成名,在太医院二十多年,治过的病症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宫中的皇后娘娘患心疾多年,是大伯父一直尽心竭力地为娘娘看诊治病。就连皇上也对大伯父赞赏有加。你竟敢以此事嘲弄讥讽我大伯父!”

    “我常林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常林是真心崇拜自己的大伯父。

    常山为常家带来的荣耀,令常家一跃成为顶尖的杏林门第。和杜家程家并列为大楚三大杏林世家。

    常林自少时起,就以大伯父为自己的目标。今日亲眼目睹程锦容出言挑衅羞辱自己的大伯父,如何能忍?

    程锦容神色淡淡:“我说的都是实话。”

    常林一个激动之下,竟卷起衣袖,冲上前来。

    程景宏早有防备,立刻拦在程锦容身前,伸手握住常林的胳膊:“你想做什么?”

    虽然程锦容今日的言行不太对劲,说话也刻薄了些。不过,程锦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有他在,绝不容任何人欺负容堂妹!

    莫医官也没料到会闹成这样,扬声怒道:“都给我住手!这里是太医院官署!你们若敢胡闹滋事,休怪我不留情面!”

    常林悻悻地松了手。

    程景宏也放下手,依旧拦在程锦容的面前。

    程锦容心中感动,有些歉然地低语:“大堂兄,对不起。”

    程景宏头也未回:“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

    总之,这个常林休想靠近半步。

    莫医官头大如斗,只得又叫来胡子医官:“吴医官,麻烦你领着常公子四处看看。我领着程姑娘程公子转上一转。”

    ……

    常林临走前,狠狠地盯了程锦容一眼。

    莫医官看在眼里,颇觉头痛,想训斥程锦容几句,一看程锦容平静从容半点不知错的模样,愈发头痛。

    过了片刻,莫医官才叹道:“程姑娘,你是女子,以后在太医院当差,麻烦绝不会少。何苦一来就和常院使大人闹得如此不快!”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太医院上下,谁敢招惹常院使?

    也就是程锦容,不知其中轻重,一来就捅了马蜂窝。以后不知要有多少麻烦!

    对着好心提醒的莫医官,程锦容不能不领情,柔声道:“多谢莫医官提醒。”

    这么一看,程姑娘还是挺懂事的,说话客气有礼。怎么偏偏就和常院使较上劲了?

    莫医官心里暗叹一声,没有再多言。

    程锦容这么做,当然有自己的用意。

    她没耐心再等下去。既已进了太医院,她就要以最快的速度进宫去见裴皇后。常山这块绊脚石,她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剔除。

    今日只是一个开始。



    莫医官领着程锦容兄妹在太医院官署里转了一圈。

    官署占地颇广,存放医书典籍的库房有两间,存放药材的库房有五间,还有存放配制好的药丸药膏的库房等等。另有医官们平日当值之处,十人一间,共十余间。

    转上一圈,就得半个时辰。

    太医院官署归于礼部下辖,实际上就是担了个名头,平日独立运作。官署内共有两百多名医官。这些医官里,有资格进宫看诊的,约有二十人左右。

    其余医官,各有职司。或编纂医书,或采买药材,或研制新药。

    京城的官宦勋贵皇亲们,送张帖子来,便能请医官登门看诊。

    莫医官一边领着程锦容兄妹四处转悠,一边耐心地讲解其中门道:“……每日太医院收到的帖子,多多少少总有百余张。京城这么大的地方,不知多少达官贵人。他们自己生病要送帖子请医官,内宅女眷生病了也要请医官。”

    “太医院这段时日忙于考试阅卷,送来的帖子积压了厚厚一摞。官署里有专人负责处理这些帖子,今日已派了许多医官出诊。一般来说,进太医院官署两年后,才会被派出去为贵人看诊。”

    “所以,你们暂时无需出诊,不必忧心这些。”

    别看太医院官署里这么多医官,忙碌起来的时候,恨不得将一个人当做两个人使唤。

    莫医官说得仔细,程锦容兄妹自要领情,纷纷谢过莫医官。

    莫医官一笑起来,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这些我不说,程副院使也会细细交代叮嘱你们兄妹,不必言谢。”

    程锦容是程方的侄女,程景宏是程方长子。就是冲着程副院使,对他们兄妹也得客客气气招呼周全。

    莫医官又道:“程姑娘,提点大人临走之前特意交代,请程姑娘去为昨日的病患复诊换药。”

    程锦容点点头应下。

    ……

    开腹医治后,前几日最是痛苦。

    伤处被缝合,也敷了止痛消炎的药膏。可还是一阵阵的疼痛。整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不能乱动。

    伺候病患的,是杜提点身边的药童。这个药童只有十二岁,是杜提点的侄孙。众人都叫他一声小杜。

    小杜个头不高,相貌寻常,一双眼却格外机灵有神。程锦容为病患复诊检查时,小杜厚颜站在一旁,不时看上一眼。

    程锦容抬眼冲小杜笑了一笑:“你站得近些也无妨。”

    小杜腾地红了脸,不知是羞臊还是惭愧。

    昨日杜提点吩咐他来照顾病患时,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程姑娘的外科医术着实精妙,能学上两三分,也是你的造化。”

    这么明显的暗示,小杜当然听得懂。今日厚着脸皮来偷师,没想到,程姑娘半点不恼,还主动招呼他上前。

    小杜红着脸道谢,站得近了一些。

    程景宏看在眼底,也不由得暗暗钦佩自家堂妹。

    换了别人,有这等精妙的医术,藏着掖着还来不及,谁愿传授给别人?就连师父教导徒弟,都要藏着一手,也免得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容堂妹却和别人不同。对着他这个大堂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药堂里的齐大夫想学,她也毫不介怀地指点。

    这等胸襟,实在值得钦佩敬重。

    程锦容为病患换了药,重新包扎。手劲再轻柔,也不免碰触伤口。病患耐不住疼痛,又哭了起来:“程姑娘,我是不是快死了?”

    程锦容对着病患时,既温柔又耐心:“不会。你安心躺着养病,两个月以后,就能痊愈回家了。”

    病患继续涕泪满面:“可是,我实在疼得厉害。”

    程锦容柔声安抚:“熬过这几日就好了。小杜每日会守着你,给你喂药换药。你实在疼得厉害,就让他去药库里找止痛的药丸来。”

    小杜果然机灵,立刻笑着接过话茬:“是啊!我们太医院里的药库里,有各种止疼的药丸。还有我们提点大人亲自配制的药哪!这可都是宫里的贵人们才能用的药。服下就不疼了。”

    心里脆弱的病患总算被哄好了。

    小杜心里暗暗感慨。

    太医院的医官们,谁不是脸朝上眼朝天?见了达官贵人卑躬屈膝,普通病患,压根没资格进太医院,更别说求诊了。

    程姑娘对一个普通病患,如此有耐心,真是令人敬佩。

    ……

    傍晚,程方领着程锦容兄妹一同回府。

    程方满面红光,笑了一日,嘴都笑酸了。一回府,就让赵氏拧条热毛巾敷在脸上。

    赵氏好笑不已,一边为程方敷脸揉脸,一边取笑:“堂堂太医院副院使,笑歪了嘴,传出去不知要被多少人笑话。”

    程方一脸自得:“我侄女我儿子一同考进太医院,这等光宗耀祖的喜事,就是笑歪了嘴,也多的是羡慕我的人。”

    一提此事,赵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可不是么?我真没想到,锦容竟连着三场都考第一。景宏今年也有运道,正好考了个第三。”

    “这等喜事,怎么着也得设宴庆贺才是。”

    夫妻两个,商议起了喜宴之事。时间定在两日后,所有亲朋故旧,都发帖子,好生热闹庆贺一番。

    “对了,平国公府卫国公府也送一份请帖去。”程方叮嘱赵氏:“不管如何,不能失礼于人。”

    程锦容及笄礼的时候,平国公府的太夫人不请自到。说起来,也是程家失礼在先。

    赵氏一一点头应下,犹豫片刻,才低声道:“锦容一门心思考进太医院,以后便是正经的女医官了。不知二弟对她的亲事,是何打算。”

    程方不以为意:“锦容还年少,亲事不必着急,过上一两年再论嫁也不迟。”

    程望的来信里,对程方表明亲事任由程锦容自己拿主意。现在左看右看,也看不出程锦容有半分想嫁人的意思。索性不提也罢。

    清欢院里,程景宏和程锦容在书房对坐。

    程景宏定定地看着程锦容,缓缓问道:“容堂妹,今日你为何故意出言不逊,挑衅常院使?”



    程锦容早知程景宏有此一问,正色答道:“不瞒堂兄,我对治疗妇人心疾确实颇有研究。皇后娘娘患心疾多年,我想进宫为皇后娘娘看诊。”

    “常院使为娘娘看诊多年,从不容别的太医沾手。我想为皇后娘娘看诊,必会开罪于他。既是如此,早些晚些也没什么差别。”

    程景宏:“……”

    程景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看着程锦容的目光里满是复杂,半晌才叹道:“就算如此,也可以委婉一些,徐徐图之。今日你可是大大得罪了常院使。”

    “我听父亲说过,常院使此人心胸狭窄最是记仇。怕是日后会处处给你使绊子。”

    程锦容眨眨眼,俏皮又从容:“不用担心。提点大人会护着我的。”

    程景宏:“……”

    程景宏理所当然地以为程锦容在说笑,揉了揉额头叹道:“罢了!我找个机会,和父亲私下说一说此事。有父亲在,常院使总得顾忌三分。”

    看着满面忧色的大堂兄,程锦容心中涌起丝丝暖意。她没有拒绝大堂兄的好意:“好,那就多谢大堂兄了。”

    程景宏一脸认真:“自家兄妹,说这等话也太见外了。”顿了片刻,又低声道:“容堂妹,我总觉得你心里藏着秘密,一直在瞒着我们。”

    “我不知这秘密是什么,也猜不出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只希望,你别轻易以身涉险。若遇到什么困境,只管张口告诉我,我会尽一己之力帮你。还有父亲母亲他们,也不会袖手旁观。”

    “容堂妹,你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程锦容鼻间一酸,目中水光一闪而逝。可她藏在心底的隐秘,如何能说得出口?

    她不愿以言语哄骗关心自己的大堂兄,只能沉默不语。

    程景宏等了片刻,也没等来程锦容张口,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明日起,我们就得和父亲一同去太医院官署,早些歇下吧!”

    ……

    送走了程景宏,程锦容又回书房看医书至深夜。

    隔日五更天,程锦容程景宏随程方一同去太医院官署。

    程景安程锦宜兄妹两个也没闲着,两人商议过后,决定还是每日去惠民药堂。

    以他们两人的医术,暂时还不能坐诊看病。不过,为几位大夫打打下手总是可以的。多接触病患,比整日在家中读医书强得多。

    程方每日繁忙,无暇过问程锦容兄妹,索性将两人托付给了莫医官。

    好脾气的莫医官,每年都要带“新人”,也习惯被差遣了。今日他领着兄妹两个,进了药材房:“这里是药材房,新进的医官,多是在药材房里先待上两年。你们先在这里看着,若有不懂之处,可以随时问我。”

    药材房,专司负责炮制各种生药材。药材炮制好了之后,才能用来制药配药。里面有十余个医官,多是三十岁以下的年轻医官。

    常林赫然也在其中。

    见了程锦容,常林哼了一声,眼白都快翻出来了。

    程锦容连眼角余光都没他一个,专注地打量起药材房来。

    程景宏也学过炮制生药材,看了片刻,便上前帮忙。

    程锦容没动,莫医官也不好催促,心里暗暗嘀咕。姑娘家到底娇气。再者,这里都是男子,一个姑娘家待在这儿,多有不便。

    不说别的,就看那一个个医官,一边假装忙碌一边不时瞥过来一眼。

    这也怪不得大家。平日里见到的都是男子,忽地冒出这么一个年少貌美的小姑娘,就像一片草丛里冒出了一朵娇嫩的鲜花,心思漂浮也是难免。

    ……

    就在此时,一个药童走了过来。

    这个药童,约有十五六岁,眉眼清秀,面上颇有几分趾高气昂:“哪位是程姑娘?”

    偌大的药材房里,只有程锦容一个女子。这个药童却似没看见一般,故意张口询问。只差没将找茬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这是常山常院使的药童。

    太医院里的医官都是考试考进来的。药童就不一样了,几乎所有医官身边都会带一个药童。要么是贴身用惯的奴仆,要么就是家中子侄后辈。

    这个药童,是常院使的外孙,姓李,众人习惯了喊一声李药童。

    莫医官皱了皱眉,正要张口,就听程锦容淡淡道:“这里只我一个女子,莫非你连男女也分不清?像你这样,如何能在太医院里做药童?”

    李药童被噎得涨红了脸。

    众医官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一个个挤眉弄眼地看热闹。

    常林早憋了一股闷火,倏忽起身,还没张口,程景宏也站了起来,冷冷地盯着他。

    常林:“……”

    李药童忍着气张口:“院使大人有令,程姑娘不必待在药材房。请程姑娘随我前去,听院使大人差遣。”

    程景宏心里一惊,仓促间却也想不出拒绝的法子。

    身为医官,被上司传召差遣是常事,哪有拒绝的道理?

    程锦容显然也没有拒绝的意思,张口应下,就和李药童走了。

    程景宏眉头几乎拧成了结,迅速瞥了身侧的陈皮一眼。陈皮何等伶俐,立刻领会了主子的用意。略一点头,悄悄退下。麻溜地去寻程方。

    程方听完来龙去脉,心里也是一沉,瞪了陈皮一眼:“这等事,为何不早些来禀报?”

    主子们不说,哪里轮得他多嘴。

    陈皮心里委屈,口中却不敢辩驳,老老实实地低头挨训。

    好在程方急着去救程锦容,呵斥两句便起身走了。陈皮立刻跟了上去。

    常山有自己的药室,平日制药从不假手旁人。常家几代流传的数十张迷药药方,外人自然也难窥其中奥妙。

    程锦容被喊进了药室,常山看也没看她一眼,随口吩咐:“将这盆里的白苏子白芥子捡拾开来。”

    白苏子和白芥子都是极小的球形药材,比绿豆还要小一些。一种呈灰色,一种呈灰白色或淡黄色。

    满满当当的一盆,就是捡上一日也捡不完。

    如果程锦容不听号令,常山便可以正大光明地责罚。



    这等刁难手段,是常山的拿手好戏。眨眨眼,便能想出十种二十种来。

    昨日牙尖嘴利的程锦容,今日倒是沉得住气,微笑着应了一声。站到盆前,慢悠悠地分拣药材。

    这是等着有人通风报信,让程方来撑腰?

    可惜,程方这个副院使,到了他面前,也只有低头的份。

    常山心里冷笑一声,只做未见,低头看起了医例药方。

    没到盏茶功夫,门口便响起了脚步声。

    常山头也未抬,淡淡道:“程副院使所来是为了何事?”

    门口响起的,却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常院使。”

    常山:“……”

    怎么会是杜提点!

    常山心里骤然掠过不太美妙的预感,忙笑着起身相迎:“提点大人怎么来了?快请进!”

    杜提点不疾不徐地迈步进了药室。

    程锦容行了一礼:“见过提点大人。”

    杜提点温声道:“免礼平身。”然后,对常山说道:“本官这几日正在整理医例,身边正缺人。程姑娘聪慧灵巧细心,本官想请程姑娘帮忙几日。常院使不会见怪吧!”

    常山:“……”

    常山干巴巴地笑了几声:“不见怪,当然不见怪。下官也是听闻程姑娘是今年考试的头名,起了爱才惜才之意,这才喊了她前来帮忙。”

    杜提点看了满满一盆的白苏子白芥子一眼,淡淡道:“程姑娘医术精妙,可堪大用。分拣药材这等小事,让药童动手便可。”

    饶是常山心黑脸厚,此时也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连声应是。

    杜提点这才看向程锦容:“程姑娘随本官来吧!”

    程锦容恭声应是,临走之前,也没忘了礼数,向常山行礼道别。

    常山僵着一张脸,恭送杜提点离去。待杜提点领着程锦容走了,常山阴沉着脸瞪向李药童:“杜提点为何对程锦容如此另眼相看?”

    竟然亲自前来为程锦容撑腰!

    便是杜家的子侄后辈,也没见那个老匹夫这般袒护过!

    这个程锦容,到底是什么来头?

    连常山都不知道的事,李药童自然更不知道。被迁怒的常山臭骂了一顿,别提心里多委屈了。

    ……

    程方迟来一步。

    得知程锦容被杜提点领走,程方心中松了口气,旋即和常山一样满心疑惑。

    杜提点此人,官威颇重,心思难以琢磨。太医院里有两个杜家的后辈,杜提点也未着意提携。为何对程锦容这般青睐?

    程方陪着笑脸,和常山打了几句官腔才离去。

    出了药室,程方便命人叫来程景宏,沉着脸问道:“常院使为何刁难锦容?”

    程景宏没见到程锦容的身影,心里颇为着急:“父亲,容堂妹现在人在何处?莫非常院使不肯放人?”

    “提点大人将锦容领去药室了。”程方没什么好气:“昨日到底发生什么事,给我仔细道来。”

    杜提点?

    程景宏也是一惊,先按下疑惑,将昨日程锦容出言挑衅的事说了出来。

    程方听后,颇有些头痛:“锦容为何这般急着进宫?”

    女太医的优势显而易见。以程锦容的医术,日后进宫为娘娘公主们看诊,是理所当然之事。

    只是,初来乍到,总得先熬两年资历。这也是所有新医官的必经之路。程锦容为何这般心急?一来就和常院使对上了?

    还有,杜提点为何这般袒护程锦容?

    父子两人四目相视,各自拧起了眉头。

    不愧是嫡亲的父子,拧眉的神情一般无二。

    过了片刻,程方才叹了口气:“罢了。锦容这么做,总有她的道理。以后我为她周旋打点,你也盯着常林一些,免得他去找锦容的麻烦。”

    ……

    杜提点的药室,比常院使大了一倍不止。

    提点和院使,只差了一级。可在官场上,官大一级压死人绝不是虚言。杜提点的医术和资历摆在那儿,两个常院使也撼不动杜提点的位置。

    杜提点伺候过先帝,如今又深得宣和帝器重信任。常山暗地里捣鬼做手脚,杜提点闭眼懒得理会。否则,杜提点一张口,常山只有退让的份。

    “这一摞医例,你仔细整理,分门别类地归置。”杜提点张口吩咐。

    程锦容张口应下,将厚约三寸的医例拿过来,仔细看了起来。

    整理医例,多是长辈指点后辈,或是师父教导徒弟的方式。这么一厚摞,至少也有百例。多是罕见少有的病症。对学医之人来说,用价值千金来形容也不为过。

    杜提点就这么轻飘飘地给了程锦容。

    程锦容也未露出感激涕零之色。

    杜提点低头撰写医书,偶尔抬头,就见程锦容专注地看着医例。心里不由得暗赞一声。这等坚韧的心性,对一个太医来说,极其可贵。

    一惊一乍动辄慌乱之人,自然没资格进宫为贵人看诊。

    ……

    时间一晃,就是小半日。

    药童小杜悄悄来了,低声禀报:“启禀提点大人,那个病患又在哭喊了。”

    杜提点略一点头,看向程锦容:“程姑娘去复诊换药吧!”

    然后,杜提点顺理成章地也跟着一起去了。

    程锦容半点都不意外。

    只短短接触这几回,杜提点的谨慎老道已初露端倪。以杜提点为人,定会亲自观察她的为人品性和她的医术如何,才会有下一步的举动。

    程锦容柔声安抚因腹疼痛哭流涕的病患,一边迅疾检查伤处。

    杜提点人虽老迈,一双眼却利得很,目光一扫,心里暗暗吃惊。

    两寸多长的伤口,看着狰狞可怖,实则大有好转。至于疼痛,也是难免的。开腹缝合,哪有不疼的道理。

    换好了伤药,喝了一碗止痛宁神的汤药,病患总算消停了,很开沉沉睡去。

    程锦容叮嘱药童小杜:“等他醒来,帮着他翻个身,略动一动。还有,之前未曾进食,今日可以熬些稀粥,慢慢喂下。”

    “他若是呼痛,就熬上一碗这样的汤药,给他喝下。”

    小杜一一应下。

    一直没吭声的杜提点,终于张了口:“程姑娘是知礼懂礼之人,为何一来就和常院使不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