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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敏儿,快些更衣梳妆。”

    卫国公世子夫人激动欢喜地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赵公公亲自来宣圣上口谕,一个时辰后,赐婚的圣旨就到了。”

    “真是老天保佑!没想到,皇上和娘娘并未介怀你圣前失仪之事,为你和二皇子赐了婚。”

    “我的敏儿,果然是有福之人!”

    “真是太好了!”

    相较卫国公世子夫人的欣喜若狂,江敏的反应就平静多了,平静得近乎淡漠。她一声未吭,动也未动。

    卫国公世子夫人也未起疑,笑着说道:“瞧瞧你,是不是高兴得傻了?怎么连话也不会说了?”

    “快些更衣梳妆,待会儿去正堂接旨。今日可万万不能再出岔子了。”

    江敏如提线木偶一般,任凭丫鬟们伺候更衣梳妆。只是,脸上少了应有的娇羞欢喜。

    卫国公世子夫人在一旁看着,终于察觉出些许不对劲来。先吩咐丫鬟们退出去,然后略略皱起眉头:“敏儿,你这是怎么了?圣旨赐婚,又是嫡出的二皇子妃。这等天大的喜事,你怎么连半点喜意都没有?”

    “这样去接旨,岂不是落了人眼?”

    江敏咽下心里的苦涩,挤出笑容:“母亲说的是。女儿是惊喜过度,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卫国公世子夫人也不是傻瓜,既是起了疑心,便张口追问。奈何问来问去,江敏什么也不说。逼问得急了,江敏便低下头不吭声。

    时候不早了,该去正堂了。

    卫国公世子夫人将心里的惊疑按捺下去,低声叮嘱:“圣旨赐婚,不仅是你的大喜事,也是卫国公府阖府的体面风光。你可得高兴些。”

    江敏打起精神应了。

    好在接下来一切十分顺利。

    前来宣旨的赵公公,是天子身边的内侍总管,和卫国公颇为熟稔。宣读了圣旨后,也未多留,笑着说道:“咱家还得去镇远侯府晋宁侯府传旨,就不多留了。”

    天子赐婚,果然更重门第家世。

    未来的四皇子妃和五皇子妃,皆是侯府嫡女。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郑皇贵妃的娘家侄女郑清涵,许配给了五皇子。而魏贤妃的娘家侄女魏芳华,却赐给了四皇子。

    圣心难测啊!

    卫国公目光一闪,笑着送赵公公出府。

    ……

    事实上,这两道赐婚的旨意,不但令镇远侯府晋宁侯府震惊。就是宫中的郑皇贵妃和魏贤妃也懵了。

    宣和帝这是乱点鸳鸯谱啊!

    郑皇贵妃原本打算着,求不来卫国公府嫡女,娘家侄女也勉强凑合了。万万没想到,皇上竟为四皇子赐了晋宁侯府这门亲事。

    想到那一日魏贤妃有意无意地提起魏芳华,郑皇贵妃半点抢了别人儿媳的自得快意也没有,心里像吞了一只苍蝇。

    皇上到底在想什么?

    郑皇贵妃再气再恼,面上也不能流露出来。还特意叫了四皇子来,低声叮嘱:“你父皇为你精心挑选了皇子妃,圣旨赐婚,母妃这就领着你去谢恩。”

    四皇子面上看不出半分喜意:“是。”

    郑皇贵妃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扇了四皇子的肩膀:“混账!你这副模样去谢恩,是要成心气你父皇,还是想气死我这个母妃?晋宁侯府的嫡女,美貌多才,哪里配不上你这个四皇子了?”

    四皇子今年十四岁,还是热血方钢的冲动少年,闻言忍无可忍地怒道:“那是五弟的表妹。五弟和她青梅竹马,早有情意。父皇难道半点不知,为何这样赐婚?这是成心要膈应我们兄弟不成……”

    啪!

    这一巴掌,直接扇在了四皇子的脸上。

    郑皇贵妃神色阴沉,瞪着四皇子的目光冷如刀:“君父,君在前,父在后。你父皇的旨意已下,谁也不能抗旨不遵。”

    “你心里那点不满,都给我老老实实地收起来。否则,若是触怒你父皇,我这个母妃也保不住你!”

    四皇子面色一白,旋即跪下请罪:“儿子一时冲动失言,请母妃息怒。”

    郑皇贵妃硬起心肠,张口道:“你跪着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起身。”

    ……

    三道赐婚的旨意,搅动得后宫暗流涌动,

    景阳宫里,相似的一幕也同样上演。

    魏贤妃如何教训五皇子,暂且不提。

    唯有二皇子,称心如意,心里十分高兴。立刻去保和殿谢了宣和帝恩典,又来椒房殿里报喜。

    看着面有喜色的二皇子,裴皇后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口中笑着应对了几句。

    待二皇子走后,裴皇后回了寝室,面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程锦容目光一扫,青黛和菘蓝憋憋屈屈地从寝室里退了出来,守在门外。

    青黛压低声音,忿忿低语:“瞧瞧你我,现在倒成了守门的小宫女了。”

    往日裴皇后沉默少言,椒房殿内外事务都由她们两个拿主意。菘蓝掌管库房和对外往来,青黛管着椒房殿里的所有宫人。

    可现在,裴皇后中宫之威越来越浓,程锦容一个眼神,她们两人就得来守门。心里的憋屈,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

    菘蓝淡淡瞥了青黛一眼:“我们本就是奴婢。伺候娘娘,是我们的本分。”

    青黛被噎得面色难看,将头转到一旁。

    菘蓝心里暗叹一声。

    青黛还没认清形势。程锦容一进宫,裴皇后有了求生的意志,也有了斗志。母女同心联手,就连永安侯夫妇也得俯首低头。更何况是她们?

    寝宫里,程锦容正轻声开解裴皇后:“皇上原本就属意江二小姐,娘娘说不说,结果都一样。此时也不必耿耿于怀。”

    初次相认,程锦容激动之下喊过一声娘。之后私下无人时,程锦容也称呼一声娘娘。

    裴皇后轻叹一声:“可我到底说了那么一句。总觉得对不住江二小姐。”

    明知二皇子的真实品性,眼睁睁地看着江敏跳入火坑。程锦容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奈何圣意难违。谁也没办法改变。

    裴皇后唏嘘片刻,又蹙眉叹道:“魏贤妃一心想为五皇子求娶晋宁侯府的姑娘。也不知皇上为何将魏家嫡女赐婚给了四皇子。”



    前世,魏芳华嫁给了五皇子。

    四皇子妃是平西侯府嫡女朱启瑄。

    这一世,魏芳华成了未来的四皇子妃。郑清涵被赐婚五皇子。一切,都在宣和帝一念之间。

    至高无上的皇权,一言可定人生死。一念间,便能左右人的命运。一个决定,或许会有成百上千的将士百姓殒命。

    离龙椅越近,越能窥见皇权的自私和冷酷,如何不令人心惊?

    程锦容沉默片刻,才低声道:“皇上喜怒无常,暴戾多疑。郑皇贵妃和魏贤妃各有心思,皇上这是借赐婚之事警告她们,不可妄自揣度圣心。”

    皇子们日渐长大,对储位动了心思也是难免。

    可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将皇权紧紧握在手中,不容任何人觊觎。

    宣和帝迟迟未立储君,不仅是在大皇子二皇子之间犹豫不定,还有一层隐晦的原因。天子不肯承认,自己已日渐老去。

    难言的病痛,令宣和帝饱受折磨,也更令他多疑猜忌。

    连儿子们的亲事,宣和帝也不令他们如愿。

    裴皇后思来想去,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罢了,事已至此,多想也无益处。我早点歇下,明日三府的女眷都要进宫谢恩。”

    郑皇贵妃虽然代掌宫务,有些事却替代不了。譬如女眷们进宫谢恩。哪怕裴皇后病得下不了床榻,女眷们也得来椒房殿,对着凤椅磕头谢恩。

    郑皇贵妃对裴皇后的嫉恨,也由此而来。

    程锦容微笑着说道:“我去叫青黛菘蓝进来,伺候娘娘沐浴更衣。”

    裴皇后冲程锦容笑了一笑,尚未说话,门外忽地响起略显急促的敲门声。

    程锦容上前开门。

    菘蓝轻声禀报:“保和殿传了消息过来,皇上宿疾又发作了。”

    程锦容略一点头,转头看向裴皇后:“娘娘是否要打发人去保和殿?”

    裴皇后缓缓道:“皇上宿疾发作时,谁也不见。也最忌讳人探听此事。本宫权当不知便可。”

    ……

    隔日,金銮殿休朝一日。

    进宫谢恩的女眷们,心中的喜悦被打消了一半,颇有几分忐忑。

    宣和帝宿疾一发作,后宫就如压了一层阴云。这等时候,进宫谢恩太过扎眼。可不谢恩,又不合规矩,也只得硬着头皮来了。

    卫国公夫人镇远侯夫人晋宁侯夫人一同进了椒房殿,等了小半个时辰,便见到了裴皇后。

    三位诰命夫人谢了恩典,裴皇后各有厚赏。尤其是卫国公夫人的赏赐,比镇远侯夫人晋宁侯夫人厚了三分。

    不过,这也眼热不得。二皇子是裴皇后嫡出,四皇子五皇子自是不能比。

    待三位诰命夫人离去,裴皇后露出些许倦意,又回寝宫里歇着。

    宣和帝宿疾发作,后宫众人不敢探听,也不能当着什么事都没有。这等时候,不宜出去闲转,免得落人口舌。

    又过一日。

    宣和帝终于露了面,召集群臣议事。

    平西侯已领兵到了山东,和民匪们交了手,小胜了一场。捷报传至圣前,宣和帝的面色总算缓和几分。

    散朝后,私交甚笃的靖国公邀了卫国公过府喝茶。

    两杯茶后,靖国公屏退左右,低声说道:“皇上宿疾之症,发作愈见频繁。于国朝而言,实非喜事。”

    靖国公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几分:“不如请立储君,以定人心。”

    卫国公皱紧眉头,低声叹道:“圣心莫测。皇上若有立储之心,你我领头上奏折倒是无妨。可依我看,皇上心意未定。我们在此时上奏折请立储君,便大大不妥了。”

    宣和帝对皇子们尚且存着猜疑,何况是一众臣子。

    立储之事,急躁不得,得徐徐推动。

    靖国公对卫国公的心意了然,便不再多言,转而笑道:“贵府将要出一位皇子妃。这等喜事,实在是可喜可贺。”

    卫国公笑道:“敏姐儿确实有运道。”

    提起江敏,靖国公不免又想到了自己的孙女,颇为头痛:“轻云那丫头,实在不争气。”

    嫡皇子妃没指望,连个庶出的皇子妃也没捞着。堂堂靖国公府嫡女,在圣前舞剑,吓到了一群诰命贵妇。以后哪还有人敢登门提亲!

    连累得他这个祖父也丢了一张老脸。

    这一比较,自家孙女可比叶轻云争气多了!

    卫国公心中自得,捋须一笑。口中意思意思地安慰靖国公:“儿孙自有儿孙福。轻云的脾气,嫁给皇子未必是好事。”

    这倒也是。

    要是将皇子们揍出个好歹来,靖国公府也承受不起。

    这么一想,靖国公心里倒是平衡了不少。

    ……

    熬了两日两夜的杜提点,没急着出宫休息,来了椒房殿求见。

    裴皇后心里有些诧异。不过,她对杜提点印象颇佳:“让他进来吧!”然后,低声对程锦容说道:“杜提点特意前来,不知是为了何事。”

    程锦容心中隐约猜到了几分,口中却道:“待会儿问一问杜提点便知。”

    杜提点一把年纪,熬了两天没睡,面色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不过,走路倒是稳健如常,令人不得不佩服。

    杜提点躬身行礼:“微臣冒昧求见,多谢娘娘开恩。”

    裴皇后声音缓和:“不知杜提点所为何事?”

    杜提点拱手说道:“微臣想让程医官一同回太医院官署,请娘娘恩准。”却未说到底为了何事。

    裴皇后一惊,下意识地看了程锦容一眼。

    程锦容早有心理准备,倒是半点不惊:“提点大人定是有要事,才令我一同回太医院。娘娘放心,微臣很快就会再回宫伴在娘娘身边。”

    裴皇后打从心底不乐意。

    太医院里这么多医官,为什么非要指派程锦容?

    不过,程锦容想回去,自有她的道理。自己的病症日渐好转,其实不必时时将程锦容留在身边。

    裴皇后默然片刻,点头应了:“也好,你在宫中住了不少时日,出宫看看也无妨。等忙完了太医院里的差事,再随杜提点进宫来。”

    程锦容微笑着应是。

    杜提点暗暗松了口气:“多谢皇后娘娘。”



    午后不久,宫门开了。

    率先出来的,是面色晦暗走路缓慢的杜提点。药童小杜忧心不已地扶着杜提点,低声问道:“提点大人,你能撑得住吧!”

    杜提点也是快六旬的人了。为宣和帝看诊伺疾,一熬就是两日两夜,身体如何能吃得消。之前在椒房殿里强撑,一出宫门,杜提点那口强撑着的精气神散了大半,显出了疲乏倦意。

    小杜在耳边絮叨,杜提点连应一声的力气都没有。

    紧随其后的程锦容上前一步,扶住杜提点:“提点大人留神。”

    杜提点一把年纪,不必顾忌什么男女之别。

    杜提点看了程锦容一眼:“多谢程医官。”

    程女医,程医官。只有一字之别,意义却不同。

    程锦容微微一笑,扶着杜提点上了马车。然后,在杜提点的对面坐了下来。杜提点没有出声,闭上眼睛假寐。

    马车里一片安静,只听闻木轱辘滚动的声响。

    到了太医院官署外,小杜才轻声喊道:“提点大人,到官署了。”

    杜提点发出轻微的鼾声。

    小杜:“……”

    程锦容忍住笑,轻声说道:“提点大人这是太过疲累,得好好睡上半日。你去叫几位医官来,扶提点大人去歇下……。”

    话音刚落,杜提点救睁了眼,声音有些嘶哑:“程医官,随本提点去药室。本提点有话和你说。”

    程锦容眸光微闪,轻声应下。

    小杜一头雾水,心里直犯嘀咕。杜提点累得在马车就睡着了,现在不急着去休息,倒要和程医官说话。

    到底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要紧事?

    ……

    杜提点要说的要紧事,也出乎程锦容的意料。

    杜提点并未提及宣和帝的病症,也未提起病患,而是感叹杜家后辈平庸,自己一身医术,却后继无人:“……本提点今年已近六旬,不知寿元几何,还能活多少年。有生之年,本提点最大的心愿是收一个徒弟,将这一身医术传承下去。”

    一边说,一边深深地看着程锦容。

    强烈的明显的暗示,让人想装着听不出来都不可能。

    程锦容心念电闪。

    杜提点对她的“青睐”,已经惹人侧目。杜提点必须要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让众人释疑。而且,日后还能时时“提携”她,不着痕迹地带她进宫。

    没有什么比师徒关系更稳妥更方便了。

    而她,也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援手和靠山。

    程锦容适时地露出些许受宠若惊的惶惑和喜悦,立刻跪了下去:“微臣诚惶诚恐,不知能否入提点大人的眼,拜提点大人为师。”

    杜提点笑了起来,一脸皱纹尽数舒展,态度和蔼言语亲切:“锦容,从今日起,你我便是师徒了。”

    “拜师之事,总得告诉你父亲和你大伯父一声。再者,也得摆上几桌酒席,让大家伙儿都知晓。”

    “这些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程锦容恭敬地磕了三个头,立刻改口:“锦容给师父磕头了。”

    杜提点乐呵呵地笑道:“快些起身吧!没想到,我这一把年纪,还能收到如此合心意的爱徒。”

    爱徒这两个字,听着真是肉麻。也亏得杜提点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口。

    不愧是伺候过两朝天子的杜提点!

    程锦容露出些许羞涩欢喜的笑容。

    杜提点既不困也不乏了,扬声叫了小杜进来:“小杜,本提点已收了锦容为徒。以后,你私下里要叫一声师姑。”

    小杜:“……”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短短片刻,杜提点怎么就收了程锦容为徒?他怎么就多了一个只大自己三岁的师姑?

    程锦容笑吟吟地看着目瞪口呆的小杜。半晌,小杜才挤出两个字:“师姑”。

    程锦容笑着应了一声。

    杜提点一脸快慰:“小杜,你现在就去请程副院使过来,本提点要亲自将这桩喜事告诉他。”

    ……

    程方听闻喜讯后,被震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大夫收徒是常事。进了太医院的医官们,也不乏收徒之人。可杜提点,在宫中行走看诊近二十年,根本无暇收徒。

    退一步说,就算要收徒传衣钵,也该从杜家的子侄后辈中挑一个。怎么会选中了程锦容?

    他不是听错了吧!

    “你没有听错,”杜提点笑呵呵地说道:“不瞒你说。我一见锦容,就觉得合眼缘。太医院考第三场,我亲眼见了锦容的外科医术,更是赞叹不已。”

    “当时我就动了收徒之意。”

    这也就完美地解释了,为何杜提点对程锦容处处另眼相看提携有加。

    程方未必立刻信了这个说辞,不过,此时不是追根问底的时候,他立刻露出欣慰高兴的笑容:“这可真是太好了!要是二弟知道此事,也一定为锦容高兴。”

    程锦容随程望学医多年,现在又正式拜杜提点为师。

    这也就意味着,程锦容将继承大楚朝最闻名的两位神医的衣钵。

    不管内情如何,这对程锦容都是有百利无一害的好事!

    杜提点笑道:“拜师仪式从简,明日就在酒楼里摆酒席,请官署里的所有医官前去便可。”

    程方立刻道:“提点大人在宫中当值辛苦,这些琐事,就都交给下官吧!”

    杜提点也有些撑不住了,点点头。待程方和程锦容离去,杜提点便睡下了。

    ……

    杜提点已经收了程锦容为徒!

    明日就行正式的拜师仪式!

    没到半日,此事就传遍了太医院官署。

    一众医官们,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眼热者数不胜数。

    就连程景宏,也忍不住笑着打趣:“容堂妹,你这份好运道,委实令人艳羡。”拜杜提点为师,以后在太医院官署里,就有了最大的靠山。还有谁敢小看程锦容半分?

    程锦容微微一笑,一语双关地应道:“是啊,我确实好运道。”

    这个消息,也飞快地传进了常院使的耳中。

    常山差点被气歪了鼻子,破口怒骂:“杜提点是吃了猪油懵了心不成!让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做了医官,现在还要收她为徒!”



    常山当日受了些皮外伤,将养了这么多时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正盘算着要进宫为裴皇后请平安脉,顺便将周太医李太医都踢出椒房殿。

    至于碍眼的程锦容,常山也没打算放过。早已想好了一系列使绊子的小手段,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令裴皇后厌弃程锦容……

    万万没想到,杜提点忽然来了这么一出!

    悄悄来送信的常林,嫉恨得咬牙切齿,一张脸孔有些扭曲:“真不知程锦容使了什么手段,给提点大人灌了什么迷汤!竟得了提点大人的青睐!”

    提点大人要收徒,多的是比程锦容出色的年轻医官。

    譬如他!

    常山一肚子恼火,哪有心情理会常林那点小心思。张口就骂了常林一顿。

    常山一动气就骂人,常林也习惯了,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挨骂。

    再难听再刺耳,不往心里去,左耳进右耳出便是。

    常山骂了半个时辰,才挥手令常林退下。

    常林走后,常山在药室里转来转去,越想越是懊恼。杜提点那个老匹夫,官威颇重,又得天子信任。在太医院官署里说一不二。就是他这个院使,也只有俯首听令的份。

    杜提点收了程锦容为徒,摆明了要回护程锦容!

    他所有的盘算,都被打乱了。

    李药童战战兢兢地在外禀报:“启禀院使大人,提点大人有请!”

    常山停下脚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知道了,本院使这就过去。”

    ……

    杜提点睡了两个时辰,精神恢复了不少。

    常山迈步进了药室,不等杜提点张口,便拱手笑道:“恭喜提点大人喜得爱徒,贺喜提点大人!”

    一脸殷勤热络的笑容,怎么看怎么热忱。

    杜提点呵呵一笑,一脸欣慰:“本提点这等年纪,收了称心如意的徒弟,确实是一桩快事。明日本提点在酒楼摆酒席,常院使可得赏脸。”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常山笑得比杜提点还要高兴:“下官一定去。”

    杜提点温和地对常山说道:“常院使为皇后娘娘看诊多年,功劳苦劳不可抹煞,本提点也都记在心里。”

    “眼下,皇后娘娘病症有了好转,每日离不得锦容。本提点今日带锦容出宫,还是特意禀报了皇后娘娘,得了娘娘首肯,才得以出宫。”

    “常院使伤势已愈,也该进宫为娘娘请平安脉了。待明日过后,本提点便进宫,向娘娘禀报一声,让周太医李太医回来。”

    “以后,就要有劳常院使和锦容一同照顾娘娘的凤体了。”

    话中之意,再清楚不过。

    常山可以进宫请脉,但是,程锦容也会留在裴皇后身边“伺疾”。

    常山连连笑道:“提点大人安排得甚为妥帖,下官听令便是。”

    杜提点也笑了起来,别有所指地说道:“锦容年少气盛,若有说话行事不周全之处,还望常院使看在本提点这个师父的颜面上,担待一二。”

    常山立刻笑道:“提底大人只管放心。下官定会好好照拂程医官。”

    一切心照不宣,杜提点也不再多言。

    常山一脸笑容地进药室,一脸笑容地出来,见了谁都是一脸笑如春风。

    说来也巧,程锦容和程景宏兄妹一同出来,正好遇到了常山。

    两人一同拱手行礼:“见过院使大人。”

    常山一脸和气:“都免礼。”然后,对着程锦容笑道:“程医官这些日子伺候皇后娘娘凤体有功,本院使安心养伤,也是程医官之功。”

    心里掏刀子,面上笑眯眯。

    程锦容的演技丝毫不弱半分,笑着应道:“这都是下官分内之责。院使大人的伤已经痊愈,也该进宫请平安脉了。娘娘这些日子,也总惦记院使大人呢!”

    常山呵呵笑道:“明日是程医官正式拜师的好日子,本院使自要前去贺喜。后日进宫请平安脉便可。天色不早了,程医官早些回去歇着吧!”

    程锦容微笑着道别。

    常山一脸欣然的笑意。

    程景宏:“……”

    ……

    回程的马车上,程景宏忍不住叹道:“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口是心非。”

    瞧瞧常山笑得那副热络慈祥的样子!简直让人全身都起鸡皮疙瘩!

    程锦容挑了挑眉,淡淡道:“要是连这点两面三刀的本事都没有,他如何能稳坐院使之位。”

    这倒也是。

    程景宏想了想,低声笑道:“你拜了提点大人为师。有提点大人护着你,常院使定然不敢再动什么心思了。”

    程锦容眸光一闪,扯了扯嘴角:“短期之内,他不会也不敢做什么手脚。时日一长,就不好说了。”

    常山这等卑劣无德的小人,不可不防!

    现在动手对付他,太着痕迹。等过个一年半载,她略一示意,永安侯自会出手要了他的命!

    程锦容在宫中住了数日,忽然回来,赵氏等人十分欢喜。待听闻程锦容拜了杜提点为师一事,更是喜不自胜。

    紫苏和甘草,也都为主子高兴。

    紫苏一边欢喜一边抹眼泪:“……要是小姐地下有知,不知会怎生高兴。”

    紫苏口中的小姐,是“病逝”多年的裴婉如。

    程锦容心里再无涩意,微笑着宽慰喜极而泣的紫苏:“我这个主子有出息,你应该高兴才对。别哭了。”

    紫苏用袖子擦眼泪,却是越擦泪越多。很快,便将身上的两块帕子都哭湿了。

    程锦容无奈一笑,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了紫苏。

    甘草一脸雀跃,悄声问程锦容:“小姐什么时候能带奴婢进宫啊!”这段时日,程锦容在宫中伺疾,甘草闲着无事,时常随程景安程锦宜兄妹去惠民药堂。

    甘草不是普通的丫鬟。程锦容行外科医术时,需要甘草在一旁做助手。

    程锦容笑了一笑,安抚甘草:“别心急,过不了几日,你就要开始忙活了。”

    杜提点急着收她为徒,接下来要做什么,她自能猜得到。很快,甘草就该有用武之地了。

    甘草从不怀疑主子说过的话,闻言高兴响亮地诶了一声。

    ……



    此时的师徒关系十分亲密。拜师的仪式,也繁琐而讲究。

    短短半日,时间仓促,一切从简。

    太医院官署里的所有医官,皆出席见证了这场拜师礼。

    程锦容端正地跪在杜提点面前,恭敬地磕了三个头。奉上拜师礼,当众改口叫了师父。

    杜提点含笑收了拜师礼,然后正色道:“锦容,你既拜我为师,日后,为师当细心教导你。你也需谨记,要谦恭有礼。不可仗着为师之势,欺压同僚。”

    程锦容恭声应下。

    杜提点又对众医官说道:“锦容若有言行不当之处,你们不必退让纵容,只管来告诉本提点。本提点绝不轻饶了她。”

    一众医官:“……”

    提点大人不是在说反话吧!

    一众医官心里默默腹诽,口中齐声笑应。

    ……

    礼成后,正好一同去酒楼吃酒席。

    憋了半日的医官们,凑到一处少不得要嘀咕几句:“真是人不可貌相。左看右看,程医官也不像是会逢迎拍马之人。怎么偏偏就得了提点大人的青睐?”

    “可不是么?提点大人连自己的侄儿都极少过问,对程医官倒是青睐有加。”

    “嘘,快别说了,两位杜医官就在那边。要是被他们听见,多尴尬。”

    两位杜医官,皆是杜提点的后辈。一个是未出五府的族亲,一个是侄儿,年龄都在四旬左右。

    今日,两位杜医官确实有些尴尬。

    不过,他们既不敢去问杜提点为何要收一个外人为徒,更不敢露出半分不满。对着程锦容倒是着意地亲热几分。

    如今,也无人再叫什么程女医了,一口一个程医官。

    程锦容今日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进酒楼时,颇有众星捧月之感。

    这间酒楼,也是程方特意挑的。离太医院官署不远,且菜肴精致美味,颇负盛名。今日酒楼被包了下来,大堂和二楼雅间都设了酒席,一共二十多席。每席十人,两百多名医官同聚一堂,热闹非常。

    程锦容今日没有入席的资格,站在新出炉的师父身后,为师父伺候碗筷。

    有资格和杜提点同坐一席的,也只寥寥几人。院使常山,副院使程方,另有左右院判等等。太医院里有品级数得出名号的,都在这一席。

    虽是酒席,喝得却是茶水。

    杜提点笑道:“今日拜师礼,耗了半日功夫。出诊的帖子,积压了不少。中午不便饮酒,改日得了闲空再补上。”

    众人立刻笑着附和。

    其中,尤以常院使马屁拍得最响,笑声也最洪亮。

    不知道的,只怕以为是他收了爱徒哪!

    ……

    师徒名分一定,杜提点和程锦容关系就此不同。回了太医院官署,杜提点叫了程锦容去药室说话,众医官心里也只羡慕了一回罢了。

    师徒教导徒弟,天经地义。

    杜提点并未说什么,依旧让程锦容整理誊抄医例。只交代了一句:“有不懂之处,可以张口问为师。”

    程锦容笑着应下。

    她最擅长的是外科医术,其余各科也同样精通。不过,学医之人,永无止境。杜提点行医经验丰富,针灸之术精妙无双。

    既是拜了师,当然不能担虚名。

    程锦容在整理医例时,着意挑了几个针灸的医例,然后张口请教。

    杜提点心里暗暗失笑。

    这个程锦容,果然聪慧伶俐。专挑他秘不世人的针灸绝艺来请教。也罢,既有师徒之名,教导徒弟也是应该的。

    杜提点张口指点,程锦容一听便懂,甚至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杜提点惊讶之余,心里不由得暗暗点头。

    他收程锦容为徒,确实另有用意。现在看来,这个徒弟是收对了。人总有老死之日,一身医术和行医所得,却得传承下去。

    纵观太医院官署里的年轻医官,有谁能胜过程锦容?

    半日过后,杜提点默默改了这一句。

    纵观太医院官署里的所有医官,也没几个能及程锦容。

    临近傍晚,杜提点才道:“时候不早了,你再回程家一晚。明日早晨来太医院,为师带着你进宫。”

    顿了顿,又道:“常院使明日进宫,为皇后娘娘请平安脉。你在娘娘身边伺疾,常院使若有吩咐,你要听令行事,不可当众和常院使起口角纷争。”

    懂了!

    当众不行,私底下偶尔纷争几句不用怕,有师父撑腰!

    程锦容含笑应了。

    ……

    隔日清晨,程锦容兄妹一同到了太医院官署。

    程景宏依旧去药舍里照顾病患。这个病患,已能勉强下榻走动,身体一日好过一日,面色也越来越好。

    程锦容随杜提点常院使等人一同进宫。

    宫中设有太医院的当值之处。其中两间,放着常见常用的药材。进宫当值的医官们,白日就在此处,随时等待传召看诊。

    宫中除了帝后,还有几位皇子和两位公主,有品级的嫔妃有十余个,贵人美人之类有三十余个。

    平日每隔三日,医官们要各自去请平安脉。平日里无人传召,也不能随意走动。

    太医这职业,看着风光,个中甘苦,也只有自己知晓了。

    程锦容还是第一次来太医院当值处,看着倒也新鲜有趣。没等转上一圈,椒房殿便派人来传召。

    来传裴皇后口谕的,是椒房殿里的内侍李公公。

    内侍去了子孙根,声音多尖细,李公公也不例外。三十多岁,脸比女子还要细嫩三分。

    十年前,李公公不慎犯错,挨了一顿板子。裴皇后赐药,救了李公公一命。李公公心中感念裴皇后恩德,对裴皇后十分忠心。

    平日裴皇后身边有青黛和菘蓝伺候,李公公是跑腿传信的内侍,不能近身伺候。

    前世,就是这个李公公,拼死潜入牢中,救了她一条命。

    李公公笑道:“咱家奉皇后娘娘口谕,请程医官前去伺疾。”

    程锦容微笑应是。

    一旁的常山,咳嗽一声,冲李公公笑道:“李公公,今日下官该为娘娘请平安脉了。”

    李公公有些为难:“皇后娘娘只传召程医官,并未提及院使大人。”

    常山:“……”



    一众太医或抬头看天,或低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医书。实则一个个耳朵竖得老长,眼角余光都在瞄着常山。

    常山脸皮再老再厚,众目睽睽之下也觉老脸发烫。

    按着宫中规矩,传召哪位太医,便是哪位太医前去看诊伺疾。就是杜提点,也得在当值处等待宣召,断然没有主动前去看诊的道理。常山刚才说了那一句,已是逾矩了。

    程锦容袖手看好戏。

    常山又咳嗽一声,拱手道:“娘娘既未宣召,微臣就在此等候。”然后,和颜悦色地吩咐程锦容:“程医官,你好生为娘娘伺疾。若有不懂不会之处,只管来问本院使。”

    神色转变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程锦容微微一笑:“多谢院使大人。”

    常山似已忘了所有的尴尬,呵呵一笑:“快些随李公公去吧!别让娘娘等得急了。”

    程锦容随李公公走了。

    常山将喉间的老血咽下,迈步进了当值的屋舍里。

    太医们彼此眨眼偷笑。

    趾高气昂的常院使,今日真是丢人现眼啊!

    ……

    常院使丢不丢脸,裴皇后无心理会。

    往日她为永安侯所迫,整日阴郁自闭。明知常院使被永安侯收买,为她看诊多是装模作样,她也未生出过撵走常院使的心思。

    如今,她从噩梦中觉醒,才蓦然发现。对付这等小人,对她来说不费什么力气。甚至无需她出面。

    “微臣见过皇后娘娘。”身着绿色官服的程锦容迈步而入,带进了满室的明媚阳光和温暖。

    裴皇后心头一热,舒展眉头:“免礼平身。”

    不等裴皇后吩咐,菘蓝已示意宫女们都退了出去。

    青黛为裴皇后厌弃,如今虽还在裴皇后身边伺候,却事事都居菘蓝之下。此时也一并默默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寝室里只余菘蓝在一旁伺候。裴皇后和程锦容说话也没多少顾忌了,笑着招手,示意程锦容上前:“杜提点忽然领你回太医院,这两日有什么要紧事?”

    程锦容抿唇轻笑:“提点大人收我为徒,昨日行了拜师礼。”

    裴皇后先是一怔,旋即笑了起来:“好!好!果然是好事一桩!”

    程锦容以女子之身考进太医院,如今又得了皇后青睐,出入宫中,在太医院里不知多扎眼。背地里少不了有人眼热嫉恨。

    如今程锦容拜了杜提点为师,还有程方这个大伯父,靠山如此强硬。别人再眼热眼气,也得收敛几分。

    程锦容轻声提醒:“依着太医院的规矩,微臣暂时还没有为娘娘诊脉的资格。今日娘娘没有宣召常院使,倒不如召周太医或李太医前来请平安脉。”

    裴皇后欣然点头:“那就召周太医来吧!”

    ……

    李公公又来了太医院当值处。

    常山精神一振,立刻起身出来相迎。

    年少轻狂的程锦容能顶什么用?

    瞧瞧,皇后娘娘还不是命人来宣他去诊脉?

    常山满脸笑容,冲李公公拱手:“李公公,皇后娘娘可是宣召下官前去椒房殿?”

    所有太医一同拱手相候。

    就听李公公轻轻咳嗽一声:“咱家代娘娘来传口谕,宣周太医前去请脉。”

    常山:“……”

    恍惚听到了响亮的打脸声。

    真疼!

    太医们一个个低着头忍住笑。

    周太医先是一愣,很快拱手应是。

    周太医在宫中伺疾二十年,医术精湛且为人低调谨慎,从不争功抢功。平日后宫嫔妃们,时常传召周太医看诊请脉。

    裴皇后主动宣召周太医,还是第一回。

    周太医虽不想触怒常院使。可娘娘传召,身为太医,没有拒绝的道理,也不可能拒绝。只得跟着去了。

    传口谕的李公公领着周太医走了,常山脸上的笑容也快挂不住了。

    太医们口中不说,实则一个个挤眉弄眼的看热闹看得兴起。

    在宫中当值,绝不能露一丝怨气或不满。常院使哪怕是被气得快吐血了,也得继续维持笑容,步伐僵硬地回了屋子。

    就是关门声稍稍大了那么一点点。

    太医们心照不宣地偷偷笑了一回。

    常院使往日总吹嘘自己得皇后娘娘青睐。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嘛!这才隔了一个月,皇后娘娘就完全将常院使抛在脑后了!

    半个时辰后,周太医回来了,手中还捧着一个锦盒。

    一看就知是得了皇后娘娘赏赐。

    李太医不无酸意地笑道:“皇后娘娘赏了周太医什么?让我等也开开眼界。”

    前些时日,两人一同在椒房殿里值守。现在裴皇后病症好转,无需太医在椒房殿里守着了。只召了周太医前去。李太医心里岂能不泛酸?

    周太医为人老道,立刻笑道:“娘娘赏了些银子。改日得了闲空,我请你喝酒。”

    这还差不多。

    李太医心里舒坦了一些,低声提醒一句:“你为娘娘请脉,还是向院使大人禀报一声才是。”

    这半日,常院使可憋着一肚子闷气哪!

    不过,使绊子穿小鞋什么的,都是以后的事。在宫中,常院使绝不敢胡言乱语,更不敢行步差池。

    周太医心中暗叹一声,谢过李太医提醒,打起精神去见常院使。

    ……

    这一日,常山怕是要被气疯了吧!

    每每想到常山气得要吐血不得不强自按捺隐忍的样子,程锦容心中便觉快意。大半日,心情都好得很。

    有程锦容陪在身边,裴皇后的心情比前两日好多了。

    午睡醒了之后,裴皇后主动张口要去御花园。

    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裴皇后换上了薄而轻软的夏裳。

    再看程锦容,还穿着厚实挺括的官服,裴皇后颇有些心疼,张口吩咐道:“锦容,本宫命人为你准备了轻薄的衣裙,你也换上吧!”

    这当然不合宫中规矩。

    不过,什么规矩也不及裴皇后心情愉悦舒畅重要。

    程锦容也换上轻薄柔软颜色鲜亮的衣裙,扶着裴皇后去了御花园。

    有程锦容在身边,胜过世间万千美景。便连这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宫廷,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裴皇后扬着唇角,眉眼间俱是笑意。

    “启禀娘娘,”一个宫女轻声来禀报:“罗贵人在御花园中,听闻娘娘来此,特意前来请安。”



    罗贵人?

    裴皇后略一蹙眉。

    宣和帝不是贪图美色之人。不过,身为天子,后宫自少不了各色美人。育有皇子公主的嫔妃,才有资格被封妃。其余得宠的年轻嫔妃,多是贵人美人之流,裴皇后平日几乎没关注过。

    得了宣和帝欢心的年轻美人,除了十八岁的赵贵人,就是十七岁的罗贵人了。

    除了美貌之外,更重要的是,她们都很年轻,皆是两年前被选进宫的美人。

    赵贵人娇美擅歌,罗贵人妩媚擅舞。

    裴皇后显然不想见什么罗贵人,正要张口打发,身畔的程锦容忽地轻声笑道:“微臣斗胆进言。罗贵人特意前来请安,娘娘何不见上一见?”

    年轻的美人里,唯有赵贵人和罗贵人晋升为贵人之位,可见两人都有些能耐本事。

    罗贵人主动来示好,何不顺手收为己用?

    裴皇后听出了程锦容的话中之意,沉默片刻,改了主意:“宣罗贵人前来。”

    宫女恭声应下。

    片刻后,一个年轻娇媚的美人出现在凉亭外,恭敬地行礼请安:“妾身罗氏,给皇后娘娘请安。”

    程锦容还是第一次见罗贵人,迅疾打量一眼。

    罗贵人只有十七岁,生得肤白唇红,容貌妩媚。身段窈窕,身姿轻盈,腰肢纤细,如风中摆柳。

    裴皇后淡淡道:“平身吧!”

    罗贵人恭敬地谢恩起身。

    裴皇后又道:“赐坐。”

    罗贵人心中一喜,忙又谢恩:“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

    裴皇后沉寂多年,在后宫里像一抹影子,被郑皇贵妃压了一头。后宫的嫔妃们,表面对裴皇后恭敬,暗中向郑皇贵妃投诚示好的不在少数。

    只可惜,郑皇贵妃善嫉成性,年轻嫔妃们再示好,郑皇贵妃也不肯分薄天子宠爱。

    罗贵人心思灵活,很快将主意打到了裴皇后的身上。

    裴皇后凤体病弱多年,近来虽颇见好转,也得慢慢调养。总不能以病体伺候天子。如果她向裴皇后投诚,或许,裴皇后肯“提携”她一二。

    罗贵人暗中探听椒房殿里的动静,裴皇后来了御花园后,她便壮着胆子来“请安”。

    现在看来,这一步算是走对了。

    裴皇后肯见她,还张口赐座,这就是一个极好的开始。

    裴皇后不喜说话,罗贵人投其所好,安静端坐,并不多嘴多言。

    裴皇后权当身边多了个物件,倒也没觉得碍眼。默默赏景片刻,才张口道:“听闻罗贵人擅舞?”

    罗贵人心里又是一喜,忙恭声应道:“妾身自幼时习舞,最擅团扇舞和长袖舞。若娘娘闲着闷了,妾身愿去椒房殿献舞,为娘娘解闷解乏。”

    程锦容心中哂然。

    这位罗贵人,果然年轻,沉不住气。一张口,就露出了野心。

    不过,有野心的嫔妃,才易拿捏,也更易于为棋子。

    程锦容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裴皇后的衣袖。

    她站在裴皇后身侧,这个细微的小动作,只有裴皇后知晓。裴皇后心里涌起一丝隐秘的喜悦,自然明白程锦容的意思。

    “罗贵人一片心意,本宫都知晓。”裴皇后淡淡一笑:“既是如此,明日罗贵人便来椒房殿吧!”

    罗贵人按捺住心里的狂喜,恭敬地应下。

    罗贵人有野心,也有眼色,来意已经达成,也不再多留。很快便起身告退。

    ……

    罗贵人走了之后,眼前耳根都清静了许多。

    裴皇后在御花园里消磨了一个时辰,才回了椒房殿。再睡一个时辰,喝了汤药,再用晚膳。

    不必别人说,裴皇后也知道自己在日渐好转。胃口比以前好了,体力也越来越好。

    每日晚上,裴皇后入睡后,程锦容才会歇下。

    裴皇后有些心疼,轻声说道:“你也早些歇下吧!”

    程锦容微微一笑:“能伴在娘娘身边,是锦容此生最大的福气。锦容一点都不累。”

    短短两句话,听得裴皇后心酸不已。

    是啊!

    这段时日,美好得如梦境一般。

    程锦容到底还是留下,等裴皇后入睡后才退出了寝宫。

    她其实不喜欢肃穆沉重又冰冷的宫廷,可她的娘亲被困在这里。她心甘情愿地留在椒房殿,一直陪在娘亲身边。

    ……

    隔日,罗贵人果然来椒房殿请安。

    素来不见后宫嫔妃的裴皇后,对罗贵人还算和善。

    罗贵人主动献舞,裴皇后也未拒绝,传口谕召了宫中乐师前来。丝竹声乐响起,罗贵人跳了一曲长袖舞。

    长长的水袖挥舞,飘逸出尘。

    罗贵人倒也小心,在皇上面前献舞,自是越柔媚越好。在皇后娘娘面前献舞,可就不能太过媚俗了。免得令皇后娘娘心生厌恶。

    其实,罗贵人小心过了头。

    裴皇后动了‘提携’嫔妃的念头,心中半分嫉意都没有,巴不得前来投诚的罗贵人妩媚动人牢牢拢住宣和帝才好。

    罗贵人献舞后,裴皇后夸赞一通,赏了十匹上好的绫罗纱。

    之后一连几日,罗贵人都去椒房殿请安。虽不能天天献舞,陪着皇后娘娘说说话解解闷,也算尽了心意。

    后宫中没有秘密,此事很快就传到了郑皇贵妃耳中。

    郑皇贵妃不屑地冷笑一声。

    这后宫中,谁不想得天子宠爱?裴皇后一副贤惠大度的模样,定然都是装出来的。

    很快,郑皇贵妃就被打了脸。

    宣和帝前去椒房殿探望裴皇后,“正巧”遇到了罗贵人。

    裴皇后当着宣和帝的面,夸赞罗贵人:“……罗贵人貌美温柔贤良,且善解人意,十分体贴。前几日臣妾有些气闷,罗贵人每日来请安,还特意献舞,为臣妾解闷解乏。”

    宣和帝看了罗贵人一眼。

    罗贵人俏脸微红,面泛娇羞,恭声应道:“妾身伺候娘娘,是理所应当之事。不敢当娘娘如此盛赞。”

    裴皇后笑着轻叹一声:“后宫嫔妃众多,有这等心意的,也只罗贵人一人罢了。”

    宣和帝也有数日没召嫔妃伺寝了,当晚,便召了罗贵人伺寝。

    罗贵人如何欣喜,不必细述。

    郑皇贵妃气得在钟粹宫里砸了一套茶碗。



    椒房殿内。

    裴皇后默默地坐在窗前,明亮的烛火映在她日渐红润的脸孔上。

    罗贵人得了裴皇后“提携”,今晚被宣和帝翻了牌子伺寝。裴皇后找到了能“应对”宣和帝的办法,心里却没多少欢喜,甚至有些茫然。

    程锦容看着神色怔忪的裴皇后,心里暗叹一声。

    裴皇后受了这么多年的苦痛折磨,日渐消沉。可她的本性依旧善良天真。所以,才会因这等利人利己顺手为之的事感到茫然不安。

    程锦容看了菘蓝一眼。

    菘蓝领着所有宫女退了出去。

    寝室里只剩程锦容和裴皇后两人。

    程锦容走到裴皇后身边,轻轻喊了一声:“娘。”

    裴皇后身体一颤,瞬间回过神来。

    除了相认的那一日,程锦容私下里也叫她皇后娘娘。这还是第一次叫她娘。

    “锦容,”裴皇后目光复杂,几乎难以形容:“我……我有时真恨我自己。我就是这么一个懦弱没用的人。就这么一桩小事,我也会心中难安。”

    “我知道,这么做,对我这个皇后有利,能解我困境,也能压下郑皇贵妃的风头。还能收拢后宫嫔妃。对罗贵人来说,也是有百利无一害的好事。”

    “可是,我心里总有些沉甸甸的,有些难受。”

    裴皇后心情纷乱,词不达意。

    程锦容凝视着裴皇后,轻声道:“娘,我知道你的感受。你温柔善良,待人以诚。你没有城府心机,不会算计,也不会利用他人。”

    “可你现在慢慢在改变,所以,你心里为自己的改变惶惑不安。你怕自己在权势中迷失本心,变成另一个人。”

    ……

    最后一句,直接而犀利,如利箭刺中裴皇后的胸膛。

    裴皇后身体又是一颤,目中闪出水光。半晌,才哽咽着低语:“是,我是在害怕。”

    “这些年,我一直闭宫养病,也是在封闭自己。”

    “我知道,身为皇后,可以手握权势。裴家因为出了一个皇后,一跃成为京城新贵。可我打从心底里,厌恶这座宫廷,不想和任何人来往接触。我也深恨中宫皇后这四个字。”

    可现在,她的女儿进宫,到了她的身边,将她从阴暗封闭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她无法再逃避躲避,要直面自己的皇后身份。

    她不能再退让,她要用皇后的权势,保护女儿的安危,保护六皇子,还有保护自己。

    她要学着做一个真正的中宫皇后,有手段有城府有心计。

    这样的她,还是裴婉如吗?

    这样的裴婉如,还是程望深爱的那个善良女子吗?

    裴皇后忽地伸手搂住程锦容,无声地恸哭起来。

    程锦容眼眶也是一热,紧紧搂住裴皇后的身体,轻柔地安抚亲娘:“娘,你别难过。不管何时,你都是你自己。我相信,不管到了何时,你都能守住自己的本心,不会因权势迷失自己。”

    “要挣脱困境,就得改变自己。我能理解你的苦衷。”

    “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你永远是我娘。”

    “便是有朝一日……我爹也不会怪你。”

    裴皇后肩膀不停耸动,泪水落得更急更汹涌。

    程望,是裴皇后心中最深的隐痛和伤疤。

    母女重逢相认这么久,裴皇后从未提起过程望。程锦容也体贴地从来不问。此时提及程望,裴皇后泪如泉涌,难过悲恸之极。

    “锦容,我该怎么办。”

    裴皇后泣不成声,声音断断续续:“锦容,我好想你爹……可是,我此生怕是出不了宫廷,也见不到你爹了……哪怕有机会,我也没脸见他啊……锦容,我到底该怎么办。一想到你爹,我就心痛如刀割一样……”

    字字都是心酸血泪。

    程锦容眼圈也红了,不过,她没有落泪,轻声又坚定地说道:“娘,当年的事,错不在你。你不必为此耿耿于怀一直自责。”

    “我想,就算我爹知道了一切,也只会为你心怜心痛,不会怪你。”

    “你别再想这些来折磨自己,放下一切,放过自己吧!”

    裴皇后不知哭了多久,哭到后来,就这么伏在程锦容的怀中睡着了。

    程锦容静静地搂着裴皇后许久,然后抱起裴皇后。

    裴皇后个头不算矮,在女子中算是中等身量,却轻得如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程锦容稍一用力,便将裴皇后抱了起来。

    抱着裴皇后,才知道何为瘦弱。

    程锦容鼻间微酸,稳稳地抱着裴皇后,轻轻放到凤塌上。为裴皇后拿下发簪,脱了鞋袜,为裴皇后盖好被褥。

    裴皇后哭得力竭,沉沉入眠。

    哭泣不是坏事,郁结于心的痛苦,会随着泪水和哭诉一同散去。裴皇后的心结一一解开,离痊愈的日子也就越来越近了。

    程锦容俯下头,在裴皇后的额上落下轻吻。

    娘,好好睡一觉,将所有的噩梦都扔下。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

    裴皇后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

    人睡足了,精神格外好。

    一夜过来,哭红的双目也恢复了清明。

    程锦容看在眼里,十分欣慰,含笑说道:“药已经熬好了,微臣伺候娘娘服用汤药。”

    裴皇后笑着嗯了一声。

    裴皇后常年喝药,对苦涩的汤药深恶痛绝。往日时常喝一两口,就不肯再喝,谁劝也没用。

    如今有了斗志和希望,汤药再苦,裴皇后喝着也觉得甜丝丝的。

    程锦容一勺一勺地喂,裴皇后一口一口地喝。不到片刻,一碗汤药便喝得干干净净。喝完汤药,程锦容捧来蜜饯果脯,笑着说道:“汤药苦涩,娘娘吃些蜜饯过过口。”

    裴皇后拈起一块蜜饯,放入口中,然后冲程锦容一笑:“很甜。”

    程锦容抿唇一笑,又捧了一杯蜜水,送入裴皇后手中。

    蜜水里掺了蜂蜜,喝入口中十分香甜。很快,便将汤药带来的苦涩冲得干干净净。

    就在此时,青黛进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罗贵人前来请安。赵贵人和徐美人,也一并在殿外等候,想给皇后娘娘请安。”



    宣和帝年岁渐长,对女色并不热衷。进后宫,要么进椒房殿探望裴皇后,要么就去钟粹宫留宿。召幸年轻嫔妃的次数屈指可数。

    罗贵人向裴皇后投诚,得了伺寝的机会,前来谢恩理所应当。

    至于赵贵人徐美人,自是看着眼热羡慕,今日也巴巴地来了。

    裴皇后难得幽默了一回:“本宫这里一直都是冷灶,现在倒是变成热灶了。”

    一旁伺候的宫女抿唇而笑。

    程锦容也笑了起来。

    裴皇后能以这等轻松的口吻说及这些,可见已放下了心里的包袱。

    裴皇后略一思忖,吩咐道:“让罗贵人进殿候着,本宫待会儿见一见她。赵贵人徐美人就不见了,打发她们回去。”

    第一个来投诚的是罗贵人,自要多给些甜头,多抬举几分。迟来了几步的年轻嫔妃,想烧热灶可没那么容易。

    程锦容目中闪过笑意。

    裴皇后并不蠢钝。以前,是她什么都不想做,事事退让。现在,裴皇后终于像一个真正的中宫皇后了。

    稍动手腕,略施恩惠,就能搅浑后宫这摊浑水。

    ……

    罗贵人赵贵人徐美人都在殿外候着。

    罗贵人今日面色格外红润娇艳,看的赵贵人眼热嫉恨不已。不过,口中却亲热得很,一口一个罗妹妹。

    罗贵人和赵贵人一同进宫,是年轻嫔妃中展露头角的两个,彼此互为对手。今日压了赵贵人一头,罗贵人心中自得又畅快。

    一旁的徐美人,今年二十,比她们两人年长一些。进宫也比赵贵人罗贵人早三年。

    徐美人生得白皙美艳,和郑皇贵妃是同一类型的美人,且比郑皇贵妃年轻得多。

    郑皇贵妃最是擅嫉,根本不容徐美人出头。宫宴时,徐美人的位置永远是最偏僻的角落处。

    徐美人在宫中的日子可想而知,心中愁苦,不必细述。眼看着罗贵人奉承裴皇后,得以亲近天子,徐美人立刻痛下决心,也来烧热灶。

    可惜,这热灶也不是她们想烧就能烧的。

    菘蓝走了过来,代传裴皇后口谕:“皇后娘娘有令,请罗贵人进殿内候着。赵贵人徐美人改日再来请安。”

    罗贵人目中闪过喜悦自得。

    赵贵人徐美人心中再懊恼失望,也不敢流露半分,恭敬地谢了恩典,然后退出椒房殿。

    赵贵人年轻气盛,心中不忿,对着徐美人低语:“瞧瞧罗贵人,一个劲地巴结讨好皇后娘娘。那副小人嘴脸,真是丑陋可鄙。”

    徐美人轻叹一声:“能为娘娘排忧解闷,也是罗妹妹的福气。倒是你我,今日才来请安,也怪不得娘娘不肯见我们了。”

    赵贵人:“……”

    赵贵人好险没被噎出一口血。

    徐美人又轻声说道:“我明日再来椒房殿请安,赵妹妹可要一同前来?”

    来!当然要来!

    整日闷在静雅宫里,闲得都要长毛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罗贵人一步登天。

    赵贵人定定心神,亲热地说道:“明日我打发人去叫徐姐姐。”心里却在鄙夷。

    进宫五年了,到现在还只是个美人。就是皇后娘娘肯见她,皇上怕是也想不起来她是谁了。

    赵贵人目中的轻视,徐美人看得明明白白,心里不是滋味,默默忍了下来。

    ……

    椒房殿内,罗贵人行了跪拜礼,一脸诚恳地表忠心。

    “……皇后娘娘提携之意,妾身心里都明白。从今日起,妾身一定以娘娘马首是瞻,甘愿听娘娘差遣。”

    裴皇后淡淡一笑:“罗贵人严重了。本宫一病多年,这副病躯,无颜伺候皇上。罗贵人好好伺候皇上,也是为本宫分忧了。来人,将今年新贡上来的蜀锦,赏罗贵人六匹。”

    罗贵人连连谢恩:“妾身谢过娘娘恩典。娘娘但有差遣,妾身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后宫妃嫔,皆有份列。可每年的贡品,都是先送到椒房殿,然后是钟粹宫。轮到她们,就所剩无几了。像徐美人那样不受宠的,连见都见不着。

    裴皇后肯提携她,赏赐也极其丰厚,显然有抬举她之意。她又不是傻瓜,当然要接着皇后娘娘这份美意。

    自这一日过后,罗贵人每日都来椒房殿请安,风雨无阻。

    赵贵人徐美人也是每日都来。可是,裴皇后只见罗贵人,却不见她们两个。

    赵贵人再心高气傲,也被磨搓得诚惶诚恐。只是,来都来了,断然没有中途而废的道理。否则,不但没能讨好,反而会落了裴皇后的眼。

    徐美人本就不得宠,在后宫中从不惹眼,到哪儿都是坐冷板凳的份。因此,徐美人十分沉得住气。

    每天一大早,赵贵人和徐美人就来椒房殿外候着。一等就是半日,然后灰溜溜地回去。都快成后宫的笑话了。

    裴皇后晾了她们几日,到第五日,才令她们进来请安磕头,却没有赏赐。

    这也是程锦容私下进言:“郑皇贵妃把手后宫多年,宫中妃嫔都要看郑皇贵妃的脸色说话行事。罗贵人现在向娘娘投诚,又得了实在的好处,以后一颗心自会向着娘娘。”

    “至于赵贵人徐美人,日后也有可用之处。娘娘要压制郑皇贵妃,多抬举几个年轻嫔妃也无妨。”

    “只是,这抬举,也得有策略。不能养大了她们的心,反过来咬娘娘一口。”

    “首先,得让罗贵人和赵贵人徐美人先斗起来。她们争抢着示好投诚,彼此争斗,不是一条心。娘娘才能放心用她们。”

    裴皇后听了这番话后,不由得笑着叹道:“你还年少,怎么懂这么多?倒是本宫,这一把年纪,不知都活哪儿去了。这些年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一般。如今倒要从头学起,怎么做一个皇后。”

    裴皇后心结已解,偶尔提及前尘旧事,痛楚依然有,更多的却是坚韧。

    程锦容微微一笑:“不管何时,都不算迟。”

    是啊,此时醒悟,还不算迟!

    她是“皇后”,有两个嫡皇子和一个嫡出的公主,宣和帝待她也算敬重。这一手牌,打好了绝不会输。

    裴皇后目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



    这几日,郑皇贵妃十分气闷。

    死气沉沉的椒房殿,忽然变得热闹起来。沉寂多年诸事不管不问的裴皇后,像变了个人,竟开始“提携”年轻嫔妃。

    罗贵人热灶烧得成功,连着被召伺寝两回。后宫的嫔妃们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

    赵贵人徐美人天天去椒房殿,被晾了几日,终于见着了裴皇后。

    暗中向她投诚的年轻嫔妃们,也有些沉不住气了。这几日纷纷来请安,话里话外,不免提了几句罗贵人。

    呸!

    她霸着宣和帝还来不及,怎么肯容年轻貌美的嫔妃们越过自己?

    郑皇贵妃明知此时最好的办法是和裴皇后“打擂台”,却不肯有学有样。

    这一日,宣和帝前来钟粹宫,郑皇贵妃打起全部精神伺候。

    她和宣和帝相伴二十年,对宣和帝的习惯喜好了如指掌。有意逢迎之下,宣和帝果然在钟粹宫里留宿。

    郑皇贵妃没来得及自得,就听宣和帝随口笑道:“朕今日去椒房殿看皇后,听皇后随口提起,徐美人和你年少时颇有几分肖似。”

    郑皇贵妃:“……”

    美人渐渐迟暮,最怕也最恨别人提起自己日渐老去的事实。说有人和自己年少时肖似,绝不是夸赞,而是一道刺心的利箭!

    郑皇贵妃在心里将裴皇后痛骂了一番,挤出笑容:“臣妾倒是没留心。难为皇后娘娘,还记得臣妾年少时的模样。”

    然后,又娇嗔道:“皇上这么说,是嫌臣妾老了不成?”

    宣和帝调笑道:“朕和你同龄,怎么会嫌弃你老。”

    郑皇贵妃:“……”

    可恶的裴婉清!我要画个圈诅咒你!

    ……

    不管郑皇贵妃如何恼怒,这位徐美人的名字,到底还是听进了宣和帝的耳中。过了几日,宣和帝便召了徐美人伺寝。

    徐美人每日去椒房殿请安,听裴皇后有意无意地提起郑皇贵妃“年少”时的模样,心中也明白了几分。

    当晚,徐美人着意装扮穿戴,言行举止也刻意模仿郑皇贵妃。原本只三四分肖似,在徐美人有心的模仿下,竟有了五六分。

    宣和帝对郑皇贵妃确实有几分真情。一见之下,龙心颇悦。当晚便赏了徐美人。

    徐美人第二日去椒房殿请安,穿着银红色的宫装,戴着华丽的发钗,长长的流苏在耳边轻晃,映衬得脸庞白皙妩媚。

    裴皇后打量徐美人一眼,忽地笑道:“你这样很好。”

    果然,后宫里从不缺有心计又有野心的美人。

    郑皇贵妃平日最爱穿银红色的宫装,也最喜戴华丽的凤钗。徐美人这副美艳妖娆的装扮,和郑皇贵妃何其肖似。

    徐美人心里一喜,忙笑道:“多谢娘娘夸赞。”

    裴皇后眸光微闪,若有所指地说道:“你每日都来椒房殿请安,也别忘了去钟粹宫走动一二。”

    徐美人心领神会,恭敬应下。然后,出了椒房殿,就去了钟粹宫请安。

    郑皇贵妃一听徐美人的名讳,心中嫉火顿时汹汹燃烧,冷笑着说道:“让她进来。本宫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能耐本事,能入皇上的眼。”

    片刻后,徐美人款款进来了:“妾身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郑皇贵妃:“……”

    在后宫中,唯有裴皇后才有资格穿正红色的宫装。

    郑皇贵妃再得宠,也不能穿正红。银红色的颜色最近正红,郑皇贵妃平日多穿银红色,嫔妃们都很识趣,宫中再无别人穿这个颜色了。

    现在,徐美人不但穿了,还正大光明地穿着银红色宫装来钟粹宫请安。

    这哪里是来给她请安,分明是来戳她的眼,刺她的心肺!

    郑皇贵妃也不是善茬,扯了扯嘴角:“徐美人今日穿戴,本宫看着可眼熟的很。”

    徐美人恭声应道:“不敢瞒皇贵妃娘娘。妾身昨晚伺寝,也是穿得这般模样。皇上夸赞妾身穿得好看,赏了妾身几匹银红色的衣料。妾身感念圣恩,打算将这衣料都做成新衣,每日穿在身上。”

    郑皇贵妃心中怒极,面上却笑颜如花:“皇上喜欢最是要紧。”

    徐美人羞涩地一笑:“皇贵妃娘娘宽宏大度,不和妾身计较,妾身感激不尽。”

    徐美人坐了片刻,便告退离去。

    郑皇贵妃面上的笑容褪得干干净净,又摔了一整套茶碗。

    ……

    徐美人新近得宠,郑皇贵妃就是再恼再恨,也绝不会在这等时候动手使绊子。

    郑皇贵妃比谁都清楚宣和帝的脾气。独断专行,不容任何人拂逆。宣和帝未必在意区区一个徐美人,却绝不愿见后宫为争宠闹成一团。

    要收拾徐美人,得耐住性子,找一个最合适的时机。绝不能冒然出手,令宣和帝震怒厌弃。

    简而言之,她善解人意的人设绝不能崩。

    也因此,郑皇贵妃不得不强自隐忍,暂避风头。

    在后宫嫔妃们看来,郑皇贵妃这是被裴皇后打压,被牢牢压了一头。一时间,人心浮动,每日来椒房殿请安的嫔妃也越来越多。

    可惜,她们就是到了椒房殿,也见不到裴皇后。

    罗贵人每日都能进椒房殿请安。徐美人来两回,能见裴皇后一回。赵贵人来三四回,能见上一回。

    裴皇后故意晾着赵贵人,赵贵人心中不愤,绞尽脑汁想搏裴皇后的欢心。她也是聪明人,见裴皇后待自己冷淡,便往裴皇后的身边人下功夫。

    如今,裴皇后身边最得宠的人是谁?

    既不是青黛也不是菘蓝,也不是被冷落了多日的常院使,而是程医官!

    程医官在裴皇后耳边说一句,顶得上别人说十句百句。

    程锦容陪着裴皇后在御花园里转悠,有宫女来禀报:“启禀皇后娘娘,赵贵人前来请安。赵贵人说了,她有几张药方,想献给娘娘。”

    药方?

    裴皇后有些讶然,下意识地看向程锦容。

    程锦容了然一笑。

    这个赵贵人,看来是被晾得着急了。这药方是要借着裴皇后的手,送到她的手里。

    程锦容一笑,裴皇后也笑了起来,张口吩咐:“宣赵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