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祈看着如死狗一般躺在地上的元思兰,目中闪过杀意。元思兰对杀意极其敏锐,略有些吃力地转过头,和贺祈的目光遥遥对视。
贺祈毫不避讳地露出一个冷笑。
癿加思兰,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元思兰目光一沉,心中同样杀气凛然。
这个贺祈,从第一次碰面起就令他格外警惕戒备。就像命中的宿敌相遇。迟早有一日,要拼个你死我活。
贺祈吩咐刘公公等人:“烦请诸位公公,四处找一找,将金珠都捡拾起来。”
几个内侍动作利索的很,不到盏茶功夫,便将洒落在廊檐下的金珠捡了回来。每个人约能分到四五个,也算是发了笔小财。
六皇子走到贺祈身侧,迅速低语:“贺校尉,我们走吧!”
贺祈点点头,转身随六皇子离开流华宫。
一行人,很快走得干干净净。
守着宫门的内侍,将门重新锁了起来。那个内侍分明看见元思兰被揍得躺在地上,却只当没看见,连上前询问一句的意思都没有。
宣和帝一回宫,就令人封了流华宫。
元思兰身边原本有几个亲兵,如今都不见了踪影。不知是被逐出了宫,还是被关在宫中大牢里,或者已经死了。
流华宫里原来的内侍,也都被换了一茬。现在守着流华宫的内侍,都是陌生脸孔。除了每日送饭之外,从不和元思兰搭话。
如果不是宣和帝还要顾些天子颜面,只要令人在饭菜里下毒,他根本活不到第二天。
元思兰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六皇子愤怒之下出手,全冲着他的头脸动手。他被揍得像猪头,不过,并未伤及什么要害。
倒是被金珠击中的几处穴位,十分疼痛。这个贺祈,实在是阴险狡诈,专冲他最脆弱的穴位招呼。
元思兰在地上坐了片刻,才站起身来。一动便疼痛不已,他倒抽一口凉气,又牵扯到了脸上的淤伤,一阵阵刺痛。
太医什么的是别想了。他身边有现成的伤药,自己将伤处洗一洗上些药吧!
元思兰慢慢走回自己的寝室,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直至关上门,独自一人时,才彻底沉下脸,目中闪过厉色。
……
六皇子揍过元思兰之后,气闷的心情并未完全消散。一张俊脸依旧绷着。
贺祈瞥了六皇子一眼,低声问道:“殿下心里这口气还没散?”
六皇子的嘴角抿得极紧,闷闷地说道:“我能做的,也就是揍他一顿罢了。”
能决定他生死的,唯有父皇。
贺祈目中闪过一丝笑意,低声道:“皇上不会轻易饶过他,只是不便明着动手,更不宜在宫中下手。殿下等着吧,总有一天,他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六皇子听出贺祈的话中之意,却未舒展眉头,嘴角抿得更紧了。
杀了元思兰,那寿宁公主以后又该怎么办?
寿宁公主对元思兰情深一片,是定过亲的未婚夫妻,还为元思兰怀过孩子。哪怕这个孩子注定没有出世的机会,可寿宁公主怎么能放得下元思兰?
寿宁公主再蠢钝,也是他的亲姐姐。一想到她日后的痛苦煎熬,六皇子便满心不是滋味。
六皇子沉默着回了保和殿。
在殿门外,遇到了程锦容。
程锦容显然是特意在此等着六皇子,目光掠过六皇子怏怏不乐的俊脸,轻声问道:“殿下去过流华宫了,为何还这般不高兴?”
六皇子抬头,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心里惦记皇姐,哪里高兴得起来。”
这个答案,并未出乎程锦容的意料。
因为,六皇子就是这样一个重情谊又敦厚善良的少年。
寿宁公主和他数次争吵不快,他和寿宁公主早已疏远。可寿宁公主出了事,第一个为寿宁公主挺身而出的,依然是六皇子。
她心里没什么嫉恨不平,甚至对六皇子更多了几分疼惜:“殿下心里惦记,过两日出宫,去公主府探望便是。”
六皇子打起精神说道:“你说的对,我这就去求父皇。”
程锦容微微一笑,目送六皇子进了殿内。
……
默默站在一旁的贺祈,心里终于有些泛酸了,轻轻咳嗽一声。
六皇子已经走了,也该看他一眼了吧!
装模作样的咳嗽声入耳,程锦容心里好笑不已,抬头看向贺祈:“怎么忽然咳嗽,莫非嗓子不舒服?我替你开一副清火的药方,去一去心火如何?”
贺祈:“……”
贺祈脸皮厚度堪比城墙,一本正经地道谢:“那就多谢程太医了。记得多添一味专治小心眼爱吃醋的药材。”
真亏他有脸说。
程锦容笑着啐了他一口。
贺祈咧咧嘴,笑了起来。
两人每日都有见面的机会,不过,不是每次都能说上话。难得凑到了一起,贺祈一时舍不得离去。
程锦容其实也很喜欢这样的时光。伴君如伴虎,宫中气氛沉闷压抑,长期在宫中,再活泼的性子,也会被渐渐磨平。
唯有在贺祈面前,她才会像个真正的十六岁少女,会嗔会笑,鲜活生动。
“贺将军打了一场胜仗,于国于民,都是一桩好消息。”程锦容低声笑道:“对平国公府来说,更是一桩好事。”
贺祈嗯了一声:“昨日晚上,二叔的家书就送到祖母手里了。”
顿了顿又道:“二哥此次也随二叔上阵打仗,斩杀了十几个鞑靼骑兵。再加上之前累积的军功,已够做军中最低等的武将了。”
这是贺袀凭着自己的本事,一刀一刀拼出来的军功。
贺祈的话语中,透出复杂难言的滋味。
程锦容看着贺祈,轻声问道:“你不高兴?”
贺祈扯了扯嘴角:“这倒没有。我只是有些唏嘘感慨。”感慨贺袀有一个好父亲,在他要跌落深渊的时候,硬生生地将他拉回了正途。
在宫中不便多言,程锦容深深看了贺祈一眼:“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是啊,前世的旧怨也不必再提了。人总要活在当下,向前看。
五日后的傍晚,六皇子悄然出宫,去了寿宁公主府。
不到一个时辰,六皇子满面沮丧颓唐的回来了。
六皇子憋了一肚子委屈,无人可诉,悄悄到保和殿来寻程锦容。
此时宣和帝正在批阅奏折,程锦容清闲无事。一个面熟的内侍悄然走过来,低声道:“程太医,六皇子殿下请你到殿外一叙。”
程锦容略有些讶然,先冲杜提点使了个眼色,然后迈步去了殿外。
秋日的晚风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迎面扑来。
一轮半弯的明月挂在半空,皎洁的月光洒在玉石地面上,闪着清冷的光。宫灯被风吹着摇摆不定,光线忽明忽暗。
六皇子蔫头耷脑地站在那儿,像被霜打过的茄子。
程锦容一阵心疼,轻步上前,低声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为何这般没精打采?莫非在公主府那儿受委屈了?”
六皇子满腹委屈,嗯了一声,没等程锦容追问,便低声说道:“我一片好意,想去探望安慰皇姐。可是,皇姐根本不理我。”
“我告诉她,我去揍了元思兰一顿,为她出气。她竟十分愤怒,张口臭骂了我一顿。说我凉薄无情,心狠手辣,还说我不顾姐弟情意,这么做是有意要气她!”
“我辩驳了几句,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还张口撵我走!”
六皇子越说越委屈,眼圈悄然泛红:“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为她出气,她不领情不说,竟都怪到我头上来了。早知道这样,我真不该过问她的事!”
程锦容静静地听着,在六皇子情绪稍稍平定下来后,才轻声道:“就算你知道她会迁怒怨恨你,你也不会袖手不管的。”
因为,你就是这么一个热诚又善良的少年啊!
程锦容黑眸中露出的暖意,令六皇子心尖一阵滚烫,满腹的委屈也悄然散去:“容表姐,有时候我真希望你才是我的亲姐姐。”
程锦容心中掠过一丝酸楚。
傻小子,我就是你的亲姐姐啊!
我们的身体里,流着相同的一半血液。所以,我格外疼惜你。不知内情的你,对我也分外亲近。
程锦容定定神,轻声笑道:“我身份低微,殿下从未嫌弃过我,待我十分亲近,张口便喊容表姐。在我心里,殿下就和我的亲弟弟一般。”
六皇子听了这等“甜言蜜语”,心里美滋滋的,俊秀的小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以后,容表姐就拿我当亲弟弟。贺校尉要是敢欺负你,我也去揍他!”
程锦容:“……”
程锦容不想刺伤六皇子的自尊心,忍着笑应下:“好!那我们一言为定!”
两人在月下相视而笑。
六皇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犹豫地看了程锦容一眼。
程锦容心中微动:“怎么了?”
六皇子吞吞吐吐的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求你。”
程锦容已经猜到了一些,低声道:“你是不是想让我悄悄去一趟公主府,为寿宁公主看诊?”
六皇子:“……”
六皇子的眼睛骤然睁大,流露出震惊:“你是怎么猜到的?”
这有什么难猜的。
“你刚从公主府回来,又一脸为难,心里所想所求之事,肯定和寿宁公主有关。”
程锦容淡淡道:“公主殿下患有‘急症’,独自在公主府里静养。皇后娘娘倒是派了太医前去,不过,以为公主殿下的脾气,只怕根本不会容太医靠近自己,更别说看诊开药方调养身体了。”
六皇子重重地叹了一声:“你说的半点没错。我去了公主府之后,先叫了太医来问,结果,那个太医说话含糊其辞,不知所谓。”
“皇姐今晚冲我发怒,我心里有气。可一想到她现在的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
“容表姐,算我求你了,你私下随我去一趟公主府,为她看诊,开一回药方吧!”六皇子小声央求:“这件事,父皇不愿让任何人知道。我也信不过别人,只能来求你了。”
寿宁公主未婚有孕,是一桩天家丑事。喝药落胎一事,也绝不能传开。思来想去,也只有程锦容前去公主府最合适。
一来,程锦容原本就知道内情,又得宣和帝信任。便是去了公主府,宣和帝也不会怪罪。
二来,寿宁公主喝的落胎药就是程锦容开的,由程锦容前去看诊也是最合适的。
程锦容没有推辞,只提醒了一句:“殿下是一片好心,不过,公主殿下未必肯领情。”
以寿宁公主的骄傲,绝不愿自己最狼狈不堪的一面被人看见。
尤其是被她看在眼里。
六皇子显然已想过这个问题了,一脸坚定地说道:“我想尽我做弟弟的心意。她领情很好,不领情,我也没办法。”
程锦容不再多言,点点头应了下来。
……
第二日,程锦容在为宣和帝诊脉后,轻声提起了此事:“……六皇子殿下心忧寿宁公主殿下,昨晚去公主府探望。回宫后,又私下请微臣出宫一趟,为公主殿下看诊。微臣已经应下了,还请皇上首肯。”
宣和帝纵是有再大的怒火,过了这几日,也消停多了。闻言并未动怒,只瞥了程锦容一眼,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应都应了,还用朕首肯吗?”
换了别人,此刻就该跪下请罪了。
程锦容自有应付宣和帝的法子,微微一笑:“微臣想着去一趟公主府,看一看公主殿下。等回来之后,再禀明皇上。”
宣和帝再气再怒,也不能不要女儿。
寿宁公主喝了落胎药后,情形到底如何,确实应该派一个信得过的人前去看看才是。
宣和帝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却未再多什么。
这就算默许了。
程锦容拱手谢过天恩。
站在一旁的裴皇后,低声道:“锦容,本宫命人准备一些补品,你带去公主府。”
这便是奉皇后之命前去。寿宁公主再任性跋扈,也不能对程锦容不敬。
程锦容心头一暖,笑着应下:“微臣谨遵皇后娘娘之命。”
傍晚时分。
程锦容和六皇子一同出了皇宫,坐马车去寿宁公主府。一并随行的,还有骑着骏马英俊不凡神采飞扬的贺祈贺校尉!
端午后去皇庄,八月回的京城,如今已进了九月。整整四个月了,程锦容还是第一次离开宣和帝身侧,心里颇为轻松畅快。
从出了宫门的那一刻起,程锦容便笑意盈盈。
六皇子笑着打趣:“我已经很久没见容表姐笑得这般开怀了。”
程锦容笑着轻叹一声:“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御前当差当值,不能擅离皇上左右。别人羡慕我御前风光得意,个中滋味,也只有我自己知道了。”
六皇子笑容也淡了下来,低声叹道:“是啊!没有圣宠,艳羡嫉恨。圣眷在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六皇子显然是有感而发。
这一段时日,他先是圣眷浓厚圣前独宠,紧接着便被宣和帝冷落。
这几日,因寿宁公主一事,大皇子二皇子都被迁怒,到了宣和帝面前时常被叱责。小朝会也没资格参加了,一个比一个灰头土脸。四皇子五皇子也没好到哪儿去。
倒是他,又重新得了父皇的欢心。父皇时时召他伴驾。几位皇兄看他的眼神都是凉飕飕的……
想及此,六皇子又是一声长叹。
程锦容凝视着六皇子,轻声问道:“你现在还想退吗?”
六皇子苦笑不已:“退不得,也不能退了。现在皇姐出了事,二皇兄触怒了父皇,母后时时提心吊胆。此时,我万万退不得。”
就是为了母后,他也得争一争父皇的宠爱欢心。
程锦容没有再说话,轻轻伸手,握住六皇子的手。
六皇子不知心里哪来的委屈,鼻间一阵阵酸涩。很快,这抹酸涩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清明坚定。
既然不能退,那就一步步向前。
不管皇兄们怎么想,他问心无愧就好。
……
马车很快到了寿宁公主府。
六皇子此次出宫,带了数十名宫中侍卫。贺祈放心不下,自动请缨,跟着一同来了。
他这个未婚夫婿,只能骑着马跟在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六皇子和程锦容在马车里低声轻语。
明知道不应该,心里还是有点酸。
在程锦容的心里,他这个未婚夫婿的分量,显然不及六皇子。
贺祈心里一边泛酸,一边笑着上前,殷勤地扶着六皇子下马车:“殿下小心。”
未来小舅兄冲他一笑:“多谢贺校尉。”
贺祈心里那点酸意,立刻飞得无影无踪。再迎上程锦容含笑的目光,就像饮了一杯蜜水,从舌尖一路甜到了心里。
贺祈又伸手,扶了程锦容下马车,在程锦容耳边低语:“我陪你们一同进去。你要多加小心。”
寿宁公主愚蠢狭隘,惯会迁怒他人。落胎药方是程锦容开的,寿宁公主心里不知如何恼恨。
程锦容微微一笑:“放心吧!她奈何不了我。”
六皇子立刻在一旁说道:“要是皇姐胡乱发脾气,我一定会护着容表姐,贺校尉就放心好了。”
贺祈扯了扯嘴角,不再多言。
门房管事早已开了正门相迎,殷勤地迎六皇子一行人入内。
男女有别,贺祈在寿宁公主的寝宫外停步,一众侍卫也留在了寝宫外。六皇子和程锦容一同进了寝宫。
咣当!
药碗落地的脆响,伴随着寿宁公主嘶哑的怒喊声传来:“滚出去!都给本公主滚!”
两个宫女狼狈地退了出来。其中一个宫女,身上被溅落了许多褐色的药汁。另外一个,头发凌乱,脸上被抓出了几道血痕,眼眶发红泪眼盈盈。
寿宁公主原本就刁蛮难伺候,如今更是性情暴虐,反复无常,对几个贴身宫女动辄责罚怒骂。
两个宫女见了六皇子和程锦容,各自擦了眼泪,上前行礼:“奴婢见过六皇子殿下,见过程太医。”
六皇子心中暗叹一声,温声道:“你们都退下,我进去看一看皇姐。”
两个宫女哪敢真得退下,只走远了一些。
六皇子深呼吸口气,推门而入。
“滚!”
寿宁公主听到推门声,瞬间暴怒,拿起手边的东西,连看都没看都扔了出来。
好在寿宁公主体虚力弱,六皇子又早有准备,一个闪身避了过去。寿宁公主还要再扔,六皇子的声音响起:“皇姐,是我。”
寿宁公主手中动作一顿。
不过,在看到六皇子身侧的少女时,寿宁公主稍稍按捺下去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烧。死死盯着程锦容,眼中露出强烈的憎恨:“程锦容!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我要杀了你!”
……
程锦容神色未动,目光淡淡扫了过去。
短短几日,寿宁公主神色黯淡,憔悴得可怕。脸颊清瘦,双目略有些凹陷,眼下全是青影。
落胎对女子来说,既伤身又伤元气,要精心调养才行。寿宁公主现在这副样子,可见这几日折腾得厉害,根本没安心养身体。
寿宁公主忽然冲下床榻,冲了过来。
六皇子想也不想地拦住寿宁公主:“皇姐,你快些回床榻上躺着。我特意请容表姐,前来为你看诊,你……诶哟!”
寿宁公主竟低头用力咬了六皇子的手臂一口。
六皇子没提防,被狠狠咬了一口,疼得俊脸都扭曲了。
程锦容俏脸一沉,冷冷道:“松口!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像个疯妇,哪里还有半点大楚公主的尊严体面。”
寿宁公主抬起头,眼里汹涌着恨意和怒火:“呸!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这般说我!来人,快来人,将这个目无尊上的程锦容拖出去,乱棍打死!”
六皇子被气得热血上涌:“皇姐!你别再闹了行不行!容堂姐好意来为你看诊开药方调理身体,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怎么能这样说她……”
“无妨!”
程锦容神色淡淡,声音里透着冷意:“公主殿下想说什么,只管说。我一句句都记下,等回宫后,皇上和娘娘问起,我自会如实回禀。”
寿宁公主:“……”
寿宁公主脸孔扭曲,火苗几乎喷出眼眶:“你竟敢以父皇母后来威胁我!”
目光若能杀人,程锦容怕是早已粉身碎骨。
程锦容扯了扯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意:“公主殿下说是,那就是吧!”
“公主殿下闹腾得越凶,皇上和娘娘就越恼怒,舍不得动公主殿下,迁怒鞑靼太子却是难免。公主殿下不顾惜元思兰的性命,就只管闹下去吧!”
元思兰三个字一入耳,寿宁公主的脸色彻底变了,色厉内荏地怒道:“程锦容!你回宫后不得胡说,要是表哥有个好歹,我绝不会饶过你!”
程锦容冷然应道:“我就是一个太医,哪来的能耐决定鞑靼太子的生死。他沦落到今时今日的地步,是因为鞑靼的狼子野心。再来,就得‘归功’于公主殿下了。”
“他是死是活,都在皇上一念之间。”
“我奉劝公主殿下几句,安心养好身体,不要再闹腾。否则,皇上一怒之下,赐死元思兰。到时候,公主殿下再气再怒,也不能令死人再活过来。”
寿宁公主动了动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她用力咬住下唇,几乎立刻咬出了血痕。眼眸中满是悔恨和痛苦,泪落如雨。
……
元思兰果然是寿宁公主的软肋。
六皇子见寿宁公主终于安静下来,不由得松了口气,低声歉然道:“对不起,容表姐,让你受委屈了。”
程锦容哪里受委屈了?
句句尖酸刻薄,一张口就戳人心肺。要委屈也是她委屈才对!这个小六,整日胳膊肘往外拐,对一个外人倒是比对她这个亲姐姐还要好!
寿宁公主一边抹泪一边在心中忿忿不平。
程锦容冲六皇子笑了一笑,示意自己并不介怀,又轻声问道:“你胳膊疼不疼?”
怎么不疼?也不知寿宁公主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他被咬之处一直火辣辣的。
六皇子故作无事:“已经不疼了。容表姐,你先为皇姐诊脉吧!”
程锦容点点头,走到寿宁公主身边:“请公主殿下平心静气,伸出手腕。待我诊完脉开好药方,想哭多久都无妨。”
寿宁公主:“……”
被这般冷嘲热讽,寿宁公主也没哭的心情了,恨恨地擦了眼泪,板着脸伸出手腕。
程锦容伸手,凝神诊脉。
片刻后,程锦容张口问道:“这几日,公主殿下可曾按时喝药用膳?”
寿宁公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太医倒是开了些滋补身体的药方,不过,寿宁公主满心阴郁愤怒,熬好的汤药根本就没喝过,饭食也吃得极少。
程锦容淡淡说了下去:“落胎最是伤身伤元气。公主殿下若是不养好身子,伤了元气,落下病根。日后成了亲,想再有孕绝不是易事。”
此言一出,寿宁公主面色陡然难看起来。
就连六皇子也是一惊,脱口而出道:“真有这般严重?”
程锦容不动声色地瞥了寿宁公主一眼,淡然应道:“是。”
六皇子拧起眉头,低声劝寿宁公主:“皇姐,事已至此,再恼再恨也没用,也别折腾自己的身体了,安心养好身体才最要紧。不为别人,只为自己想一想。”
寿宁公主没有出声。
程锦容也不再多言,拿出纸笔,开了药方:“这是一味温补的药方,一日三顿,连着喝上半个月。半个月后,我再来为公主殿下请脉。”
寿宁公主还是阴沉着脸,一副“所有人都欠了我”的神情。
程锦容根本没放在心上。她来公主府,是因六皇子软言恳求。否则,就是寿宁公主折腾得下不了床榻,她也懒得过问。
六皇子见寿宁公主这副模样,心里十分气闷。耐着性子说道:“皇姐,过半个月,我会和容表姐一同来看你。”
寿宁公主终于有了反应,抬头看着六皇子:“别这副假惺惺的关心我的嘴脸,我看着只觉反胃恶心。”
“呸!”
六皇子:“……”
好心被当驴肝肺!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六皇子被气得火冒三丈,忍不住回击:“上次我来看你,你就臭骂了我一顿。在你眼里,除了那个元思兰,还有谁?”
“我是你亲弟弟,你看我反胃恶心。可惜也只有我来看你了!大皇兄四皇兄五皇兄他们,有谁来看过你?就是二皇兄,这几日也没来吧!”
“你自己不检点,做下错事。一点不知悔改,倒是怪罪迁怒起我来了。我一片好心,真该拿去喂狗,也比来看你强!”
寿宁公主:“……”
寿宁公主被戳中痛处,气得面色泛白,浑身直哆嗦:“滚!都给我滚!”
不等程锦容张口,六皇子便硬邦邦地应道:“走就走!你不想见我,我也不稀罕再来了。”
说完,拉着程锦容的手便走了出去。
寿宁公主气得将伸手能够到的东西都砸了个精光,犹不解恨,将程锦容开的药方,也撕了个粉碎。
……
六皇子眼冒火星,怒气冲冲地向前走。
程锦容不得不加快步伐,才能和六皇子并肩同行,一边低声安抚:“你尽了自己的心意,不必为此耿耿于怀。”
六皇子停下脚步,满目失望难过:“容表姐,我真不知道,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以前,元思兰还没来大楚的时候,皇姐还是疼我的。”
“可这一年多来,她就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愚蠢狭隘,变得自私糊涂,变得不可理喻!”
“我看到她现在这样,真是又痛心又生气又恼怒!”
程锦容凝视着六皇子,轻声道:“或许,她没有变。她本来就是这样,只是你一直都不知道而已。”
六皇子哑然无语,沉默良久。那张俊秀爱笑的脸孔,此时满是黯然消沉。
程锦容没有再说话,默默地站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六皇子才叹了一声:“我们走吧!”
程锦容嗯了一声,和六皇子再次迈步。
就在此时,前方忽地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程锦容略略皱眉。
天色这么晚,是谁在此时前来公主府?
此时此刻,还有谁会来探望寿宁公主?
当然非二皇子莫属。
天色已暗,廊檐下悬着的宫灯俱被点亮。柔和的光芒落在快步而来的二皇子脸上,照映出了二皇子眉宇间的阴沉。看向六皇子的目光里,也透出了几分不善。
六皇子心里一个咯噔。
二皇子这架势,不像是来探望寿宁公主,倒像是冲着他来的。
二皇子府离寿宁公主府颇近,听到动静立刻赶来,倒是正好赶得及……
几个念头间,二皇子已经走到了六皇子面前站定,伸手一拍六皇子的肩膀:“小六,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这一拍,用了不小的力道。
站在一旁的程锦容,清楚地看到六皇子略略吃痛地皱了眉头,心里腾然涌起怒意。
六皇子忍着肩膀的疼痛,冲二皇子笑道:“几日前我就来过一回。心里一直惦记着皇姐,今日特意请了程太医一同前来,为皇姐看诊开药方。”
二皇子的目光落在程锦容的脸上,目光里的不善,毕露无疑。
只是,程锦容如今是天子专职太医,深得宣和帝信任器重。二皇子心中再恼怒,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令程锦容难堪。
“那就多谢程太医了。”二皇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说来,寿宁患了‘急症’,第一张药方就是程太医开的。请程太医来复诊,也是应有之义。本皇子之前疏忽了,好在六弟细心周全,将程太医请了过来。”
程锦容微微一笑,从容应道:“二皇子殿下言重了。六皇子殿下确实私下和我说过复诊,我将此事禀报皇上,得了皇上和娘娘首肯,才出宫来了公主府。”
一提宣和帝和裴皇后,二皇子嚣张的气焰顿时为之一顿。
这几日,二皇子和大皇子的日子都不好过。尤其是二皇子,当日被宣和帝叱责怒骂,将寿宁公主哄骗离宫喝下落胎药。
寿宁公主往日有多信任他这个兄长,现在就有多痛恨他。
人非草木。二皇子被自己亲妹妹仇视憎恨,心里滋味也不好受。再者,又受宣和帝冷落,这几日他只进过保和殿两回。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总而言之,二皇子心里憋足了闷气和怒火。
今晚听闻六皇子来公主府,二皇子立刻闻讯赶来,本就存了找茬寻衅的心。没曾想,刚开个头,就被程锦容噎了回来。
二皇子目中光芒闪动,深深看了程锦容一眼:“程太医深受父皇信任,又极得母后欢心。说是御前第一红人也不为过。有程太医为寿宁看诊开方,本皇子也就放心了。”
程锦容神色淡然地应道:“殿下谬赞,微臣愧不敢当。微臣定当尽力,只怕公主殿下心情郁结,不肯喝药,于调养身体颇为不利。还请二皇子殿下劝慰公主殿下一二。”
二皇子又被扎了心。
现在寿宁公主根本不愿见他。前几日他一来,寿宁公主就恸哭叫嚷,他被气得七窍生烟。这几日压根就没来。
程锦容看着二皇子明暗不定的神色,微笑道:“微臣还得回宫复命,暂且先行一步。”
二皇子回过神来:“也好,你先回宫。”然后,不由分说地扯住了六皇子:“小六,你留下。难得你出宫一回,待会儿去我府里喝杯清茶。”
六皇子先是一愣,反射性地想推辞:“我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宫了……”
“又不是去龙潭虎穴。”二皇子有些不快:“去我府中,小坐片刻,谈谈心说说话罢了。你还怕我害你不成?”
六皇子推辞不过,只得应了下来。
程锦容在心中皱眉。不过,二皇子和六皇子是亲兄弟,张口相邀,六皇子不去也确实说不过去。
程锦容以目光示意六皇子加倍小心。
六皇子略一点头。
程锦容迈步出了寝宫,贺祈目光一扫,低声问道:“六皇子殿下不走吗?”
程锦容低声答道:“二皇子殿下邀他去二皇子府小坐,他已经应了。”
二皇子为人……实在让人放心不下。贺祈目光一闪,张口道:“你先回宫复命,我陪六皇子殿下一同去二皇子府。”
有贺祈同去,程锦容一颗心顿时落回原位,冲贺祈笑了一笑:“辛苦你了。”
贺祈挑眉一笑,冲程锦容飞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保护未来小舅兄,是他这个未来姐夫分内之事,半点都不辛苦。
程锦容面颊微红,心里涌起丝丝甜意,唇角微微扬了起来。
……
二皇子进了寿宁公主的寝室。
六皇子就在门外等着,心中默数:一二三……还没数到一百,二皇子就满面愠色地出来了。
“二皇兄,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六皇子明知故问。
二皇子黑着脸哼了一声:“这个寿宁,就像疯魔了一般。”然后,就不肯再说了。转而拉起六皇子:“小六,我们走。”
六皇子强忍住挥开二皇子的冲动,笑着应了。
兄弟两人亲亲热热地携手并肩,走到了寝宫外。
然后,贺祈那张刺目的俊脸出现在眼前,拱手笑道:“末将奉皇上之命,和六皇子殿下随行。待会儿一并登门叨扰,还请二皇子殿下见谅。”
二皇子:“……”
这个贺祈,怎么还赖着没走?
二皇子抽了抽嘴角,似笑非笑地说道:“贺校尉愿去本皇子府邸小坐,本皇子求之不得。”
贺祈拱拱手,笑得十分亲热:“殿下不嫌末将冒昧就好。”
二皇子府离得近,骑上骏马,不过盏茶功夫,就到了二皇子府。
二皇子有意气一气贺祈,故意领着六皇子进了书房,皮笑肉不笑地对贺祈说道:“本皇子和小六要叙手足之情,贺校尉若是有意旁听,不妨一同进来。”
摆明了是挤兑贺祈。
人家兄弟两个说话,你有什么资格旁听?还是在书房外站着吧你!
贺祈似未听出二皇子的挤兑之意,一脸欣然的笑着应道:“殿下盛情,末将就却之不恭了。今日正好尝一尝殿下府上的清茶。”
二皇子:“……”
这个可恶的贺祈!
二皇子的脸孔刹那间扭曲了一下,旋即挤出一个笑容:“哈哈,本皇子府上有的是好茶。”
索性喝撑死你算了!
二皇子生平从未吃过这样的闷亏,心中憋屈,可想而知。
奈何贺祈身份不同寻常,不但是父皇心腹,更是平国公世子。不管是哪一层身份,都非同小可。便是身为皇子,也不能慢待轻忽。
二皇子压下心头闷气,吩咐内侍煮茶:“去煮一壶好茶来。”
内侍立刻应声退下。
贺祈冲六皇子眨眨眼,慢悠悠地一笑。
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六皇子心里一阵暖意,努力将扬起的嘴角按捺下去。
说来也奇怪,他对嫡亲的表哥裴璋都没那么亲近过。可对着贺祈,他很自然地生出依赖亲近之心。
……
内侍很快煮了一壶茶呈上来。
贺祈倒是没出声,就这么坐在一旁品茶。
可书房里多了他这么一个外人,二皇子有许多话就说不出口了,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闲话:“……父皇政务繁忙,小六,你身在宫中,别忘了每日去给父皇请安,多陪一陪父皇。”
还有,父皇余怒未消,你别忘了为我说说情。
后一句,二皇子没说出口,却在目中表露无疑。
六皇子没装作听不懂,低声应道:“二皇兄,这几日,我在父皇面前时常提起你。可每次一张口,父皇就满面不快,打断我的话头,不让我继续往下说。”
“我就是有意为你求情,也没办法张口。父皇的脾气,你也该清楚。不等父皇消气,我万万不能再多嘴了。”
“二皇兄,我今日想问你一句,你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惹怒了父皇?”
二皇子被噎了一下,神情顿时难看起来。
六皇子紧紧地盯着二皇子,小脸上没有半分笑意:“二皇兄,皇姐做下的错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甚至是在暗中推波助澜?所以,父皇才会如此震怒?连听到你的名字也会瞬间沉下脸?
二皇子被戳中了痛处,面色愈发难看,下意识地先看了贺祈一眼。
贺祈继续喝茶,一脸“诶哟这茶怎么这么好喝”的神情。
贺祈是天子近臣,每日在御前当值。有些事,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贺祈。贺祈现在这副听若未闻的架势,正说明他什么都知情。
二皇子收回目光,狠狠瞪了六皇子一眼:“你胡说什么。寿宁人在后宫,我每日忙着上朝看奏折,哪有空闲时时去见她。她所做过的事,我半点都不知情。我也确实有些疏忽了。”
“父皇只是因她犯了错,才会迁怒于我罢了!可归根究底,这事和我没什么关系。”
这话何其虚伪。
如果只是迁怒,二皇子为什么这般忐忑不安?
如果二皇子什么都没做过,寿宁公主为何这般怨恨他?
六皇子目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半晌才低声道:“既然只是迁怒,过些时日,父皇气消了,自然就会召二皇子伴驾。二皇兄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二皇子:“……”
二皇子又被生生噎了一回。
他从来不是什么有耐心好脾气的人。今晚已是耐足了性子。可三番五次张口,六皇子的反应根本不如他所想。
二皇子脸上的神情越来越不快,声音硬邦邦地:“这么说来,你是不愿帮我了?”
六皇子心里的火苗也蹿了起来,忍无可忍地回击:“你什么都不说,让我怎么帮你?”
“二皇兄,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不用你说,我也站在你这一边。可你也不能一直瞒着我,什么事都不告诉我,将我当成傻瓜吧!”
“是,父皇现在确实最宠我这个儿子。时常召我去伴驾,对我态度温和。可这份宠爱,不是平白而来。我一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我总不能为了你含糊不清的一句话,就豁出这一切……”
二皇子气得沉了脸,阴阳怪气地打断六皇子:“罢了,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是我不该冒然张口,让你冒着失宠于父皇的风险,为我求情分说。”
“现在寿宁犯下大错,我又失宠于父皇。眼下,也只有你才能博得父皇欢心,保住母后的皇后之位。”
“只要母后还是皇后,你这个嫡出的六皇子,日后前途无量,大有可为啊!今晚是我不识趣,提了不该提的要求。”
这一番冷嘲热讽,配着二皇子不善阴冷的表情,着实令人心寒。
六皇子心火直冒,腾地站了起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是为了争夺父皇欢心,才不肯帮你吗?你明明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你这么说,简直是故意抹黑我,是血口喷人!”
二皇子冷笑一声:“你这么激动,看来是被我说中心思了!眼下你最得父皇欢心,放心,我不会做你的绊脚石。日后,我还会尽心辅佐你。希望你念着一片兄弟情意,日后做了储君,多多照拂我这个没用的兄长。”
六皇子:“……”
这些话一出口,最后一分兄弟情意,也被无情地斩断了。
六皇子又气又恼又失望,眼中不争气地闪过一丝水光。
二皇子心中颇为快意,正要乘胜追击,耳畔忽地响起一声咳嗽:“天色已晚,六殿下也该回宫了吧!”
……差点忘了,还有这个碍眼的贺祈在!
二皇子不得不将到了嘴边的讥讽咽下,狠狠地盯了六皇子一眼。
六皇子深呼吸一口气:“我确实该回宫了。二皇兄不必送我,我自己走。”
说完,便转身出了书房。
六皇子心中汹涌的怒火,混合着失望委屈,在胸膛里澎湃涌动。要不是他强忍着,怕是已经气哭了。
秋夜的凉风,迎面拂来。吹凉了他的脸孔,心里的火苗却未熄灭。
身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贺祈快步追了上来。他看了一眼眼睛泛红的六皇子,什么也没说。
有些事,别人说得再多也没用。只有六皇子自己真正想通才行。
……
此时,程锦容已经回宫,迈步进了保和殿。
赵公公笑着上前,低声道:“皇上和娘娘都在殿内等着程太医。”
都是天子心腹御前红人,程锦容和赵公公时时打交道,颇为熟稔。闻言笑着道了一声谢,进去面圣。
这么晚了,宣和帝还在看奏折。
裴皇后虽然时时伴驾,却从不问政事。一堆奏折摞在那儿,裴皇后看都不看一眼。只安静地陪在一旁。
正因裴皇后温柔安静,宣和帝越来越习惯她的陪伴。晚上批阅奏折,也会召裴皇后前来相伴。
“微臣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程锦容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裴皇后迅速打量程锦容一眼,见她气定神闲安然无事,才暗暗松口气,含笑道:“快些平身。”
宣和帝也放下奏折,抬眼看了过来:“程太医,寿宁现在情形如何?”
程锦容没有替寿宁公主遮掩说好话,将今晚公主府一行如实道来:“……公主殿下见了微臣和六皇子殿下,情绪颇为激动。六皇子殿下好心劝慰,公主殿下却未领情,还咬了六皇子殿下一口。”
“微臣惭愧,不得不扯了皇上和娘娘做大旗,才勉强令公主殿下冷静下来。为公主殿下看了诊开了药方。”
“不过,看公主殿下的样子,未必肯按时喝药。”
听到一半,宣和帝便沉了脸,目中闪过怒意。
裴皇后也皱起眉头,声音里透出一丝愠怒:“这个寿宁,实在太不像话了。小六一番好意,请了锦容前去为她看诊。她就这么对小六!哪里还有一点长姐的样子!”
宣和帝冷冷道:“她不想喝药,就随她。”
裴皇后适时地露出一个亲娘应有的痛心和难过,黯然叹道:“都是臣妾没教好她。”
宣和帝惯常会迁怒他人。不然,也不会因郑婕妤就冷落大皇子。
不过,裴皇后在宣和帝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宣和帝心中恼怒,也未冲裴皇后发脾气:“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朕也没怪你。”
然后,又问程锦容:“六皇子和你同去,为何只你一人回来复命?”
程锦容就等着宣和帝发问:“我和六皇子殿下要走的时候,二皇子殿下来了。二皇子殿下邀六皇子殿下去府中说话。微臣便一个人回宫复命了。”
宣和帝果然目露不虞。
二皇子那点心思,在宣和帝眼里,简直不值一提。
胸襟如此狭隘,对胞弟尚且如此,更遑论别人?
当然,宣和帝绝不会以为这是子肖其父。人总是下意识地美化自己,很难看清自己的缺陷在何处。
“来人,”宣和帝沉声道:“传朕口谕,小六一回宫,立刻让他来见朕。”
……
宣和帝没等多久。
半个时辰后,六皇子和贺祈就一同来了。
六皇子在一路上已经收拾好心情,此时面上没有半分异样,上前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宣和帝嗯了一声,淡淡问道:“你今日去看寿宁,她对你如何?”
六皇子下意识地为寿宁公主遮掩:“皇姐身体虚弱,不能下榻。我去的时候,她躺在床榻上,没怎么说话。”
宣和帝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
一旁的程锦容,略略垂头,掩住眼中的笑意。
她之前和六皇子并未通过气。六皇子会这般回答,完全是出自本心。以宣和帝的利眼,不可能看不出来。
如此最好。
裴皇后眼里也闪过一丝笑意,凝视着六皇子的俊秀脸孔。
宣和帝又淡淡问道:“朕听二皇子说,你被你皇兄邀去府中。怎么不多坐片刻说说话,这么早就回宫了?”
六皇子显然没打算说出实情,张口应道:“天色已晚,很快就要关宫门。儿臣特意赶着回来,免得宫门关了,还要折腾开一回。”
宣和帝瞥了睁眼说瞎话的六皇子一眼:“这么说来,你们兄弟今晚相处得颇为和睦了?”
六皇子点头应是。
宣和帝忽地看向贺祈:“贺祈,你来告诉朕。今晚在二皇子府,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六皇子一惊,迅疾冲贺祈使眼色。
贺校尉,你可不能实话实说啊!
贺祈冲六皇子略一点头,六皇子稍稍放了心。
不过,他这颗心放得太早了,因为贺祈一张口就是:“皇上有问,末将不敢隐瞒。其实,二皇子殿下根本不愿末将一同进书房,末将放心不下六皇子殿下,厚着脸皮跟了进去。二皇子殿下嫌末将碍事,一开始说话颇为委婉……”
六皇子听得汗都下来了,急得直冲贺祈眨眼。
贺祈还是一脸“放心你的意思我都懂了”的神情,继续滔滔不绝地往下说:“……后来,二皇子殿下动了气,和六皇子殿下说话颇不客气,甚至百般讥讽。请皇上恕末将斗胆,将当时两位殿下说过的话学给皇上听上一听……”
“贺校尉!快些停下。”
六皇子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硬着头皮张口阻止:“这都是兄弟间偶尔闹口角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就不用一一告诉父皇了吧!”
二皇子说过的那些话,句句诛心。宣和帝怒气还没消,要是再听上一回,不气得七窍生烟才是怪事。
贺祈没有再说,意味深长地看了六皇子一眼,住了口。
六皇子忍住用袖子擦汗的冲动,冲宣和帝拱手请罪:“父皇息怒。儿臣不是有意要欺瞒父皇。”
“二皇兄近来被父皇叱责冷落,心中颇为不安。一时说话语气冲了些,不是有意刁难我。我也没放在心上。所以,刚才父皇问起,儿臣就没说。”
宣和帝看着六皇子,缓缓说道:“小六,你为人善良正直重情重义,这是好事。可有时候,也不能一味心软。否则,就会失之软弱,被人轻视欺辱。”
“人唯有自立,方能自强。这其中的道理,你慢慢就会明白了。”
“不是你的东西,你不能强求。可朕给你的,就是你的。谁眼热也没用,谁也抢不走。”
“朕说的,你懂了吗?”
宣和帝说得这么明白,六皇子焉能不懂?
一瞬间,被亲姐兄长怨怼欺辱的委屈全数涌上心头。
六皇子眼睛有些泛红,声音微微哽咽:“父皇说的,儿臣都懂了。可是,他们是儿臣最亲的长姐和兄长,儿臣实在不愿和他们争执闹口角。他们都不肯退让,儿臣只得稍稍相让。”
顿了顿,又小声道:“其实,儿臣也没一直受气。他们今晚说话过分,儿臣心里有气,没有忍到底。到后来,都张口怼了回去。”
“还是因为父皇疼爱儿臣,所以,儿臣才有这份底气。”
说到最后一句,透出儿子对父亲的孺慕亲近。那双清澈明亮的黑眸里,流露出的满是信任和依赖。
宣和帝心里十分受用。
他是至高无上的天子,手握皇权。皇子们一个个揣度他的心思,努力讨他的欢心,博得圣眷。这些他都清楚明白,也因此,他对一个个渐渐长大心思渐多的儿子也多了提防戒备。
小六和几个兄长全然不同。
在小六的眼里,他先是父亲,然后才是天子。
在小六面前,他才有了真正做父亲的感觉。这让他如何能不偏爱小六?
他是大楚天子,是这世间至高无上之人。他想什么做什么,无需考虑顾忌任何人任何事。他喜欢哪个儿子,就器重抬举哪一个。
宣和帝忽地说道:“小六,你白日读书习武练箭,晚上就到保和殿来伺候朕笔墨,陪朕批阅奏折。”
六皇子:“……”
之前说的不是他和二皇兄争执吵闹的事吗?话题怎么忽然就跳跃到这儿来了?
六皇子有些懵,一时竟未想到这样的待遇是何等的荣宠,脱口而出道:“儿臣当然愿意。可是,儿臣每日晚上都有很多课业,要是来伺候父皇笔墨,只怕课业就完不成了。太傅们一定会训斥儿臣。”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都暗自好笑。
程锦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个小六,真是傻气得可爱。几位太傅对他期许颇深,所以刻意加重课业。若是听闻宣和帝召他来伺候笔墨,太傅们怕是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训斥怪罪他?
贺祈目中闪过笑意。
论心机论城府,六皇子不及大皇子。比无情比狠辣,六皇子又不及二皇子。论精明论隐忍,四皇子五皇子也比六皇子强一些。
可六皇子,却有着所有皇子没有的优点。他勇敢正直,善良热诚,敦厚仁和,胸襟更是远胜一众皇子。
身为父亲,喜欢这样的儿子,再正常不过了。
宣和帝扬了扬嘴角,闲闲道:“明日上课,你将此事告诉太傅。看太傅们是何反应再说。”
六皇子这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儿臣谨遵父皇之命。”
裴皇后眼中满是喜悦,轻声说道:“小六,今日这么晚了,你还是早些回寝宫吧!回去之后还得完成课业,也别熬得太晚伤了身子。”
六皇子应了一声,拱手告退。
……
六皇子离去后,宣和帝收敛笑容,看向贺祈:“贺校尉,你现在将今晚的事再仔细说给朕听。”
宣和帝这是因六皇子受了委屈,心里对二皇子愈发不满了。
贺祈神色镇定地应道:“是。”
贺祈记性极好,张口一一说来,就连二皇子当时那份讥削的语气和恶毒的神情都学得惟妙惟肖。
宣和帝面沉如水,殿内的气氛渐渐凝滞。
尤其是在听到最后几句,宣和帝的面色更是阴沉。怒色在眼底迅速汇聚。
程锦容不动声色地看了裴皇后一眼。
裴皇后心领神会,待贺祈话音一落,便一脸惭愧自责地张口请罪:“请皇上息怒。都是臣妾教导无方。明日臣妾就召二皇子进宫,好生训斥他一顿。”
宣和帝迁怒是常事。不过,都言子不教父之过。寿宁公主的过错,他还能迁怒于裴皇后,二皇子长歪成这样,实在怪不到裴皇后的头上。
这十几年来,裴皇后一直闭宫养病,根本没有精力教导二皇子寿宁公主和六皇子。
谁和二皇子最亲近?
谁在背地里“教唆”二皇子,令二皇子心胸狭窄,连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也容不下?
宣和帝目中闪过一丝寒意:“这和皇后无关,皇后起身吧!”
裴皇后福至心灵,在刹那间揣摩到宣和帝的心意,不肯起身,继续轻声请罪:“臣妾病弱多年,无力管教二皇子。二皇子和永安侯来往密切,最信任的便是这个舅舅。”
“永安侯是臣妾的兄长,臣妾当然信得过他。不过,永安侯到底是臣子。和皇子来往过于密切频繁,并不妥当。”
“臣妾恳请皇上,过几日召永安侯进宫。臣妾想单独见一见他,交代叮嘱他几句。”
程锦容心里暗赞一声。
裴皇后这一番应对,堪称精彩!
不动声色间,便推出永安侯背了黑锅。当然,也不能算是黑锅。二皇子确实受永安侯影响颇多。那份自私恶毒,简直如出一辙。
贺祈也对裴皇后刮目相看。
有些话,唯有在最合适的时机说出口,效果才最好。裴皇后此次把握的时机正是恰到好处。
宣和帝深深看了裴皇后一眼:“好,朕就准了皇后所请。过两日,朕就召永安侯进宫。”
裴皇后行礼谢恩,垂下头的瞬间,眼中闪过快意。
……
隔日,上书房。
今日为皇子们授课的是顾太傅。
顾太傅是翰林院掌院,宫中的顾淑妃,正是顾太傅的女儿。康宁公主是顾太傅的外孙女。冲着这一份关系,几位皇子对顾太傅明显要客气礼遇一些。
六皇子今日上课有些心神不宁,顾太傅略略皱眉,沉声道:“六皇子殿下为何精神不济,频频走神?”
六皇子有些羞愧地站起身来:“对不起,顾太傅,我确实有一桩为难的事,不知该怎么张口。”
四皇子五皇子早就察觉到六皇子的魂不守舍神不思蜀了,也乐见六皇子被严厉的顾太傅训斥。不约而同地摆出看热闹的架势来。
什么为难之事?”
顾太傅也有些诧异,张口问道:“六皇子殿下不妨直言。”
几位皇子里,最刻苦用功的是六皇子,最尊师重道的是六皇子,最乖巧听话的还是六皇子。
所以,别奇怪太傅们偏心。人心都是偏的,谁不喜欢六皇子?
太傅们喜欢偏爱一位皇子的方式,就是要求更高更严苛!所谓玉不琢不成器嘛!
六皇子眼角余光瞄到四皇子五皇子看热闹的神情,心里颇不是滋味。
兄长们就这么不待见他这个弟弟吗?
六皇子定定神,张口答道:“昨日晚上,我去保和殿见父皇。父皇吩咐我,从今日起去保和殿伺候笔墨。如此一来,我晚上的时间就大大减少,只怕无法完成太傅们布置的所有课业了。我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
四皇子五皇子:“……”
两人看热闹的幸灾乐祸,全部凝结在了脸上。
四皇子满心震惊,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小六,你说的都是真的?父皇真的令你每晚去保和殿伺候笔墨?”
五皇子也按捺不住了,同样起身:“小六,你没说笑吧!你还年少,从未接触过政务,怎么能伺候笔墨?”
就算是要伺候笔墨,也该是早就入朝听政的大皇子二皇子。再不济,还有他们兄弟两个。凭什么轮到六皇子?
六皇子看着一脸不敢置信目中满是嫉妒的四皇子五皇子,心里莫名地畅快了起来,不答反问:“这么要紧的事,我怎么敢乱说?”
“我也不知道父皇为何会下这道口谕。不过,父皇张口吩咐,我不敢不应。两位兄长心中疑惑不解,不如亲自去问父皇。”
四皇子五皇子:“……”
往日那个温顺乖巧听话讨喜的小六,怎么忽然变得词锋锐利这般讨厌了?
他们哪来的胆子去质疑父皇?
更何况,没有父皇传召,他们根本踏不进保和殿半步。
四皇子近来因郑婕妤一事格外浮躁,闻言拉下脸,冷笑一声:“六弟是在讥笑我们不自量力不成?我们比不得六弟得父皇欢心,想进保和殿都不是易事。以后就靠六弟,在父皇面前为我们多多美言几句了。”
这话说的可有些过了。
五皇子咳嗽一声,见四皇子不理不顾,又用力咳嗽一声。
四皇子一腔怒气,顿时冲五皇子来了:“想咳嗽就出去咳!”
五皇子也恼了:“四皇兄,这里是上书房,可不是你寝宫。你在这儿胡言乱语,就不怕传进父皇耳中吗?”
眼看着几位皇子闹腾起来,顾太傅也有些怒了,立刻沉下脸:“请几位殿下都住口!上书房是读书之地,要喧哗吵闹,或是争执动手,就请几位殿下立刻出去!”
顾太傅一动怒,四皇子五皇子只得悻悻住口。
他们倒不是怕顾太傅,主要是近来宣和帝心情不佳脾气暴戾时常动怒。大皇子二皇子接连吃挂落。他们还是别触这个霉头了。
六皇子颇有些羞愧地张口道歉:“是我们兄弟几个出言无状,请顾太傅息怒。”
也唯有六皇子,会在出言无状后道歉赔礼了。
顾太傅咽下喉间叹息,温声说道:“六皇子殿下刚才所言之事,微臣已经知道了。从今日起,微臣将课业减半。钱太傅周太傅那里,也是一样。殿下不必顾虑重重。”
“去保和殿伺候笔墨,聆听皇上教诲,对殿下极有益处。希望殿下能戒骄戒躁,沉下心来。”
为皇上伺候笔墨,意味着什么,顾太傅心里很清楚。
几位皇子中,唯有大皇子曾伺候过天子笔墨。
不过,那也是在大皇子十五岁之后的事了。二皇子便没有此待遇。也因此,虽是嫡出的皇子,还是被大皇子压了一头。
而六皇子,今年只有十一岁,过了年也才是十二岁。这么早就能伺候笔墨,接触奏折,聆听政务,接受天子的教导。
这份独一无二的盛宠圣眷,也不怪四皇子五皇子嫉恨眼热。
此事一传开,不知要在宫中掀起多少波澜。
“多谢太傅教诲。”六皇子松了口气,面上有了释然的欢喜:“我一定会尽心尽力,不让父皇失望,也不让太傅失望。”
顾太傅欣慰地笑了一笑。
四皇子五皇子的脸,黑得堪比锅底。
……
“你说什么?”
大皇子府的书房里,传出大皇子震惊又愤怒的声音:“父皇真的召小六进保和殿伺候笔墨?”
大皇子身边共有三个幕僚,其中一个面色微黑的中年文士,低声应道:“是。这是四皇子殿下特意令人送来的消息,千真万确。”
大皇子的脸色难看至极。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圣眷二字的分量。
往日,他是那个“例外”,是宣和帝最喜欢的儿子,风光无限,暗中向他示好的朝臣绝不在少数。
二皇子入朝后,凭借着嫡出的皇子身份和永安侯的竭力相助,另加结了一门好亲事,才勉强和他打平。
储君之争,他依然对自己充满信心。这份信心,就是来自宣和帝。
哪怕他被郑婕妤连累,近来屡受冷落,他也没怎么慌乱。因为他知道,父皇总有消气的一日。他还是父皇最喜爱的长子。
可他没有想到,小六这么快就取代了他的位置。
不止是取代。如果诚实一点,他应该承认,小六比他更得父皇的喜爱。
更何况,小六还是嫡出的皇子。
另两位幕僚见大皇子面色太过难看,硬着头皮劝慰:“六殿下尚且年少,于政务一窍不通,也只是伺候笔墨而已。”
“是啊,殿下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还是想想,该如何令皇上消气,早日恢复小朝会的资格才是。”
宣和帝令大皇子二皇子待在府中,不必再上朝。没有天子传召,大皇子甚至不能进宫,也不敢随意出府,免得触怒宣和帝。
说句不好听的,只有大皇子到了圣前,才有和六皇子争宠较劲的资格啊!
大皇子目中闪过冷厉,咬牙道:“你们不必说了,本皇子知道轻重。”
二皇子也在同一时间,收到了宫中消息。
就如一巴掌,狠狠地落在了他的脸上。又疼又怒,满心的怨怼不甘,几乎无法言喻描述。
这个小六……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竟博了父皇这般盛宠!
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少年,从未上过朝听过政,什么都不懂。却能每晚进保和殿伺候笔墨,聆听父皇教诲!
他这个嫡出的二皇子,比起圣眷来,远远不及年少的六皇子。
他的忌惮和猜疑,竟都变成了现实!
浓烈的嫉火在他的胸膛里涌动。
一旁伺候的内侍们,一个个垂着头不敢吭声。
二皇子的眼睛赤红,犹如笼中困兽一般走来走去,凶狠得随时要吃人一般。这等时候,谁凑上前谁就是活腻歪了。
书房里没有说话声,来回走动发出的脚步声越来越大。
“启禀二皇子殿下,”书房门外响起一个内侍战战兢兢的禀报声:“永安侯前来求见,不知殿下见不见……”
二皇子猛地停下脚步,脸孔闪过焦躁急切:“立刻请永安侯进书房!”
……
一盏茶后,永安侯迈步进了二皇子的书房。
永安侯的心情显然没比二皇子好多少,面上强撑着的镇定自若,进了书房便烟消云散。一张脸孔布满阴霾。
“微臣见过二皇子殿下。”永安侯抱拳躬身行礼。
二皇子此时哪有寒暄客气的心情,挥挥手道:“不必多礼。”目光一扫,所有内侍都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舅甥两人。
二皇子自少时便和舅舅永安侯格外亲近。永安侯对他的关切疼爱和全心支持,绝不是装出来的。
在二皇子眼里,永安侯甚至比父皇母后更亲近。毫不讳言的说,二皇子养成今时今日的性情脾气,受永安侯影响颇深。
两人私下里说话,无需忌讳什么。
二皇子眉头紧皱,压低声音道:“父皇令小六进保和殿伺候笔墨的消息,舅舅也知道了?”
永安侯在椒房殿里的眼线,并未被完全拔除。
宫中的动静消息,永安侯知道的甚至比大皇子二皇子还早一步。闻言永安侯面沉如水,略一点头:“知道了!”
“我还听闻,六皇子在上书房里向顾太傅说起此事,顾太傅立刻便将他的课业减半。另外两位太傅亦是如此。”
宣和帝毫不遮掩的偏爱,令人心惊。文臣们隐约流露出的态度,同样令人震惊!
二皇子咬牙切齿地怒道:“这些文臣,委实可恶!他们不是最支持正统吗?我才是父皇最年长的嫡出皇子。小六虽是嫡出,却比我年少。长幼有序!就算要支持皇子,也该选我才对!”
不,你不但是年长的嫡出皇子,还是唯一的嫡出!
那个六皇子,不过是假皇后生下的孽种!算什么嫡出!
这些话,在永安侯的舌尖来回涌动,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永安侯现在简直悔青了肠子。当年就该用些手段,六皇子根本没有出生的机会。也没了今日的心腹之患。
永安侯最擅长的就是揣度圣心圣意。更何况,宣和帝已经表露得十分明显,分明是要重点“栽培”六皇子了。
“殿下先别心急。”
永安侯按捺住心里的焦灼愤怒,力持镇定地开解二皇子:“皇上因寿宁一事迁怒,连风光了十几年的郑皇贵妃也成了郑婕妤。大皇子什么都不知情,照样被休朝。皇上现在故意抬举六皇子,想来也是在敲打殿下和大皇子。”
“六皇子还年少,过了年也才十二岁。就算他在保和殿里伺候笔墨,也不代表什么。”
“殿下可别忘了,鞑靼和大楚正在交战。皇上本就龙体虚弱,哪里禁得起这般忧心操劳。要立储,定然要立已经成年的皇子!”
二皇子神色并未好看多少:“你说的是现在立储。可依我看来,父皇根本无意在此时立储。等过几年,小六也就长大了。”
永安侯目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压低声音,别有所指地说道:“十一二岁的少年郎,一场风寒熬不过去的也不稀奇。还有可能发生种种意外,无法安然长大成人。”
二皇子:“……”
饶是二皇子心狠手辣,听到这等话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看着永安侯的目光满是惊愕,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六确实可恶可恨。
可是,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怎么能……怎么能动这等恶毒的心思!
……
永安侯看着一脸震惊骇然的二皇子,淡淡说道:“我刚才所说的,是最坏的情况。只要六皇子对殿下依旧亲近,肯全力相助殿下,他自然安然无事。”
“若他对储位有野心,那么他就是殿下的对手。对自己的敌人,殿下为什么心软?”
“殿下是嫡出的皇子,是皇上原配正妻所出。这世间,没有人比殿下更有资格做储君。谁拦了殿下的路,就除掉谁。”
“殿下不忍心动手,就将此事交给我。我自会想尽法子,为殿下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二皇子思绪纷乱如麻,一时竟未留意到永安侯令人起疑的说辞。
什么“皇上原配正妻所出”,这种说法,多用在生母早丧的人身上。他的母后还好端端地活在宫中,这样的说辞着实有些怪异。
现在的二皇子,无暇想及这些,完全凭着本能张口:“谋杀皇子,这是要诛灭九族的死罪!舅舅真的敢动手吗?”
“小六也是舅舅的亲外甥。他若得了父皇的宠爱欢心,被立为储君,对裴家来说是一桩大喜事。舅舅为何不动心,还肯全力支持我?”
二皇子这是对永安侯的反应起了疑心。
说到底,六皇子也是永安侯的外甥。永安侯实在没理由对六皇子动杀心。
永安侯深深地看了二皇子一眼:“在我心里,嫡亲的外甥只有一个,就是殿下。不管到了何时,我都会站在殿下这一边。”
“我知道殿下不会全信这些话。不过,总有一日,殿下会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