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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实在太顺利了!

    顺利得令二皇子飘忽之余,不免又有些疑心。他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打量元思兰一眼:“见了父皇,你打算怎么说?”

    元思兰心中冷笑不已,语气里不免带上了一丝讥讽:“怎么,你信不过我?我孤身一人在宫中,身边连个亲兵都没有,也无法传消息出宫。还有什么可惧之处?”

    二皇子被噎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说道:“我不是信不过你。刚才就是随口一问罢了。你不想说,我不问就是。”

    反正,只要元思兰主动面圣,请缨去边关。这一桩功劳就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元思兰目光掠过二皇子薄情寡义的脸,放缓语气说道:“表弟,我此去边关,若能立下大功,平安归来,就请皇上早日定下婚期,和寿宁成亲。”

    “不过,边关路途遥远,两军交战,战场上刀剑无眼。我此去,能否安然回来,也未可知……”

    说到这儿,元思兰故意停顿片刻,语气中露出一丝萧索和唏嘘。

    二皇子仅存的一丝良心,终于被撼动,面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愧色:“表哥,我……”

    “表弟,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元思兰深深看了二皇子一眼:“可汗不顾我身在大楚,大举进军边关。皇上没下令杀了我,留着我一条性命,已是我的幸运。”

    “我一时情难自禁,和寿宁有了肌肤之亲。令寿宁未婚先有身孕,犯下大错。皇上还是没杀我,对我十分宽容。”

    “现在,我终于能为大楚平安尽绵薄之力,义不容辞。”

    “只是,我心中实在放心不下寿宁。待我离京后,请表弟好好照顾她。万一我有个好歹,表弟就劝她另招驸马,好好过日子。”

    这等时候,不管元思兰说什么,二皇子都不会拒绝,想也不想地应了下来:“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寿宁。”

    元思兰又低声道:“还有一桩事,我心里一直郁郁难平。”

    二皇子有些讶然,看向元思兰:“什么事?你只管说出来,只要我能做到,绝不推辞。”

    元思兰看着二皇子,说了两个名字:“程锦容,贺祈。”

    二皇子:“……”

    都到这时候了,还惦记程锦容?

    “去年秋猎,我确实对程锦容动了心思。如果不是贺祈横插一杠,程锦容早就是我的人了。”元思兰毫无愧色地说了下去:“如果我平安回来,那什么也不用说了。如果我有什么不测,表弟就让程锦容到地下陪我吧!”

    二皇子抽了抽嘴角:“程锦容是父皇的专职太医,深得父皇器重信任,平日极少出宫。想要她的命,可不是易事。”

    元思兰神色淡淡:“只要有心,总有办法。我只这么一个心愿,表弟何不成全了我?如此,我也能坦然去边关送死。”

    二皇子:“……”

    二皇子用力咳嗽一声,应了下来:“好,我答应你。对了,还有贺祈……”

    “这个无需你出手。”元思兰扯起嘴角,笑得人背后生寒:“我自会出手了结他!”

    ……

    半个时辰后,元思兰随着二皇子出了流华宫,去了保和殿。

    元思兰特意沐浴更衣,此时俊美整洁,气度不凡,从容不迫。没有半点即将去边关“送死”的颓然不安。

    保和殿外,一众身着软甲的御前侍卫昂然而立。

    元思兰目光一掠,落在了一个格外高大英俊的少年身上。

    贺祈!

    贺祈也在第一时间看了过来。隔的老远,四道目光在空中相遇。彼此心底,涌起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浓烈杀意。

    二皇子率先上前:“替本皇子通传一声,就说本皇子和思兰表哥一同来觐见。”

    传信的内侍恭声应下。

    贺祈忽地出声:“稍等,我也一同进去。”

    一千御前侍卫里,能在御前出入随时面圣的,只有寥寥几人。贺祈正是其中最得天子信任的一个。

    内侍随口笑着应了,和贺祈一同进了保和殿。

    片刻后,内侍出来了,贺祈却留在了殿内。

    内侍道:“皇上有口谕,请两位殿下进殿觐见。”

    这个贺祈,防他倒是防得紧。

    元思兰心中冷笑一声,迈步进了保和殿。

    保和殿里,除了宣和帝之外,还有卫国公靖国公等人。元思兰一现身,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元思兰的身上。

    元思兰上前一步,抱拳躬身,行了一礼:“思兰见过皇上。”

    宣和帝神色莫测,淡淡道:“免礼平身。”

    元思兰谢恩后,站起身来。不等宣和帝相询,便张口道:“二皇子刚才去流华宫,将平西侯的奏折所言都告诉了我。”

    “能为大楚边关平安尽一己之力,我求之不得。我愿尽快启程去边关,在阵前劝降鞑靼骑兵。请皇上立刻下旨。”

    这一举动,显然大出众臣所料。

    不管元思兰是出于什么原因主动张口,都是一桩好事。

    卫国公这个老狐狸,立刻出言夸赞:“太子殿下主动请缨前去边关,义薄云天,令人敬佩!”

    靖国公也张口道:“太子殿下胸襟气魄,远胜常人,微臣敬佩不已。若能不战而胜,边关就此平定,真是大功一件。”

    其余众臣,也纷纷张口附和。

    站在宣和帝身侧的贺祈,目光紧紧地盯着元思兰。

    二皇子竟然真的说动了元思兰?

    不,不对。

    二皇子还没这个能耐。应该是元思兰想通了其中关节,要从死路中挣扎求生,为自己搏一条生路。

    宣和帝也在看着元思兰,缓缓问道:“你真的想主动前去?”

    元思兰想也不想地应是。

    宣和帝的龙目中闪过一丝亮光:“好!你有这份心,朕自会成全你。来人,立刻拟旨。”

    一旁的侍读学士,立刻领命拟旨。

    站在元思兰身侧的二皇子,心中一阵激动,和永安侯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就在此时,宣和帝张口问道:“思兰,你前去边关,可有什么要求?”

    元思兰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拱手应道:“思兰确实有两件事,想求皇上恩准。”



    元思兰想做什么?

    立在天子身侧后方的贺祈,黑眸中闪过一丝警惕的光芒。

    元思兰似有所察,遥遥看了贺祈一眼,四目对视间,闪过彼此心知肚明的凛然杀意。

    “哪两桩事?”宣和帝的声音响起。

    元思兰定定心神,对着宣和帝和众臣说道:“此去边关,我想将五百亲兵一同带上。”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总不能让元思兰自身去边关,将他的亲兵都留在京城。这也太着痕迹了。

    宣和帝略一点头:“好,朕准了。”

    元思兰又道:“思兰还有一事相求。如今鞑靼和大楚在打仗,我这个鞑靼太子身份不免有些尴尬。在京城有皇上庇护,无人敢相欺。出了京城后,一路快马行军,也要近一个月的路程。只怕在途中会遭人暗算,或遇到胆大包天的刺客。”

    “思兰厚颜,恳请皇上派人随行保护。”

    这个要求同样正大光明。

    元思兰是去边关“劝降”鞑靼骑兵,打着为大楚出力的旗帜。既是如此,宣和帝就该给他应有的体面和尊严。

    宣和帝并未犹豫,张口应允:“朕也准了。”

    贺祈心中一动,已经猜到元思兰要做什么了。

    不出所料,元思兰朗声请求道:“贺校尉是御前侍卫统领,骁勇无双。还有一层身份,是平国公世子。此去边军,思兰想请贺校尉同行,请皇上恩准!”

    众人:“……”

    元思兰所言,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论身份,贺祈确实最合适。边军统帅是贺祈的亲爹,平西侯是贺祈的亲舅舅。贺祈随行,能在最大的程度上保证元思兰的人身安全。

    可元思兰和贺祈之间的“私怨”,知道的人绝不在少数。至少在场的人都清楚。

    在这样的情形下,元思兰点名要求贺祈同行,这背后的用意,就值得人琢磨了。

    不过,元思兰主动求去边关,堪称知情识趣十分上道。此时他提出的要求,只要不太过分。宣和帝都不便拒绝……

    宣和帝略一权衡,转头看了贺祈一眼:“贺校尉何在?”

    贺祈拱手:“末将在!”

    宣和帝淡淡道:“你可愿随行守护鞑靼太子去边关?”

    贺祈毫不迟疑地应道:“末将愿往!”

    “好!”宣和帝张口下旨:“朕给你两百御前侍卫,再点两千御林军。三日后就启程!思兰的安危,就交给你了。”

    贺祈沉声应旨:“末将遵旨。请皇上放心,末将一定尽心当差,绝不负皇上信任。”

    元思兰目中闪过一丝光芒,笑着冲贺祈一拱手:“此次就要辛苦贺校尉了。”

    贺祈笑着应道:“殿下言重了。能为皇上分忧,随殿下同行,末将求之不得。”

    两人宛如多年至交好友,言语间十分亲热和气。

    心中的杀气,被遮掩得严严实实。

    ……

    程锦容在保和殿里当值,消息十分灵通。元思兰还没出保和殿,此事就传到了她的耳中。

    前来送信的内侍,是赵公公的干儿子小喜。

    赵公公是宣和帝的近身内侍,对天子极其忠心。这么多年来,后宫嫔妃包括盛宠多年的郑皇贵妃在内,没人能成功收买赵公公。

    赵公公和杜提点私交倒是不错,不过,也仅仅是不错而已。

    在皇庄密室里,程锦容拼尽全力为宣和帝看诊救治。对天子忠心耿耿的赵公公,自此便对程锦容极有好感。

    此次打发小喜来送口信,便是赵公公释放的善意了。

    “……鞑靼太子还没出保和殿。贺校尉也在殿内。”

    白皙俊俏的小喜迅速低语:“赵公公命奴才来给程太医送口信。程太医若有他意,趁着现在还没下圣旨,还可以稍做努力。”

    就连小喜,都看得出元思兰这一要求不怀好意。

    贺祈随行,负责保护元思兰的安危。一旦元思兰出了什么事,贺祈也难辞其咎。

    程锦容和贺祈是未婚夫婿,同在御前当差。保和殿里无人不知这对未婚夫妻感情极佳。在小喜看来,程锦容得知这个消息后,一定会十分焦急。

    没曾想,程锦容在最初的震惊后,竟很快恢复平静:“多谢小喜公公来送信,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就不打算有点行动?

    小喜心里暗暗嘀咕一句,笑着告退。

    程锦容笑着取了个荷包,塞入小喜手中。小喜哪里敢收程锦容的银子,死活不肯要:“程太医,你就饶了奴才吧!要是赵公公知道奴才连程太医的银子也收,非剥了奴才的皮不可!”

    小喜将荷包塞回程锦容手中,一溜烟地跑了。

    程锦容莞尔一笑,想到小喜送来的消息,那抹笑意很快又消失无踪。

    元思兰!

    程锦容抿紧唇角,目中闪过一丝冷意。

    ……

    裴皇后也很快得知此事,心里倏忽一沉。立刻叫来珞瑜:“去宣程太医前来。”

    珞瑜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赵公公笑着来传天子口谕:“启禀娘娘,皇上今晚留二皇子和思兰太子殿下在保和殿用膳。请娘娘吩咐御膳房备膳,还有,请六皇子殿下也一并前来。”

    裴皇后定定心神,含笑道:“本宫知道了。”

    待赵公公走后,裴皇后立刻传令备膳,又令人去给六皇子送信。

    过了片刻,珞瑜回来了。

    裴皇后见珞瑜只身回来,略一蹙眉:“锦容人呢?”

    珞瑜低声应道:“启禀皇后娘娘,程太医被皇上宣召请脉去了。”

    裴皇后按捺不住,站起身来:“本宫这就去见皇上。”

    身为皇后,一言一行皆要沉稳有度,不能失了中宫体面。裴皇后再心急,也得按捺下去,不疾不徐地迈步去了保和殿。

    卫国公等众臣已各自离去。

    宣和帝看诊请脉时,不喜有人在一旁。二皇子元思兰都退了出去,倒是贺祈留了下来。

    程锦容和杜提点轮流为宣和帝请脉。

    宣和帝的龙体衰弱,非药石能解。服用的多是滋补调理的汤药。

    宣和帝在臣子面前强撑,到此时才露出疲态。忽地张口问贺祈:“贺祈,朕允了思兰所请,你心里是不是有些憋屈不快?”



    程锦容心里一紧,抬头看向贺祈。

    元思兰摆明了没存好心。宣和帝碍于颜面,不便推却,张口就应允了。无疑是将贺祈推入了不太美妙的境地。

    以宣和帝的“心胸”,问这等话,绝不是什么心存愧意。而是要试探贺祈是否心生不满怨怼。

    贺祈不动声色地和程锦容交换了个眼神,从容应道:“皇上言重了!”

    “末将和太子殿下之间确实有些私怨。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太子殿下不计前嫌,主动示好。末将应下此事,亦是心甘情愿。”

    “父亲去边关一去十数年,平日全凭书信来往。末将此次出公差,正好去探望父亲,一叙天伦。顺便看一看边军战力,熟悉边军里的武将。正是一举三得的好事!”

    这话应对得极妙。贺祈故意不掩私心,倒是比一味慷慨表忠心更可信。

    程锦容暗暗松口气。

    宣和帝听了这番话,果然疑心散去,目中闪过笑意:“你当着朕的面,倒是什么都敢说。”

    贺祈挑眉一笑:“其实,末将还有一事没敢说。此去边军,路途遥远,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京。按惯例,大军开拔,皆要有医官随行。可惜皇上身边离不得程太医,不然,末将早就厚颜张口,请程太医一并同行去边关了。”

    宣和帝哈哈一笑:“此事朕确实不能应你。”

    杜提点年纪老迈,精力体力大不如前。宣和帝的身边,根本离不得程锦容。

    宣和帝一笑,殿内气氛陡然轻松了起来。

    程锦容也轻轻抿唇。

    元思兰确实没存好心。不过,此行却是正中贺祈下怀。正好趁着这次机会,彻底除了元思兰,永绝后患。

    裴皇后笑盈盈地迈步而入:“臣妾老远就听到笑声了。皇上今日心情如此开怀,莫非有什么喜事?”

    一边说,目光一边掠过程锦容。

    程锦容略一摇头,示意大局已定,裴皇后不必多言。

    裴皇后心领神会,走到宣和帝身侧。

    宣和帝心情颇佳,将元思兰主动请缨去边军一事相告:“……朕也盼着,边军能早日平息战事。只是,要辛苦贺校尉来回奔波了。”

    裴皇后到底还是没忍住:“皇上一定要派贺校尉随行吗?不能换别人?”

    没等宣和帝生疑不快,又道:“贺校尉身手极高,对皇上一片忠心,可信可用。有他在皇上身边,臣妾也能更安心一些。”

    这么一说,就成了全然为宣和帝着想。

    宣和帝果然没有动怒,随口笑道:“思兰张口相求,朕不便拂了他的意思,就应允首肯了。”

    元思兰到底是柔嘉公主的儿子,又是下过圣旨赐过婚的未来女婿。宣和帝心里再想杀了他,面上也得做做样子。

    裴皇后顺着宣和帝的话音笑道:“皇上说的也是。是臣妾一时糊涂了。”然后,目光掠过程锦容:“贺校尉这一走,少说也得几个月。你们两个退下去说说话吧!”

    程锦容适时地露出一抹羞涩,行礼道谢:“多谢娘娘。”

    贺祈也一并谢恩告退。心里暗暗自得,还是岳母疼他。特意给了他机会,和程锦容道别。

    ……

    一炷香后。

    程锦容推开门,进了屋子,先拿起火折子,点燃烛台。一转身,还没来得及说话,已被贺祈揽入怀中。温热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

    程锦容只觉面颊和耳后悄然发烫,用手推了推贺祈。

    手下软绵绵的,没多少力气。

    贺祈无声轻笑,手搂得更紧了些。然后俯下头,在她的面颊上落下一吻。过了片刻,才松开手。

    程锦容故作凶狠地瞪了贺祈一眼:“登徒子!”

    贺祈正色应道:“我们是未婚夫妻,亲近些是人之常情。再者,今晚我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和你道别。谁敢说我是登徒子。”

    亏得他有脸将裴皇后搬了出来做挡箭牌。

    程锦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伸手拧了拧贺祈的厚脸皮。

    贺祈笑嘻嘻地凑过另外一边脸,挤眉弄眼地笑道:“这边也拧一回。今晚我可舍不得洗脸了。”

    说笑两句后,两人才说起政事。程锦容敛容低语道:“元思兰不安好心,此行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贺祈目光一闪,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自投罗网,我求之不得。这一回,我让他有去无回!”

    程锦容嗔怪地瞪了贺祈一眼:“我就是担心你不管不顾,对他直接下手。”

    “不管如何,他到底是鞑靼太子。如果是在战场上,两军交战,你堂堂正正地杀了他,那是天大的功劳一桩。可这一路去边关,你不能让他有什么闪失。”

    毕竟,元思兰是奉圣旨去边关,“劝降”鞑靼骑兵。路途中有了闪失,贺祈就要担上干系。

    嗔怪中透出的关切,令贺祈心中涌起丝丝甜意。

    贺祈低声笑道:“放心,我心中有数。”

    要杀元思兰,也等到了边关,一切安排妥当了再动手。

    他还要平安回京,娶她过门。断然不会生出什么“同归于尽”的傻念头。

    程锦容舒展眉头,又轻声叮嘱:“以元思兰为人,绝不会束手就擒。这一路上,必然不太平。你要小心提防他。”

    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打开药箱,从药箱里取出几个瓷瓶来。细细地叮嘱:“这一瓶是外敷的伤药,止血止痛,效果极佳。”

    “这一瓶是解毒的丹药。只要不是剧毒,普通的毒药都能解。”

    “这一个瓶子里,装的是特制的参丸。只要人还剩一口气,服下一粒,就能吊住一口,保住性命……”

    贺祈眼尖地瞥到了熟悉的药瓶,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这参丸,和皇上平日服用的好像差不多。”

    程锦容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这就是皇上平日服用的参丸。用的是五百年的上好野参,辅料也都是宫中最上乘的药材。是我和师父一同研制出来的药方,亲手制成。当日一共制了三瓶,这一瓶是我特意私藏留下的。”

    贺祈:“……”



    这么一瓶参丸,不能以金银来衡量价值几何。这可是专门为天子配制的参丸!花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到。

    到了关键时候,或许就能救回一条命。

    贺祈看着平静从容的未婚妻,忍不住感叹一句:“这么贵重的药,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给我了。万一杜提点问起来,你要如何应对?”

    堂堂天子,当然不会去关注配制了几瓶参丸还剩多少这等小事。不过,杜提点肯定熟记于心。陡然少了一整瓶,杜提点岂能不问?

    程锦容凝视着贺祈,轻声说道:“师父要是问我,我就如实告诉师父。我担心未婚夫的安危,私下将续命的参丸给了他。”

    贺祈:“……”

    贺祈全身微微一震,一张英俊之极的脸孔掠过一丝暗红。

    竟然害羞了!

    程锦容暗暗好笑,刚扬起嘴角,就见贺祈迅速靠近,舒展手臂,再次将她搂入怀中:“阿容,这是我两辈子加起来,听过的最美妙的一句话。”

    就这么淡淡的一句话,他竟如此激动欢喜。

    程锦容有些好笑,又有一丝难言的愧疚。

    她的心里,装着裴皇后,装着六皇子,装着沉甸甸的前世和过往。她要做的事太多,也太沉重了。心中留给贺祈的地方少之又少。

    两人之间,付出更多的那个人,也一直都是贺祈。所以,她玩笑的一句“担心未婚夫的安危”,也令他这般欣喜雀跃。

    程锦容主动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落下轻吻:“贺祈,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未婚妻。我对你,实在不够好。”

    温柔的亲吻,如春风般拂过他的脸孔。

    贺祈心尖一酥,一股热流在心头涌动,很快窜往四肢百骸。

    少年情热,难以自制。

    贺祈眼里簇起了两束火苗,声音也有些低哑:“你是世间最好的阿容。眼下我们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无暇儿女情长。等日后,一切平定,我们成亲,做一对恩爱夫妻。”

    耳鬓厮磨,他灼热的体温,透过衣衫传递到了她的身上。

    程锦容脸颊发烫,心也热了起来:“好。”

    贺祈低声笑了起来,将手臂搂得更紧了些:“以后,你为我生一双可爱的儿女,儿子生得像你,女儿也要像你……”

    程锦容失笑着打断贺祈:“像我有什么好。有了孩子,都像你才好。”

    贺祈想了想,低声笑道:“有儿子像我,有女儿就像你。”

    程锦容忍不住和他斗嘴抬杠:“要是反过来可就糟了。儿子像我,性喜安静,痴迷医术。女儿像你,整日舞刀弄枪,挥拳头揍人。”

    贺祈遥想那副情景,不由得失笑:“那样倒也有趣。”

    程锦容抬头,白了贺祈一眼:“哪里有趣了?”

    贺祈咧嘴一笑:“我贺祈的女儿,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惹了祸,也有我这个爹给她撑腰。”

    还没成亲,就开始臆想着日后要怎么娇宠女儿了。

    程锦容一开始听着好笑,很快又心酸起来。她将头靠在贺祈的胸膛,低低地说道:“贺祈,我从记事起,就没见过我爹。每年的生辰,我都会暗暗许个心愿。希望我爹能从边关回京,陪在我身边。”

    今日的程锦容,坚强勇敢,自信强大。

    可她永远也忘不了年少时思念“早逝”的亲娘和想念亲爹陪伴在身边的怅然酸涩。这份遗憾,已经深深地烙印进了她的血液里,永远无法弥补。

    贺祈从未见过这样消沉近乎脆弱的程锦容。

    他也是自幼丧母,父亲也不在身边。可他还有祖母,有兄弟,有一同长大的几个好友。整日横行霸道,日子逍遥自在。

    而程锦容,却形同被软禁在永安侯内宅里,孤寂又安静地长大。

    一想到小小的少女在夜半无人时悄悄许愿亲爹回京城的情形,贺祈心尖似被用力地攥住,难受之极。

    贺祈将怀中娇软的身子搂得更紧了一些:“阿容,你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以后,我永远陪在你身边。”

    程锦容鼻子微酸,轻轻嗯了一声。

    是啊!

    她有亲娘,有弟弟,有远在边关一直惦记着她的亲爹。最重要的是,她有贺祈。余生,他们并肩携手,彼此都不孤单。

    过了片刻,程锦容的情绪平静下来,轻声说道:“你去了边关后,我爹一定会问你我的情形。你尽量别提起皇后娘娘和六皇子。”

    亲娘裴婉如没有死,好端端地活在宫中,做着皇后。还为宣和帝生了个六皇子。

    这些,怎么能让对亡妻一片情深的程望知道?

    贺祈收敛笑意,正色应下:“不该说的话,我绝不会乱说。”顿了顿,又低声笑道:“前世我和程军医打过交道。他的性情脾气,我都清楚的很。你只管放心吧!”

    程锦容的目中闪过笑意。

    烛火温柔地跳跃。一双紧紧依偎的少年少女身影,在烛火的照映下,俨然世间最美的画面。

    ……

    两人依偎在一起偶偶私语,浑然不觉时间流逝。

    直至门被轻轻敲响,门外响起赵公公的声音:“晚膳已经备好。皇上有口谕,请贺校尉一同前去用膳。”

    天子有令,不得不去。

    贺祈依依难舍地松开手臂,低声对程锦容道:“晚膳后,我就得离宫回府。临行前,我再找机会来看你。”

    程锦容面颊仍有红晕,却已恢复清明理智:“离京去边关是大事,这几日,你定有许多事情要安排。我在宫中好的很,你不用惦记我了。”

    贺祈故作哀怨地看了程锦容一眼:“刚才说那些,果然都是哄我的。你这个铁石心肠的,根本就没舍不得我。”

    程锦容被逗得轻笑不已:“是是是,我没舍不得你。你快点走吧!”

    两人对视一笑。

    贺祈深深地看程锦容一眼,转身离去。

    “贺祈,”在贺祈的手碰到门闩的那一刻,程锦容轻声张口:“你一定要珍重,早日平安归来。不管何时,你都要记着,我在京城等你回来。”

    贺祈无声地扬起嘴角:“好!”



    保和殿里设下宫宴,元思兰和二皇子六皇子一同列席,圣眷浓厚的贺祈也有份列席。

    大皇子得知此事后,气了个半死。

    以前,陪父皇用膳惯来都是他。这份令人眼热的圣眷宠爱,也都是他的。可不知何时起,他渐渐失了父皇欢心。

    生母被削了贵妃之位,贬成了郑婕妤,幽禁钟粹宫。对他几乎是致命一击。这段时日,他事事隐忍低调谨慎小心,可惜收效甚微。宣和帝对他十分冷淡。

    现在就连宫宴也没他的份了。

    几位幕僚见大皇子面色阴沉难看,心里各有思量。纷纷出言劝慰:“听闻今晚的宫宴是特意为鞑靼太子殿下而设。他是寿宁公主的未婚夫婿,和二皇子六皇子更亲近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皇上设小宴,想来是不愿给鞑靼太子太多体面。鞑靼太子这一去,是生是死,还能不能回来,都不好说。”

    “正是。三日后鞑靼太子就要离宫出京,皇上钦点两百御前侍卫两千御林军随行保护鞑靼太子。殿下可得想法子,安排几个人进名单里。如此,才能随时掌握鞑靼太子的行踪和近况。”

    大皇子总算没被嫉恨冲昏了头,点点头,采纳了幕僚的建议。

    御前侍卫都是勋贵子弟,御林军里的士兵,也多是出身将门或身家清白之人。御前侍卫是天子亲兵,御林军对天子也绝对忠心。

    以大皇子的能耐,能安插进几个眼线已经算不错了。

    ……

    宫中的四皇子五皇子,心情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们两人今年十五,翻过这个年头,就十六岁了,到明年就该开府大婚了。一旦住到宫外,远不及住在宫里便利。

    可看眼下,他们人还在宫中,父皇的眼睛也看不到他们两个。保和殿里设宫宴,特意召六皇子赴宴,却未宣召他们两人前去,真是让人心里怄得慌。

    四皇子不得不咽下这份闷气,五皇子心里实在气不过,去了魏贤妃的寝宫,对着魏贤妃一通抱怨:

    “……我知道我比不得大哥二哥,也不及小六得父皇青睐。可我也是父皇的儿子,父皇为何这般厚此薄彼?”

    魏贤妃看着满心不快满面气闷的五皇子,心中也不是滋味,长叹了一声:“现在算什么。等你父皇册立了储君,你才会知道什么叫厚此薄彼。”

    五皇子:“……”

    同样都是皇子,都是父皇的儿子,眼下差别还不算大。等日后有了储君,兄弟几个立刻有了高下之别。

    再想得远一些,父皇驾崩归西了,新帝一登基,京城哪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几位“早逝”的皇叔先例都摆着呢!

    五皇子心里愈发不痛快,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母妃,我真不甘心。”

    凭什么他处处不及大皇子二皇子?现在,年少的小六更是深得父皇欢心,将大皇子二皇子的风头也都压了下去。

    他这个五皇子,也就剩下一个皇子的名头了。

    魏贤妃苦笑一声:“母妃也不甘心。当年,我也是出身侯府的嫡女,进宫做了宫妃。听着好听,其实和妾室也没区别。宫中有皇后,有郑皇贵妃,我这个魏贤妃,不上不下,尴尬地过了这么多年。”

    “都是母妃不中用,连累自己的儿子也低人一等。”

    魏贤妃说着,眼眶微微泛红。

    后宫中,历来是子以母贵。她这个贤妃不得宠,五皇子也圣眷平平。

    五皇子见魏贤妃如此伤怀,顿时后悔不已:“我刚才只是随口一说,绝没有抱怨母妃之意。母妃千万别往心里去。”

    魏贤妃用帕子擦拭眼角,轻声说道:“来日方长,日后怎么样,得日后才知道。母妃知道你心里气闷,不过,你现在不忍也得忍着。”

    “小六得你父皇欢心,你就和小六多多来往。小六是怎么讨你父皇欢心的,你多学着一些。”

    五皇子听了这话,心里就更郁闷了。

    他倒是想学。可父皇只令小六进保和殿伺候笔墨,他只有羡慕干瞪眼的份儿。

    五皇子打起精神,笑着应下。

    魏贤妃想了想,又低声叮嘱:“元思兰出宫去边关一事,和你没什么关系。你别胡乱掺和。”

    五皇子面不改色地应了,心里却想着,至少也得安插几个眼线。不然,连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还谈何应对,甚至利用局势给自己争取些好处?

    ……

    这一顿宫宴,进行得颇为顺遂。

    宣和帝心情颇佳,元思兰和二皇子谈笑风生,贺祈从容不迫。

    六皇子在保和殿里待了一段时日,对政事渐渐熟悉,也学会了用政治角度去看待元思兰离京一事。

    动摇鞑靼军心,早日打赢这一仗。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元思兰被鞑靼人视为叛徒,反正对大楚来说,没什么坏处。

    六皇子也不是一味善良心软。明知元思兰此行生死未卜,他也没什么怜悯惋惜的心情。

    在他看来,元思兰这等居心不正的人,根本不配做他的姐夫。死在边关也罢!

    宫宴散后,二皇子和元思兰联袂离去。

    贺祈张口告退,宣和帝笑着说道:“朕给两日假期,回平国公府休息两日,打点行装。随行的御前侍卫,你可自行挑选。两千御林军,让镇远侯替你点兵就是。”

    镇远侯是御林军马军统领,对御林军里的将士了如指掌。由镇远侯点兵,确实最合宜。

    贺祈恭声应是,告退离去。

    宣和帝半年来未曾饮酒,今晚一时兴起,喝了几杯水酒,有了熏然酒意。此时一起身,酒意上涌,竟有些站立不稳。

    “父皇小心。”六皇子立刻伸手扶住宣和帝。

    宣和帝不以为意,随口笑道:“你早些回去歇下,有你母后陪着朕就是。”

    六皇子放心不下,坚持扶着宣和帝回了寝室才离开。

    裴皇后含笑上前,伸手虚虚扶着宣和帝的胳膊:“臣妾已令人备了热水,皇上先去沐浴更衣。”

    宣和帝嗯了一声,忽地伸手握住裴皇后的手:“皇后今晚留下陪朕。”



    裴皇后的心狠狠一颤。

    宣和帝口中的“陪朕”,当然不止陪伴说话这么简单。

    自她的病症痊愈,宣和帝便时常驾临椒房殿。夫妻同寝,天经地义。天子要临幸,后宫嫔妃只有欣喜承受的份儿。哪怕是她这个中宫皇后,也不能直接拒绝。

    她“提携”了后宫的罗贵人赵贵人徐美人,然后又令珞瑜伺候天子枕席。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她要博得圣心,要做风光显赫手掌权柄的中宫皇后,唯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彻底抛下过去,做真正的裴皇后。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裴皇后知道自己不能犹豫,更不能拒绝,应该立刻露出欣喜羞涩的微笑……

    可心头似有千钧巨石,难以言喻的苦涩晦暗自舌尖蔓延开来,无论如何也挤不出笑容来。

    她唯有垂下头。

    心情极佳的宣和帝并未留意到裴皇后的异样,松开裴皇后的手,由内侍伺候着沐浴更衣去了。

    裴皇后默默待在天子寝室里,心里似被挖了一块,空荡荡的,难受极了。

    她的脑海中,闪过一张温和俊美深情的少年脸孔。那是她记忆中的十几年前的夫婿程望。

    十几年过去了,她已不是昔日的裴婉如。程望也已三十多岁,相貌气质都和以前不同了吧!

    可在她心里,程望永远是少年时的意气风发模样。

    她平日从不敢想程望。就连对着女儿程锦容,她也极少提起他。昔日的记忆,被她深深地小心地珍藏在心底。独属于她一个人。

    裴皇后鼻间涌过强烈的酸楚,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水光,旋即隐没眼底。

    ……

    小半个时辰后,宣和帝回了寝宫。

    裴皇后将所有的情绪压进心底,微笑着起身相迎。

    宣和帝今晚兴致颇浓,或许也是久未近女色之故,格外热切。他一挥手,令所有内侍都退下。

    堂堂天子,当然无需自己更衣。

    裴皇后上前,垂着头为宣和帝褪去中衣。目光正好落在宣和帝的腰腹处,那里有一道两寸有余的刀疤。

    宣和帝顺着裴皇后的目光看了过去,随口笑道:“程太医确实医术精妙绝伦。朕陈年宿疾就这么被治好了,只留了这么一道疤痕。”

    提起程锦容,裴皇后紧绷的神经稍稍舒缓,嘴角也微微扬起:“是啊,只是想想,臣妾都觉得心惊肉跳。这等剖腹救治的法子,简直是匪夷所思。”

    宣和帝笑道:“程太医的亲爹程望,也是边军里赫赫有名的神医。这剖腹救治之法,是程望研究出来的。程太医可谓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程望的名字猝不及防的入了耳中。

    裴皇后笑容一顿,竭力抑制住双手和身体的轻颤。

    宣和帝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到了一丝异样,目光掠过裴皇后的脸,目中有一丝探询:“皇后这是怎么了?为何这般激动?”

    裴皇后定定心神,挤出一丝笑容:“臣妾也听闻过程军医的鼎鼎大名。不过,臣妾和这个妹夫素未谋面,从未见过他。”

    宣和帝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握着裴皇后的手去了龙榻边。

    事到临头,裴皇后头脑近乎一片空白。

    ……

    事情的发展,就连裴皇后也未料到。

    她本已抱着“献祭”的决心,毅然踏出了这一步。却没想到,宣和帝龙体虚弱精元亏损过度,竟是有心无力……

    个中尴尬,真是无法言喻。

    身为一个男人,沦落这等尴尬境地,心中懊恼气闷,可想而知。更何况,宣和帝极重颜面。

    穿好衣服后,宣和帝的脸色阴沉极了。

    裴皇后颇有逃过一劫的庆幸和轻快。不过,这份好心情,显然不能流露出来。

    她维持着往日的温柔和体贴,轻声道:“皇上整日操劳政务,应该好生将养,多多休息才是。现在天色已晚,皇上早些歇下吧!臣妾这就告退。”

    宣和帝正在羞恼之际,并未张口让裴皇后留下。

    裴皇后慢慢退了出去,当寝室的门关上的那一刻,裴皇后的目中闪过释然的笑意,嘴角也情不自禁地扬了起来,步伐也随之轻快了几分。

    裴皇后在保和殿里也有住处。

    回了自己的寝室后,裴皇后令所有宫女退下,只留下了珞瑜。

    只要是伺过寝的,都是天子的女人。裴皇后不便对别人吐露的事,对着珞瑜倒是可以说一说。

    裴皇后说的十分委婉含蓄。

    珞瑜这样的聪明人,一听就懂,心里顿时涌起失落。

    宣和帝现在这样,以后怕是不会再召幸嫔妃,更不会碰任何宫女了……

    “珞瑜,”裴皇后低声道:“本宫和你说的话,你万万不可透露给任何人知晓。”

    此事关乎天子颜面。别说是宣和帝,就是普通男人,也绝不会容忍有人传言自己“有心无力”。

    珞瑜心里一凛,立刻应道:“娘娘放心,奴婢绝不会说半个字。”

    裴皇后看了珞瑜一眼:“你放心,本宫对你的承诺,依然有效。现在边关打仗,宫中内外都不太平。等打赢了这一仗,本宫自会向皇上张口。”

    没有天子的临幸宠爱,宫妃的生活自然冷清。不过,锦衣玉食是少不了的。

    珞瑜所求的,也就是在宫中做主子,有安身立足之处而已。

    珞瑜精神一振,恭敬谢恩:“奴婢先谢过娘娘恩典。”

    ……

    这一夜,裴皇后睡得十分香甜。

    宣和帝正好相反,一夜没睡两个时辰。凌晨,心浮气躁心情不佳的宣和帝沉着脸起身下榻,面无表情地吩咐赵公公:“去宣杜提点来!”

    赵公公习惯性地问了一句:“皇上是否要召程太医一并前来?”

    宣和帝面色不太美妙,冷冷地瞥了赵公公一眼:“朕提程太医了吗?”

    他这个天子不要颜面的吗?

    这等事,本就难以启齿。对着一个妙龄少女,如何张得了口?

    赵公公一大早就触了霉头,心里暗叹一声晦气,立刻跪下请罪。

    好在宣和帝无心迁怒,挥挥手,便令赵公公退下了。

    赵公公悄悄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迅速去宣杜提点。



    今日宣和帝只召了杜提点前去,却未令她去诊脉。半年来,还是第一回。

    真是奇怪。

    程锦容心下诧异,面上不露半分。在偏殿里耐心等了小半个时辰,杜提点才神色如常地过来了。

    以杜提点的城府,面上看不出半分不对劲。

    程锦容低声问道:“师父,皇上今日为何不令我一同去请脉?”

    杜提点目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笑意,颇有深意地看了程锦容一眼:“皇上这么做,总有皇上的道理。你还是个云英未嫁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就别打听了。”

    程锦容:“……”

    杜提点暗示得这么明显,程锦容还有什么不懂的?

    宣和帝年已四旬,男子到了这等年龄,精力衰退不济是常事。

    再者,宣和帝曾被开腹救治,肾脏挨过一刀,之后又没能安心调养。整日操心劳力,龙体虚弱,有心无力也不稀奇……

    事实上,杜提点也是对爱徒才肯这般提点。换了别人来打探天子龙体,杜提点压根理都不会理。

    “今日之事,你当做不知道便可。”杜提点低声吩咐:“在皇上面前,也万万不可随意提起。”

    也免得宣和帝恼羞成怒,迁怒于人。

    程锦容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犹豫片刻,还是低声说了一句:“师父是否给皇上开了药方?”

    杜提点嗯了一声。

    然后,就什么也不肯说了。

    程锦容如今也是天子专职太医了,自然知道其中规矩。杜提点肯透露这么多,已足可见师徒情谊。再问下去,就是她攒越了。

    程锦容闭上嘴,情难自禁地想了一回裴皇后。

    ……

    裴皇后白日多在椒房殿。一般是宣和帝散朝时再来保和殿。

    这段时间,程锦容这个天子太医其实也没什么事。随裴皇后去椒房殿也无妨。

    不过,今日裴皇后根本没见程锦容的面,独自回了椒房殿。

    正午时,裴皇后在椒房殿用膳,没来保和殿。直到晚上,宣和帝宣召裴皇后和六皇子一同用膳,程锦容才见到了裴皇后。

    母女见面的刹那,有些难言的尴尬。

    裴皇后的那一丝窘迫,几乎写在了眼底。

    程锦容心头一软,笑着上前见礼:“一日没见皇后娘娘了,微臣心里惦记的很。现在见娘娘气色安好,微臣也就放心了。”

    裴皇后耳后热气散去,冲程锦容笑道:“本宫好吃好睡,好的很,你不必忧心。”

    有些事,对宣和帝来说是男人的耻辱。对裴皇后来说,却是求之不得。

    程锦容了然的和裴皇后对视一眼。

    六皇子浑然不察两人的眉眼官司,笑着喊了一声:“容表姐,贺校尉就要离京远行了。现在平国公府上下定然一团忙碌,你何不向父皇告假,去一趟平国公府?”

    程锦容笑着应道:“昨日晚上,我已和他道过别了。”

    六皇子年纪不大,倒是颇懂人情世故:“那怎么能一样。那是你们私下告别。你去贺家,是以未婚妻的身份登门。也算是为贺校尉做面子,让贺家上下也有颜面。”

    这是表现给未来夫家人看的嘛!

    六皇子此言一出口,裴皇后顿觉有理,赞许地看了六皇子一眼:“说得没错。锦容,你听小六的,明日告假一日,去一趟贺府。”

    说起来,她也许久没回程府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回去看看大伯母他们。

    程锦容略一思忖,便含笑应了。

    ……

    寥寥几句后,裴皇后和六皇子便随宣和帝去了饭厅。

    宣和帝这一日收拾心情,现在已冷静下来,至少面上看不出半分异样。裴皇后也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神色如常地用膳。

    晚膳后,宣和帝还要看奏折,六皇子在一旁伺候笔墨。

    裴皇后回了自己的寝室,令珞瑜去叫了程锦容过来说话。

    不到片刻,程锦容微笑前来。

    关了门,寝室里只剩母女两人。

    裴皇后忍着羞惭,简短地将昨晚发生的事道来:“……阿容,我人在宫中,身不由己。皇上的恩宠,我不能拒绝。如果不是皇上有心无力……总之,我对不起你爹,也对不起你。”

    “娘娘,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程锦容张口拦下裴皇后的话头:“我很久之前和你说过,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现在,我还是这么说。你想做什么,都无妨。”

    “你是我的亲娘,辛苦怀胎十月生了我。为了我,你忍受屈辱,在宫中苦熬十几年。这些年,你从没有过一天开怀展颜的日子。我曾梦过的前世,你在椒房殿里轻生自尽。留了一封绝笔信,求皇上饶过我爹和我一命。”

    “前世我能安然逃出天牢,离开京城,苟活数年。都是娘用命换来的。”

    “每次想到这些,我心里都觉酸楚难过。从进宫的那一天起,我就对自己立誓,只要你能健康平安地活下去,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裴皇后怔怔地看着神色沉静的程锦容,脑海中倏忽闪过另一张肖似程锦容的脸孔。

    少年情热,耳鬓厮磨之际,他曾说过:“如妹,能娶你为妻,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气。我一定好好待你,我们白头到老,做一辈子的恩爱夫妻。”

    她生出淘气之心,故意说道:“万一有一天,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还会待我这么好吗?”

    他抵着她的额头,轻声笑道:“我的如妹,心里只有我,怎么会辜负我。”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忽地袭来。

    那是侵入五脏六腑的剧痛。那是硬生生要将她撕裂的痛苦。

    裴皇后眼眶一热,泪水夺眶而出。

    裴皇后抓住程锦容的手,语气近乎卑微:“阿容,我求你。你别告诉你爹,我还活着。这个秘密,永远别告诉他。”

    泪水如泉,涌了出来。

    裴皇后的眼前迅速一片模糊,她的声音哽咽不已,断断续续:“阿容,你答应我。别告诉你爹。就让他以为,我早就死了。”

    程锦容眼中闪过水光,将低声恸哭的裴皇后搂入怀中。

    ……



    裴皇后攥着程锦容的衣襟,纤弱的肩膀不停抖动,泪水肆意奔涌,哭得像个无助的孩童。

    苍天何其不公!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要受这样的煎熬?

    程锦容也红了眼眶,却未出言劝慰。只以右手轻抚裴皇后的后背。裴皇后心里的情绪堆积得太深太沉,也太过压抑苦闷了。哭出来也好。

    许久之后,裴皇后终于哭声渐停,情绪也慢慢平稳下来。

    程锦容拿出帕子,为裴皇后擦拭脸上的泪痕,然后轻声道:“娘娘什么也别想了,好好睡一觉。明日起来,就将过往的一切都忘了吧!”

    忘了程望,忘了昔日的少年恩爱。

    忘了自己是裴婉如。

    今时今日,再说什么离宫,说什么夫妻破镜重圆,都成了遥不可及之事。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皇后之位,巩固圣眷,为六皇子筹谋出力。

    裴皇后红着眼,点了点头。

    裴皇后躺在床榻上,握着程锦容的手,很快沉沉入眠。

    程锦容静静地坐在床榻边,默默地凝望着亲娘熟睡的容颜。良久,轻轻叹了一声。

    ……

    隔日,程锦容向宣和帝告假离宫。

    宣和帝因难以出口的隐疾,对杜提点恢复了往日的器重信任。程锦容告假一日,宣和帝自是应允。

    裴皇后令宫中备马车,将程锦容送回程府。

    出乎意料的是,大伯程方大堂兄程景宏都没去太医院当差。程景安程锦宜也都在。一家人格外齐整。

    程锦容突然回来,众人相见,自有一番热闹欢喜。

    没等程锦容张口询问,程方主动说道:“贺校尉要护送鞑靼太子一行人去边军。所有将士加起来,也有近三千之数。”

    “按惯例,这么多将士出远行,太医院要派几个太医一同随行。你大堂兄此次也在名单之列。”

    什么?

    程锦容一怔,下意识地看向程景宏:“大堂兄怎么会在名单里?”

    程景宏进太医院才一年多,论资历实在浅薄。去边关随行一事,怎么也轮不到大堂兄啊!

    程景宏回答得十分简洁:“我主动报了名。”

    随军出行,是一桩苦差事,既辛苦又没什么油水,谁也不想去。太医院官署里的太医们,听到这等公差,个个头痛,躲还来不及。难得有这么一个傻瓜主动报名,负责此事的医官也不挑剔什么资历,立刻将程景宏的名字列进了名单里。

    程方也没阻止。

    “此次随行的名单共有三位医官。莫医官医术精湛,行事老道。我已经私下请托过他,多照拂景宏一二。”程方笑着接过话茬:“这也是难得的机会,能离京远行。”

    赵氏分明满心不舍,却笑着附和:“是啊!景宏自少时来京城,这些年再未出过京城半步。此次倒是个好机会,能出去走一走看一看长长见识。”

    程景安抢着说道:“有大哥同行,也能盯着贺校尉,免得他行路途中不检点,胡乱招惹什么烂桃花。”

    堂妹程锦宜笑道:“大哥到了边军后,还能见一见二叔呢!”

    看着眼前的几张笑颜,程锦容心头一热,鼻间泛酸。

    这样一桩苦差事,别人都不肯去,大堂兄却抢着报了名。还不是为了她?

    她是天子太医,不能离京,不能和贺祈同行去边关,不能趁机去和亲爹相聚。大堂兄这是代她前去啊!

    “大堂兄,”程锦容目中闪过一丝水光,声音微微哽咽:“谢谢你。”

    谢谢你无言的体贴,谢谢你沉默的守护。

    程景宏略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是我自己想去,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不必谢我。”

    程锦容想落泪,又想笑:“不管如何,我总是要谢你。日后有用的着我之处,你只管张口,我绝不推辞。”

    ……

    站在一旁角落的陈皮咳嗽了一声。

    程景宏瞥了陈皮一眼,抽了抽嘴角:“不必等日后,眼下我就有一事要和你商议。”

    程锦容一怔,张口问道:“什么事?”

    程方等人也有些惊诧,一同看向程景宏。

    程景宏俊朗的脸孔没什么表情,平平淡淡地说道:“大军出行,归期不定。或许几个月,或许要一年半载。陈皮也要随我同去……”

    好端端地,怎么说到陈皮身上了!

    众人心里都泛起了嘀咕,下意识地看陈皮一眼。素来伶俐厚颜的陈皮,竟有些害臊忸怩起来,脸上还飘起了两抹红云。

    程锦容顿时猜出了几分,听程景宏说了下去:“陈皮是我的贴身小厮,自小伴我长大。他的终身大事,我这个做主子的,总要替他操一操心。”

    “所以,我想问一问你,是否愿将甘草许配给陈皮。”

    众人:“……”

    别人没来得及出声,程景安率先翻了个白眼,不满地嘟哝:“大哥,你自己还打着光棍没娶媳妇呢!倒是先替陈皮操起心来了。”

    你当我愿意啊!

    还不是陈皮没事就在他耳边念叨,私下恳求了他一回又一回。他实在磨不过陈皮,只得应了。

    程景宏心里吐槽,面上还是那副沉稳的表情:“容堂妹,你意下如何?”

    程锦容好笑不已,瞥了满目期盼的陈皮一眼:“这等事,我总要问过甘草的心意。要是甘草愿意,我这个做主子的乐见其成。若是甘草无意,我也不会勉强她。”

    程锦容没一口回绝,陈皮已经喜翻了心,大着胆子张口:“奴才先谢过小姐成全。”

    程锦容慢悠悠地笑道:“你先别急着谢我。要是甘草不乐意,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问你,你为何这般着急?”

    陈皮是程家的家生子,嘴皮子麻溜,为人伶俐。便是程方和赵氏,也很喜欢陈皮。今儿个陈皮出人意料地来了这么一出,程方赵氏也没生气,一同兴致勃勃地看着陈皮。

    陈皮磨磨蹭蹭不肯说,程锦容淡淡一句:“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陈皮一个激灵,立刻道:“甘草在平国公府里住着,那个叫苏木的黑大个子一直居心不良,奴才实在不敢等了。”



    程锦容扑哧一声乐了。

    这个陈皮,平日机灵得很。一遇到甘草,眼睛就像被糊住了一般。他哪只眼看到苏木喜欢甘草了?真是乱点鸳鸯谱。

    陈皮见程锦容笑得开怀,心里愈发惴惴不安。不过,他今日已逾越了一回,现在让他张口他也不敢了。

    程锦容笑了一会儿,才道:“行了,此事我会问甘草。你等着消息便是。”

    陈皮大喜,立刻跪下,麻溜地磕了三个头。

    众人都被逗得笑了一回。

    有了这么一出,气氛格外轻松融洽。

    程景宏要远行,要收拾行李。赵氏领着程锦安程锦宜兄妹去忙活。程景宏倒是闲了下来。

    程锦容想了想说道:“大堂兄,我今日告假离宫,打算去一趟平国公府。不如,你和我一同去吧!”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叮嘱贺祈一声,沿途多多照拂程景宏。

    程景宏没有推辞,很快应了下来。

    兄妹两人,一同坐马车去了平国公府。

    ……

    平国公府今日极是热闹。

    贺祈要去边关,要点两百御前侍卫同行。名单已初步定下。在名单之列的,多趁着这两日登门,携着厚礼来送别,无外乎都是请贺祈多照顾自家子侄后辈。

    登门的多是贺家的姻亲故旧,且都是长辈。只凭贺祈和贺四郎,委实忙不过来。

    和贺祈交好的,诸如朱启珏江尧郑清淮叶凌云,知道平国公府忙碌,索性一大早就登门。帮着贺祈一同招呼来客。

    登门的女客也不在少数。太夫人打起精神应酬,挺着肚子的朱氏也不得清闲。

    每到这时,太夫人就要感慨一回:“内宅顶用的太少了。”

    成了亲的孙子只有两个,魏氏还在卧榻养身子,朱氏有孕不能太过操劳。贺祈定了亲却迟迟没娶媳妇过门。太夫人恨不得贺四郎立刻长大成人,娶一个孙媳过门。

    朱氏听了这话,少不得要抿唇笑一回。

    换在别的府里,内宅女眷们勾心斗角,人人争抢着想掌家。在平国公府,却正好相反,只恨人手不够用。

    就在此时,门房小厮快步来禀报:“启禀太夫人,程太医和程医官一同前来。”

    程太医是程锦容,程医官又是谁?

    太夫人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立刻笑道:“快些请他们兄妹进内堂。”然后吩咐一旁的丫鬟:“去请三公子过来。”

    片刻后,程锦容程景宏兄妹两人相携进了内堂。

    程锦容含笑行了一礼:“锦容见过祖母。”

    程景宏也拱手行礼:“景宏见过太夫人。”

    太夫人笑呵呵地扶起程锦容:“快些起身。”又和颜悦色地对程景宏说道:“景宏平日极少登门。今日来了,一定要留下用午膳。”

    程景宏颇有大堂兄风范,稳稳地应道:“太夫人盛情挽留,晚辈却之不恭,就应下了。”

    太夫人吩咐兄妹两个入座说话,对程锦容笑道:“三郎说你要在宫中当值,无暇出宫。你今日怎么又特意跑来了?”

    未婚小夫妻,每日同在御前当值,眉~来眼~去方便的很。哪里还用特地跑到贺府来?

    程锦容笑道:“锦容今日来,可不是为了看他,是特意来看祖母的。”

    太夫人被哄得合不拢嘴,笑得十分开怀:“好好好,未来孙媳这份孝心,我老婆子今日领受了。”

    幸好六皇子及时提醒。她今日登门,太夫人果然高兴得很。

    程锦容心里暗笑,面上不露半分,陪着太夫人闲话。

    很快,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

    不止一个,是一群人的脚步声。离得老远,就听到几个熟悉的笑声。

    程锦容的目中漾起笑意。

    ……

    果然,贺祈率先迈步而入,身后正是朱启珏等一众好友。他们几个都是御前侍卫,平日在御前当值行走,程锦容和他们时有碰面的机会,偶尔还能寒暄几句,彼此十分熟稔。

    “阿容,”贺祈的黑眸中满是愉悦的笑意:“你怎么忽然来了?”

    郑清淮几个挤眉弄眼,不甘寂寞给自己加戏:“未来夫君远行在即,我心中不舍,特意前来送行。”

    “正是。还请良人多多珍重,勿使我心忧牵挂。”

    众人一阵哄笑。

    程锦容也忍不住抿唇而笑。

    贺祈笑着瞪了作怪的好友们一眼:“都给我闭嘴!再闹腾,我现在就拎你们去练武场。”

    笑闹几句后,程锦容才将来意又说了一遍。正如六皇子所言,她今日登门送别的举动,不但令太夫人满心欢欣,也令贺祈喜上眉梢。

    看着满脸笑容的未婚夫婿,程锦容难得良心发现,自省了一回。

    平日,她是不是太苛待未婚夫了?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也让他惊喜成这样。

    “太医院有三位医官随行,”程锦容笑着说道:“大堂兄也在名单之列。这一路上,望你多照拂大堂兄一二。”

    贺祈还没来得及看随行的医官名单,得知程景宏在名单之列,颇有些惊讶。不过,更多的是欣慰。

    他是为程锦容欣慰。

    程家人对程锦容都很好,尤其是这个沉稳少言的程景宏。

    “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大堂兄。”贺祈很自然地改了口。

    程景宏很有礼地提醒:“容堂妹尚未嫁入贺家,等你们成亲了,再改口也不迟。”

    贺祈:“……”

    殷勤的妹夫,在大舅兄那儿碰了个软钉子。

    贺祈也没怎么尴尬,笑着说道:“迟早的事,大堂兄不必拘泥。”

    程景宏:“……”

    众人将妹夫和大舅兄的交锋看在眼底,各自暗暗偷笑。

    程锦容有些嗔怪地看了贺祈一眼:“大堂兄是性情端方的谦谦君子,可不像你们几个这样厚颜说笑惯了。”

    哟!

    这打击面可够广的啊!

    江尧立刻挺身而出:“程太医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贺三确实厚颜无耻了一些,我们几个可和他不一样。”

    郑清淮点头附和:“我们平日是慑于贺三淫威,不得不屈服。”

    叶凌云也正色道:“没错!我们也一样是谦谦君子。”

    贺祈:“……”



    看着贺祈吃瘪的样子,程锦容忍俊不禁,抿唇而笑。

    太夫人和朱氏等人也一同笑了起来。

    内堂里一片轻松惬意的笑声。

    贺祈被笑得有些无奈,摸了摸鼻子,扯开话题:“今日门房接了不少帖子,你们几个都别赖在这儿了,去帮着招呼来客。我在这儿陪大舅兄说话。”

    江尧等人挤眉弄眼地应了一声,哈哈笑着走了。

    众人又是一阵笑。

    待江尧他们离去后,内堂才稍稍安静下来。

    程锦容低声笑问:“就让他们几个去招呼,你不去行吗?”

    贺祈随口笑道:“他们几个也就能派这点用场了。”

    几人一同长大,感情胜过亲兄弟。贺祈提起他们,半点都不客气,也透着亲昵随意,令人羡慕。

    贺祈看向程景宏,问起了几位随行医官的情形。

    程锦容一时插不上话,索性起身笑道:“我去看看二嫂。”

    朱氏含笑起身:“我和你一同去。”

    ……

    魏氏还在月子中。

    剖腹产子,颇伤身体元气。魏氏一直躺在床榻上养着,一日三顿喝药,肚子的伤口也要每日敷药。

    甘草每日守在魏氏的床榻边,细心照料魏氏的身体。紫苏也时常陪魏氏闲话。

    相处了大半个月下来,魏氏也十分喜爱性情耿直的甘草。今日喝了药后,魏氏忽地笑道:“甘草,你可定好人家了?”

    甘草半点都不忸怩,坦然答道:“没有。小姐还没成亲呢,奴婢也不想嫁人。”

    魏氏笑道:“你的小姐已经和三弟定下亲事,成亲是迟早的事。你日后也会随锦容进贺府来。贺府里有不少身手好生得英俊的亲兵,以后我替你挑一个最俊的如何?”

    甘草挠挠头,正要说话,一旁的紫苏已笑着说道:“二少奶奶一番美意,奴婢代甘草谢过。不过,甘草这丫头还没开窍,过几年再成亲嫁人也不迟。”

    这便是委婉地拒绝了。

    这个紫苏,每日笑呵呵的,其实心思敏锐,防范心极强。这是知道贺袀和贺祈兄弟不和,怕她这个二少奶奶插手甘草的亲事,另有所图啊!

    说起来,紫苏每日和甘草一同在她身边伺候,也是怕甘草没心机,被她套话或是示好收买吧!

    魏氏心中了然,面上却未流露,笑着说道:“我也只随口一说罢了。甘草的亲事,自有程太医操心。”

    话音刚落,门口便响起程锦容含笑的声音:“二嫂在说我什么呢?”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魏氏目中露出笑意,还没张口,紫苏和甘草已满脸惊喜地迎上前:“小姐不是在宫中当差吗?怎么忽然来了?”

    程锦容见了紫苏甘草,也是满心喜悦,笑着应道:“我告了一日假,特意来为贺校尉送行,正好也来看看二嫂。”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榻边坐下,含笑道:“二嫂,那一日我急着回宫,没等你醒来我就走了,真是对不住二嫂了。”

    魏氏满心感激,溢于言表:“你千万别这么说。那一晚,要不是你及时赶来,我这条性命都难保。我们母子双双平安,多亏了你才是。”

    程锦容轻声笑道:“这些话说着也太客气见外了。二嫂,我替你诊个脉,再看看你的伤口恢复得如何了。”

    魏氏连声应了。

    程锦容先为魏氏诊脉,然后,甘草上前为魏氏剪开腰腹上层层裹住的纱布,露出了三寸长的刀疤。

    程锦容仔细看了一回,满意地略一点头:“伤口恢复得不错。再敷半个月的药,就可以停了。不过,二嫂的身体大伤元气,需要慢慢调养,万万急躁不得。”

    魏氏笑着叹了一声:“整日躺着养身体,倒是不急。只是,眼下我这样子,不敢也不能亲近孩子。”

    程锦容轻声安抚:“等二嫂身子养好了,再亲近孩子也不迟。日久天长,不必急在一时。”

    朱氏也笑着宽慰道:“是啊!你放宽心,好生将养就是。”

    魏氏天生就是这么一个敏感多愁心绪难解的性子,一时哪能改的了?

    程锦容坐了片刻,便笑道:“我也有些日子没见甘草和紫苏了。我和她们两个出去说说话。”

    人家主仆三个说话,朱氏自然识趣,笑着说道:“我在这儿陪一陪二弟妹。”

    ……

    魏氏院子里有不少空置的厢房。程锦容和紫苏甘草进了一间厢房说话。

    “小姐在宫中当差如何?”紫苏迫不及待地张口询问:“没出过什么差错吧!对了,贺三公子要去边军,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小姐和三公子的婚期,这一拖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有紫苏在,甘草基本没什么插嘴的机会。

    程锦容听着熟悉的絮叨声,心里只觉无限温暖,笑着一一作答:“宫中一切安好。贺祈奉旨当差,少说也得几个月,说不定要一年半载才能回京。等边关这一仗打胜了,再成亲也不迟。”

    紫苏立刻笑道:“这倒也是。说不定,到时候老爷也能回京城了。”

    程锦容笑容微微一顿。

    不,程望已经不能回京了。

    他远在边关,裴皇后一想到他,尚且如此悲恸难过。要是程望回了京城,裴皇后心绪波动难安,只怕会露出破绽,被宣和帝察觉……

    “小姐?”紫苏对程锦容的性情脾气知之甚深,立刻察觉有异:“怎么了?难道小姐不想老爷回京?”

    程锦容定定心神,轻声说道:“我已经想过,等过些年,贺祈要去边军掌军,我也和他一同去边军做军医。到时候,就能和我爹相聚了。”

    紫苏一怔,脱口而出道:“小姐以后要去边关?可是,小姐在宫中做太医做的好好的,皇上如何肯放小姐离京?”

    程锦容看着紫苏,微微一笑:“要离京也不是现在,总得过些年。”

    紫苏眨眨眼,心领神会。

    甘草插嘴道:“小姐的意思是,到时候皇上也该驾崩归天了。到时候小姐要离宫,就没人拦着了。”

    程锦容:“……”

    紫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