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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皇子四皇子心里倏忽一沉。

    这个元思兰!箭术竟如此超卓!

    “好!”宣和帝目光熠熠,丝毫不掩对元思兰的赞许和喜爱:“好!没想到思兰的箭术如此精湛!”

    元思兰微微一笑,拱手谢恩:“多谢皇上夸赞。思兰自幼长于草原,不会走路时,就已在马背上。能站立之日,就开始学着拉弓射箭。箭术好一些也是应该的。”

    鞑靼是马背上的游牧民族,就连老弱妇孺也会骑射。元思兰也没有讳言的意思,反见心胸坦荡。

    宣和帝又笑着夸了二皇子一句:“听闻你近来勤学苦练,果然颇有进益。”

    二皇子在演武场里,常年被大皇子压了一头。今日,这口闷气痛痛快快地抒出了胸膛。他故意先看了面色不甚美妙的大皇子一眼,然后才恭声应道:“父皇盛赞,儿臣愧不敢当。比起思兰表哥,儿臣还差得远。”

    大皇子有什么可神气的?

    还不是比元思兰差了一截?

    大皇子自然听出了二皇子话语中的奚落和嘲笑,心里火气闷气蹭蹭上涌。不过,他到底在朝中历练几年,颇有些城府。很快就露出钦佩的笑容:“思兰表弟的箭术出神入化,委实令人敬佩。”

    厉害的人又不是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二皇子目光一闪,笑着戳大皇子的心窝:“我今日是沾了思兰表哥的光,才稍稍胜过大哥四弟一筹。待会儿父皇赏的宝马,我也一并赠给表哥。”

    不管如何,赢得人是我。

    这一场无声的较量,到底是二皇子占了上风。

    大皇子心中冷哼连连,面上却不能流露出不满,甚至亲热地拍了拍二皇子的肩膀:“二弟果然慷慨大方。我这个做兄长的,远远不及。”

    有五皇子前车之鉴,当着宣和帝的面,他和二皇子得维持和睦。

    二皇子出了心头闷气,也装模作样地笑了起来。

    满心憋闷的五皇子,暗暗翻了个白眼。

    大皇子二皇子私下你争我斗,像一对乌眼鸡,现在倒是一派兄友弟恭。再说了,他和六皇子一组还没射箭哪!大皇子二皇子这是半点没将他放在眼底啊!

    ……

    或许是心头憋着一口闷气,五皇子今日超水准发挥,一炷香之内射了一百四十箭,射中靶心一百零二箭。

    只比二皇子堪堪弱了一线,却稳稳胜过四皇子了。

    大皇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五皇子一眼。

    二皇子凉凉地瞥了五皇子一眼。

    四皇子冷冷地瞪了五皇子一眼。

    五皇子:“……”

    真苦逼!

    唯有六皇子,真心真意地惊叹:“五哥,你今日射箭水准远胜平日啊!我再怎么苦练,也定然追不上五哥。”

    还不如不夸。

    六皇子越是胸襟坦荡,越映衬出他之前的虚伪可耻。

    五皇子心里更郁闷了,挤出笑容道:“小六,该你上场了。快些去拿箭,别让父皇等急了。”

    六皇子兴冲冲地诶了一声,快步去拿箭壶。

    一壶四十支箭,分量不算轻。六皇子一手拿一壶箭正好。正准备再跑一趟,就见贺祈双手各拎四壶箭,轻轻松松地过来了。

    六皇子:“……”

    六皇子羡慕地看着贺祈修长有力的臂膀:“什么时候我能像贺校尉这般有力气就好了。”

    贺祈挑眉一笑:“贺校尉不但有力气,而且射箭又快又准!今日就让六殿下开开眼界!”

    六皇子被逗得哈哈一笑,倒是半分紧张的情绪都没了。

    一旁的御林侍卫燃香,朗声道:“一炷香为限,开始射箭。”

    六皇子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取了一支箭,搭弓射了出去。没中靶心,好在也没脱靶!六皇子信心大增,立刻又取第二支箭。

    眼角余光就见贺祈手中的箭嗖嗖飞了出去,逝如流星,力道十足,每一箭都落在靶心处。

    哇!

    贺校尉好厉害啊!

    六皇子眼中放光,胸膛里热血涌动,射箭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可惜他年少力弱,准头也不太足。速度一快,就有箭飞出了箭靶外。

    “稳住!”贺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边射箭一边不忘指点六皇子:“别贪图速度快!要先射中箭靶!”

    六皇子乖乖哦了一声,稳住心绪,射箭速度放慢,总算没有再丢人地脱靶了。

    ……其实,六皇子的担心纯属多余。因为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贺祈身上,根本没人看他射箭。

    ……

    贺祈左手持弓,右手取箭,搭弓射箭的速度极快,一箭接着一箭从手中飞出。无一例外命中箭靶。有着流畅又冰冷的美感。

    再看贺祈,也和平日判若两人。

    平日如宝刀藏于刀鞘之中,锋芒被敛了大半。此时却是锋芒尽露,散发着凛然的杀气。

    这是前世在无数次生死关头磨炼而出的杀气。如饱饮鲜血的宝刀,令人望之生出寒意。

    大皇子二皇子等人一比,立刻黯然失色。

    箭术同样精湛的元思兰与之相比,又少了一份凛冽的杀意和气势。

    宣和帝看得龙目放光,连道几声“好”!

    裴璋遥望着大展神威的贺祈,一颗心直直往下沉。

    以他的骄傲,从不以为自己不及贺祈。可现在,由不得他不承认。他的箭术,至少差了贺祈一线。

    一直从容自若的元思兰,神色也微微变了。之前略显慵懒自得的神态,不知不觉中换成了防备和警惕。

    这才草原马背上长大的民族,遇到天敌时才会有的警觉。

    元思兰紧紧地盯着贺祈,心中如掀起惊涛骇浪。

    这个贺祈!

    箭术竟丝毫不弱于他!凌厉的杀气犹有过之!

    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平国公的嫡子,在京城锦衣玉食中长大,到底是何来的一身杀气?何来的无人可挡的锐气?

    香渐渐燃至尽头,即将堙灭。

    射箭一直未停的贺祈,忽地顿了一顿,转头看了元思兰一眼。

    那一眼中的冷意和杀意,元思兰绝不会错辨。

    元思兰瞳孔骤然收缩。

    贺祈已转回头,手中长箭离弦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美妙弧度,直直地射穿了箭靶。



    最后这一箭,竟然射穿了箭靶!

    众人一声惊呼!

    御林侍卫立刻上前数箭,然后高声禀报:“启禀皇上,贺校尉在一炷香之内射出一百七十五箭,每箭都中靶心。”

    元思兰目中闪过一丝阴沉,面上笑容如常。

    大皇子二皇子的脸色都有些难看。大皇子深恨再一次被抢了风头,二皇子心中怨气更大。不过,片刻过后,两人就都恢复如常。争相张口夸赞贺祈。

    “贺校尉箭术出神入化!”

    “正是!不愧是父皇看重的御前侍卫统领!”

    贺祈看着口不对心的大皇子二皇子,笑着拱手道谢,心中却哂然。

    身为皇子,连这点容人的气度都没有,如何堪为储君?

    宣和帝显然是最高兴的那一个,朗声笑了起来:“好好好!朕的御前侍卫统领,无愧大楚第一英勇少年之称!”

    贺祈笑着谢恩:“多谢皇上盛赞。末将今日就厚颜领受了。”

    烈日下,那张英俊过人的脸孔光芒四射。

    裴璋默默将目光移了开去。

    六皇子兴冲冲地跑去箭靶前,亲自数自己射的箭靶,然后高高兴兴地来禀报:“父皇,儿臣今日射了八十箭呢!”

    众皇子心中同时呵呵一声。

    这八十箭里,还得去掉脱靶的六七箭,在箭靶上的也多在边口。真正中了靶心的,连十箭都没有。

    亏得六皇子还笑得出来。换了是他们,早羞愧得没脸见人了。

    宣和帝对六皇子倒是格外宽容几分,笑着说道:“小六才十岁,筋骨尚未长开,力气小准头不足,今日的射箭成绩,也算不错了。”

    六皇子被赞得小脸放光。然后小心翼翼地张口央求:“父皇,贺校尉今日射箭最佳,可惜被儿臣拖累,不能拿头名。不如,父皇也赏贺校尉一匹宝马吧!”

    宣和帝哈哈一笑:“好,贺校尉,朕也赏你一匹宝马!”

    贺祈笑着谢了天子恩典。

    二皇子和元思兰对视一眼,心里的滋味,不提也罢。

    原以为他们今日会出尽风头。谁能想到,最后大出风头的人是贺祈!

    ……

    宣和帝观看许久,颇有些意动,亲自下场射了一轮箭。想射第二轮时,内侍赵公公大着胆子上前,轻声提醒:“杜提点曾说过,请皇上保重龙体。”

    宣和帝频繁发作的宿疾,颇损龙体元气。平日坐立行卧倒是无妨,太过消耗体力的骑射之类,却是能免则免。

    宣和帝在兴头上被打断,心中十分不快,冷冷地看了赵公公一眼:“放肆!”

    赵公公立刻跪下请罪:“奴才多嘴,请皇上责罚!”

    宣和帝冷哼一声,扔了手中的弓箭,迈步离去。近身伺候的内侍们和御前侍卫们,立刻尾随天子而去。皇子们也跟了上去。

    赵公公跪在原地,没敢动弹。

    一直跪到天黑,才有内侍跑来传皇上口谕,让赵公公起身。

    赵公公跪了小半日,膝盖早就跪麻了,挣扎着起身,在内侍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演武场。

    前来传信的内侍,同样是天子近侍,和赵公公颇有些私交。一边走一边低声叹道:“皇上难得有兴致射箭,你何苦多嘴讨嫌。”

    明明是为了龙体着想,却被怒责罚跪了近两个时辰。吃力不讨好,何苦来哉!

    赵公公苦笑一声。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就连朝堂中的文官武将们,对着宣和帝尚且战战兢兢。更别说他们这些无根的奴才了。

    可若是一句不提醒,宣和帝消耗体力过度,宿疾再次发作。到时候遭殃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奴才?

    ……

    演武场里的事,很快传进了椒房殿。

    裴皇后并未急着伸手宫务。不过,宫中动静,自有人特意前来送信。如今的椒房殿,消息可是比以前灵通多了。

    傍晚时分,六皇子来了椒房殿。

    裴皇后心结已去,对六皇子比往日温和了许多,主动问道:“小六,你下午射箭如何?”

    裴皇后极少主动和他主动说话。像眼下这般温和近乎慈爱的,更是少之又少。

    六皇子既惊又喜,立刻眉飞色舞地将演武场里的事一一道来。

    程锦容安静地聆听,在听到贺祈大展神威的一幕时,程锦容扬起了嘴角。

    “……没亲眼得见的人,根本想不到贺校尉的箭术是如何厉害。尤其是最后那一箭,迅疾无双,凌厉霸道,连箭靶都射穿了。”

    说起这些,六皇子不但没有半分嫉意,甚至一脸的有与荣焉,意犹未尽地赞叹:“哇!好厉害!”

    裴皇后笑着问道:“贺校尉真有你说得这般厉害?”

    六皇子连连点头:“比我说得还要厉害一点!”

    裴皇后哑然失笑,不动声色地瞄了程锦容一眼。

    这大概是天底下所有亲娘的通病。听到有这般出色的少年郎,总忍不住要琢磨,能否配得上自己的宝贝女儿。

    程锦容从未在裴皇后面前提起过贺祈,此时不知为何,竟无端地有几分心虚。轻轻咳嗽一声,扯开话题:“六皇子殿下……”

    六皇子打断程锦容:“此时又无外人,容表姐叫我一声辰表弟便可。”

    程锦容敏锐地察觉到裴皇后的呼吸急促了几分。

    “辰表弟,”程锦容立刻改了称呼,裴皇后的呼吸顿时缓和:“你还年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宜过度用力。现在有没有觉得胳膊酸痛?”

    六皇子想逞能,在程锦容柔和关切的目光下,不知不觉中说了实话:“是有些酸痛。不过,休息一晚,明日就该好了。”

    程锦容轻声道:“我替你揉一揉胳膊。免得明日胳膊酸痛,连提笔的力气都没有。”

    六皇子小脸发红:“不用了。”

    程锦容抿唇一笑,走上前,示意六皇子伸出胳膊。六皇子本来想拒绝,不知怎么地,一见程锦容的笑颜,就乖乖伸出了胳膊。

    真乖。

    程锦容心尖一软,下手却不手软。右手按住穴道,用力一揉。

    六皇子猝不及防,诶哟一声,眼泪差点飙出来:“疼!”

    裴皇后:“……”



    六皇子这一声惨呼,在程锦容意料之中。

    裴皇后却是始料未及,被吓了一跳:“锦容,这是怎么了?”

    程锦容继续用力道按揉六皇子胳膊上的穴位,不疾不徐地应道:“这样按揉盏茶功夫,胳膊就不会酸疼了。”

    裴皇后这才放了心,柔声哄六皇子:“小六,锦容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稍微忍上片刻。”

    一开始确实疼,片刻后适应了,也就没那么疼了。

    更何况,母后还这般温柔地哄他。

    六皇子没再呼痛,乖乖坐着,一颗心被幸福喜悦溢满。

    他忍不住轻叹一声:“母后忽然这么疼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裴皇后鼻间一酸,眼眶一热,将头扭到一旁。

    程锦容心中也有些酸楚,口中轻声笑道:“娘娘以前患了心疾,性情阴郁,不愿和人亲近。所以,才对你淡漠了一些。其实,娘娘一直都很疼惜你。”

    六皇子听得美滋滋的,眼巴巴地看着裴皇后:“母后,容表姐说的都是真的吗?”

    裴皇后心尖又是一颤,转过头凝视着六皇子,心绪复杂纷乱,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切,都是裴婉清兄妹造孽,是她太过温软可欺。一无所知的六皇子,却是无辜的。她不该迁怒于孩子身上。

    她要坐稳中宫之位,如此,才能保护自己的女儿,也能保护六皇子。

    六皇子不知裴皇后的复杂心情,在裴皇后温柔的凝视下,他幸福又愉悦……

    “诶哟!”从左胳膊换到了右胳膊,忽地按揉到了最酸疼的穴位,六皇子又是一声痛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程锦容笑盈盈地问:“疼不疼?”

    六皇子差点哽咽出声:“一点都不疼。”

    裴皇后又觉好笑,又有些心疼,忍不住叮嘱一句:“锦容,你也别太用力了。”

    程锦容笑着嗯了一声,手下力气分毫未变。

    六皇子:“……”

    不看六皇子略显扭曲的小脸,眼前这一幕,满是温情。裴皇后没再说话,静静地凝望着一双儿女,心里涌起丝丝欣慰。

    不知日后如何,不管日后如何,至少,眼下这对姐弟相处融洽而和睦。

    “娘娘,天色不早了,是否传晚膳?”青黛低声问道。

    被收拾过几回,如今青黛老实安分多了。

    裴皇后略一点头,对着六皇子说道:“你留下,陪母后一同用晚膳。”

    六皇子目中闪过惊喜,连连点头。

    六皇子在椒房殿里用了晚膳,还有些依依不舍,不想离开。

    裴皇后笑着催促:“你晚膳还有课业要完成,别耽搁时间了。锦容,你代本宫送小六回寝宫。”

    从私心来说,裴皇后乐见一双儿女亲近。从长远来看,姐弟两人感情和睦,日后或许也能少些芥蒂。

    程锦容含笑应了,和六皇子一同出了椒房殿。

    ……

    月光皎洁莹润。前后皆有宫女内侍提着宫灯。

    天色已晚,夜风微凉,吹拂在脸颊上,分外舒适。

    六皇子咧嘴轻笑道:“容表姐,我从未像今天这般欢喜过。母后就像变了个人,对我又温柔又亲切。”

    说着,又幸福地叹了一声:“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程锦容凝望着满面雀跃的六皇子,微笑着说道:“这不是梦。娘娘的病症大有好转。精心调养身体一两年,或许就能痊愈。以后,娘娘会越来越好,你也会越来越好。”

    其中蕴含的深意,年少的六皇子当然听不出来。

    他由衷地感激道:“母后病了这么多年,那个常院使根本就是个庸医,没治好母后的病症。多亏了容表姐,母后才一日好过一日。”

    程锦容微微一笑:“娘娘患的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六皇子是单纯些,心思却敏锐。闻言心中悄然一动,抬眼看向程锦容。

    容表姐这么说,莫非是想暗示什么?

    母后患了心病,什么是母后的心药?

    莹白的月光下,程锦容光洁的俏脸似被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面容有些模糊不清,一双眼眸却愈发黑亮。

    她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他,什么也没说。复杂的眸光中,又似有千言万语。

    六皇子心里涌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母后和容表姐之间,似乎有着极深的默契,共同的藏了一桩极大的隐秘……

    这个秘密,和母后的病症有关,和容表姐有关,似乎和他也有关联。

    “容表姐,”六皇子压低了声音,轻得只有彼此能听见:“母后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是不是也有事瞒着我?”

    程锦容静默不语。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六皇子一时理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不过,他到底是宫中长大的皇子。性情纯良,却又格外聪慧敏锐。

    直觉告诉他,不该追根问底。

    或许说,现在还不是追根问底的时候。

    现在的他,太过年少,也太过弱小。要做母后的依靠,要保护容表姐,至少也要等几年,等到他长大成人……

    六皇子没有再问,程锦容也未再说话。

    一路沉默着到了六皇子的寝宫。

    六皇子定定心神,和程锦容道别:“多谢容表姐送我回来。我令人送你回椒房殿吧!”

    程锦容随口笑道:“不必送来送去,我自己回去便可。”

    没等六皇子再张口,程锦容已转身离去。

    ……

    六皇子心情纷乱,程锦容的心情也不及表面平静。

    进宫前,她就已预料到宫中的种种困境。如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前进。可六皇子……她怎么做,才能不伤害到他?

    他现在只知她是容表姐,对她格外亲善。

    如果他知道,她其实是他同母异父的姐姐,他能心无芥蒂地接受她吗?

    他心中是否会生出怨怼愤恨?

    他会疼惜遭受折磨痛苦的亲娘吗?

    程锦容抿着唇角,放慢脚步,近乎轻缓无声。

    不远处,就是寿宁公主的长乐宫。寿宁公主喜欢竹子,长乐宫外有一片竹林。夜风阵阵,竹叶飒飒作响。

    程锦容心情纷乱,并未抬眼张望,默默前行。

    就在此时,竹林中忽地传出一声异响。

    程锦容脚步一顿,转头看了过去。



    月光再莹润,也照不进竹林深处。

    程锦容转头看过去,完全是下意识的本能反应。

    藏在竹林中的人,显然没想到这么多。从竹叶缝隙中看见一道人影,心里已经慌了,用力推开拥着她的手臂。环抱着她的青年男子,很配合地松了手。

    她用力过猛,身体失了衡,撞到了身侧的竹子,发出簌簌声响。

    这么明显的异动,以程锦容敏锐的耳力,焉能听不出来?

    竹林有人!

    而且不止一个!

    程锦容迅速做出判断。

    后宫中宫女内侍假凤虚凰,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趁着主子歇下悄悄溜出来私会,不巧被她碰了个正着。现在不知如何惊惧害怕。

    程锦容不欲多事,只当什么都不知道,转过头,不疾不徐地继续前行。

    竹林里的这对野鸳鸯若是识趣,就该静悄悄地躲着,等她走远了再各自溜走。

    没曾想,身后的动静更大了。先是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的少女声音:“站住!”

    熟悉的声音一入耳,程锦容想走也不可能了。

    程锦容皱了皱眉,很快平复心绪,镇定地转身。

    隔了一段距离,光线也远称不上明朗,看不清彼此的面容。可几乎在刹那,两人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寿宁公主!

    程锦容!

    ……

    怎么会是她!

    若是普通宫女或内侍,倒是好对付。可程锦容……怎么偏偏是程锦容!

    寿宁公主羞恼更甚,狠狠地瞪着程锦容:“程锦容!这么晚了,你不在椒房殿里陪伴母后,为何会在这里?”

    呵呵!

    这问题问得真好。堂堂公主,身边一个伺候的宫女都没有,躲在竹林里,鬼鬼祟祟的又是做什么?

    程锦容没有冷笑反问,平静从容地答道:“皇后娘娘命微臣送六皇子殿下回宫。现在,微臣要回椒房殿复命。公主殿下若无吩咐,微臣就告退了。”

    “等等!”

    寿宁公主下意识地阻止程锦容离开。

    现在心虚着急的人是寿宁公主,她也没什么可着急的。程锦容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寿宁公主用力地咬了咬嘴唇,心里的羞臊恼火和心虚不安交织在一起,半晌才挤出一句:“你刚才听到什么动静了?”

    程锦容适时地露出些许讶然之色:“风吹竹叶,飒飒作响。除此之外,莫非还有别的动静?”

    寿宁公主:“……”

    寿宁公主俏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神色变幻不定。

    程锦容淡淡道:“公主殿下爱竹,宫中人人皆知。月下赏竹,想来别有风韵。微臣适逢其会,和公主殿下偶遇。请公主殿下放心,微臣不是多舌之人,今晚之事,不会告诉任何人。”

    寿宁公主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挺直胸膛,流露出属于公主的骄傲和高高在上:“记住你说过的话。若宫中有半分不该有的流言,我饶不了你。”

    色厉内荏。

    程锦容心中哂然,不软不硬地回击:“微臣不会乱言。不过,公主殿下率性而为,言行举动或许早已落入人眼。公主殿下不愿听到任何流言,便该谨言慎行才是。”

    寿宁公主被噎得哑口无言。

    程锦容不再多言,行礼告退。

    寿宁公主深呼吸一口气:“你退下吧!”

    程锦容转身离去。

    至始至终,她都未曾窥探竹林异响处的动静,连眼角余光也未多看一眼。

    可她清楚地知道,竹林中的人,一直在紧紧地盯着她。那种如被野兽盯着猎物一般的眼神,那种无影无形却又无所不在的压迫,于她而言,委实太熟悉了。

    元思兰。

    你果然好手段,进宫未到两个月,就已勾动寿宁公主的芳心。

    ……

    程锦容的身影很快远去。

    寿宁公主提在嗓子眼里的心并未落回原处,在胸膛里翻滚不定。一张俏脸也似被蒙上了阴影。

    寿宁公主咬咬嘴唇,又入了竹林。

    一袭锦袍的青年男子,在月下愈发俊美,带着一丝浪荡不羁的邪气,冲慌乱不安的寿宁公主挑眉一笑。

    寿宁公主面颊羞红,不肯过去,娇嗔地啐了一声:“我原以为你是个君子,没想到……没想到你这般不正经。”

    想到之前竹林里的亲昵,寿宁公主耳后一阵滚烫。若不是太过忘情,她也不会撞在竹子上,发出异声,惹来程锦容的注意。

    元思兰也未再孟浪,寿宁公主不过来,他也未曾上前,低声调笑道:“情之所至,情难自禁罢了。表妹不喜我这样,我以后改了就是。”

    寿宁公主总算还有几分矜持,又后退了两步,低声说道:“表哥,你真的心悦我,想娶我为妻吗?”

    元思兰慵懒随意的调笑神态为之一变,郑重地说道:“我对表妹的心意,日月可鉴。过些时日,我便向舅舅张口,求舅舅赐婚。”

    “我元思兰对天立誓,此生一心待你,绝不三心二意。如违此誓,就令我死在深爱之人的刀下。”

    寿宁公主心头一甜,低低地说道:“表哥,你不用发这等毒誓。我信你!”

    元思兰神色一柔,目中满是深情:“阿乔,我必不负你。”

    情到浓处,寿宁公主如饮烈酒,既美妙又醉人。之前因程锦容而起的烦闷懊恼,如风般散去。

    反正,表哥很快就会向父皇求娶她了。

    他是鞑靼太子,她是大楚公主。等他们定了亲,就是未婚夫妻,便是偶尔亲密些,又有谁敢胡言乱语?

    寿宁公主唯一忧虑的,只有一件事。

    “表哥,你真的愿意一直留在大楚吗?”寿宁公主抬眼看着元思兰,话语中满是希冀。

    元思兰不假思索地应道:“是。这是我母亲最大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等我们成亲后,就住在你的公主府里。做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恩爱夫妻。”

    寿宁公主娇羞欢喜地轻轻嗯了一声。

    然后,寿宁公主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元思兰在竹林里站了片刻,眼睛看着的却是程锦容离去的方向。目中光芒一闪而过。

    ……



    程锦容回椒房殿,向裴皇后复命,只字未提寿宁公主,也未提起和六皇子最后的对话:“……六皇子殿下已回了寝宫。天色不早,娘娘也该安寝了。”

    裴皇后也未起疑心。

    程锦容平静从容一如往常,实在看不出半点异样。

    待裴皇后歇下,程锦容才回了屋子,沐浴更衣后,看了一个时辰的医书,又用一个时辰,默默整理自己治过的病例,写出医案。

    直至子时,程锦容才睡下。

    她又做了梦。

    梦中,她是“容锦”。

    在床榻上养伤的俊美青年男子,俊脸苍白,略显狭长的眼眸注视着她:“容锦,过来。”

    她将所有的憎恶都压在心底,依言走了过去,在床榻三尺之外停下脚步,轻声问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他勾起嘴角,似笑非笑:“怎么,你怕我?”

    她镇定地答道:“殿下威名赫赫,杀人无数。边关百姓,谁人不怕殿下。”

    他依旧看着她,声音却柔和了一些:“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被我放在心上的姑娘,永远不必忧虑。过来,在我身边坐下。”

    口中说得甜蜜动听,可他身边总有十数个身手极高的亲兵侍卫。一个个手持利刃,目光凶狠。

    她若有半分异动,这些亲兵立刻就会拔刀杀人。

    她站在床榻外三尺处,动也未动,声音淡淡:“殿下的伤势已大有好转,待痊愈后,请殿下依言放我离去。”

    他听了这等话,也不动气,只觉好笑。用看笼中鸟雀一般的眼神,戏谑地看着他,语气里有几分纵容:“好,等我的伤势痊愈,我就放你走。”

    他当然不会放她走。

    她心知肚明,却未说破,顺着他的话音做戏,露出些许释然和欢喜。

    下一刻,场景变幻,已是三个月之后。

    他的伤好了,下榻走动无碍。

    他不再唤她上前,而是走到她的身边,伸手拥住她的肩膀,亲昵地唤她的名字:“容锦,我要娶你为侧妃。”

    她逼自己放软身体,靠在他的胸前:“我身份低微,如何配做鞑靼的太子侧妃。”

    他低声笑了起来,在她耳边轻语:“我的正妃死了,以后我不会娶正妃。你虽是侧妃,无人能越过你。”

    “我元思兰对天立誓,此生一心待你,绝不三心二意。如违此誓,就令我死在深爱之人的刀下。”

    ……

    程锦容霍然惊醒,坐直了身子。

    呼吸有些急促,胸膛起伏不定。

    过了片刻,程锦容才以袖擦拭额上的汗珠,缓缓平静下来。

    或许是昨夜思潮起伏之故,她竟梦到了和元思兰虚与委蛇的半年时光。元思兰到底对她有几分真情,此事早已没了深究的必要。

    此生,她绝不容他活着离开京城!

    程锦容平定心绪后,梳洗更衣,去裴皇后身边伺疾。

    没想到,寿宁公主竟也早早就来请安。程锦容一露面,寿宁公主的目光就如刀尖一般刮过程锦容。目中露出戒备和警告之意。

    程锦容神色如常,含笑行礼问安,到了裴皇后身侧。

    寿宁公主颇有重重挥出一拳却击空的懊恼气闷。不过,既然裴皇后没有半分异样,可见程锦容没有乱说。

    寿宁公主忐忑了一夜的心,稍稍安稳,冲裴皇后甜甜笑道:“女儿今日要陪母后一同去御花园里散心。”

    裴皇后不便推拒,微笑着应了。

    半个时辰后,裴皇后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出了椒房殿,去了御花园。

    寿宁公主牢牢巴在裴皇后身边,颇有些不容任何人靠近裴皇后的霸道。程锦容今日只得离得稍远了一些。

    裴皇后心中有些不快,正要张口,程锦容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

    裴皇后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寿宁公主今日显然不止是要“尽孝心”这么简单。闲话片刻,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到了二皇子的亲事上:“父皇已圣旨赐婚,婚期就在明年春日。也不知二哥的皇子府建得如何了。”

    未成亲的皇子,皆住在宫中。一旦成亲,便要出宫开府。当年大皇子就是如此,在成亲前一个月住进了大皇子府。

    二皇子今年十五,过了年十六。宣和帝自不会薄待了自己的嫡出皇子。赐婚圣旨一下,便令内务府为二皇子建府。

    几位皇子的府邸,当然早就建好了,离皇宫极近。所谓建府,便是将略显空荡的府邸收拾布置一新,以备二皇子大婚。

    至于四皇子五皇子,今年才十四,他们两人的婚期定在了后年。

    裴皇后再诸事不管,对二皇子的亲事也要上心过问,闻言道:“本宫一直命李公公盯着内务府,不过,建府不是等闲小事,总得收拾几个月。”

    寿宁公主顺势说道:“女儿和二哥一般年龄,母后和父皇说一声,也为女儿建府吧!”

    公主府的规制比皇子府略逊一筹。大楚朝的公主,招了驸马后,便可住在自己的公主府里。

    程锦容眸光一闪,瞥了寿宁公主一眼。

    裴皇后也不蠢钝,立刻听出了寿宁公主的话中之意:“你想现在就建府?”

    大楚公主,比闺阁千金们矜贵得多。十七八岁招驸马也不迟。这么早就想建府,显然是动了春心,想早些成亲了。

    寿宁公主被裴皇后看得心中发虚,先扭头避开,很快又转过头来,轻声央求:“女儿想早些建府,请母后恩准。”

    裴皇后略略蹙眉,并未一口应下:“容本宫斟酌几日。”

    母后对她总是这样,不冷不热,不温不火。哪有母亲疼惜女儿的样子?

    寿宁公主颇有些委屈。不过,她没有像往日那般任性闹腾,而是挤出笑容:“多谢母后。”

    寿宁公主陪伴裴皇后半日,正午前便找借口离去。二皇子和元思兰来往密切,寿宁公主想见元思兰,去重华宫便能如愿。

    程锦容私下里问裴皇后:“公主殿下想建府,娘娘是何打算?”

    裴皇后淡淡道:“本宫和皇上说上一回,能不能成,还得看皇上的心意。”



    两日后,宣和帝来椒房殿探望裴皇后。

    往日,宣和帝一个月里,来椒房殿两三回。如今隔三四日就来一回。虽未在椒房殿留宿,对裴皇后的看重却是彰显无疑。

    也因此,裴皇后在后宫中的分量越来越重。

    裴皇后还是惧怕宣和帝,可惧怕中,也有了一丝隐约的不能诉之于口的了悟。

    以前她如活死人一般,宣和帝从无废后之意。如今她病症有了好转,宣和帝便时常来椒房殿探病。

    或许……宣和帝对她,有些怜惜之情。

    她不能一味推拒,哪怕心中再不情愿,也得学着利用这些怜惜,化为她的助力。慢慢掌控后宫。

    “臣妾见过皇上,”裴皇后裣衽行礼。

    宣和帝伸手扶起裴皇后:“免礼平身吧!”

    裴皇后没有闪躲,宣和帝的手落在她的衣袖上,她强行按捺住抽回衣袖的冲动,冲宣和帝微笑:“多谢皇上。”

    程锦容将这一幕看在眼底,心里既觉欣慰,又有些涩意。

    以前的裴婉如,活在自己封闭的世界里。她进宫后,将裴皇后拉出了黑暗的世界。她鼓励裴皇后挺直腰杆前行。

    裴皇后的病症在好转,身体一日好过一日,也在慢慢改变。

    日后裴皇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谁也不清楚……这样的改变,于眼下而言却是好事。

    ……

    “皇上今日面色不佳,莫非是朝中有什么事令皇上烦心?”裴皇后声音柔和温雅,十分悦耳。

    裴皇后极少主动问询朝堂之事,也极少流露出对他的关心。

    宣和帝心中熨帖,神色缓和:“山东战事不太顺遂,还得继续派兵增援。永安侯主动请缨,愿领兵前去。朕没应!”

    平西侯骁勇无双,擅长领兵征战。连他都压不住山东民乱,派永安侯去又有何用?

    裴皇后略略蹙眉,轻声道:“打仗的事,臣妾不懂,也不敢胡乱进言。臣妾的兄长,不知比起平西侯来如何?”

    宣和帝对永安侯有几斤几两倒也有数,淡淡道:“所以,朕打算让晋宁候领兵去增援。”

    晋宁候是郑皇贵妃的娘家兄长。宣和帝没允永安侯请战,再令晋宁候前去,算是当着众臣的面削了永安侯的颜面。裴皇后的脸上也没什么光彩。

    裴皇后半分不在意,舒展眉头:“皇上英明,晋宁候素有善战之名。有晋宁候领兵前去,定能早日平定民乱。”

    宣和帝深深看了裴皇后一眼:“皇后不介意便好。”

    裴皇后当然不介意。永安侯丢人出丑,她心里不知多快意。不过,当着宣和帝的面,绝不能将这份快意表露出来。

    裴皇后含蓄又得体地应道:“一切都以国事为重。臣妾区区颜面,算不得什么。”

    宣和帝被这一记龙屁拍了个正着,目中有了笑意。

    裴皇后很自然地提起了寿宁公主想早日建府之事:“……寿宁昨日向臣妾恳求,想早日建府。”

    “臣妾拿不定主意,请皇上定夺。”

    宣和帝目光一闪,随口道:“寿宁也不算小了,想建府也无妨。朕过几日便下口谕给内务府。”

    裴皇后笑着应下。

    ……

    “皇上果然有令寿宁和亲之意。”宣和帝离开之后,裴皇后低声对程锦容说道:“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允了寿宁建府。”

    程锦容点点头:“大楚民乱不息,四处打仗。国库捉襟见肘,国力日渐衰弱。此时,大楚无力再支撑和鞑靼打仗,和亲休战,势在必行。”

    元思兰主动留在大楚为质,宣和帝对元思兰的戒心去了大半。也动了将嫡出的寿宁公主嫁给元思兰的心思。

    哪怕元思兰日后回了鞑靼,做了可汗。寿宁公主所生的儿子,也会成为鞑靼未来的太子。这对大楚来说,自是好事一桩。

    或许,无需征战打仗,便能令鞑靼尽归大楚疆土。反之,也就是牺牲了寿宁公主一个人而已。

    怎么想,这都是有百利无一害的好事。宣和帝是父亲,更是大楚天子。对女儿的那点疼惜之意,如何能和江山社稷相比。

    寿宁公主之前百般不愿,还为和亲之事和裴皇后闹腾。现在却是求之不得。

    裴皇后沉默许久,才轻叹一声:“若皇上下旨赐婚。我便去求皇上,将亲事延迟,就说我舍不得寿宁早早出嫁。”

    说完,有些不安地看向程锦容:“锦容,我虽然深恨裴婉清,对寿宁也喜欢不起来。可到底看着她长大,不忍见她就这么跳进火坑……”

    程锦容微微一笑:“娘娘心地善良柔软,我不会拈酸吃醋。”

    裴皇后这才松了口气:“你没生气就好。”

    在我心中,你才是独一无二的珍宝。谁也无法和你相比。

    ……

    几日后,宣和帝下旨,令内务府为寿宁公主建府。

    消息传到后宫,众人反应不一。

    寿宁公主心花怒放,不必细述。立刻前去椒房殿谢恩:“多谢母后。”

    裴皇后咽下喉中的轻叹,温声道:“建府不是小事,眼下内务府正忙,你的公主府,总要等到明年才能建好。”

    明年也足够了。

    寿宁公主笑颜如花:“女儿明年十六,公主府建好便可。”

    春风满面的寿宁公主,丝毫不掩饰心里的喜悦,不知落了多少人的眼。

    存在感稀薄的顾淑妃,在寝宫里搂着康宁公主喜极而泣:“康宁,你父皇定是要令寿宁和亲,所以才为寿宁早早建府。”

    “你不用嫁给鞑靼太子,终于能将这颗心放下了。”

    康宁公主依偎在顾淑妃的怀里,轻声说道:“母妃,寿宁姐姐原本不想嫁,现在却那么高兴地去椒房殿谢恩。看来,寿宁姐姐改了心意。”

    鞑靼太子要长留大楚。而且,鞑靼太子俊美倜傥,温柔体贴。寿宁公主定是动了芳心。

    顾淑妃含泪笑道:“这些都和我们无关。母妃只盼着你一生平安顺遂,日后招了驸马,安安稳稳地在公主府里过日子。”

    是啊!

    这些和她都没关系了。

    康宁公主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郑皇贵妃很快想通了其中奥妙,心中憋闷不已。

    大皇子每日伴驾听政,无暇也不便时常进后宫,郑皇贵妃憋了一肚子话,只得召了儿媳大皇子妃进宫。

    “儿媳见过母妃。”大皇子妃恭声行礼。

    郑皇贵妃淡淡道:“免礼平身吧!”

    郑皇贵妃近来心气不顺,不知砸了多少套茶碗,钟粹宫里挨板子的宫人也不在少数。大皇子妃消息灵通,自然清楚其中的缘故。

    说到底,还不是眼热嫉恨裴皇后?

    她不肯触了郑皇贵妃的眉头,小心地陪着郑皇贵妃闲话,绝口不提椒房殿。

    郑皇贵妃却张口先提了:“……皇上要为寿宁公主建府,此事你也知道了吧!四皇子五皇子的府邸尚未建好,皇上倒是先为寿宁公主建府。”

    大皇子妃故意装傻充愣:“或许是父皇心疼寿宁妹妹,想早些为寿宁妹妹建府。”

    郑皇贵妃略有些不快地瞥了大皇子妃一眼:“皇上的用意,莫非你看不出来?”

    婆媳关系素来微妙。

    大皇子妃和郑皇贵妃之间的关系,更是微妙。

    郑皇贵妃在宣和帝面前柔媚逢迎,对着儿子时一派慈母心肠,对着儿媳,却又是另一副脸孔,既不温和也不慈爱。反倒百般挑剔。

    大皇子和大皇子妃夫妻感情和睦,郑皇贵妃看在眼里不痛快,不时赏一两个年轻美貌的宫女去大皇子府。

    当着众人的面,郑皇贵妃对儿媳和颜悦色,私下说话时,冷言冷语是常有的事。

    大皇子妃身为儿媳,天生居于劣势,不得不隐忍几分。

    郑皇贵妃借机发作,大皇子妃便低头道:“儿媳驽钝。”

    郑皇贵妃轻哼一声:“这么明显的事,稍微动动脑子,便能想得出来。皇上这么做,显然是动了将寿宁公主嫁给鞑靼太子的心思。”

    大皇子妃适时地露出些许惊愕:“父皇竟有此意?儿媳鲁钝,竟未想到这一层,多谢母妃指点。”

    这样的反应,总算取悦了郑皇贵妃。

    郑皇贵妃神色稍缓,语气也没那么尖锐了:“和亲之事,势在必行。寿宁公主和鞑靼太子亲事一成,对二皇子可是大有好处。”

    寿宁公主和二皇子是一胎双生的亲兄妹。寿宁公主一旦和亲,二皇子在朝中必然声势大起。

    对二皇子有利的事,对大皇子可就大大不利了。

    大皇子妃岂能不知?只是,宣和帝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便是“宠冠六宫”的郑皇贵妃,也只敢私下发发牢骚罢了。

    当着宣和帝的面,郑皇贵妃根本不敢多言。

    所以,郑皇贵妃召她这个儿媳进宫,不过是逞一逞口舌威风罢了。

    大皇子心中有数,放低姿态,和郑皇贵妃周旋。在钟粹宫里用了午膳后,才告退离宫。

    走出钟粹宫时,大皇子妃笑容未减,心中冷笑一声。

    他日,大皇子做了储君,登基为帝。她便是凤仪天下的皇后。今日所受的羞辱,总有一天,她要全部还回去。

    ……

    重华宫。

    二皇子看了容光焕发的寿宁公主一眼,故意笑道:“建府之事,是你向母后张口求来的。你这么急着建府,莫非是急着想出嫁了?”

    寿宁公主被取笑得羞红了脸,跺跺脚:“二哥,你也来取笑我。”

    二皇子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寿宁公主在他眼皮子底下,和元思兰时常眉来眼去,他故作不知。甚至不动声色地为他们两人制造相处说话的机会。

    现在看来,一切都在往他预期的方向进行。

    元思兰对寿宁公主有意。寿宁公主也对元思兰动了芳心,没人逼着她和亲,是她自己愿嫁想嫁。

    如此一来,不管日后如何,寿宁公主也怨不到他这个兄长的头上来。

    既享尽好处,又无需担半分责任。果然是一步妙棋。

    二皇子心中十分快意自得,压低声音笑问:“这里没有外人,只我们兄妹两个。我问你,你觉得思兰表哥如何?”

    寿宁公主脸颊一片嫣红,咬着嘴唇,瞪了二皇子一眼,娇嗔道:“二哥!哪有你这么问的!”

    二皇子哈哈笑了起来:“好好好,我什么都不问,这总行了吧!”

    兄妹两个素来亲近。

    寿宁公主满腹少女情思,不能对人言,对着二皇子忍不住稍稍吐露心思:“二哥,思兰表哥和我想象中的全然不同。”

    “他生来是鞑靼太子,出身非他所能选。可他的心里,却更亲近大楚。而且,他性情温柔,说话风趣,对人体贴。我……我愿嫁他。”

    寿宁公主说完最后一句,只觉脸孔都快烧了起来。

    二皇子没有取笑她,笑着说道:“表哥是鞑靼太子,你是大楚最尊贵的公主。你们两人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寿宁公主听得欢喜之极,一张俏脸几乎放出光来:“二哥!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么?我只担心,日后他还要回鞑靼……”

    回鞑靼是迟早的事!

    一个被困大楚的鞑靼太子,所起作用有限。

    元思兰回了鞑靼,继承可汗之位,向大楚称臣。大楚不战而胜,扩大疆土。

    或者,元思兰回鞑靼后,和可汗卜赤决裂,鞑靼内乱。大楚坐收渔翁之利。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才是对大楚最有利的,也是宣和帝最想看到的。对他这个二皇子,同样有利。

    寿宁公主这点女儿家的心思,注定了要破灭。

    这样的话,二皇子自是不会说破,顺着寿宁公主的话音说道:“你放心。以后你和表哥就长住京城,在你的公主府里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有我这个兄长在,定会令你一生幸福无忧。”

    寿宁公主听得满心感动,红了眼眶:“二哥,你对我真好。”

    在那双信任喜悦又感动的眼眸前,二皇子心里终于涌起一丝心虚,略略避开寿宁公主的目光:“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妹。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寿宁,你和表哥情投意合,也不必等父皇赐婚了。不如主动求父皇赐婚和亲!”



    主动求和亲?

    寿宁公主一怔,看向二皇子:“哪有女子主动求嫁的道理。这等事传出去,我……”

    “此事传出去,才可见大楚寿宁公主深明大义,一心为国朝分忧。”

    二皇子迅速接了话茬,一脸正色地说了下去:“妹妹,反正你已决定嫁给表哥了,倒不如以此事,为自己谋求最好的名声。”

    “想想看,一个被天子指婚的和亲公主,和一个主动求和亲的公主,哪一个名声更好?哪一个更得人心?”

    “你要长留在大楚,不如以此事,为自己搏一个好名声。也能为父皇分忧,博得父皇的欢心。”

    寿宁公主被说得心动了,咬唇思忖片刻,轻声道:“二哥所说的,不无道理。那我该怎么做才好?我自己去保和殿么?”

    二皇子目光一闪,笑着说道:“好!我这个做兄长的,陪你一起去!你是姑娘家,有些话不便说,我代你说便是。”

    寿宁公主大为感动,握住二皇子的手:“二哥!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二皇子良心还未完全泯灭,再一次移开目光。

    沉浸在喜悦中的寿宁公主,根本未曾察觉到二皇子的一丝异样:“二哥,这等大事,我们是不是要先禀告母后一声?”

    二皇子存着私心,一心要将和亲的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立刻应道:“母后病弱体虚,要安心静养。你我同去保和殿便可,就别令母后劳神分心了。”

    寿宁公主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好,我都听二哥的。”

    ……

    隔日午后,二皇子和寿宁公主一同去了保和殿,在保和殿里待了半个时辰都未出来。

    裴皇后午睡醒来,菘蓝立刻前来禀报此事。

    裴皇后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讶然:“他们兄妹一同去保和殿做什么?”

    程锦容心里一动,看向裴皇后:“莫非是为了和亲一事?”

    裴皇后:“……”

    裴皇后反应慢了一拍,此时也会意过来了,面色着实不太好看。

    她在宫中做了多年替身,对二皇子和寿宁公主不算亲近。不过,她终归是他们的“母后”。这等大事,他们兄妹连商量都不和她商量,就直接去了保和殿……

    换在以前,她不会介意。

    可现在,她要做掌握实权的中宫皇后。二皇子和寿宁公主今日的举动,根本没将她放在眼底。狠狠削了她的颜面。她心里岂能痛快?

    程锦容见裴皇后面色不愉,轻声开解:“现在娘娘只是揣度,到底如何,尚且不知。且耐心等上一等。”

    裴皇后神色稍缓,略一点头。目光掠过菘蓝青黛:“你们先退下,有什么消息,立刻来禀报本宫。”

    菘蓝恭声应下,和青黛一同退下。

    裴皇后的日渐改变,身在其中,或许没什么明显的感觉,身边人的感受却日渐深刻。

    青黛往日还曾私下抱怨牢骚,甚至对裴皇后口出恶言。可现在,心中的惊惧畏怯,一日胜过一日。

    这些年,菘蓝行事比她圆滑得多。得罪裴皇后的差事,几乎都是她做的。菘蓝就负责善后安抚,裴皇后对菘蓝明显亲近得多。

    以前她暗中自得,觉得自己压了菘蓝一头。

    现在回想起来,菘蓝才是真正聪明的那个人。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谁能想到,懦弱无用的裴皇后,竟会有翻身之日!

    现在的椒房殿,和以前也大不相同了。裴皇后对程锦容言听计从,若有差事,也只吩咐菘蓝。她只能跟着菘蓝身后听差。

    想到这些,青黛心里如堵了一块巨石,将头扭到了一边。

    菘蓝瞥了青黛一眼,轻声说道:“青黛,我们两人少时就到主子身边伺候。相识二十余年。在我心里,没人比你更亲近。”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青黛心里哼了一声,口中柔声应道:“这个我当然知道。”

    口不对心,这般明显,菘蓝岂能看不出来?

    裴皇后的改变,令宫中内外多了许多变数。她们两个,如今每一步都走在悬崖边。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两人本该齐心合力。偏偏青黛还和她怄气闹别扭。

    菘蓝暗叹一声,不再多言。

    ……

    裴皇后心里也憋着一口闷气。

    这口闷气,一直未散。直至傍晚,宣和帝驾临椒房殿。

    程锦容轻声告退:“皇上驾临,想来是有要事和娘娘商议。微臣暂且告退。”

    按着宫中规矩,程锦容确实不宜在一旁。

    裴皇后点点头。

    宣和帝在椒房殿里用了晚膳才摆驾离开。

    宣和帝一走,裴皇后便召了程锦容过来,低声叹道:“锦容,他们兄妹去保和殿,主动张口求和亲,满口的国朝大义,正中皇上下怀。皇上已经应了和亲之事,过几日便正式下旨了。”

    程锦容默然无语。

    她的重生,悄然改变了许多事。可有一些事,依旧未变,沿着前世的轨迹前行。

    裴皇后又道:“我对皇上说了,我不舍寿宁早早出嫁。便是定下亲事,也得十八岁后再成亲。皇上也点头首肯了。”

    程锦容张口提醒:“此事娘娘心中有数便可。当着寿宁公主的面,就别提了。”

    陷入情网的少女最是不可理喻。裴皇后是为寿宁公主着想,寿宁公主却未必领情。

    裴皇后淡淡一笑:“放心,我不会告诉她此事。”

    ……

    五日后。

    金銮殿的大朝会上,几位皇子也一同上朝。

    二皇子上奏折,奏请宣和帝下旨和亲。宣和帝准了奏折,当朝下了圣旨,以寿宁公主和亲,嫁给鞑靼太子元思兰。

    寿宁公主主动求和亲远嫁,深明大义,一时赞誉声如潮。

    寿宁公主身为女子,不能上朝。这份赞誉和荣耀,自然都加诸到了二皇子的身上。朝中众臣,对二皇子大加赞扬。

    永安侯顺势启奏:“二皇子殿下深明大义,一心为国朝尽忠。如今殿下年岁渐长,也到了听政之龄。臣奏请皇上,允二皇子殿下入朝听政。”

    卫国公也拱手启奏:“永安侯所言甚是,老臣附议。”

    ……



    永安侯是二皇子嫡亲的舅舅,也是铁打的二皇子党。

    卫国公的嫡孙女,是未来的二皇子妃。以卫国公的城府和精明,不至于在此时就旗帜鲜明地站队。在关键时候推波助力一把,倒是无妨。

    有了他们两人张口,朝中再有些官员附议,请二皇子入朝听政的呼声颇为不弱。

    宣和帝因寿宁公主主动求和亲之事,龙心大悦,自然地将这份功劳都归于二皇子的身上。

    再者,大皇子当年便是十五岁入朝听政。嫡出的二皇子,此时入朝也算合适。

    宣和帝张口准了永安侯所请:“永安侯所言,甚合朕意,朕就准了永安侯所请。从明日起,二皇子可入朝听政。”

    二皇子按捺住心里的狂喜,上前拱手谢恩:“儿臣谢过父皇恩典。”

    大皇子目光微暗,掠过二皇子雀跃自得的脸孔,心中咬牙暗恨。

    二皇子挟着如此风光入朝听政,立刻便能与他分台抗礼。他辛苦几年营造的优势,荡然无存。实在可恨可恼!

    这一定是阴险狡诈的永安侯献给二皇子的“妙计”。

    二皇子谢恩后,站到大皇子身侧。以眼角余光瞥了大皇子一眼。

    大皇子比他年长四岁,早了几年入朝。宣和帝时常召大皇子进保和殿听政。朝臣们心思浮动,皆因此而起。

    他心中再愤恨不甘,也不得不咽下这口闷气。

    今日,总算轮到他在大皇子面前扬眉吐气了。

    四皇子五皇子眼热不已。不过,他们两个比二皇子小了一岁,现在怎么也轮不到他们。再羡慕心切,也得按捺下来。

    至于六皇子,纯粹是沾了兄长的光,今日来凑个热闹。不然,以他十岁之龄,根本没有上朝的资格。

    贺祈不动声色地看了二皇子一眼。

    利用亲妹妹对自己的信任,搏得圣心,谋求利益。

    年少的二皇子,骨子里流着的是裴家人自私又无情的血液。

    前世储位之争失败的二皇子,因一己私愤,和鞑靼太子勾结,引鞑靼骑兵入关。令大楚失了半壁江山,令万千百姓将士枉死。

    这等人,根本不配为储君。

    ……

    今晚不必当值,贺祈和贺袀一同离宫回了平国公府。

    兄弟两人心不和,面上却是一派兄弟情深,有说有笑地进了内堂,给太夫人请安。

    太夫人最乐见这一幕情景,笑着说道:“难得你们兄弟一同回府,今晚和祖母一同用晚膳。”

    兄弟两个一起笑着应下。

    晚饭后,太夫人笑问:“听闻皇上在朝上下了圣旨,令寿宁公主和亲鞑靼太子。”

    这等大事,传播速度极快。散朝后没几个时辰,京城就传遍了。

    贺祈笑着应道:“确有此事。而且,是二皇子领着寿宁公主亲自去保和殿面圣,主动求来的和亲。”

    贺祈每日伴驾当值,别人想探听消息,得拐弯抹角收买内侍花大把银子。他只要听一听看一看,便什么都知道了。

    贺袀自被贺祈压下风头,伴驾的机会比往日少了许多。贺袀心中嫉恨懊恼,不必细述。面上却是半分不露,笑着说道:“和鞑靼和亲,便可休战。于边关,也是一桩好事。”

    太夫人舒展眉头,笑着叹道:“可不是么?我也盼着边关少打仗。你们的亲爹,我的两个儿子,都在边关领兵。他们立的战功越多,死的将士越多。每次边关传来战报,我都提着一颗心。”

    贺祈鼻间微酸。

    前世,他的父亲和二叔,皆力战而死。

    那时,祖母已经病逝。否则,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何等伤心难过。

    “祖母,”贺祈低声说道:“你放心,父亲和二叔,都会平安无事。”

    太夫人的笑容多了几分涩意:“武将卸甲归田,谈何容易。我们贺家数代镇守边关,多马革裹尸而还,平安归来的,少之又少。”

    “保家卫国,战场厮杀,是贺家儿郎的宿命。”

    “你们两个都还年少,等过上三五年,或是十年八年,也得像你们父亲那样,领兵离京去边关。祖母只盼着多活几年,能亲眼看到那一天……”

    贺祈想也不想地打断太夫人:“祖母福寿绵长,一定能看到那一日。”

    贺袀也道:“等三弟娶了媳妇,生了曾孙。贺家后继有人,祖母定然精神抖擞,长命百岁。”

    太夫人被哄得开怀一笑:“好好好,我就等着三郎早日娶媳妇过门了。”

    贺祈:“……”

    程锦容在太医院中风光无二,对中宫皇后的影响力极大。被卷入宫中争斗,也是迟早的事。

    进宫容易,平安出宫绝不是易事。

    娶媳妇过门,当然也不是易事。早是肯定早不了了。

    当着贺袀的面,贺祈不肯多说,含糊地嗯了一声。

    贺袀早已从亲娘郑氏口中得知贺祈的心上人是谁,心中冷笑一声。

    堂堂平国公府未来世子,竟要娶一个女医官为妻。他权当不知,等着看笑话便是。

    ……

    第二天,贺祈难得休沐一日。

    朱启珏特意调了休沐,江尧郑清淮叶凌云也一并来了平国公府。

    纨绔五公子,难得重聚,各自雀跃振奋。便是贺祈,也很怀念一众损友耍嘴皮子。

    尤其是江尧,腿伤好了,活蹦乱跳一如往常。记忆中那个阴郁怨怼的“跛腿江六”,彻底消散不见。

    贺祈注视着江尧,目光欣慰而复杂。

    江尧故作一脸惊恐,后退了两步:“贺三,你这样看我干什么!我告诉你,我是正经儿郎,喜欢的是漂亮姑娘,对俊俏少年半分兴趣都没有。”

    朱启珏等人嘘声四起。

    “认命吧!江六,你这张脸蛋,比姑娘家还水灵。贺三公子瞧上你,是你的福气。”

    “还不快点上前,好好伺候贺三公子!”

    “不对,现在该叫贺校尉了啊!”

    贺祈回过神来,挑眉一笑:“我每日进宫当值,一个月才休沐一日。今日正好看看你们苦练了一个月的成果如何。你们三个,一同放马过来。”

    江尧等人一边哀嚎,一边互相挤眉弄眼。也不打声招呼,忽然一同出手。



    江尧离得最近,伸拳直击贺祈的俊脸。

    叶凌云一记扫堂腿,郑清淮绕至贺祈背后,一拳击向贺祈的背部。

    三人配合默契,显然,这段时日确实下了不少苦功。

    贺祈反应极快,身体迅疾闪动,避开江尧的拳头,闪过扫堂腿,转身挥拳,迎上郑清淮的一拳。

    嘭地一声!

    郑清淮痛呼连连,左手捧着疼痛不已的右拳后退几步。

    江尧已冲上前来,和叶凌云前后夹击。郑清淮咬咬牙,不顾右拳疼痛,再次冲了过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二十招过后,贺祈惊讶的笑着夸赞:“你们三个,近来果然勤学苦练,身手大有进步啊!”

    被踹倒在地的叶凌云翻了个白眼:“三人加起来,也就在你手下撑了二十招。你这到底是夸我们还是损我们!”

    被揍翻在地的郑清淮捧着右手哀叹:“我可怜的右手,都快肿了。”

    江尧毫发无伤,身上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坐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疼死我了!诶哟!疼死我了!”

    江尧自小就是这个德性,一挨揍就哭。谁也没放在心上。

    朱启珏更是笑着奚落:“江六,你还是早点娶媳妇吧!娶了媳妇,就有人哄你了。”然后,细声细气地学着姑娘的声音:“六郎,别哭,我替你揉一揉就不疼了。”

    此言一出,众人狂笑不已。

    郑清淮也不嫌右手疼了,以手捶地,笑得尤其夸张。

    江尧边哭边呸一声:“你等着!等我练好了身手,看我怎么收拾你。”

    朱启珏咧嘴一笑:“好好好,我等着江六公子痛揍我一顿。”

    贺祈慢悠悠地笑道:“好了,难得我们有空相聚,都别耍嘴皮子了。表弟,你也来。这次我一对四,看看你们撑得过几招。”

    ……

    在演武场里练了半日。到了正午,贺祈等人一同去了鼎香楼。

    吃着美味菜肴,喝着美酒,听着小曲,久违的惬意懒散涌上心头。朱启珏忍不住叹了一声:“这才像人过的日子!”

    贺祈眉头一动,警告地瞥了朱启珏一眼:“不得胡言乱语!”

    能在天子身边当差,是何等的荣耀体面。朱启珏随口之言,一旦传出去,就是对天子的大不敬之罪。

    朱启珏这才惊觉自己刚才失言,讪讪地住嘴。

    叶凌云郑清淮江尧也没觉得朱启珏太怂,反而羡慕不已:“我们天天出来喝酒,都喝腻歪了。”

    “可不是么?要是能换,我真想和你换一换。每日进宫当差,多体面多威风!”

    “是啊!你不想做御前侍卫,我可想得很。”

    贺祈挑眉,看了过来:“御前侍卫大选,每年都有一回。你们三人苦练到明年,入选的可能性总有一到两成。”

    才一两成?

    江尧第一个不服气:“朱二都能入选,我们三个不及你,难道还不如他?”

    朱启珏一点被奚落的低落都没有,反而自得地咧嘴笑了起来:“论身手,我确实强不了多少。不过,挨揍的本事比你们强多了!”

    这倒也是。

    朱启珏挨揍的本事,不得不令人佩服!

    郑清淮惋惜地对江尧说道:“江六,我和郑三明年去试试,你还是算了吧!打一场哭一场,到时候全京城的姑娘,谁还肯嫁给你!”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说笑一番后,贺祈正色对三人说道:“你们确实有些进步。不过,这些进步,还远远不够。从今日起,你们三人每日来平国公府,我让苏木盯着你们三个练武。”

    他进宫当值,苏木不必跟着,闲空多的很。

    叶凌云天生懒散,立刻道:“这就不必了吧!我在家里一个人练就行了。”

    “你一个人就和美貌丫鬟厮混去了,哪还有心情练武。”贺祈毫不留情地揭穿叶凌云的真面目:“就这么说定了。苏木身手极佳,我会吩咐他,牢牢盯着你们三人练武。”

    “一个月后,你们三人在我手下要过五十招。”

    ……

    迫于贺祈常年的淫威,三人都应下了。

    第二天,三人一大早就在平国公府的演武场里汇合。

    身材高大皮肤黝黑貌似憨厚的苏木,恭敬地拱手行礼:“小的见过三位公子。小的奉公子之令,自今日起陪三位公子练武过招。若有冒犯之处,请公子们见谅。”

    苏木是贺祈的亲兵统领,三人对苏木都熟悉的很。闻言大言不惭地笑道:“你尽管动手,不必有什么顾虑。”

    苏木憨厚的笑了一笑:“几位公子这么说,小的就放心了。”

    ……当天傍晚,叶凌云鼻青脸肿地回来了。

    叶轻云打量一眼,毫不留情地嘲笑:“你们三个打不过贺三也就算了。怎么连贺三身边的侍卫,也能将你们揍得鼻青脸肿!”

    叶凌云一脸的不堪回首:“别提了。这个苏木,平日看着憨厚老实,一动起手来,和贺三一样心黑手狠。江六被揍哭了三回,郑三今日也被揍得很惨……诶哟,我的俊脸!快拿镜子过来,我看看我的俊脸毁容了没有!”

    伤成这样,总得请大夫来瞧瞧,免得有什么内伤。

    叶凌云最要面子,不肯送帖子去太医院,私下送帖子去了程家,请程景宏来看诊。

    反正,和程公子也算熟悉了。以程公子的为人,绝不会在外胡乱嚼舌。

    程景宏一看到靖国公府的帖子,二话不说就应了出诊,坐上了靖国公府的马车。一路上,程景宏心跳忽快忽慢,脑海中不时闪过红衣少女英气又明媚的脸孔。

    此次去靖国公府,能见到她吗?

    到了靖国公府,叶凌云的贴身小厮早已恭候多时,殷勤地领着程景宏进了院子。程景宏迈步而入。一个清亮的少女声音传入耳中。

    “……谁让你平时不好好练武。花拳绣腿,绣花枕头一个。今日被揍成这样,也是活该。”

    小厮上前通传,待门开了,一个红色的少女身影出现在眼前,明亮的眼眸落在程景宏的脸上:“今日劳烦程医官了。”

    程景宏心头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