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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贵人献上的药方,裴皇后转手就赏给了程锦容。

    裴皇后午睡之际,程锦容打开盒子,拿出药方,细细看了一回。

    赵贵人出身书香门第,这几张药方,是家人重金求来的。是各种养身健体补气养颜的药方。赵贵人擅歌,平日对嗓子十分看重。还有一张专门养嗓的药方。

    程锦容看着倒是颇有趣味。

    裴皇后午睡醒来,见程锦容唇角含笑,不由得笑问:“那几张药方如何?”

    程锦容笑着答道:“多是养身的药方,照着药方便可以配药,十分便利。”

    一提起药方,程锦容满心愉悦,眉眼几乎放出光来。

    当年的程望也是这般模样……

    一想到程望,裴皇后心中一阵锥痛,面上却笑道:“你喜欢就好。赵贵人也算有心了,明日再来请安,本宫见一见她便是。”

    裴皇后已迈过心里那道槛。

    要打压郑皇贵妃母子,不用手段怎么行?

    她是皇后,郑皇贵妃再得宠,也得低她一头。往日是她退让,现在她不退了,郑皇贵妃就得退让低头。

    闲话片刻,青黛轻声来禀报:“杜提点让药童来传口信,请程姑娘随杜提点出宫回太医院。”

    这段时日,杜提点不知在忙什么,一直没有露面。今日忽然让她回太医院……

    程锦容心中隐约猜到几分,起身向裴皇后告退:“娘娘,微臣回太医院,少说也得待上两三日。等微臣进宫,再来给娘娘伺疾。”

    裴皇后心中不舍,却未阻拦,含笑首肯。

    程锦容不仅是她的女儿,也是大楚朝第一位女太医。如今又是杜提点的爱徒。杜提点既有意栽培提携,她这个亲娘总不能拖后腿。

    ……

    程锦容先去了太医当值处。

    太医们见了程锦容,分外亲切。其中,尤以周太医最是热络。

    严格来说,程锦容每日伴着凤驾为娘娘伺疾,并未碍着任何人。顶替了常院使差事的,是周太医。

    可周太医心里清楚的很。裴皇后心疾大有起色,凤体日渐好转,都是程锦容的功劳。令他请脉之事,十有八九也是出自程锦容的手笔。

    不管如何,他都领了这份人情。

    “程医官每日为娘娘伺疾,着实辛苦。”周太医笑道。

    程锦容含笑应道:“周太医要请脉开方,真正辛苦的人是周太医才对。我每日所做的,都是些琐事罢了。”

    众太医各自用眼角余光打量常院使。

    常山一脸心无芥蒂的模样,先夸周太医医术诰命,再夸程锦容行事周全仔细。

    脸皮之老,城府之深,令人叹为观止。

    程锦容也不遑多让,笑着应道:“皇后娘娘凤体大有起色,院使大人如此盛赞,下官便厚颜领受了。”

    常山:“……”

    再厚的脸皮,也禁不住如此犀利的嘲讽!

    杜提点正好在此时出现。常山不得不将心头闷气咽下。

    程锦容上前拱手行礼:“微臣见过提点大人。”

    虽然拜了杜提点为师。不过,身在宫中,以师徒相称并不合宜。

    杜提点对程锦容的伶俐颇为满意,略一点头,张口吩咐:“你现在随本提点出宫。”

    至于出宫有何事,杜提点没说,谁也不敢问。

    程锦容恭声应下。她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当即就随杜提点离宫。

    ……

    坐上马车后,杜提点闭上双目假寐,并未说话。

    程锦容安静地端坐,一路上一言未发。

    马车经过太医院官署,却未停下,继续往前行了两条街。拐了三个弯,到了一处宅院外停了下来。

    程锦容先下马车,然后扶着杜提点下马车:“师父多加小心。”

    杜提点终于忍不住笑着赞了一声:“你倒是沉得住气。”

    直至此刻,程锦容一个字都未多问,这份镇定冷静,哪里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

    程锦容挑眉一笑:“师父收我为徒,不就是因我冷静自持聪慧无双天赋惊人吗?”

    杜提点被逗得开怀一笑:“是是是,为师果然没看走眼。”

    说话间,师徒两人一同迈步进了宅院里。

    这是一处三进的宅子。宅子不算大,不过,位置绝佳,离皇宫只小半个时辰的路程。附近皆是官宦显贵之家。这里也显得格外清静。

    “这是先帝赏给我的宅子。”

    杜提点慢悠悠地向前走,一边说道:“我平日多在宫中当值,或在太医院官署。偶尔还要回杜府住几日。这里来得极少。知道这处宅子的人,少之又少。”

    程锦容安静听着,并不插言。

    很显然,杜提点今日带她来,绝不止是看宅子这么简单。

    过了正堂,进了二道门,便是内宅。内宅里一个丫鬟都没有,倒有几个精明干练的小厮。小厮们一同上前来行礼。

    杜提点略一点头,领着程锦容进了一间厢房。

    这间厢房里,有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身材枯瘦,面色蜡黄,满面病容。这个男子一见杜提点,猛地跪下,连连磕头:“大夫,我病了七八年,每次病发都疼得死去活来。求求大夫,救救我吧!”

    男子显然不知杜提点真正的身份,只知这是一位医术精湛的神医。

    杜提点张口安抚了几句,又领着程锦容去了另外几间厢房。

    无一例外,每间屋子里都有一个病患。

    五个病患皆是男子,年龄自二十岁到五十岁不等。有老有少,有面容英俊的,也有相貌平庸近乎丑陋的。有身体看着康健,也有看起来十分虚弱的。

    他们的病症都相同。

    不发病时如常人,行立坐卧都无碍。一旦病症发作,腰腹部如刀割般剧烈阵痛。伴随着呕吐尿血等症状。

    看完几个病患后,杜提点领着程锦容到了书房里。

    “锦容,你坐下。”杜提点淡淡吩咐。

    程锦容依言坐下。

    杜提点沉默片刻,似是自言自语地张了口:“自你进了太医院之后,我便暗中命人去找这等症状的病患。这些时日,一共寻到了五个。只是,年龄不尽相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些病患,不开腹,能否治好?”



    杜提点为何要主动收她为徒?

    当然是为了宣和帝的病症。

    程锦容对一切心知肚明。

    而杜提点,根本不知道程锦容知悉一切秘密。私下寻找病患,放进这个不为人知极少有人踏足的宅子里,领着她前来为病患看诊救治……然后,从中找出最稳妥的方法救治宣和帝。

    宣和帝是天子,而且是一个疑心极重的天子。绝不会应允动刀剖腹之事。哪怕是得了宣和帝信任的杜提点也不例外。更别说她这么一个年少的女医官了。

    杜提点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迫切地想找出缓和一些的救治方法。甚至不惜透露了一些他自以为的“隐秘”。

    程锦容很配合,目中露出一丝惊愕的神色,不答反问:“师父为何找这么多病症相同的病患来?”

    杜提点深深看了程锦容一眼:“锦容,你聪慧过人,想来已猜出了真相。此事只有你知晓,绝不可告诉任何人。便是程方父子问起,也不得透露半个字。”

    程锦容一脸“震惊”,久久没说话。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心性再坚韧,骤然知道这等隐秘,心神激荡也是难免。

    杜提点心里涌起一丝怜惜之意,轻声说道:“在宫中伺疾看诊,最重要的就是口风紧。不管为哪一位贵人看诊,都不能透露病症。”

    “为师能伺候两朝天子,二十余年未曾出过差错,凭借的就是谨慎二字。”

    “今日,为师就将这两个字传授给你。只盼你牢牢记在心里。”

    程锦容继续“震惊”“惶惑”,半晌才呼出一口气:“师父说的话,锦容都记下了。”

    “师父放心,锦容一定守口如瓶,绝不会将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

    不必杜提点叮嘱,她也不会将此事告诉程方父子。

    窥探天子病症,是死罪。

    她已踏进宫中这潭浑水泥沼中,绝不能牵连大伯父大堂兄。

    ……

    孺子可教。

    杜提点欣慰地点点头,再次追问:“这等病症,除了开腹救治外,可有更稳妥的办法?”

    程锦容缓缓摇头:“没有。”

    “肾脏里生出异物,唯有开腹,以利刃剖开肾脏,割除异物。再将伤口缝合,敷药包扎静养。”

    “这期间,得每日复诊换药。病患一旦高热发烧,便极危险,要立刻退烧。高烧一直不退,病患就熬不过去了。”

    开腹救治的外科医术,成功率约在九成五。也有极少的病患身体太过虚弱,或是高烧不退,或是血流不止……

    然后死去。

    杜提点像是喉中被什么堵住一般,久久无言。

    世上没有真正的神医。再精湛高妙的医术,也救不了必死之人。

    浸淫医术多年,杜提点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他自己被誉为大楚第一神医,深得两朝天子器重信任。可就是他,也治不好宣和帝的宿疾,治标不治本,只能为宣和帝解除宿疾发作的痛苦罢了。

    照这等宿疾发作的频率,宣和帝根本撑不了几年。

    也不必等几年了。半年之内,他想不出救治的办法,宣和帝就会要了他的命。

    宣和帝怒极之言,或许未必当真。可这样下去,他迟早躲不过这一劫。被誉为大楚第一杏林世家的杜家,在天子之怒下,顷刻间便会覆灭。

    一想到这些,杜提点便心惊胆寒。

    现在,他将救治宣和帝的希望放在了年仅十五岁的程锦容身上。程锦容说救治的成功率有九成五,也就是说,有失败的可能性。

    他不敢赌,却不能不赌。

    师徒沉默对望许久。

    杜提点终于张口道:“为师会继续令人暗中搜寻同样病症的病患,陆续送到这处宅子里来。”

    “以后,每隔五日,我领着你来此处待上两日。对外便宣称我是教导你针灸之术。”

    实则是程锦容救治病患,他在一边旁观,并研究不开腹的救治方法。

    程锦容点头应下,然后提出要求:“我行外科医术时,需要甘草相助。平日我在宫中,甘草也可留在此处,照看病患。”

    杜提点的脑海中闪过一张圆圆的黑脸,略一点头:“好。”

    ……

    临近傍晚,程锦容回了程府,对大伯母赵氏说道:“甘草明日随我出府,要在府外待上几个月。”

    程方经常为贵人看诊,回府之后也是只字不提内情。赵氏已经习惯了,以为程锦容也被请出诊,甘草要随行伺候,也不多问。只叮嘱道:“你得了空闲,常回来看看。”

    程锦容心头微暖,含笑应了。

    回了清欢院,程锦容先叫来甘草,低声叮嘱了数句。

    甘草听闻要在一处宅子里照看病患几个月,十分淡定,唯一发愁的就是:“奴婢一顿要吃四碗粥六个馒头。提点大人会不会嫌弃奴婢太能吃了?”

    程锦容莞尔一笑,宽慰甘草:“不用担心。你就是每顿吃十个馒头,提点大人也不会嫌弃你能吃。”

    关键是,能救治这些病患的,唯有她程锦容。而甘草,是唯一能助她之人。

    别说一顿几个馒头,就是顿顿山珍海味,提点大人也供应得起。

    甘草最大的顾虑解除,长长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紫苏,笑着打趣甘草:“以后甘草可得嫁一个家境殷实些的夫婿。不然,怕是养不起甘草。”

    程锦容又是一笑。

    隔日五更天,程锦容便起身。

    两天之内,她要为五个病患开腹救治。压力确实有,不过,她年少体力佳,撑过两日没问题。

    甘草背着药箱,随着主子从侧门走了出去。

    杜提点派来的马车,在程府门外等着。

    还有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在晨曦中静静伫立等候。

    程锦容脚步一顿,抬眼看向身高腿长肩宽腰窄的英俊少年。

    柔和的晨曦,洒落在少年的俊脸上。微微挑起的浓眉下,深沉锐利的黑眸此时蕴着一丝笑意。

    少年迈步,向她走来。

    甘草索性先上了马车。

    程锦容站着未动,默默凝视着走近的少年。待少年走近站定,才轻声张口:“贺校尉今日不用进宫当值吗?”



    晨曦中,穿着青色罗裙的清艳少女亭亭玉立,犹如带着露珠的海棠。

    就这么看着她,他躁动难安的心绪便平稳下来。

    贺祈挑眉一笑:“以前叫我贺三公子,后来叫我贺祈,现在又变成贺校尉了?”

    这一声贺校尉,何其疏离?

    他们同在宫中,一个是天子亲兵统领,一个是皇后身边的医官。每隔几日,总有见面的机会。

    只是,宫中规矩多,人更多。他们见面的机会多了,却几乎没有说话的机会。

    他在宫中当值一夜,没到五更天换班出宫,没有回平国公府,骑马到了程府外等候。只为见她一面。

    她就叫他贺校尉?

    贺祈话语中的隐约不满,程锦容只做不知,微笑着应道:“你有官职在身,我称呼一声贺校尉,也是理所应当。你也可以叫我程医官。”

    贺祈黑眸深深地看着她,从善如流地改口:“程医官现在要去往何处?是太医院官署吗?我送程医官一程。”

    程锦容婉言谢绝:“我不是去官署,另有要事在身。提点大人已经派了马车来,就不劳贺校尉相送了。”

    彬彬有礼,拒人于千里。

    真是淡漠无情啊!

    贺祈眸光一闪,忽地问道:“你拜了杜提点为师,为何还叫提点大人?”

    师徒只是名分,是为了糊弄外人。

    不过,贺祈知悉内情,显然糊弄不过去。

    程锦容巧妙地换了个说法:“提点大人对我十分器重,今日特意带我去出诊。”

    自程锦容进宫后,他暗中派来保护程锦容的人派不上用场,改而盯着杜提点常院使。杜提点昨日带着程锦容去了一处宅子外。此事已传进他耳中。

    只是,宅子里有什么人要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程锦容这一张口,贺祈便会意过来。

    看来,杜提点是暗中搜寻了一些和宣和帝病症相同的病患,让程锦容前去看诊救治。一来,杜提点要亲眼看程锦容救治病患,确定程锦容真的有救治宣和帝的能耐。二则,杜提点也要趁机研究如何以和缓的办法看诊。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程锦容忽地轻声道:“我这么早便能进宫,其中也有贺校尉的一份功劳。我一直没来得及谢过贺校尉。”

    常山“受伤”的时间恰到好处。五城兵马司的捕快们查了数日,只查到了是几个泼皮无赖所为,关进了大牢里。

    贺祈不肯承认,故意装傻充愣:“程医官这话是何意?我怎么听不懂。”

    装模作样!

    程锦容到底没维持住淡漠疏远的表情,瞪了一眼过去:“我早就猜到是你了,还装傻。”

    这一嗔怪,打破了无形的隔阂,迅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贺祈无声一笑,目中蕴满了笑意,故作无奈地耸耸肩:“罢了,你说就是好了。反正于我没有一点坏处。对了,你承了我的恩情,打算怎么回报?”

    程锦容也忍不住笑了:“这倒简单的很。以后你受伤或生病,我替你看诊治病,不收诊金便是。”

    贺祈挨骂也挨得浑身舒泰,咧嘴一笑:“那就一言为定。”

    倒是程锦容,话一出口,就觉不妥,歉然说道:“我随口一言,绝不是有意咒你。”

    他们两人都记得很清楚,前世的贺祈曾被算计受伤,面容被毁。

    贺祈目光一闪,若有所指地说道:“有些事,不可能再发生了。”

    程锦容也沉默下来。

    是啊!

    他们两人,都走上了和前世不同的人生路。未来到底如何,现在还不好说。可她会竭力保护裴皇后,而他,也不会再容自己的一切被人夺走。

    ……

    过了片刻,贺祈张口打破了沉默:“这些时日,你在宫中出了不少风头,引来众人侧目注意。尤其是皇贵妃,只怕已暗中命人盯上了你。你要小心一些。”

    贺祈说的颇为委婉。

    她何止出了不少风头,用出尽风头来形容还差不多。

    裴皇后为她呵斥郑皇贵妃,郑皇贵妃对她怀恨在心,寿宁公主对她生出嫉意。六皇子对她格外亲近,赵贵人想讨好裴皇后,送的是药方……

    这在宫中,其实不是什么好事。盯着她的目光越来越多,她和裴皇后出纰漏露马脚的可能性就越大。

    程锦容淡淡道:“我要进宫为娘娘伺疾,要治好娘娘的病症。还要令娘娘振作起来,执掌六宫。”

    “我要让娘娘有自保和保护他人之力,所有人都不敢再小觑轻视欺辱她半分。”

    “我要做的事这么多,如何还能低调?”

    我不是不知道其中的危险。

    可是,这已是我唯一能走的路。

    程锦容目光坚韧,话语坚定。

    这样的她,和他记忆中那个泪流满面令人怜惜的容锦再不相同。

    而他,更喜欢这样的她!

    贺祈心头一热,冲动之下,向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他能清楚地看到她目中一闪而逝的惊讶。

    好在她没有后退,只白了他一眼:“贺校尉,男女授受不亲。”

    贺校尉三个字,被有意加重了音量。

    贺祈心尖一阵酥麻,黑眸中的笑意如春风般醉人:“你别生气,我离你远一些就是。”

    说着,慢腾腾地往后退了一小步。比起之前的距离,还是要近得多。

    这近乎赖皮的举动,令程锦容好气又好笑。只是,他们之间到底和别人不同。她对着他的时候,也没办法一直绷着脸装冷淡。

    程锦容定定心神,轻声道:“伴君如伴虎,你也要多加小心。”

    贺祈身为天子亲兵统领,几乎每日都在宣和帝身侧。宣和帝上朝时,贺祈随着进金銮殿。宣和帝召群臣议事,贺祈默默旁听。宣和帝进后宫,御林侍卫也要随行。

    离天子这么近,是好事,也十分危险。

    宣和帝此人,性情反复无常。你以为自己得了他另眼相看,殊不知一个不慎,就会触怒天子,惹来杀身之祸。

    贺祈压低声音应下,又低声道:“那个元思兰,你离他远一些。”

    程锦容:“……”

    这一波醋意,来得猝不及防。



    程锦容看着一脸醋意的贺祈,哑然无语。

    贺祈显然没有要脸的打算,继续低声说道:“我人在宫中,消息灵通。后宫里的动静,不用仔细打听,也知道一二。”

    “前些时日,皇后娘娘生辰。元思兰厚着脸皮去送生辰贺礼,当时,你也在娘娘身侧,一定和他打了照面。”

    “元思兰此人,善于伪装,虚伪阴险精明狡诈。你可要好生提防。”

    程锦容再次无语,半晌才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

    贺祈:“……”

    一口陈年的老陈醋,醋得贺祈直冒酸水。

    不过,此时他什么也不能多说,生生将这口酸水咽下,维持从容的神情:“你知道提防就好。”

    程锦容微笑着应了一声。

    马车里的甘草,频频探出头来。

    时候不早了,程锦容该走了。

    贺祈再不舍,也得张口道别:“我也该走了。过些时日,我再来见你。”

    在宫中远远地见上一面,不能说话,最多对视一眼,稍解相思罢了。贺祈口中的相见,便如此时,特意在她出宫后来见她。

    程锦容下意识地拒绝:“你以后还是……”

    贺祈压根不容她说出剩余的话,转身大步到了骏马边,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程锦容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一个人背负这么多的秘密,在悬崖边只身前行,随时都有坠落之险。她不畏死,心亦坚如磐石。

    可世上有这么一个人,知道她的一切过往,知悉她所有的秘密,默默地关注守护倾慕着她。总令她心生暖意。

    便如崎岖黑暗的路途中,有一盏烛火始终伴着她前行。

    ……

    程锦容上了马车,车夫扬起马鞭,马车徐徐前行。

    甘草坐在程锦容身侧,不时看程锦容一眼。

    “又不是没见过我,总这般偷看我做什么?”程锦容失笑不已。

    甘草不是什么心思细腻的人,胆子大,一根筋,老实答道:“小姐一直说不愿嫁人。可以奴婢看来,见了贺三公子,小姐心情好得很。”

    程锦容:“……”

    程锦容清了清嗓子,扯开话题:“从今日起,你就住在那边的宅子里。我每隔五日出宫一回。平日里为病患们复诊换药,都由你来。你能行吗?”

    杜提点暗中行事,太医院官署里无人知晓。也因此,不能动用任何医官。宅子里伺候的小厮,都是杜提点的人。

    这些小厮,不通医术。

    也就是说,甘草得担负起每日照顾五个病患的重任。

    甘草自信地笑道:“奴婢能行。”

    不等程锦容叮嘱,又说道:“当年奴婢在边关伺候程军医时,程军医忙起来没日没夜。奴婢十一二岁的时候,就照看过一整个帐篷里的病患。”

    边军一打仗,便有许多受了重伤的军汉。军医们忙碌起来,真是分身乏术。甘草八岁被程望买下,在程望身边待了五年。那五年里,甘草被当成半个军医来用。

    独立开腹救治,甘草还不行。不过,照顾几个病患,绰绰有余。

    程望细心教导调教甘草五年,才将甘草送到程锦容身边。甘草大字不识几个,没读过医书。可真论医术,程景安也不及甘草。

    程锦容自然清楚甘草的能耐,笑着说道:“好,这两日,我为他们开腹救治。两日后我就要进宫伺候娘娘,病患就都交给你了。”

    ……

    说笑间,很快就到了杜提点的宅子外。

    杜提点也是一大早就来了。

    程锦容上前行礼:“锦容见过师父。”

    杜提点心事重重,一夜未曾好眠。年岁大了,又不能像女子那般妆容遮掩,眼下的青影一览无遗。

    杜提点嗯了一声,目光扫了甘草一眼。

    杜提点对甘草的印象也很深刻。

    程锦容考第三场的时候,甘草在一旁做助手。开腹时血肉模糊的情景,任谁都会心惊,呕吐反胃也不稀奇。可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黑脸丫鬟,半点异样都没有,有条不紊地打下手。

    有这份能耐,绝非等闲之辈。

    程锦容不动声色地笑道:“甘草八岁时卖身葬父,被我爹买下。她在我爹身边待了五年,才被送到我身边。”

    原来是程望教导出来的。

    杜提点最后一丝疑虑尽去,略一点头,领着程锦容主仆进了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收拾得格外干净,仔细闻,还能嗅到艾草燃过的味道。屋子里有一张宽仅三尺的窄塌,还有两张椅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窗帘密不透风,遮去了所有的阳光。不过,屋子里悬挂着高低不等的数盏宫灯,将屋子里照得十分亮堂。

    程锦容目光一扫,颇为满意:“师父有心了。”

    屋子越干净越好,越安静越好,屋子里的东西越少越好。

    病患开腹救治后,短时间内不能挪动,得在屋子里住上一段时日。这样的环境最合适不过。

    杜提点目光一闪,落在程锦容自信从容的脸庞上:“从哪一个病患开始?”

    程锦容略一思忖:“从年轻的开始吧!”

    ……

    年轻人体力佳,承受力强,伤势恢复得快。

    年迈的老人正好相反,身体本就苍老衰败,救治后也未必撑得过去。

    程锦容特意从年轻的病患开始救治。这一日,为三个病患开腹。

    隔日上午,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病患。

    按着年龄为序,到了第二日下午,最后救治的病患是一个五旬左右的老人。这个老人身体羸弱,走路没什么力气,得有人搀扶才能勉强走动。

    老人喝了汤药,躺到了床榻上,在惊恐瑟缩中昏睡了过去。

    杜提点忍不住皱眉。

    这两日,程锦容救治病患,他一直默默旁观。空闲时,再将所看到的一切记录下来,潜心钻研。

    不必程锦容张口,他也看的出来。这个老人就是程锦容所说的“救治过后也可能熬不过去”的那种人。

    “动手吧!”杜提点定定心神,张口吩咐。

    程锦容并未急着动手,抬眼看向杜提点:“师父,这些病患,在来之前可知道救治也是有风险的?”



    程锦容问得直接犀利。

    杜提点连眉头都未动一下:“不知。他们只知来了之后,有人能救他们的命。”

    程锦容:“……”

    果然如此!

    程锦容神色微沉,心里腾地燃起一丝怒火,声音也沉了下来:“师父为何不明言?如果有人撑不过去,到时候要如何交代?”

    没等杜提点出声,程锦容又淡淡道:“以师父的能耐,自然无惧普通百姓。有人闹腾,给些银子也就是了。”

    “我要问的是,师父要如何向自己的良心交代?”

    杜提点:“……”

    他果然收了个好徒弟!

    最后这一句,简直是戳心又戳肺!直截了当地指责他为了给天子看诊收集病例,昧下身为大夫的良心,哄骗病患来此处。

    杜提点深呼吸一口气,反问程锦容:“你心中既存了这份疑虑,为何前四个病患一声不吭,到了最后这个病患,才问出口?莫非是你对自己的外科医术没有把握,心生怯意?”

    请将不如激将!

    程锦容再冷静自制,也有气性和属于大夫的骄傲,闻言淡淡道:“我若畏怯,这些病患,我一个都不救治。”

    杜提点也淡淡应道:“你不畏怯,只管动手救人。出了任何差错,都由我这个师父来担着。不会牵连到你身上。”

    “向病患家人交代,或是向自己的良心交代,都是为师的事。”

    “看诊治病之前,谁也不敢言有十成把握。身为大夫,救治病患时,当心无旁骛全神贯注。你现在摒除所有杂念,动手救治病患便可。”

    师徒两人注视着彼此。

    收徒的别有用意,拜师的也有自己的算计。掺杂了太多的师徒,到底有几分真情,委实不好说。

    程锦容神色不变,动也没动。

    杜提点暗叹一声,只得让步:“以后再寻病患,为师令人将其中的风险说清楚。”

    程锦容嗯了一声,吩咐甘草:“拿剪子来。”

    甘草浑然不察师徒间已不动声色地过了一招,将煮沸过冷却的剪子送进程锦容手中。程锦容以利剪剪开病患腰腹处的衣物,眉眼沉凝,神色肃穆。

    ……

    两个时辰后,程锦容出了屋子。

    双手虽已洗净,淡淡的血腥气却挥之不去。

    连着站立两个时辰,饶是程锦容年少体力佳,此时也颇觉疲惫。

    难为杜提点,竟也跟着站了两个时辰。程锦容还能自己走,杜提点出了屋子,便由两个小厮扶着去休息了。

    此时将近傍晚,程锦容合衣睡了一个时辰。待醒来后,天已彻底黑了。

    杜提点歇了一个时辰,也稍稍缓过神来,打发人来请程锦容过去一同用晚膳。

    晚膳不算如何丰盛,口味颇为清淡。显然是照着杜提点的喜好准备的。程锦容前世在边关数年,随遇而安,衣能裹体食能果腹便可,并不讲究。

    师徒两人默默地用完晚膳。

    搁下筷子后,杜提点才张口:“今晚你就在此歇下,明日一早随我进宫。”

    程锦容点点头:“一切听师父的。”

    杜提点心里泛起一丝奇异的滋味。

    为了宣和帝的病症,他权衡利弊,收了程锦容为徒。程锦容拜他为师,想来是为了在太医院里找一个大靠山,来对抗常院使。

    师徒两人心照不宣,彼此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今日师徒两人因病患生出争执,说有隔阂就太严重了。可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他久经官场,自有城府。

    程锦容竟也像往日一般,不露半分痕迹。

    如此年少,就有这等城府……

    门忽地被敲响,甘草略显焦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姐,今日下午的病患已经醒了,可他意识模糊,全身发热,现在该怎么办?”

    杜提点一惊,霍然看向程锦容。

    程锦容也皱起了眉头。不过,她早有心里准备,并未慌乱,起身道:“我这就过去看看。”

    ……

    开腹救治后,伤口处疼痛难忍,这是病患们要熬的第一关。

    第二关也是最要紧的,一旦发起高烧,必须在短时间内退烧。一旦高烧不退,病患很可能在昏沉中死去。

    程锦容前世在边关以外科医术闻名。她救治过的病患不知有多少。其中,自然也有救治后熬不过去的。

    这也是身为大夫的无奈和遗憾。

    她是大夫,竭尽全力救治病患。可神医也是人,不是神。

    不过,拥有丰富的救治经验,能极大地提高病患痊愈的可能。

    程锦容推门而入,甘草紧随其后。一同前来的,还有神色凝重的杜提点。

    程锦容走到床榻边,只见病患满面暗红,以手探额头,额头滚烫。病患早已昏迷无意识,满额冷汗,口中偶尔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伤口处包扎得密实,程锦容以手轻探伤口附近的皮肤,也是一片滚烫。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眼前是最糟糕的情况。

    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无益处。

    程锦容迅速开了药方,将药方给了杜提点:“这是我自己研制的退烧药方,药性霸道。喝了之后,一夜之内定能退烧。明日他若再发烧,便再喝一回药。”

    “如果他连喝三次,高烧还不退……”

    说到这儿,程锦容顿了一顿,声音更轻了几分:“师父就可以准备善后事宜了。”

    杜提点:“……”

    不知为何,之前师徒对阵没有半分心虚的杜提点,此时心中竟有些难言的晦涩和沉重。

    那张轻飘飘的药方,也忽然变得重于千钧。

    是他太过急切太过功利了吗?

    他是太医院提点,平日专职为天子看诊。宫中的嫔妃娘娘都没这份资格宣他看诊,皇室宗亲勋贵们见了他,也都分外客气。

    若不是为了宣和帝的病症,这些平民百姓的病患,如何能到他面前,入他的眼?

    所以,他就理所当然地将这些病患视为工具。浑然忘却了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浑然忘却了他学医时的初衷。

    杜提点抬眼,看向程锦容。

    明亮的烛火下,程锦容的眼眸亮如明镜,清晰地倒映出他可鄙可耻的脸。

    ……



    退烧的汤药起了作用,当晚,病患退了烧。

    程锦容守上半夜,甘草守了下半夜。天明之际,病患又开始全身发烫。更糟糕的是,尚未愈合的伤口也开始缓缓流血。

    程锦容夜里只睡了两个时辰,眼中有些血丝,声音也不复往日的清亮,却依然镇定:“再去熬一碗退烧汤药来。”

    病患高烧昏迷,喂药也变成了极其困难的事。只能捏住病患的下巴,令他张口,慢慢灌药进去。

    汤药喝下去一半,从口角溢出来一半。

    褐色的汤药滴落在被褥上,如同干涸的血迹一半,看着触目惊心。

    程锦容又为病患重新敷药止血包扎。

    甘草在一旁打下手,一边小声道:“小姐,这些事交给奴婢便是。”

    程锦容头也未抬:“你力气太大,没个轻重。还是我来。”

    甘草:“……”

    甘草只得住嘴。

    其实,这等时候,要看病患求生意志是否强烈,能否撑过去。大夫在不在一旁,没什么要紧。

    程锦容却寸步未离,一直守在病患身边。

    ……

    这一天,程锦容未曾进宫。

    杜提点却耽搁不得,进宫为宣和帝请平安脉。

    不管有多少心事,在天子面前,都不能流露半分。不然,便是冒犯天子的重罪。杜提点行走宫中二十年,自然清楚其中利害。

    宣和帝宿疾发作频繁,极大地损害了龙体的元气。近来,还偶有尿血的症状,胃口也一日不如一日。

    杜提点诊脉后,斟酌了许久,才开了药方。

    宣和帝身边只有几个心腹的近身内侍,冷然问道:“杜提点,朕的病症到底如何?你开的药方,能不能治好朕的病?”

    杜提点后背全是冷汗,面上却是一派自信沉稳:“皇上的病症一时难以根治,不过,微臣开的药方,能调理皇上龙体,缓解宿疾发作。”

    这段时日,杜提点一直在研究宣和帝的宿疾。

    结论是,不开腹,确实无法根治。

    不过,既知病理,以杜提点的精湛医术,开些缓和病症的药方也不是难事。

    宣和帝瞥了杜提点一眼,淡淡道:“朕说给你半年时间,不会食言。你放心,这半年之内,朕不会砍你的脑袋。”

    杜提点额上也冒了冷汗,战战兢兢地表了一通忠心兼决心。在宣和帝不耐动怒之前告退。出了保和殿后,杜提点手心也都是冷汗。

    伴君如伴虎。

    个中滋味,也只有杜提点自己清楚了。

    惊魂未定的杜提点在保和殿外站了片刻。

    守在殿外的十数个御前侍卫,忽地有一个走了过来,伸手扶了杜提点一把:“提点大人请站稳了。”

    在保和殿外昏倒什么的,同样是冒犯天子的重罪。

    杜提点定定心神,冲高大的英俊少年笑道:“多谢贺校尉。”

    贺祈笑了一笑,待杜提点站稳了,轻声问了一句:“程医官今日没进宫吗?”

    杜提点:“……”

    原来是爱徒惹来的桃花。

    杜提点深深看了贺祈一眼:“她有事耽搁了。”

    有事?

    有什么事?

    什么事比进宫给裴皇后伺疾更重要?

    贺祈心念电转,却未再出言多问。一来,人多口杂,不宜多言。二来,便是他问了,杜提点这只城府深的老狐狸也不会说实话。

    一直在殿外候着的李公公陪笑着上前:“提底大人,皇后娘娘打发咱家来问一声,今日程医官为何没进宫?”

    贺祈竖长了耳朵。

    不远处的裴璋,也看了过来。

    爱徒的桃花还真不少。

    杜提点亲切地对李公公说道:“此事确实有内情,请李公公借一步说话。”

    贺祈:“……”

    裴璋:“……”

    ……

    李公公很快回椒房殿复命:“回皇后娘娘,提点大人说了,有一个病患,病症十分严重,唯有程医官能救治。所以,要耽搁一两日才能再进宫伺疾。请娘娘不要介怀。”

    其实,较真一点的话,这是怠慢皇后的罪责。

    什么病患,能比给皇后伺疾还重要?

    好在裴皇后半点不介意,还特意令李公公去杜提点处再传口谕。

    程医官过两日再进宫也无妨。

    杜提点松了口气,心里对程锦容的评价又上了一个台阶。皇后娘娘对程锦容,是真的青睐有加。

    别管用了什么手段,有这份能耐,就值得赞许。

    两日后,杜提点回了宅子里。

    等着杜提点的,是病患终于没熬过去的噩耗。

    程锦容熬了两日两夜,黑眸中有不少血丝,声音也有些沙哑:“……高烧一直不退,喝了四次汤药。到第五次,一滴都喂不进去。伤口也未愈合,一直在缓慢流血。”

    “一个时辰前,病患就闭了眼。”

    这是不折不扣的噩耗!

    杜提点慢慢坐下,闭上双目。

    程锦容说得没错,不是所有病患都能撑得过开腹救治。

    这个年迈体弱几乎不能行走的病患,如果只服些汤药,大概能再撑几个月。开腹救治,没能救他的命,倒是令他早一步去了黄泉地下。

    就是有十成把握,他也不敢将外科救治之能用在天子身上。更何况,还不是十成,还有救治失败的风险……

    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治宣和帝的病症?

    半年时间,已过了月余,剩余的时间不足五个月。他能否想出稳妥的办法来?

    种种念头,在脑海中交织纷争。

    杜提点无声长叹,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程锦容沉默的注视。

    杜提点终于露出一丝苦笑:“锦容,你是不是在怪为师太过功利太过急切,枉顾病患性命?”

    程锦容沉默片刻,才道:“这样的事,以后别再有了。”

    杜提点没有计较程锦容的“冒犯”,点点头:“好。为师答应你,以后寻找病患,一定先将救治方法和可能的风险说清楚。由病患自己决定,是否看诊。”

    悬在杜提点头上的利刃,不知何时会落下。杜提点肯做出这样的承诺,总算还有些良心。

    程锦容心中闷气未散,到底还是刺了杜提点一句:“身为大夫,尽力而为,方能问心无愧。”



    自己的性命都顾不上了,还要什么问心无愧?

    为了天子病症,牺牲区区几个平民百姓,又算什么?

    太医院官署每年研制各种新药。这些新药,不拿人试药,怎么敢进献宫中?做大夫要问心无愧,做医官当然和普通大夫不同。

    不损人利己的人,如何能混迹官场?

    程锦容到底还是太过年少,也太过正直善良了。

    对着那双满是血丝依然黑亮坚定的双眸,杜提点什么也没说,只道:“后续的事不必你插手,你明日就进宫为娘娘伺疾。”

    “记住,不管谁问起,宅子里的事都不能透露半分。就是娘娘问了,你也不能说。”

    “你既做了医官,就得遵守太医院里的规矩。”

    程锦容点点头,张口告退。

    忠心的甘草,在门外等候。光线暗淡,甘草看不清程锦容的面色,轻声安慰:“小姐也别太难过了。小姐守了两天两夜,可那个病患太过体弱,求生意志也不强,撑不过去,也是没法子的事。”

    “小姐已经尽了力,问心无愧了。”

    她确实尽了力。

    可她真的问心无愧吗?

    她预见到了风险,却未真正阻止杜提点的决定,依然为病患开腹救治。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事涉天子病症,杜提点不会让步。

    其中种种权衡考虑妥协,她无法诉之于口,心里那一丝晦暗也挥之不去。

    程锦容缓缓地用力呼出一口气:“我累了。”

    甘草的注意力立刻转移过来:“奴婢这就去厨房拎热水,伺候小姐沐浴更衣。”

    程锦容嗯了一声,低声叮嘱甘草:“明日我就要进宫,剩余的四个病患,你不可懈怠疏忽。”

    甘草点头应下。

    ……

    程锦容确实疲倦,头一沾上枕头,便沉沉睡去。她以为自己会做噩梦,其实并没有。这一觉,睡得很沉。

    一睁眼,便是隔日五更天。

    程锦容默然片刻,无声叹了口气,然后起身更衣梳洗。

    甘草要留下,程锦容则随杜提点进宫。

    这件事不大不小,在还在慢慢熟悉远未至交心地步的师徒之间,划下了一道不算浅薄的印痕。

    师徒两人在马车上没有说话。不过,一进宫门,态度便各自有了微妙的转变。

    杜提点含笑对程锦容说道:“你连着几日没进宫,娘娘一直惦记你。你也不必去当值处了,直接去椒房殿请安吧!”

    程锦容笑着应下:“微臣谨遵提点大人之命。”

    恭敬中带着亲热,俨然大楚好师徒。

    杜提点甚至亲自领着程锦容去了椒房殿,顺便给裴皇后请了安才告退离去。

    几日未见,裴皇后心中着实惦记,细细一打量,微不可见地皱了眉头。短短几日,程锦容脸颊略见清瘦,神色也不如往日红润。

    程锦容到底为哪个病患看诊去了?

    不过,裴皇后谨记着程锦容的叮嘱,当着宫女们的面不露声色,微笑着说道:“这几日你没在本宫身边,本宫逛御花园都觉得没什么趣味。”

    程锦容立刻笑道:“微臣心中也一直记挂着娘娘。现在天色正好,娘娘可想出去散散心?”

    裴皇后含笑点头,等着程锦容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悄悄握了握程锦容的手。

    程锦容心头一暖,冲裴皇后笑了一笑。

    ……

    裴皇后体力比之前好了许多,往日走盏茶功夫,要歇半个时辰。现在走上一炷香左右,也未见疲累。

    宫女们远远地随在身后,靠得近能听见裴皇后说话的,只有青黛菘蓝。

    裴皇后轻声问道:“锦容,那个病患治好了吗?”

    程锦容低声答道:“没有,病患没撑过去,死了。”

    裴皇后:“……”

    裴皇后脚步一顿,看向程锦容,目中露出些许忧色。

    生老病死,做了大夫,所见所知比常人多得多。程锦容还这般年少,亲眼看着自己救治的病患没熬过死了,心里岂能好受?

    程锦容心情已经平复,对裴皇后淡淡一笑:“娘娘不用担心,我能撑得住。”

    医术平庸,不配做大夫。心里脆弱不堪一击的人,也做不了一个好大夫。

    前世她活了二十五年,寿元不长,所经历的事,却胜过别人一辈子两辈子。也见惯了生离死别。

    她只是有些自责而已。

    医海无涯,对医术的追求,也应永无止境。如果她的外科医术再精妙一些,退烧的药方效用再好一些,或许,就能多挽回一条性命。

    裴皇后似是窥出了程锦容的心思,不由得唏嘘。

    女肖其父,真是半点不假。

    当年程望也是如此,从不以自己的医术骄傲自满,对医术的追求钻研也从未停止过。

    程锦容不是普通的闺阁少女。她天赋出众,聪慧过人,年少才高。她的人生,不应该只是进宫陪在她这个懦弱没用的亲娘身边。

    总有一日,她要让女儿挣脱开这一切,过属于自己精彩人生。

    裴皇后默默想着,未再出言。

    程锦容也不是多话之人,就这么静静地陪伴在裴皇后身边。

    这份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

    有罗贵人先例在前,没事就到御花园来“巧遇”裴皇后的后宫嫔妃们也多了起来。

    裴皇后以前不想见任何人,如今心态转变,要打压郑皇贵妃,要夺回六宫之权。来请安的,裴皇后都会见上一见。

    不过,裴皇后对嫔妃们的态度也不同就是了。

    见了平日和郑皇贵妃亲近的嫔妃,裴皇后神色冷淡。反之,则态度亲和。

    后宫里的嫔妃,谁不是挑眉通眼的伶俐人。几回一过,众嫔妃心中都会意过来。皇后娘娘这是要和郑皇贵妃打擂台。谁站郑皇贵妃那一边,就是皇后娘娘的敌人。

    该怎么站队?

    这不仅仅是裴皇后和郑皇贵妃之间的较量,还关乎着大皇子二皇子的储位之争,也牵扯到了宫外的平国公府和永安侯府。

    现在,都是些年轻的嫔妃示好投诚。宫中真正有分量育有皇子公主的嫔妃们,沉得住气,暂时未动。

    程锦容眼角余光忽地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穿着紫色宫装的少女眉眼含笑,明艳动人。没等宫女们通传,便笑吟吟地走上前来行礼:“女儿给母后请安。”

    正是寿宁公主。

    裴皇后略一点头:“免礼,平身。”

    寿宁公主笑着谢了恩,很自然地凑上前来,亲热地挽住裴皇后的胳膊:“母后的气色愈发好了。女儿看在眼里,真是高兴得很。”

    换在往日,寿宁公主不会这般亲昵靠近裴皇后。

    裴皇后自我封闭,对谁都冷冷淡淡,对着她这个唯一的女儿也同样淡薄。

    如今裴皇后凤体日渐好转,稍露手腕,令后宫风起云涌。郑皇贵妃也难挡其锋芒。二皇子和寿宁公主在宫中的地位,有了微妙的变化。

    寿宁公主欢喜之余,对着裴皇后也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裴皇后还是不习惯外人靠近自己,可寿宁公主是她的“女儿”,她不能推拒。

    裴皇后微笑着应道:“寿宁这般关心本宫,本宫也高兴得很。”短短两句话,哄得寿宁公主展颜而笑。

    裴皇后的眼角余光,轻轻瞥了程锦容一眼。

    若说程锦容心里没有一丝酸意,是不可能的事。这是她的亲娘,她只能以医官的身份伴在身侧。看着寿宁公主撒娇卖乖……

    可她的亲娘在宫中一日,就一日是裴皇后。

    程锦容没有流露半分,冲裴皇后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毫不介怀。

    裴皇后心里有些酸涩,打起精神和寿宁公主闲话。

    寿宁公主心情颇佳,看程锦容也没那么刺目了。

    母后再偏疼程锦容,也越不过她这个女儿。

    ……

    后宫嫔妃们的生活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暗涌,明争暗斗。身为皇后嫡出的女儿,寿宁公主的生活就是真的平静无波了。

    康宁公主从不敢和她较劲争锋,皇子们彼此争锋,暂时也未牵连到她身上。她最大的烦恼,便是和亲远嫁……

    现在,也算不得烦恼了。

    寿宁公主抿唇笑道:“女儿说件趣事给母后听。前两日,上书房里举行了一次旬考。六弟又考了第一,思兰表哥考了个倒数第一。”

    芳心萌动的少女,眼眸中闪着晶莹的光芒,故作不经意地提起“思兰表哥”。浑然不知眼角眉梢的娇羞已泄露了她的秘密。

    裴皇后是过来人,一看便知端倪,不由得蹙了眉头。

    之前,她是赞成寿宁公主和亲远嫁的。可知道程锦容的“梦境前世”之后,程锦容所说的种种变故令人胆寒。她不能坐视一切重演,也绝不会让寿宁公主嫁给元思兰。

    裴皇后故意露出一丝嫌弃之色:“思兰和你大哥一般年纪,读书却是远远不及。”

    寿宁公主想也不想地反驳:“这也不能怪思兰表哥。他自幼在鞑靼部落长大,随柔嘉姑母读书。有今时今日,已是勤奋苦读了。自然不能和大哥二哥六弟他们相提并论。”

    裴皇后淡淡地来了一句:“是啊!他到底是鞑靼太子,读书不及大楚少年,也是难免的。”

    寿宁公主:“……”

    寿宁公主脸上的娇羞褪了大半,好在她还有几分理智,不敢和裴皇后争辩什么。只轻声嘀咕:“这也怪不得思兰表哥,他生来就是鞑靼太子,出身也不是他自己能选的。可他心里,一直更亲近大楚。”

    程锦容眸光一闪,瞥了寿宁公主一眼。

    前世的寿宁公主,对元思兰一往情深。

    这一世,元思兰还是住进了宫中。不知他暗中做了什么,寿宁公主的一颗芳心又寄在了元思兰的身上。

    ……

    寿宁公主怀着隐秘的喜悦而来,怏怏不乐地告退离去。

    裴皇后也摆驾回了椒房殿,屏退左右后,裴皇后皱着眉头,似自言自语:“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寿宁公主嫁给元思兰。”

    寿宁公主想跳火坑,是她自己的事。可现在关乎大楚江山社稷,关乎着万千将士百姓的性命,就由不得寿宁公主任性了。

    程锦容轻声问道:“娘娘想如何阻拦这门亲事?”

    方法当然有。

    不必深思多想,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好法子。让康宁公主嫁给元思兰。她是中宫皇后,张口向宣和帝恳求,或是从中用些手段。成功的可能性极高。

    可这么做了,和她厌憎痛恨的裴婉清又有什么区别?

    不管为了什么,都不该平白牺牲一个无辜少女。

    裴皇后抿紧嘴角,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锦容,你可有什么办法?”

    程锦容深深地看了裴皇后一眼:“杀了元思兰。”

    裴皇后:“……”

    裴皇后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看向程锦容。

    程锦容提起杀人二字,神色不见动容,就像是砍一颗大白菜似的,声音淡淡:“以元思兰的野心,哪怕他娶不到寿宁公主,娶了康宁公主,一样能暗中作祟兴风作浪。”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他。这也是付出代价最小的方法。”

    “元思兰只带了几百侍卫来大楚,这些侍卫都被留在了宫外,他身边只余几个侍卫而已。想杀他不难。”

    “不过,现在还不能动手。大楚和鞑靼休战,他主动来大楚为质子,能遥遥牵制鞑靼。他活着一日,鞑靼就不能再另立太子。鞑靼内乱,于大楚有利。”

    其中的道理,并不难懂。

    裴皇后很快听懂了,低声道:“你的意思是,拖上几年再杀。”

    程锦容赞许地看了裴皇后一眼:“是。拖延几年,大楚能休养生息,将士百姓们都能缓过劲来,国库充盈一些,能支撑得起和鞑靼一战。那时,才是动手的最佳时期。”

    元思兰一死,鞑靼便有了最好的理由对大楚开战。

    牵一发动一身。

    现在,元思兰还不能死。

    裴皇后先点点头,旋即又皱了眉头:“照你所言,要容元思兰多活几年。可元思兰已十九岁,过了年就二十。皇上既将他留在大楚,便是应下和亲一事。或许,很快就会下旨赐婚。”

    程锦容早已深思熟虑过此事,低声道:“可以先定下亲事,成亲之事,往后拖延便可。”



    裴皇后茅塞顿开。

    定下亲事,以不舍女儿出嫁为由,拖延几年就是了。

    “退一步说,就算寿宁公主坚持要嫁元思兰,也不是不可。”程锦容淡淡道:“只要将元思兰一直留在京城,不让他回鞑靼。他纵然心机再深手段再狠辣,也如拔了利齿利爪的孤狼。”

    裴皇后眉头舒展开来:“你说得对。”

    裴皇后想了想又叮嘱道:“这件事,我心中有数。你就别掺和了,切记和元思兰保持距离。”

    程锦容微笑着应下。

    她暂时和元思兰没什么交集。可日后,两人定会有牵扯。

    不管元思兰还会不会盯上她,她绝不会放过元思兰。

    只是,这些话就别告诉裴皇后了。免得她心生忧虑,日夜难安。

    ……

    寿宁公主心情怏怏地回了寝宫。

    到了正午,寿宁公主没在寝宫里用膳,而是去了二皇子的重华宫。

    不出所料,元思兰也在。

    这段时日,元思兰处处扮蠢,令二皇子一点一点地失了戒心。又刻意示好结交,二皇子和元思兰这对表兄弟的情谊日益升温。

    元思兰每日正午几乎都在重华宫,和二皇子一同用午膳。

    寿宁公主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冲二皇子笑道:“二哥,我一个人待着气闷,今日和你一同用午膳。”

    二皇子也不是傻瓜,似笑非笑地瞥了寿宁公主一眼:“你近来倒是常来重华宫。”

    到底是冲着谁来的?

    寿宁公主俏脸微红,跺跺脚娇嗔:“二哥说这话是何意?莫非是嫌弃我这个妹妹不成!”

    二皇子对亲妹妹确实有疼惜之情,更何况,他也乐见寿宁公主和元思兰亲近,立刻笑道:“这怎么会。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寿宁公主这才满意。

    站在一旁的俊美青年,眉眼含笑,凝望着寿宁公主。

    寿宁公主抬眼和他对视,心跳骤然快了一拍。

    自那一日在假山的石室内相遇后,她便如着了魔怔一般,时常搜寻他的身影。为了见他,她便时常来重华宫。

    两人没有再私下独处过。对视间的灼热和喜悦,却一日胜过一日。

    “表妹,”元思兰含笑寒暄招呼:“两日未见了。”

    寿宁公主心头一甜,抿唇轻笑:“表哥倒是记得清楚。”

    当着二皇子的面,元思兰言语并不唐突冒失,微笑着应道:“我每日在宫里,所见又熟悉的,也只有你们兄妹了。”

    堂堂鞑靼太子,形同软禁在宫中,也着实有些可怜。

    寿宁公主心中怜意一起,声音更柔和了几分:“表哥若嫌宫中气闷,二哥出宫打猎游玩,你和二哥一同前去便是。”

    “妹妹说的是。”二皇子迅速接了话茬:“过几日,我就要出宫。表哥和我一同出宫散散心便是。”

    元思兰也未扫兴,笑着应了。

    ……

    用完午膳后,寿宁公主没有在重华宫多留,很快离开。

    二皇子和元思兰上午在上书房读书,下午则去演武场里练习骑射。

    教导几位皇子骑射的,皆是御林军武将中的高手。

    宣和帝重武轻文,一众皇子们身体中流着元氏逞勇好战的血液。在上书房里各自走神发呆,一进演武场,立刻生龙活虎。

    元思兰自小在马背上长大,自会走路的那一日起就会射箭。骑射功夫高超,绝非几位皇子能比。

    在上书房里装模作样的元思兰,到了演武场上,从不藏拙。

    在宫中这段时日,已足够令他清楚宣和帝对英勇少年的喜爱。每日伴驾的御前侍卫贺祈裴璋,就是凭借着御前侍卫大选里的精彩表现,得了宣和帝的青睐。

    他想娶寿宁公主,就得拿出点真实的本事来。

    元思兰站在百步之外,看似漫不经心地随手拉弓,利箭离弦,如流星般滑过半空,正中靶心。

    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齐声道好。

    元思兰也不出声,继续拉弓射箭,连着五箭,皆是靶心。

    “好!”

    身后忽地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元思兰半点都不意外,面上露出讶然又雀跃的神色,忙转身行礼:“思兰见过皇上。”

    几位皇子也立刻上前见礼:“儿臣见过父皇。”

    来人,正是宣和帝。

    宣和帝平日政务繁忙,不过,每隔几日,他总要见一见几个皇子,顺便考校一番。

    当然,以宣和帝的性格脾气,去上书房的次数少之又少,多是来演武场。元思兰箭术超卓,宣和帝亲眼目睹之下,对他不免多了一层喜爱。

    大皇子也随着宣和帝来了演武场,和二皇子等人见了礼,笑着说道:“今日我和你们一同下场射箭,也让父皇看看我们兄弟几个的箭术是否有进益。”

    二皇子心中冷哼一声。

    众皇子中,大皇子箭术最佳。也因此,每次来演武场,大皇子都要露上一手,抢着出一出风头。

    真是可憎可厌!

    最可恨的是,他确实射箭不及大皇子。每次都只能憋闷憋屈地看着大皇子大出风头。

    元思兰目光一闪,忽地上前拱手笑道:“皇上,每次射箭比试,都是单人比试,少了趣味。思兰有一提议,不如今日两人一组,以两人射箭多少论高低如何?”

    “这倒是有趣。”反正是考校儿子们的箭术,宣和帝饶有兴致地准了:“也好,就依思兰所言。”

    元思兰笑道:“思兰厚颜,想和二表弟一组。”

    二皇子眼睛一亮,也拱手道:“请父皇恩准。”

    宣和帝目光一扫,点头应了。

    大皇子心中哼了一声,拱手笑道:“那儿子就和四弟一组。”

    上阵亲兄弟!再怎么说,一母同胞的四皇子也比别的皇子亲近。

    宣和帝也笑着应了。

    接下来,就剩五皇子和六皇子了。

    谁不知道小六的箭术最差,和他一组,只有垫底丢人的份。

    五皇子颇为狡猾,故意扮可怜:“父皇,这可不公平。我和六弟都年少,哪里比得过几位兄长。”

    摆明了不愿和六皇子一组。

    小小少年也有自尊。

    被嫌弃的六皇子,目中闪过一丝尴尬难堪。

    就在此时,宣和帝身侧忽地响起一个声音:“末将也想一试身手,愿和六皇子殿下一组。”



    众皇子俱是一惊,齐齐看了过去。

    张口说话之人,正是英勇无双的御前侍卫统领贺祈贺校尉。

    在众人的注目下,贺祈洒脱从容,拱手道:“请皇上恩准。”

    几位皇子心情暂且不提,六皇子双目放光,十分欢喜。刚被亲哥哥嫌弃过,现在贺祈挺身而出,令他脱离了尴尬的困境。他心里自是高兴。

    六皇子立刻大声道:“父皇准了吧!儿子也愿和贺校尉一组。”

    裴璋心里懊恼不已。

    这么好的机会,他只迟了一步,就被贺祈这个混账抢走了!

    宣和帝心情颇佳,笑着说道:“也好,朕今日就看看你们的本事。赢的一组,朕赏两匹宝马。”

    众皇子齐声领命。

    现在尴尬难堪的人,是五皇子。

    他刚才张口嫌弃六皇子,没曾想,贺祈跳出来为六皇子解围。现在,倒是他被剩下,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五皇子不得不忍着难堪张口:“父皇让裴校尉和儿臣一组吧!儿臣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

    裴璋正要上前拱手应下,就听宣和帝淡淡道:“你不愿和小六一组,今日,你就一个人独自一组。”

    五皇子:“……”

    众人:“……”

    五皇子笑不出来了,立刻跪下请罪:“儿臣有错,请父皇息怒。”

    宣和帝充分展现了何为喜怒无常。上一刻还是满面笑容的慈父,这一刻,已是龙颜不快的天子。

    “平身吧!”宣和帝瞥了面色大变的五皇子一眼,淡淡说道:“比试现在开始。最后一名,罚每日多练两百箭。”

    五皇子:“……”

    五皇子心里的懊悔就别提了。

    一时失言,惹得父皇不快,他可不就倒了霉?

    几个皇子私下较劲争锋是常事,当着父皇的面流露出来,可就是自寻难堪了。

    大皇子四皇子心中嗤笑不已,二皇子和元思兰对视一眼,心中也同时哂然。倒是六皇子,小声安慰了一句:“五哥箭术比我强多了,不用太担心。”

    五皇子心里苦。

    他箭术确实比六皇子强。可六皇子现在和贺祈一组……他没亲眼见过贺祈射箭,就算贺祈箭术平平,两个人射箭的成绩也一定胜过一个人。

    五皇子强打起精神,冲着六皇子赔礼道歉:“六弟,刚才我一时失言,绝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你别生五哥的气。”

    六皇子咧嘴一笑:“有贺校尉和我一组,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五哥的气。”

    五皇子:“……”

    这一箭,直刺五皇子胸膛啊!

    ……

    少年人血气方刚,圣前比试,谁不想一展身手!

    大皇子和四皇子一同去拿弓箭,一边低声商议如何夺得头名。

    有六皇子拖后腿,贺祈箭术再好,也构不成威胁。五皇子孤身一人,不足为虑。他们真正的对手,是元思兰和二皇子。

    二皇子箭术比大皇子是逊了一筹,却又胜过四皇子。元思兰更是箭术精湛。堪称兄弟两人的劲敌!

    二皇子也趁着拿弓箭的时候,和元思兰低语:“表哥,今日我们两人可得同心协力,拿下头名!”

    元思兰目中闪过一丝精光,低声笑道:“这是当然。”

    二皇子心头一阵激越。

    六皇子还年少,性情温软,喜欢读书,骑马射箭皆是平平。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对二皇子来说,这个六弟几乎没什么用处。

    元思兰就不同了。既有鞑靼太子的身份,又一心助他。如果真得能将元思兰收为己用,于他大有好处……

    “贺校尉,”六皇子小声地倾诉感激之情:“今日多亏你挺身而出,不然,我可就太丢脸了。”

    贺祈看着那张和程锦容神似的清秀小脸,挑眉一笑:“想不想拿头名?”

    六皇子倒是有自知之明:“我箭术太差,有我在,这头名是别想啦!”

    贺祈:“……”

    贺祈既觉好笑,又有些欣慰。

    少年人意气用事,逞强逞能是常事。六皇子这般坦然坦荡,既不争胜,也不以自己的缺点自卑自苦,倒是难得。

    贺祈低声笑道:“以后,我私下教你射箭。保准你进步飞速,令众人刮目相看。”

    六皇子眼睛一亮,十分欢喜,立刻应了:“好,那我们一言为定。”

    裴璋远远地看着贺祈和六皇子有说有笑,心中气闷不已。

    ……

    嗖!

    嗖嗖嗖!

    众皇子比试射箭,阵仗自然不小。

    一旁观战的,有宣和帝,还有一众御前侍卫。比试规则很简单,一炷香时辰内,不限射箭次数。射中箭靶得一分,射中靶心一箭得两分。

    如此一来,箭射的越多,得分越多。

    不但要比射箭的精准,还要比射箭的速度。

    大皇子和四皇子率先射箭,两人身侧皆放了五壶箭,每一壶有四十支箭。一共两百支箭。一炷香之内,要反复拉弓射箭,两百支箭已足够用了。

    大皇子在射箭上确实下过苦功,箭术极佳,十箭中有九箭都命中靶心。相比之下,四皇子就差多了,十箭里有六七箭命中靶心。

    一炷香时辰,大皇子射出了一百五十箭,共一百一十七箭命中靶心。

    四皇子射出了一百三十箭,共八十箭命中靶心。

    宣和帝笑着赞道:“朕的儿子,果然英勇!”

    大皇子用力过度,右胳膊酸软无力,面上却露出轻松自然的笑容:“二弟,思兰表弟,该你们射箭了。”

    二皇子笑着应道:“大哥在一旁看着便是。”

    兄友弟恭的二皇子和大皇子对视一眼,心中各自冷笑一声。

    二皇子平日练箭同样刻苦,不过,天赋也确实略逊一些。一炷香里射出了一百四十二箭,射中靶心一百零四箭。

    元思兰今日却是大放光芒。

    未见他如何费力,每一箭都十分轻松,速度却十分迅疾。一箭接着一箭,如流星追月一般,纷纷命中靶心。

    百米外的数十个箭靶上,红色的靶心处很快被箭塞满。

    一炷香时辰一到,立刻有人上前数箭靶处的箭,数完后前来禀报:“一共一百七十箭,只有五箭未中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