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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安侯说得斩钉截铁异常坚决!

    怎么看也不像在说谎!

    二皇子将那一点疑心按捺下去,冲永安侯笑道:“我当然信得过舅舅。这些年,舅舅全心全意助我,凡事为我考虑着想。舅舅这份心意,我铭记于心。待日后,我做了储君,登基为帝,我绝不会忘了舅舅的深情厚谊。”

    这一番话,同样出自二皇子的真心。

    永安侯舒展眉头,也笑了起来:“殿下的承诺,我都记下了。”

    被永安侯这番“开解”后,二皇子阴郁烦闷的心情总算缓和了许多,也冷静了下来:“其实,小六得父皇欢心,也不是坏事。”

    “眼下我触怒父皇,被父皇冷落。有小六在父皇身边,母后的皇后之位便安稳如山。我还是年长的嫡出皇子。”

    永安侯心中哂然。

    要不是因为如此,他岂会费尽心思,送裴婉如进宫做替身?

    一个活着的中宫皇后,有着巨大的政治利益和价值。如果宣和帝另立新后,就意味着宫中会有更多的嫡出皇子。对二皇子极为不利。

    当年这一招瞒天过海的妙计,保住了中宫后位,保住了二皇子的身份地位。

    唯一漏算的是,裴婉如竟又生了一个儿子。而且,沉寂了十几年的裴皇后,在程锦容进宫后脱胎换骨宛如新生。

    想到程锦容,永安侯又是一阵锥心的懊恼后悔。

    现在想这些,除了让自己懊恼之外,毫无用处。永安侯定定神,低声道:“殿下能想明白就好。一动不如一静,不可轻举妄动。”

    二皇子缓缓吐出心头浊气,点了点头。

    ……

    在众人瞩目之下,六皇子当日晚上就进了保和殿伺候笔墨。

    宣和帝的御案前堆满了奏折。

    这些还都是紧急要批阅的奏折。事实上,还有许多不太要紧的奏折,根本连呈至圣前的机会都没有。

    做天子,不仅享有万人之上的权利,也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辛劳。

    六皇子没有出声,安静地研墨。

    御笔朱批,用来批阅奏折的,不是等闲黑墨,而是特制的朱色墨锭。倒入水,缓缓研磨,砚台里的清水,渐渐被朱色染红。

    宣和帝批阅了几本奏折后,便有了倦意。索性搁下笔,将奏折给了六皇子:“小六,你来念给朕听。”

    六皇子应了一声,接过奏折。少年清亮的声音,在保和殿里回响。

    宣和帝闭着龙目听奏折,果然疲惫略减。待听完奏折后,再动笔御批。下一本奏折,六皇子继续读,宣和帝依然闭着眼听。

    肃穆的保和殿,比平日多了几分热闹和脉脉温情。

    读了一个时辰的奏折后,六皇子的嗓子发干,声音也有些沙哑。

    赵公公悄步上前,低声禀报:“启禀皇上,程太医亲自煮了利咽去火的药茶,有润喉去燥之效。请皇上稍事休息片刻,和六皇子殿下用一盏药茶。”

    这个程锦容,定是心疼六皇子一直在读奏折嗓子都哑了,才特意煮了药茶,请赵公公送来。他每晚看奏折,也没见过什么药茶。

    宣和帝看穿程锦容的用意,却也未多言,随意地点了点头。

    他偏爱六皇子,自然也愿见别人待六皇子好。

    随药茶一同送来的,还有一些糕点。糕点味道清甜,配着热腾腾带着几许药香的热茶,颇为美味可口。

    六皇子连着喝了两杯药茶,胃里心里都热乎乎的,精神为之一振,继续读奏折。

    又过半个时辰,宣和帝才道:“行了,朕有些乏了,要去歇下。你回寝宫后,也别熬得太迟了。”

    六皇子笑着应下,拱手告退。

    退出殿外,便看到了程锦容。

    六皇子低声笑道:“谢谢容表姐的药茶。”

    程锦容抿唇一笑,轻声叮嘱:“殿下回去之后,别熬至深夜,早些睡下。”

    六皇子有些无奈,小声说道:“太傅们已将课业减半。我要是还不完成课业,明日有什么脸去上书房见几位太傅。”

    想不熬夜也不行啊!

    要成大事者,总要吃常人不能吃的苦。

    这只是刚开始。

    以后,六皇子的日子绝不会轻松好过。要应付几个野心勃勃的兄长,要接受宣和帝的教导和挑剔,要折服一众文臣武将……哪一件都不是容易的事。

    话说回来,要做储君,又怎么可能轻松?

    程锦容目中闪过怜惜,没再多说什么。

    待六皇子走后,程锦容才暗自轻叹一声。

    ……

    六皇子确实愈发辛苦忙碌。

    白日的课程被排得满满的,上午读书,下午练骑射习武。原本中午除去吃饭,还能休息一两个时辰。

    六皇子晚上时间不够用,只得将大半课业都挪到了午后完成。

    好在六皇子年少,精气神颇足,这般忙碌紧张,也能撑得住。

    宣和帝龙体虚弱,视力大不如前,如今又有六皇子可用,到了晚上不再看奏折,直接改成了听奏折。

    六皇子读完奏折,便能看到宣和帝如何批阅奏折。短短几日,六皇子对朝事还谈不上如何了解,不过,也有了许多收获和体悟。

    对六皇子来说,这不算辛苦。

    真正辛苦的,是和几位皇子周旋应对。

    宣和帝气头一过,总算肯让大皇子二皇子上朝了。大皇子对六皇子频频示好,二皇子更是前所未有的热络。

    便是心中泛酸的四皇子五皇子,也不将嫉恨摆在脸上了,对六皇子那叫一个热情。四皇子要拉六皇子一同练箭,五皇子就要和六皇子一同骑马。一口一个六弟,叫得别提多亲热了。

    六皇子心里五味杂陈,在私下见程锦容时,忍不住感慨了一回:“几位兄长对我这么好,我为什么不但没感动,反而觉得不自在?”

    程锦容淡淡一笑:“因为殿下心里清楚,这份‘兄弟情谊’是因何而来。”

    六皇子哑然。

    是啊!

    他又不是傻瓜,怎么会不清楚。兄长们对他这么“好”,都是做给父皇看的。假的就是假的,和发自内心的关切亲热总是不一样。

    他真正想要的,不过是嗓子干哑时送来的那一杯药茶。



    六皇子沉默片刻,才低声说道:“容表姐,父皇对我这么好,我心中十分欢喜。可有时,我又有些惶恐。”

    “眼下看来鲜花着锦,风光之极。可这一切,都是来自父皇。如果有朝一日,父皇对我不满,心生厌弃。我就会像大皇兄二皇兄一样,被责罚被冷落,惶惶不安地祈求父皇的眷顾怜惜。”

    “一想到这些,我就觉得满心不是滋味。”

    程锦容静静地凝视着六皇子。

    目光温柔如水,满是怜惜。

    这种被人全心关怀和疼爱的感觉,令六皇子心生暖意,藏在心底的话一股脑地说出了口:“我知道,这些话说出来,别人一定会觉得我很矫情虚伪。可我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我喜欢父皇对我的好,我是父皇的儿子,儿子希冀得到父亲的喜爱,没什么可耻的。”

    “可父皇是天子,他的偏爱,在所有人眼中代表着圣眷,意味着储位的动摇……其实,我没那么想做储君。”

    “可是,现在我已走上了这条路,再也退不得了。”

    到底还是个半大少年,要担负起宣和帝的浓厚圣眷和众人瞩目期待或怨憎算计,对他来说,这份压力沉沉如山,压在他的略显单薄的肩膀上。

    程锦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六皇子走到今天这一步,绝不是偶然。

    她在暗中不动声色地谋算推动,利用自己对裴皇后和六皇子的影响力,一步一步推着六皇子向前。贺祈会站到六皇子的阵营,也有一半是因为她的缘故……

    六皇子什么都不知道。

    在他眼里,她是疼爱他的容表姐。

    对着这双满是信任的眼眸,程锦容忽然生出愧然和自责,一时情难自禁,脱口而出道:“殿下,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也盼着你做储君。你会不会对我心生失望?”

    六皇子的反应出人意料,轻笑了起来:“这怎么会。我能这么快博得父皇欢心,你不知暗中出了多少力。便是贺校尉,也是因为你,对我格外亲近。”

    “你一心为我筹谋考虑,我心中欢喜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对你失望。”

    六皇子的眼睛生得极好,清澈如水。这双眼睛,此时清晰地倒映着她不为人知的晦暗。

    程锦容心中涌起强烈的酸涩,眼眶微微湿润:“我没你说的那么好。我为你暗中筹谋打算,也是有私心的。”

    我希望你不再年少夭折。

    我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

    我希望你能做储君,保护好我们的亲娘。

    我希望你日后登基为帝,做一个宽厚仁和的天子,令天下百姓休养生息,令大楚国泰民安。

    ……

    六皇子凝望着眼眶微红的程锦容,轻声道:“人谁无私心。容表姐,我知道,你一直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就因这个秘密,你才会进宫,才会有今时今日。”

    程锦容心跳漏了一拍,面上不敢流露出半分异样,就这么和六皇子对视。

    “我还年少,力量薄弱,还帮不了你什么。”六皇子声音压得更低了:“所以,你不能将这个秘密告诉我。”

    “我很快就长大了。到那时,我有足够的力量助你一臂之力。你也就可以放下心中的秘密和负担了。”

    程锦容眼眶一热,鼻间酸意更浓,热流在心头奔涌。

    能言善道伶牙俐齿的她,此时竟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伸出手,用力地握住六皇子的手。

    六皇子反手握住她纤长有力的手,思忖片刻,忽地笑了起来:“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像喜欢容表姐这样喜欢过谁。真可惜,容表姐和贺校尉已是未婚夫妻。不然,等过几年,容表姐就可以嫁给我了……”

    程锦容一不小心被口水呛到了,连连咳嗽,一边低声急语:“这等玩笑,殿下可不能乱说。”

    六皇子咧嘴一笑,目中闪过一丝淘气:“我就是随口说说嘛!你放心,在贺校尉面前,我绝不会乱说。不然,贺校尉第一个就饶不了我。”

    程锦容哭笑不得地提醒:“不仅是贺祈,在皇后娘娘面前,也不可随意开这种玩笑。”

    要是让裴皇后听到这等玩笑话,怕是要气得吐血三升。

    六皇子从未见过程锦容这等慌乱无措近乎尴尬的样子,不由得一乐:“就是随口说笑而已,怕什么。”

    “再说了,就算我有这份心,母后这么喜欢你,想来也不会反对。你就是大我五岁,又不是十岁八岁。等过几年,我长得比你高了,我们站在一起,说不定也相配得很……诶哟!”

    额头上被用力敲了一记。

    六皇子龇牙咧嘴,用手按着额头:“怎么舍得这么用力敲我的头!你还是不是最疼我的容表姐了!”

    此时的六皇子,倒是有了这个年纪的少年郎特有的顽皮淘气。

    程锦容笑着瞪了他一眼:“再敢胡说八道,我再敲你一记重的你信不信?”

    六皇子委委屈屈地住了嘴,心里却甜丝丝美滋滋。

    只有真正亲近的人,才会这样毫无顾忌地对他。比起几位皇兄假惺惺的关切,他更喜欢容表姐的亲昵举动。

    程锦容不用多想,也猜得出六皇子心里在乐什么,抿唇一笑,正要说话,门忽地被用力敲响。

    程锦容眉头微皱:“是谁?”

    这里是她在保和殿的住处。平日除了传信的内侍宫女之外,几乎无人踏足。

    现在正是傍晚,杜提点在御前当值。若没有什么急事,没有人敢来惊扰她。

    “阿容,是我。”

    熟悉的声音传进程锦容耳中。

    程锦容皱起的眉头迅疾抚平,唇角扬起。

    六皇子却有些心虚。刚开过这样的玩笑,怎么贺校尉就来了。总不会是长了千里眼顺风耳吧!

    六皇子心里嘀咕着,主动去开门:“贺校尉,你怎么来了?”

    贺祈见六皇子在此,倒是没怎么惊讶,也没露出什么不该有的醋意来,冲六皇子点头示意。然后沉声对程锦容说道:“阿容,祖母令人送急信来宫中。二嫂提前发动,怕是要难产了。”



    对妇人来说,生产是一道鬼门关。死于难产的妇人,绝不在少数。

    胎儿过大,脐带绕颈,胎位不正等等诸如此类,只要遇到其中一个,都是极危险的事。一个不慎,一尸两命也是常事。

    魏氏怀这一胎,颇为不易。因心忧贺袀,魏氏茶饭不思是常有的事,数月来,有大半时间都在床榻上躺着。

    算一算时日,魏氏应该在一个月后临盆。现在提前发动,显然不是什么好征兆。

    两个月前,贺家就请了四个产婆住在府里。想请太医院里的太医,也不是难事。现在急得要送信进宫,可见魏氏情形十分不妙。

    程锦容一听也拧了眉头,快步走到贺祈身边:“我现在就去向皇上禀明情形,和你一同出宫。”

    贺祈立刻道:“来之前我已经先去向皇上禀明过了,你不用再去,直接随我去平国公府。”

    救人要紧。

    程锦容略一点头,对六皇子道:“殿下请自便吧!”

    六皇子知道轻重,没有啰嗦废话,点点头:“你们快些走吧!”

    程锦容和贺祈并肩离去。

    六皇子看着一双璧人身影,心里暗暗想着。

    贺校尉对容表姐一片情深,始终不渝,也就罢了。要是贺祈敢做什么对不起容表姐的事,容表姐也别嫁贺祈了,还是嫁给他好了。

    ……

    两人一路疾行,很快出了宫门。贺家的马车早已在宫门外等候。

    贺祈没骑马,和程锦容一同上了马车,沉声吩咐车夫:“快些回府。”

    车夫应了一声,马鞭在半空中打了个脆亮的响声,骏马长嘶一声,马蹄声踢踢踏踏。马车平稳又快速的前行。

    平国公府离皇宫不远,以马车此时的速度,一炷香左右就能到。

    程锦容此时终于有时间细问详情:“来送信的人,有没有说清楚二嫂到底是因何早产?”

    贺祈皱着眉头,英俊的脸孔闪过一丝无奈:“边关一直在打仗,时常有战报送回来。二堂兄立了战功,也受了伤。我们一直瞒着二嫂。没想到,二嫂还是知道了。一时悲戚忧伤,动了胎气,就早产了。”

    在战场上打仗,死伤都是难免。

    能说出这般轻飘飘的话的人,一定是因为没有至亲之人在边军里。

    魏氏对贺袀情深意重,知道贺袀背部挨了一刀受了重伤,心中忧急悲恸。结果动了胎气,肚痛发作。

    这样早产,最是危险。

    贺祈对贺袀的恨意,早在贺袀随亲爹去边关时就消散殆尽。他对魏氏这个二嫂,也一直十分敬重。现在的忧虑,绝不是装出来的。

    程锦容暗叹一声,伸手握住贺祈的手,低声又坚定地说道:“别担心,我一定竭尽全力,令二嫂安然无事。”

    贺祈自然清楚程锦容的能耐本事。

    前世在边关时,程锦容曾救过一个难产妇人。以利刃为妇人开腹,将婴儿取出。那个婴儿被取出来的时候,已经呼吸微弱,再迟一步,就要被闷死在娘胎里。妇人也会因难产而死。

    程锦容一出手,救了母子两人的命。就连众人以必死的妇人,肚子上的伤口被缝合后卧榻调养半年,竟也活了下来。

    因为此事,程锦容彻底名噪边关,成为人人口中的女神医。

    所以,贺祈在接到急报时,第一个想起的就是程锦容。

    贺祈默然无声,将程锦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

    程锦容的手,柔软细致,纤长而有力。就是这只手,握着利刃,救了许多被众人认定了必死的病患。

    ……

    平国公府。

    产房里传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呼声。

    太夫人坐在产房外的厅堂里,听着魏氏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呼,太夫人眉头紧皱,面色沉凝。

    坐在太夫人身边的朱氏,肚子也已隆起,低声说道:“孙媳还是进去陪一陪弟妹吧!”

    妇人难产,有人陪在一旁安抚打气,自然是好事。

    可平国公府里的女眷,现在看来竟没一个合适的。魏氏的婆婆郑氏,还在“病中”,不能出来见人。

    朱氏自己也怀着身孕,不能见血气。

    太夫人轻叹一声:“不必你去,我进去便是。”顿了顿又道:“我已令人去镇远侯府送信,镇远侯夫人来了,你代我相迎吧!”

    魏氏难产,不知能不能安然熬过去。贺家送信给魏氏的娘家,也是正理。

    朱氏还想说什么,太夫人已起身进了产房。

    朱氏抚了抚自己隆起的肚子,咽下喉间叹息。

    魏氏这一胎怀相,确实不太好。大半时间都躺在床榻上养胎。贺袀受伤之事,太夫人一直瞒着没说,就是怕魏氏忧思伤心过度。

    没想到,魏氏心忧自己的夫婿,私下许以重金,收买了太夫人身边的一个管事嬷嬷,得知了贺袀受伤之事。

    魏氏一下子就撑不住了。

    太夫人愤怒之下,已令人将泄密的管事嬷嬷打了一顿板子。可就是把那个贪财的管事嬷嬷打死,也于事无补了。

    镇远侯府的人很快就来了。

    魏氏是镇远侯嫡女。镇远侯夫人这个亲娘,闻讯立刻急急赶来,一双眼泛着红。和镇远侯夫人一同前来的,还有魏氏的亲妹妹,未来的四皇子妃魏芳华。

    产房是血光之地,未出阁的少女不能进产房。

    镇远侯夫人吩咐魏芳华留下,自己便进了产房。

    魏芳华红着眼眶,默默坐着,耳边不时传来魏氏的哭喊声,令人揪心。

    “姐姐会不会有事?”魏芳华忍不住轻声问朱氏。

    朱氏心里苦笑不已,口中安慰道:“女子生产,都是这样。有的要疼上两三日,才能生出孩子,不必心急。”

    这等宽泛的安慰之词,听着格外无力。

    魏芳华不吭声了,眼圈却越来越红。

    就在此时,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

    朱氏抬头见了来人,目中闪过惊喜,立刻起身相迎:“三弟,程太医!”

    程太医?

    魏芳华一怔,抬头看了过去。

    快步而来的英俊少年身侧,站着一个清艳动人眉眼沉静的少女,少女穿着绿色官服,背着药箱。正是大楚独一无二的女太医程锦容!



    看到程锦容的刹那,魏二小姐心里涌起奇异又微妙的滋味。

    身为侯府嫡女,她自少才名卓著,容貌出众,是京城贵女中的佼佼者。能和她相提并论的,也唯有江敏郑清涵裴绣几个人罢了。身为贵女的骄傲,早已烙印进了她们的血液里。

    程锦容“横空出世”,先是考取太医院成了大楚第一位女医官,紧接着进宫博得裴皇后欢心,拜杜提点为师,和贺三公子两情相许定下亲事,成了天子的专职太医。

    一桩桩一件件,无不令人震惊,吸引众人瞩目。

    勋贵圈里有一个众人心照不宣的传闻,据说宣和帝的陈年宿疾,被程锦容治好了。神医妙手,程锦容当之无愧。

    有这么一个程锦容,一众京城贵女,顿显黯然失色。

    魏二小姐和程锦容并不熟络,此时见面,心中微妙唏嘘,并未流露在面上。她轻盈起身,冲程锦容行了一礼:“有劳程太医多费心,一定要保住我长姐的性命。”

    魏二小姐生得美丽妩媚,声音柔和悦耳。

    程锦容无暇和魏二小姐客气寒暄,略一点头:“我一定竭尽全力。”然后,转头叮嘱贺祈一声:“甘草到府里,立刻让她进产房。”

    贺祈点头应下。

    今日送信到宫中的人是苏木。他接了口信之后,立刻让苏木去程府将甘草接来平国公府。只是,程府离平国公府不算近,便是快马加鞭,也得一两个时辰。

    程锦容不再多言,迈步先进了产房。

    魏氏面色惨然的躺在产床上,额上满是冷汗,不时一声痛呼。

    四个产婆围拢在床榻边,一个为魏氏擦拭汗珠,一个低声安抚魏氏的情绪,另外两个,正在为魏氏按揉肚子。

    太夫人神色还算镇定,镇远侯夫人眼眶通红,握着魏氏的手簌簌落泪。

    魏氏疼得死去活来,偶尔睁眼,看到亲娘悲戚含泪的模样,心里一阵惶惑惨然。

    她提前一个月就发动,产婆又说胎位不正,肚中的孩子头朝上脚往下。要以特殊的手法,将胎儿的方向转过来,才能安然生下孩子。

    那两个产婆用力按揉她的肚子,她本就疼得要命,被这么一摆布,更是痛不可当。

    她这样,一定熬不过去了吧!

    苍天保佑,让她熬到生下孩子吧!只要孩子平安无事,她就是闭了眼,也心甘情愿。

    剧烈的疼痛,令魏氏的思绪混沌不明。她口中喃喃地低语:“母亲,女儿没用,怕是熬不过这一劫了。”

    镇远侯夫人哪里听得这样的话,顿时泪落如雨:“芳云……”

    苦命的女儿啊!

    女婿毁了相貌,锦绣前程也没了,被扔进边军斥候营里,现在受了重伤。可怜的女儿,好不容易怀上身孕,却动了胎气早产,又是胎位不正。

    老天也太狠心了。这是要她女儿的命啊!

    母女两个一同落泪,产房里弥漫着不祥的气氛。

    就在此时,一个冷静清亮的少女声音响起:“二嫂别哭了。生孩子最需要力气,二嫂还是保存体力,留着生孩子才是。”

    魏氏反应远比平日迟缓,一时竟未听出来人是谁。

    太夫人的眼中闪过喜色,迅疾转身:“锦容,你总算来了!”

    镇远侯夫人也是一惊,一同站起身来,在看清程锦容的脸庞后,心中涌起强烈的希冀:“程太医,你一定要救救芳云。”

    程锦容妙手无双,连宣和帝的陈年宿疾都能治得好。也一定能救魏氏!

    程锦容迎上两双满含期盼的眼眸,镇定地说道:“有我在,不用担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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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夫人眉头略略舒展,镇远侯夫人也不哭了,迅速以袖子擦了眼泪,将位置让了开来。程锦容也未客气退让,坐到了魏氏的身侧。

    魏氏这才看清来人是程锦容,还没来得及张口,肚中一阵剧烈的疼痛陡然袭来。魏氏不由得痛呼一声。

    程锦容轻声道:“二嫂,生孩子最需要体力。从现在起,你不能再哭,也尽量不要呼喊,尽力忍耐。”

    魏氏急促地喘气,胸膛起伏不定,声音微弱:“好,我、我都听你的。”

    程锦容又看向正用力按揉肚子的产婆:“二嫂胎位不正,你们有几分把握,能令胎位正常?”

    产婆们不知道程锦容是谁,不过,程锦容过人的冷静和气场,令人情不自禁地生出敬畏之情。

    其中一个经验最丰富最有名气的产婆,低声应道:“大概有四成把握。”

    程锦容略一点头:“我给你们一个时辰时间。一个时辰后,若不见效,就不必你们几个忙活了。一切交给我便可。”

    好大的口气!

    她们几个,可是京城最有名气的产婆了。也就是她们出手,魏氏才有平安生下孩子的可能。换了别的产婆,遇到这样的早产难产,怕是连救人的念头都没有。

    这个年少貌美的姑娘,哪来的底气说这等话?

    产婆们心里嘀咕,口中却连声应下。

    一个时辰,匆匆而逝。

    魏氏身下的被褥已被汗水浸湿,此时让她呼喊,她也没力气了。

    参汤也喝了两碗。

    产婆们用尽法子,也没能将胎位转过来。换在普通百姓家,这时候就要问“保大人还是保孩子性命”了。

    “小姐!”

    一个肤色黝黑貌不惊人的丫鬟快步进了产房。

    是甘草来了。

    程锦容舒展眉头,冲甘草说道:“来得还算及时。立刻去准备,我要为二嫂剖腹接生。”

    什么?

    剖腹?

    几个产婆俱是一惊。太夫人早就从贺祈口中听说过程锦容的本事,早有心理准备,并不慌乱。唯有镇远侯夫人,心系爱女安危,听到剖腹两个字,差点当场晕厥。

    程锦容无暇安抚镇远侯夫人,她俯下头,在魏氏耳边低语:“二嫂,别怕,待会儿喝了药,好好睡一觉。等一觉醒来,就能见到孩子了。”

    魏氏用尽力气睁开眼,声音微弱颤抖:“锦容,救救我的孩子。”

    程锦容用帕子为她擦拭汗珠:“孩子会没事,你也会好好的。”



    太夫人和镇远侯夫人都在程锦容的建议下离开产房,四个产婆也被“请”了出去。产房里只余昏睡不醒的魏氏,还有程锦容主仆两人。

    甘草动作十分利索,很快熬好了汤药端来。

    程锦容亲自喂魏氏喝了褐色的汤药。

    汤药很苦,一点点滑过喉咙,滑入胃中。

    魏氏意识渐渐模糊,口中犹不忘低语:“锦容,一定要救我的孩子。”

    程锦容听在耳中,心里也觉恻然。

    魏氏这是以为,自己现在要做的是“保住大人还是保住孩子”的选择。魏氏不停呢喃低语,请自己救她的孩子。哪怕因此要付出她的性命。

    这是一个母亲,在生死关头对孩子最强烈最真挚的爱。

    当年的裴婉如,也是这样爱着自己的女儿。为了女儿能平安活下去,饱受苦楚折磨,连自尽轻生也不敢,只能痛苦地活着。

    二嫂,别怕,我不但要救孩子,也要救你。

    程锦容心中默念,拿起剪子,将魏氏腰腹处的衣服剪开,露出高高隆起的肚子。

    甘草拿起利刃,递入她的手中。

    她手持利刃,稳稳地落了下去。

    ……

    产房外,镇远侯夫人面色惨白的坐在椅子上,全仗着过人的自制力,才忍下了冲进产房的冲动。

    魏二小姐蹙起眉头,低声道:“产房里为何什么声音都没有?”

    可不是么?

    妇人临盆生产,要经历诸多苦楚。哭喊不断才是正常的。之前魏氏的痛呼,几乎就没停过。

    可现在,产房里安静无声,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份异样的安静,令人莫名的心慌意乱。

    镇远侯夫人心乱如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没有声音才对。不对,怎么会没有声音。我要进去看看。”

    太夫人立刻出言阻止:“请镇远侯夫人稍安勿躁。锦容刚才有言,任何人都不能进去,免得惊扰了她救魏氏。”

    “你这时候进去,乱了锦容的心神,扰了她救人,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镇远侯夫人浑身哆嗦了一下,喃喃低语:“说的对,不能进去,我们就在这儿等着。”

    镇远侯夫人已经陷入慌乱中,六神无主了。

    女儿都是亲娘的心头肉。女儿在产房里苦熬,生死不知。亲娘哪有不忧心牵挂的道理?

    相较之下,太夫人虽也挂心孙媳妇,不过,总比镇远侯夫人强多了。

    她们所能做的,唯有等待。

    在心如油煎的等待中,时间过得格外缓慢。

    ……

    院子里,贺祈低声问苏木:“你去接甘草,程府上下可有人问你什么?”

    素来冷静沉稳的苏木,难得露出一丝愤慨:“别人都没说什么。唯有那个叫紫苏的,坚持要跟着甘草一同上马车前来。说是瓜田李下,我会损了甘草的闺誉名声。”

    “真是太可气了!难道我苏木娶不到媳妇了?我会觊觎那个黑脸小丫鬟不成!”

    贺祈:“……”

    苏木这副恼怒愤慨的模样着实少见。贺祈也觉好笑,随口问道:“紫苏人呢?”

    苏木闷声应道:“她没有进来,在院子外等着。”

    前世紫苏死得早,贺祈认识程锦容的时候,紫苏已经香消玉殒。这一世,贺祈从程锦容的口中,不止一次听过紫苏的名字。深知紫苏在程锦容心里的分量。

    贺祈只当不知苏木的不乐意不情愿,张口吩咐:“去请紫苏姑娘进来。”

    苏木:“……”

    苏木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去了院子外。

    此时天已彻底暗了下来,院墙上悬着风灯。风灯光线暗淡,紫苏的额角被浓密的头发遮着,陈年旧伤也被遮了起来。

    “紫苏姑娘,”苏木声音硬邦邦地,显然之前被紫苏气得不轻,到现在还没消气:“世子爷请姑娘进去等候。”

    紫苏瞥了面色不甚美妙的苏木一眼:“多谢世子爷好意了。我在这儿等着小姐就行了。”没等苏木张口,又气死人不偿命地说道:“小姐忙完了要回宫,我等甘草一同回程府。到时候就不劳你相送了。”

    苏木:“……”

    苏木气得想翻白眼。

    当时他就是说了一句:“时间紧急,马车不及骑马速度快。”结果,就被紫苏认定了“居心不良”。

    真是冤得他吐血的心都有了。

    他比甘草大了十岁不止。在他眼里,甘草就是个小丫头而已。身为平国公世子的亲兵统领,他要是想成亲,贺家多的是年轻貌美的丫鬟愿意嫁给他。便是他想娶一个小官员府上的闺秀,也不是什么难事。

    紫苏是从哪儿看出来他对甘草有“狼子野心”的啊!

    苏木一气之下,故意说道:“紫苏姑娘误会了。便是要送,我想送的人也是紫苏姑娘。说来,你的名字里有一个苏字,我姓苏,倒是巧的很。”

    紫苏:“……”

    成功噎到了紫苏一回,苏木心中郁闷之情稍解。

    ……

    一个多时辰后,产房里终于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

    在产房外等的心焦的众人,不约而同地露出喜色。

    太夫人镇远侯夫人不约而同地起身,到了产房外,没等推门,门内就传来程锦容的声音:“暂时都别进来。”

    太夫人和镇远侯夫人停下脚步,站在门边,竖长耳朵聆听。

    婴儿的哭声断断续续,还算响亮。可见是一个健康的婴儿。

    却没听见魏氏的声音。

    也不知魏氏到底怎么样了。太夫人心中暗自焦虑,和心神不宁的镇远侯夫人继续等候。

    这一等,又是半个多时辰。

    产房的门终于开了。

    忙碌了两个时辰的程锦容,面上有一丝疲倦,更多的是救人后的释然和喜悦。她的怀中抱着刚出生的孩子,已被擦拭干净,用柔软的小被褥包裹得整齐。

    “恭喜祖母,二嫂生下一子。”程锦容眉眼含笑,将怀中的孩子送到太夫人眼前。

    太夫人既惊又喜,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进怀中。

    镇远侯夫人颤抖着问道:“芳云呢?”

    程锦容微微一笑:“二嫂还在昏睡,要等再过一两个时辰才能醒。接下来,等好生卧榻静养数月,才能恢复如初。”



    母子平安!

    镇远侯夫人激动喜悦的泪水夺眶而出,猛地抓住程锦容的手:“程太医,谢谢你。谢谢你救了芳云的性命!”

    今日如果不是程锦容及时赶来,为魏氏破腹生子,只怕会是一尸两命的结局。

    镇远侯夫人满心感激,几乎泣不成声:“程太医日后若有用得着镇远侯府之处,魏家上下绝不推辞。”

    镇远侯夫人激动之余,手下力气不免大了些,甚至握痛了程锦容的手。

    程锦容没有多说什么,轻声笑道:“夫人不必如此客气。二嫂和孩子都平安无事就好。”

    孩子还在扯着嗓子哭喊。

    太夫人忙喊道:“快去叫奶娘来。”

    孩子还没出生,府里就已备好了两个奶娘。太夫人一声令下,两个丰腴的奶娘立刻应声而来,将孩子抱了过去。

    众人移步,进了产房。

    产房里血气未散。

    魏氏面色惨白地躺在床榻上,带着斑驳血迹的被褥已被换成了干净的被褥。

    镇远侯夫人坐在床榻边,轻轻抚摸女儿的脸孔,眼中的泪水又落了下来。

    虽然吃了很多苦头,好在魏氏撑过来了,只要人活着就好。

    ……

    疼!

    肚子好疼!

    魏氏头脑一片昏沉,意识模糊中,只觉得腰腹间阵阵剧烈的刺痛。她忍不住低声呼痛:“疼。”

    耳边响起众人惊喜的声音:“醒了醒了!”

    “芳云,你总算醒了。”

    魏氏勉强睁开眼,声音沙哑又微弱:“孩子……”

    我的孩子!

    太夫人忙抱着孩子过来,将孩子放在魏氏身侧:“孩子在这儿。”

    魏氏费力地转头,一张红通通的小脸映入眼帘。刚出生的婴儿,眉眼小小的,满脸通红,扯着小嘴哭喊,实在好看不到哪儿去。

    可在魏氏眼里,这一定是世上最漂亮可爱的小脸。

    魏氏心中溢满了欢喜和初为人母的温柔怜爱,腰腹间的痛楚,也奇异地缓和了许多。

    “二嫂,”程锦容出现在魏氏眼前,含笑说道:“孩子健康平安。就是二嫂,吃了不小的苦头。现在一定觉得肚子很疼吧!接下来得静养数月,腰腹上的伤口,每日都要复诊换药。”

    魏氏感激地低语:“谢谢你。”

    程锦容笑着轻声安抚:“这些客套话,不必说了。二嫂现在身体虚弱,不能动弹,也不宜说话,好生歇着吧!孩子就让奶娘带着,想孩子的时候,让奶娘将孩子抱过来看看。”

    魏氏也确实没有力气说话了,嗯了一声,便闭上了眼睛,再次沉沉睡去。

    此时已是深更半夜。

    程锦容奔波忙碌一整晚,此时也觉疲倦了。

    太夫人笑道:“锦容,这么晚了,你也别来回奔波了。我已命人收拾好了客房,你就在我的院子里歇息一晚。”

    程锦容也未矫情推辞,笑着应了一声。转头吩咐甘草:“这段时日,你留在平国公府,每日为二嫂换药。”

    甘草张口应了下来。

    镇远侯夫人母女两个,却未留下,一同起身离去。临走前,镇远侯夫人犹不忘再三向程锦容道谢。

    ……

    程锦容出了院子,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高大英俊的黑衣少年。

    贺祈不便在产房外,一直在院子里等候。

    夜风微凉,更深露重。

    贺祈走上前,将披风披到程锦容的身上:“别着凉了。”

    这样的举动,极其亲昵。他几乎将她拥在了怀里。属于他的温热气息,在她的鼻息间环绕。

    程锦容面颊微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贺祈厚着脸皮,慢腾腾地为程锦容扣好披风,低声笑道:“我送你去客房。已经半夜了,早些睡,明早还得早起进宫。”

    两人正好可以一同进宫,在御前当值,倒是有些小夫妻同进同出的意味。

    贺祈心湖荡漾,目光也透出了几分灼热。

    两人间的温度,骤然升高。四目对视间,各自心中微甜。

    一个颇有些煞风景的咳嗽声忽然响起:“小姐!”

    程锦容:“……”

    程锦容故作从容地后退两步,看向站在一旁的紫苏,笑着说道:“紫苏,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紫苏的目光里有些哀怨:“奴婢一直都站在这儿。可小姐出来之后,眼里只见到世子爷,哪里还会留意别人。”

    程锦容难得窘迫了一回。

    紫苏也就是随口说笑打趣,舍不得程锦容困窘太久,很快又笑道:“奴婢可有好些日子没见小姐了。”

    可不是么?

    算一算时日,前后总有几个月没见了。

    程锦容心里那点羞臊之意,很快消散,笑着上前握住紫苏的手:“可不是么?今晚你也别走了,和我一起睡。”

    紫苏欢喜地应了一声。

    主仆两个亲亲热热地拉着手走了。

    贺祈:“……”

    每次都是这样。难得有机会独处,总会冒出些不相干的人来。程锦容一转脸,就将他抛到脑后了。

    贺祈按捺下心里的哀怨,不紧不慢地随在程锦容主仆身后。

    此时已是深夜,因魏氏临盆产子的喜事,贺家上下都没入睡。一路上不时碰到打着灯笼的丫鬟小厮,显得格外喜气热闹。

    夜风中传来主仆三人的柔声低语。

    “小姐真是越发有出息了。现在是皇上的专职太医了!”紫苏低声絮叨:“奴婢心里也为小姐高兴的很。要是夫人地下有知,也一定会为小姐欣慰开怀。”

    你口中的“夫人”,好端端地活在宫里。

    贺祈在心里暗暗接了一句。

    程锦容轻轻嗯了一声。

    提起“已逝”的主子,紫苏照例有些伤怀。不过,到底这么多年过去了,紫苏唏嘘片刻,又欢喜地笑道:“奴婢就等着小姐早日成亲了。等小姐早日生了孩子,奴婢再照顾未来的小小姐小少爷。”

    他和阿容成亲,阿容生下他们两人的孩子……

    贺祈遥想着那一日,情难自禁地扬起嘴角。忽然觉得紫苏格外顺眼。

    程锦容哑然失笑,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贺祈一眼。繁星满天,贺祈蕴满笑意的黑眸比星辰更耀目。

    程锦容心弦如琴,被轻轻地拨动。

    是啊,一切都在往最希冀的方向进行。她终于可以奢侈地想一想未来了。



    隔了几个月没见,紫苏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一路上拉着程锦容的手说个不停。

    进了客房,紫苏催促程锦容早些歇下:“小姐明日还得早起进宫,现在就睡,还能睡两个时辰。”

    程锦容抿唇一笑:“我难得出宫一回,你一定满肚子的话要问我。我迟些睡也无妨。”

    她年少体力佳,熬一夜不睡也撑得住。

    紫苏舍不得她熬着不睡陪自己说话,立刻道:“我有什么话问甘草也是一样。小姐还是早点睡吧!”

    甘草要留下照料魏氏的身体,少说也得三个月。

    程锦容先是点点头,旋即反应过来,随口笑问:“甘草要留在贺府,你莫非也想留下陪着甘草?”

    “那是当然。”

    紫苏想也不想地接了话茬:“小姐,奴婢今晚算是看出来了。那个叫苏木的,对甘草不怀好心。一张口就让甘草随他一同骑马,好在被奴婢及时拦下了。甘草留在贺府,那个苏木要是趁机占甘草的便宜怎么办?奴婢放心不下,还是一并留下才是。”

    程锦容:“……”

    程锦容哭笑不得,揉了揉额头:“紫苏,你一定是误会了。苏木是贺祈的亲兵统领,行事沉稳周全,在贺家家将亲兵里,也是数得着的一个。”

    “他要是想成亲,贺家不知多少貌美的丫鬟想抢着嫁给他。”

    何至于觊觎甘草嘛!

    倒不是她贬低自己的丫鬟。甘草有甘草的好处,没有心机,性情耿直坦率,心思纯正讨喜。不过,甘草相貌平平,也是事实。

    紫苏一听程锦容这话,才知自己误会了,有些张口结舌:“真的是这样吗?奴婢还以为,他不想提亲,只想占甘草便宜……糟了,奴婢还冷嘲热讽,说了一通不客气的话。他一定被奴婢气得火冒三丈!”

    紫苏越说越不好意思:“诶,都怪奴婢,一把年纪了,还这般毛糙冲动,沉不住气。明日我可得找个机会,向他陪个不是。”

    程锦容听得好笑不已:“紫苏,你也才三十岁罢了,怎么就一把年纪了。日后你若遇到可心合意的人,只管成亲嫁人。我一定给你备一份厚厚的嫁妆。”

    说着说着,程锦容心里忽地悄然一动。

    说起来,苏木年纪也不小了,和紫苏倒是般配……

    “小姐就别说笑了。”紫苏不以为然地说道:“奴婢早就立志终生不嫁,永远陪在小姐身边。再说了,奴婢又老又丑,额上还有一道疤,破了相。还是别去祸害人了。”

    这个话题,程锦容不知说过多少回。

    每次紫苏都是这样的反应。

    其实,紫苏额上的伤疤被头发挡着,根本看不出来。而且,紫苏容貌秀丽,这些年对她有意的管事不是没有。是紫苏自己不愿嫁人。

    程锦容心下有了计较,也不多说什么:“我有些乏了,歇了吧!”

    紫苏笑着应了,出去要了热水,伺候程锦容简单梳洗睡下。

    程锦容自幼时起住在永安侯府。身边最亲的人,就是紫苏。主仆两个同塌而眠,也是常事。

    熟悉的气息传入鼻间,程锦容十分安心,很快入眠。

    ……

    这一夜,程锦容只睡了两个时辰。

    五更天,程锦容便起身,简单地梳洗一番,便去探望魏氏。

    “小姐,”甘草熬了一夜,眼里有些血丝,精神还算不错:“二少奶奶四更天醒了一回,奴婢熬了一碗止痛宁神的汤药,喂二少奶奶喝下,又换了一回药。二少奶奶又睡下了。”

    程锦容嗯了一声,坐在床榻边,仔细打量魏氏的面色,又为魏氏诊了一回脉。

    这三日,她本该守在魏氏身边。

    可惜她有这份心,也无法留下。告假一晚,倒是无妨。连着告假三日,绝无可能。宣和帝劳心劳力,龙体虚弱,身边离不得人。

    程锦容只得将照料魏氏的重任,全部托付给甘草:“甘草,你从今日起,就在这里住下。每日守在二嫂身边,精心照顾她的身体。”

    “每日熬药换药,都由你亲自动手。”

    “如果二嫂高烧不退,或是有忽然出血的症状,立刻告诉太夫人,命人送信进宫。”

    甘草正色应下:“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过去这一年多来,甘草一直在杜提点的私宅里照顾开腹救治后的病患,经验十分丰富。论医术,甘草也丝毫不弱于一方名医。

    程锦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笑着嗯了一声,起身离去。

    紫苏在门外候着,和程锦容一同出了院子。

    贺祈就在院子外等候。

    站在贺祈身侧的男子,身形高大,肤色黝黑,一脸憨厚正直。正是苏木!

    紫苏一见苏木,颇有几分尴尬,正暗自盘算着以后找个机会私下赔礼道歉,就听自家小姐笑着说道:“苏木,昨晚紫苏心生误会,对你说话不甚客气。我代紫苏向你陪个不是。你大人大量,就别和紫苏计较了。”

    紫苏一怔。

    苏木也是一惊,立刻笑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我早就忘了。”

    反正,他昨晚已经为自己出了闷气。程锦容又亲自张口说和,他面子里子都有,也就不必耿耿于怀了。

    程锦容微微一笑:“甘草和紫苏都要留在府中,劳烦你照拂一二。”

    苏木二话不说应了下来。

    紫苏去了心中偏见,再看苏木,忽然又觉他一脸正派,一看就是个正人君子。奇怪,昨日傍晚她怎么会生出误会。

    紫苏定定心神,冲苏木行了一礼:“苏侍卫心胸豁达,委实令人钦佩。”

    苏木有些手忙脚乱:“紫苏姑娘这般多礼,倒让我汗颜了,快些请起。”

    这个黑大个子,昨天晚上嘴贱又讨嫌。现在倒是多了几分傻气。

    紫苏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晨光中,紫苏容貌秀丽,一笑间眸光盈盈,颇为妩媚。

    苏木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不知怎么地,一张黑脸泛起了一丝红晕。

    贺祈看在眼里,若有所悟,意味深长地看了程锦容一眼。程锦容冲贺祈眨眨眼,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一笑。



    程锦容上了马车,贺祈也厚着脸皮上来了。

    为了能亲近未婚妻一二,这张脸皮是豁出去了啊!

    程锦容唇角微弯,张口揶揄:“堂堂御前侍卫统领,不骑骏马,和女子一样坐马车。就不怕传出去被人嘲笑?”

    贺祈理所当然地应道:“随行的都是我的亲兵,对我忠心不二。谁会将此事传出去!”

    程锦容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幸好你昨晚及时来了贺府。不然,二嫂怕是性命难保。”贺祈又一脸感激地说了下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容我以身相许。”

    程锦容笑着啐了他一口:“我救二嫂的命,又不是救你,谁要你以身相许了!”

    贺祈一脸正经:“如果不是我相请,你也不会来贺家。说到底,你是冲着我才会出手。这份恩情,总要落到我身上。程神医,你就别推辞了。”

    程锦容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柔和的晨曦中,笑颜如花盛放。

    贺祈心旌摇曳,情难自禁地凑上前,迅速在她的面颊上落下轻吻。

    轻轻一触,如蝴蝶沾上花蕊般轻柔。

    程锦容面颊陡然热了起来,凶巴巴地瞪了过去。贺祈无声一笑,未再轻薄,立刻坐直了身体,一派“正人君子舍我其谁”的风范。

    程锦容又瞪了一眼过去。

    贺祈咧嘴笑了起来。

    那一抹甜意,从心头漾至舌尖,久久不散。

    马车很快平稳前行。

    “你想撮合紫苏和苏木?”贺祈低声笑问。

    程锦容不答反问:“苏木今年也有三旬了吧!为何一直不成亲?”

    这是要仔细询问苏木的情形了。

    贺祈心中了然,低声说道:“平国公府里有众多亲兵侍卫。他们有的娶妻生子,不过,一直不成亲的也大有人在。他们中大部分人要随主子去边关打仗,成亲有了媳妇孩子,就多了牵绊。而且,战场上难免死伤,要么一直在边关打仗,要么就马革裹尸而还,留下孤儿寡母。”

    “所以,很多人不肯成亲。”

    苏木是贺祈的亲兵统领。将来一定会随贺祈离开京城。

    所以,苏木一直不愿成亲。苏木还有两个弟弟,这两个弟弟倒是都已娶妻生子,苏家早就有了后。也就没人再催苏木成亲了。

    程锦容听了之后,若有所思:“听你这么说来,苏木确实不是良配。”

    贺祈笑道:“对别的女子来说,苏木不是良配。对紫苏来说,却最合适不过。日后我们两个成亲,紫苏也会随你到平国公府来。她和苏木成亲,照样能在你身边伺候。再过数年,我们去边关,紫苏也可随着苏木同去。不是挺好么?”

    程锦容不由得抿唇轻笑:“你是在为苏木说话,还是委婉地提醒我记住承诺,日后随你去边关?”

    “当然是两者皆有。”贺祈毫无被拆穿的愧色:“定了亲事,我就是你的人了。我生性忠贞,你可不能对我始乱终弃。”

    程锦容:“……”

    程锦容被肉麻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忍不住又笑着啐了他一回。

    笑了片刻,程锦容才道:“他们两人有没有缘分做夫妻,现在还不好说,等等看再说。紫苏和甘草要在平国公府住上几个月,你吩咐苏木多照拂她们吧!”

    也算给两人一个见面说话的机会。

    贺祈笑着应下,心里暗暗想着,以后找个机会“点拨”苏木一二。

    ……

    京城勋贵圈近来最热门的消息是什么?

    平国公府的二少奶奶魏氏忧思过度,动了胎气,提前发动,胎位不正难产,孩子迟迟生不出来。眼看着就要一尸两命。结果,程太医及时赶到,以利刃剖腹,令二少奶奶平安生下一子。

    剖腹产子,母子平安!

    这是一举救回了两条人命!

    简直是妙手回春,说是大楚神医也不为过啊!

    程锦容为天子看诊,治好了宣和帝的陈年宿疾。此事早已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一众勋贵妇人,再长舌也不敢私下议论天子病症。程锦容名气虽大,众人也不便提及。

    这一回却是大大不同。

    魏氏是镇远侯夫人的嫡长女,是平国公府的二少奶奶。在难产之际被程锦容妙手救回性命。此事一传开,立刻就引来众人惊叹。

    一时间,程锦容的神医之名,喧嚣尘上,人尽皆知。

    再者,疑难杂症不常见,女子却都是要怀孕生孩子的。而且,生三个五个都是常事。要是能和程神医套套近乎,关键时候就能请程神医救自己或女儿儿媳一条性命啊!

    于是,在程锦容尚未察觉的时候,她的神医大名已如雷贯耳声震京城。

    程锦容身在宫中,每日在御前当值。众贵妇再厉害,也到不了御前。只得去程府,或是送帖子去平国公府了。

    一时间,程府和平国公府都是访客如云。

    孩子的洗三礼,有许多人不请自到,十分热闹。

    太夫人年龄渐长,体力不济。长孙媳朱氏怀着身孕,魏氏躺在床榻上不能动弹。一摞厚厚的帖子摆在眼前,令人头痛。

    太夫人忍不住揉了揉额头,叹了一声:“这一个个地不消停,都想来凑热闹套近乎。亏得锦容还没嫁进贺家,不然,这帖子还会更多。”

    朱氏下意识地抚了抚日渐隆起的肚子,低声笑道:“锦容神医之名,再无人质疑,总是一桩好事。不瞒祖母,我也想求一求三弟。待我临盆之日,也请锦容回府一趟,以备万一。”

    有神医在侧,格外踏实安心啊!

    太夫人哑然失笑:“你的念头倒是转得快。”

    朱氏有些赧然:“好在是未来弟媳。不然,哪有脸张这个口。”

    程锦容可不是太医院官署里的普通太医,如今是御前红人。等闲之辈,连句话也递不到她耳中,更别说请她登门了。

    太夫人近来颇为倚重这个温和细心的长孙媳,打趣一句话,笑着允诺:“放心,此事你不说,我也记在心里。”

    朱氏心里欢喜,忙谢过太夫人。

    一个丫鬟悄步过来,低声禀报:“启禀太夫人,二少奶奶今日醒来后,已能喝些米粥了。”



    魏氏的肚子上有一道长约三寸的伤口。

    这道伤口被程锦容妙手缝合,每日敷药止血止疼。短短几日,魏氏便已能勉强翻身。到今日,已能进食,喝些稀粥了。

    太夫人和朱氏心中高兴,闻讯去探望魏氏。

    魏氏侧身躺着,面色依然苍白,目中却多了神采。

    “太婆婆,大嫂,”魏氏歉然笑道:“我还不能下榻,失礼了。”

    太夫人笑道:“你安心将身子养好,便是孝顺我了。”

    “是啊!”朱氏含笑接过话茬:“你现在什么都别多想,孩子有奶娘们照看,你也只管放心。安心养好身子才是正理。”

    魏氏现在这样,确实顾不上孩子。每日由奶娘抱过来,看上两眼罢了。

    太夫人叫来甘草,仔细询问:“魏氏的伤口恢复得如何了?要多久才能下榻?”

    甘草耿直地答道:“伤筋动骨还得一百天。二少奶奶是剖腹取子,肚子上的伤口太长了,少说也得躺上三个月,等伤口完全长好了,才能下榻。”

    太夫人见多了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不敢吭声的丫鬟,这个甘草,半点都不畏怯,抬头挺胸,说话声量也不小,倒是有趣。

    太夫人目中闪过笑意:“你好好伺候魏氏。我定有重赏!”

    甘草面上掠过喜色,立刻道:“太夫人,奴婢不要别的赏赐。一日三餐让奴婢吃饱了就行。”

    太夫人:“……”

    感情这几日,甘草连一顿饱饭都没吃过。

    太夫人哭笑不得,转头问朱氏:“每日让厨房多送些饭菜来。”

    朱氏也有些汗颜,忙应道:“是。这几日府中琐事繁多,孙媳一时疏忽,安排不周。待会儿孙媳就去吩咐厨房一声。”

    说来,这也怪不得朱氏。

    厨房是按一个人的饭量送的饭菜。可甘草一个人能顶三个人的饭量,送来的饭菜只能吃个六七成饱。

    甘草听了朱氏的话,松了口气,咧嘴笑了起来。

    一旁的紫苏抽了抽嘴角,暗暗瞪了甘草一眼。

    紫苏一同留在平国公府。她不是贺家丫鬟,谁也不会派差事给她。她闲着无事,每日就随甘草一同来伺候魏氏。

    待太夫人和朱氏走了,紫苏将甘草扯到角落里,低声嗔怪:“你脑子里除了吃,还有什么?太夫人要赏你,你张口就说吃饱就行。这岂不让太夫人和大少奶奶难堪?”

    甘草挠挠头,有些委屈:“我哪想这么多。太夫人问我,我当然就实话实说了。”

    紫苏又瞪甘草一眼:“以后说话多动一动脑子。”

    躺在床榻上的魏氏,听得好笑不已,轻声说道:“甘草姑娘心思单纯,性情耿直,想什么就说什么,这样也很好。”

    真是老天疼憨人。

    甘草毫无心机,说话耿直。不过,接触过甘草的人,都很喜欢甘草。

    紫苏也一样疼惜偏爱甘草,这样“教训”几句,有大半都是做样子给魏氏看的。

    魏氏一张口,紫苏便顺势下了台,笑着应道:“甘草天生就是这等脾气,奴婢教了她几年,她也没学会在主子面前如何回话。奴婢也无奈的很。二少奶奶不见怪,奴婢就放心了。”

    这个紫苏,真是口不对心。最偏疼甘草的人分明就是她。

    魏氏抿唇轻笑。

    ……

    这一日正午,厨房送来的饭菜多了一倍。

    甘草埋头苦吃,十分欢畅。

    任谁和甘草同席,都会平添几分好胃口。紫苏也比平日多吃了半碗,才搁了筷子。

    魏氏喝的汤药里,有止痛宁神之效,每天要睡大半日。魏氏睡下后,甘草便可稍事休息。紫苏趁着这个闲空,细细地做起了袜子。

    程锦容在宫中,每日穿着官服。不过,贴身的中衣和脚下的袜子,都是紫苏亲手做的。

    紫苏现在所用的衣料和针线,是苏木昨日送来的。

    这个黑大个子,倒是挺细心。

    紫苏脑中念头,一闪而过。

    一个小丫鬟快步走了过来,笑着说道:“紫苏姑娘,苏侍卫来了。”

    昨日才送了衣料针线来,今日怎么又来了?

    紫苏心里暗暗嘀咕。不过,人来都来了,也不好避而不见。她自觉一把年岁了,又立志终身不嫁,倒是没多心多想,很快起身走了出去。

    身材高大相貌憨厚的苏木,手里捧着一个点心匣子。约莫是太阳晒的厉害,一张黑脸有些暗红:“紫苏姑娘,我今日出府,经过点心铺子,顺手买了一些。我一个人吃不完,给你送一些来。”

    自己吃不完,才送来给她啊!

    紫苏微微抽了抽嘴角,笑着道了谢:“多谢苏侍卫。”

    苏木见紫苏收了点心,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两日前,贺祈回府后,特意将他叫到面前,问他是否有成亲之意。他本想摇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公子是想为小的做媒?”

    贺祈挑眉,意味深长地一笑:“没错。你觉得紫苏如何?”

    苏木没吭声。

    贺祈和苏木相处十余年,自然清楚他的脾气。要是他没半点没动心,此时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拒绝。

    贺祈目中闪过笑意,张口说道:“阿容和我定下亲事,迟早会嫁入贺家。紫苏是她的身边人,也会随她来贺府。日后我去边关,阿容也会和我同去。”

    “你这些年一直不肯成亲,是不想有家室牵挂。如果你娶紫苏为妻,倒是没这份困扰了。”

    “不过,此事能不能成,得看你能不能打动紫苏的芳心。不然,阿容绝不会点头应允,我也没法子。”

    苏木琢磨了一晚,终于下定决心。

    昨日送了衣料和针线,紫苏很是高兴。

    今天再接再厉,送的是京城老字号糕点铺里最有名的芙蓉糕。

    他的心意表露得这么明显,紫苏一定已经察觉到了吧!

    苏木看着紫苏,目中隐隐流露出期盼。

    紫苏被看得莫名其妙,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稍等,我去去就来。”

    她想做什么?莫非是要送他定情之物?

    苏木黑脸泛红,心湖荡漾。

    很快,紫苏出来了,将一个荷包塞入他手中:“你有空出府,再为我多带些点心回来。甘草最爱吃了。”

    苏木:“……”



    晚上,贺祈从宫中当值回府。

    贺祈先去给太夫人请安,然后问起魏氏:“……二嫂今日如何了?”

    太夫人一脸欣慰地笑道:“魏氏今日已能进食,喝些稀粥了。以后慢慢将养,过三个月应该就能下榻了。”

    然后,对程锦容的绝妙医术赞不绝口:“锦容真是神医妙手!竟会剖腹取子之术。有这等医术,以后若有女子难产,便能逃过一死了。”

    “这两日,送来府里的帖子厚厚一摞,都是冲着锦容来的。幸好锦容身在宫里,不然,定会不胜其扰。”

    贺祈哑然失笑:“看来,祖母已经不胜其扰了。”

    太夫人先点点头,旋即笑道:“也没那么夸张。只是,魏氏卧榻养身体,朱氏也怀着身孕,不宜过度操劳。有人送帖子登门,我少不得要出面应酬几句,不得清闲。”

    说来,还是贺府的女眷太少了啊!

    贺祈生母早逝,往日都是郑氏打点这些琐事。郑氏被软禁后,太夫人便抬举孙媳朱氏管事。

    朱氏也是名门闺秀,不过,到底年轻了一些。遇到身份贵重的长辈登门,还得由太夫人出面才不失礼。

    贺祈笑着说道:“有祖母在,我才无后顾之忧,安心当差做事。”

    “别整日里嘴甜来哄我。”太夫人笑着白了他一眼:“过了这个年头,你也十八岁了。也该娶媳妇过门了吧!也让我这个一把年纪的老骨头享一享孙媳的福。”

    这一个月来,太夫人已是第三次提起这个话题了。

    贺祈咳嗽一声,转移话题:“天色已晚,祖母早些歇下吧!”

    太夫人好气又好笑:“一提成亲,你就左顾言它。我知道,锦容和普通的闺阁少女不同。她在御前当值,深得皇上信任。便是成了亲,也不可能日日待在内宅里。可也不能就这么拖下去吧!”

    “难道她一日当差,一日就不成亲?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你不急,我还急着抱曾孙呢!”

    朱氏魏氏都有儿子。

    可贺大郎是长房庶子,贺袀是二房嫡出。贺祈才是长房嫡出,他的子嗣,才是贺家最正统的嫡支血脉。

    太夫人不满地看着贺祈,一派“必须给个确定的成亲日子”的架势。

    贺祈有些头痛。祖母真是越发不好糊弄了。

    难道他不想成亲吗?他前世截然一人,加上这辈子,一共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忠贞的童子身呢!他怎么会不想娶心上人过门?

    只是,眼下朝堂动荡,边关战事胜负未定,裴皇后和六皇子在宫中看似风光,实则立足不稳。别说程锦容无心思虑成亲,就是他也知道此时绝不是成亲的好时机。

    至少,也得等到彻底解决了元思兰这个心腹之患再提成亲。

    “祖母,”贺祈笑容一敛,正色说道:“有些事,我不便直言。不过,我可以告诉祖母,婚期至少也要在后年。”

    也就是说,至少还要等一年多。

    贺祈的性情脾气,太夫人再清楚不过,闻言叹了一声:“罢了,你愿等,我也不说什么了。”

    贺祈笑了一笑,简短地说道:“只要她肯嫁,多久我都等。”

    太夫人抽了抽嘴角,挥挥手,打发贺祈回院子休息:“这些甜言蜜语,留着对你的程太医说去。就别说给我这个老婆子听了。快些回去歇着吧!”

    ……

    贺祈回了院子后,没急着休息,先叫了苏木过来:“这两日怎么样?你有没有去找紫苏姑娘?”

    苏木没什么表情的黑脸上闪过一丝羞惭。

    贺祈看在眼里,有些好笑:“到底怎么了?莫非紫苏不肯搭理你?”

    “这倒不是。”苏木有些郁闷:“我昨日送了针线衣料,紫苏姑娘高高兴兴地收下了。今日送了一匣子糕点去,她也笑着收了。”

    贺祈饶有兴味地追问:“既肯收你送的东西,可见紫苏姑娘对你也有些好感。你怎么还这般闷闷不乐?”

    苏木先还不肯说,在贺祈的追问下,才将最后一幕道来:“……她收了点心,又塞了荷包给我。让我出府时多买几匣点心,说是甘草爱吃。”

    贺祈:“……”

    贺祈努力控制脸上的表情,免得爆笑出声伤了苏木的自尊。

    苏木有些悲凉地叹了一声:“公子想笑就笑吧!”

    贺祈终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苏木也太悲催了点。单身了三十年,终于动了娶媳妇的心思,满心如小鹿乱撞地去献殷勤。

    没曾想,紫苏竟是半点不解风情。还塞个荷包给苏木买点心,这是将苏木当成跑腿小厮了吧!

    诶哟,真是太好笑了。

    苏木终于被笑得恼羞成怒,面无表情地提议:“公子有些日子没去演武场了吧!小的陪公子松松筋骨如何?”

    ……

    隔日凌晨。

    贺祈刚迈步到了保和殿外,一张熟悉的俏脸便映入眼帘。

    正是程锦容。

    程锦容显然是特意在等着贺祈,笑盈盈俏生生地站在檐下。在看清贺祈的脸孔时,程锦容一怔:“你昨夜没睡好么?”

    贺祈的眼下泛着青影,一看就是没睡好的样子。

    贺祈随口笑道:“昨晚和苏木在演武场里练刀,一不小心练到半夜。”

    程锦容听出些许微妙来,挑眉相询:“苏木怎么了?”

    贺祈咳嗽一声,目中闪过笑意,迅速将苏木的糗事道来:“……我听得好笑,就笑了一回。苏木被我笑得恼羞成怒,昨晚在演武场里格外勇猛,我差点抵挡不住。”

    程锦容:“……”

    程锦容没有笑,目中闪过一丝唏嘘。

    贺祈心里一动,低声问道:“莫非紫苏是故意以此举动,打消苏木的念头?”

    程锦容无奈地轻叹一声:“十有八九是这样。自我年少记事起,永安侯夫人一直想为紫苏许配一门亲事。紫苏唯恐嫁人生子后,对我照顾不够仔细周全。坚持不肯成亲!那些年,明里暗里对她示好的着实不少,都被她拒绝了。”

    以紫苏的聪慧灵透,想来已经窥出了苏木的用意,以此举动,委婉地表示拒绝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