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容哭笑不得,低声叮嘱甘草:“这等话不能乱说。要是传进有心人耳中,是对天子的大不敬之罪,是要掉脑袋的。”
甘草吐咧嘴一笑:“奴婢也就是在小姐面前嘴快,在其他人面前,奴婢嘴紧的很。”
真亏她好意思自夸!
紫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就别吹嘘了。幸好我多长个心眼,这段时日也跟到了贺府来。要不然,二少奶奶张口一问,你就什么都说了。”
说着,又低声提醒程锦容:“二少奶奶看着性情温柔,可到底知人知面不知心。小姐还是防着几分才是。”
贺袀瞎了一只眼,相貌被毁,现在又去了边军军营。魏氏对夫婿一片情深,岂能不对贺三公子心存怨怼?只怕会迁怒到程锦容的身上。
紫苏没等程锦容张口,又说了下去:“小姐来之前,二少奶奶还想为甘草保媒,依奴婢看,她这是想拉拢甘草。奴婢已经替甘草挡回去了!”
程锦容不由得失笑:“紫苏,你可真是警觉的很。”
紫苏目中闪过一丝伤痛,低低地说道:“当年,奴婢一时疏忽,没有伴在小姐身边。没曾想,短短数日,就听到小姐落水身亡的噩耗。奴婢甚至没能见小姐最后一面。从那以后,奴婢事事谨慎仔细,再也不敢有半点疏漏。”
紫苏口中的小姐,正是“病逝”多年的裴婉如。
这十几年来,紫苏一直放不下这段往事。
程锦容心里微酸,握住紫苏的手:“紫苏,当年是一桩意外,怪不得你。娘在地下有知,也会盼着你忘了陈年旧事。”
程锦容顿了顿,又道:“紫苏,你也不算年轻了。若遇到心仪的男子,你就嫁了吧!”
紫苏:“……”
小姐是不是知道那个黑大个子总向她献殷勤的事了?
对了,黑大个子是贺祈的亲兵。贺祈知道的事,肯定会传进小姐耳中。
紫苏难得有一丝困窘,故作镇定地应道:“奴婢早就和小姐说过,这辈子不想嫁人。”
这语气,显然没那么坚定。
程锦容目中闪过笑意,也不说穿,顺着紫苏的话音说道:“当然得是合心合意的才嫁,不要有半分勉强。”
然后,程锦容又看向甘草:“甘草,你想不想嫁人?”
甘草一愣:“小姐不是在说紫苏吗?怎么忽然又问奴婢?”
对心思率直的甘草,就没必要绕弯子了,说得越直接越好。
程锦容直截了当地说道:“今日我回程府,大堂兄张口为陈皮求亲。我现在问你,你觉得陈皮如何?要是中意他,我就做主,为你们两个先定下亲事。如果不中意,我便张口回绝这门亲事。想来他也不敢死缠烂打。”
甘草:“……”
甘草一脸为难,挠着头想了很久。
程锦容也不催促,耐心地等着。
紫苏以食指点了点甘草的额头,笑着打趣:“瞧你这么犹豫,看来是不乐意了!”
甘草苦着脸叹气:“陈皮对奴婢一直都很好。去年奴婢随小姐去惠民药堂义诊,陈皮每天都煮茶给奴婢喝。而且,他伶俐又风趣,最会哄人开心。奴婢没想过嫁人的事,不过,如果要嫁,嫁给陈皮奴婢倒是愿意的。”
“可奴婢饭量这么大,一顿就得吃十个馒头。只怕陈皮拿的月钱,养不起奴婢这张嘴。”
紫苏:“……”
担忧的有理!
程锦容被逗得开怀一笑:“傻丫头,这点小事,哪里用担心。你要是愿嫁陈皮,这门亲事我便给你做主应下了。先定亲,过两年再成亲也不迟。到时候,我为你准备一份厚厚的嫁妆,保准你不愁吃喝。”
甘草松了一口气:“小姐待奴婢真好。既是如此,那小姐就应了吧!”
这亲事应得也太随意了吧!
紫苏一脸黑线,忍无可忍地说道:“甘草,终身大事怎么能如此轻率随意!你就不多想几日吗?”
甘草一脸无辜:“多想几日,结果也是一样。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多想?”
紫苏:“……”
程锦容忍住笑,张口附和:“甘草说的有理。既是中意,就点头应下。免得犹豫之下,错过了好姻缘。”
话语中浓烈的暗示,就连甘草都听出来了。
甘草“咦”了一声,眨巴一下眼:“小姐是不是在说苏木啊!那个黑大个子,对紫苏可殷勤的很。有事没事就去买些好吃的送来,总在紫苏眼前晃悠。紫苏口中嫌弃,不过,见了黑大个子,倒是比平日精神不少。”
“对了,这几日,紫苏还做了两身新的罗裙。也不带银钗了,换了一支精致的金钗。以奴婢看,紫苏对黑大个子也不是全无心思……诶哟!疼疼疼!”
紫苏瞪着眼,伸手拧住甘草的脸颊:“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看中那个黑大个子了!他送吃的来,我每次可都是给银子的。”
“我闲着无事,手边又有一堆新料子,做两身新衣穿怎么了?难道我就不能穿得好看些?”
“那金钗是小姐赏给我的。我见不到小姐的人,戴一戴小姐赏的金钗也是好的。又不是为了那个黑大个子。”
哟!恼羞成怒了啊!
着急了啊!
程锦容好笑不已,忙为甘草解围:“紫苏,你先别恼。快些松手,甘草的脸都快被你拧青了。”
紫苏哼了一声,悻悻地放下手。
甘草揉了揉被捏红的脸颊,小声嘟哝:“实话还不让我说。”
紫苏:“……”
甘草这时候倒是机灵了,刷地躲到了程锦容的身后。
程锦容被逗得开怀一笑。
眼见着紫苏已经涨红了脸,程锦容这才收敛笑容,正色说道:“紫苏,我今日说的话,你不妨好好想一想。”
“这些年,你所有心思都放在我身上,一直不肯成亲嫁人。我心里总觉得对不住你。”
“你才三十岁,还有大把岁月。我不愿你这般孤零零的一个人。”
“苏木是贺祈的亲兵,以后贺祈到哪儿,他就跟着到哪儿。你若是嫁给他,一样可以长伴在我身边。”
不知是哪一句触动了紫苏。
紫苏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奴婢要好好想一想。”
程锦容舒展眉头:“苏木此次也要随贺祈去边关,你有大把时间,可以慢慢想。紫苏,我不是逼你嫁人。我只是希望,你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相伴,有人疼你护着你。”
她的小小姐,已经长大成人,有了情深意重的未婚夫婿。不再需要她时时刻刻守在身边了。
这么多年来,她的生活重心,她的心思精力,全都在程锦容的身上。程锦容进宫当差,她既为主子欣慰骄傲,却也有些难言的失落。
或许,她确实该好好地想一想接下来的人生路了。
紫苏眼眶微红,轻轻嗯了一声。
程锦容又看向甘草:“甘草,今日你点了头,我便做主应下你和陈皮的亲事。待会儿见了大堂兄,我便将此事告诉他。”
“陈皮年龄不算大,你也正年少,先定下亲事,过两年再成亲也不迟。”
甘草点点头:“一切但凭小姐做主!”
……
傍晚,程锦容和程景宏才回了程府。
陈皮早已在门房等了多时,老远地就迎了出来,一脸殷勤热络:“小姐这一路坐马车,一定累了。奴才伺候小姐下马车。”
程锦容忍住笑,略一点头。
陈皮大喜过望,乐颠颠地开了车门,扶着程锦容下马车:“小姐小心,诶哟,千万别磕着碰着了。”
……瞧瞧那副狗腿的样子。
程景宏这个做主子的,都快看不下去了,瞥了陈皮一眼。
陈皮倒是机灵,很快又殷勤上前:“奴才伺候公子下马车。”一边以热切的目光看了过去。
程景宏难得促狭一回,故意摆出沉凝的表情。
陈皮心里顿时七上八下,几乎笑不出来了。
程景宏看着神情僵硬的陈皮,心里颇为愉悦畅快。有意不搭理陈皮,和程锦容一同迈步进了程府。
陈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心里如揣了十几只兔子胡乱窜动。连忙迈步追上前,小声问程景宏:“公子,公子,奴才和甘草的事……”
程景宏不紧不慢地打断陈皮:“此事说来话长,暂且不急。等我先去见过母亲再说。”
怎么不急!
主子你不急,我陈皮都快急死了啊!
甘草妹妹到底是应还是没应啊!
陈皮到底没敢再追问,难得老实地住了嘴。
程锦容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好笑。
大堂兄性情稳重,年少老成。此时难得有了少年郎的淘气跳脱。也不知是不是平日经常被陈皮聒噪得头痛,逮着这样的机会,狠狠捉弄了陈皮一回。
程锦容也不说破,和程景宏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笑意,一同去见赵氏。
赵氏领着程景安程锦宜兄妹收拾了大半日,将程景宏的行礼都打点收拾好了,十几个箱笼。
程景宏一看便觉头痛:“哪里要这么多箱子,带些换洗的衣物就行了。”
又不是姑娘家出行。带这么多箱笼,不知要被多少人取笑。
赵氏瞪了程景宏一眼:“你说的倒是轻巧。现在是深秋,等大军开拔,天气渐凉。到边关,就是寒冬腊月。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春夏的衣服都要带。还有你惯用的枕头被褥,也得带上。不然,换了个生地方,你怕是连睡都睡不好……”
“瞧瞧别人家儿子,十六岁就娶媳妇过门。到了你这个年龄,都是几个孩子的爹了。我这个亲娘为你辛苦操劳,现在连个儿媳妇还没有。收拾行李这等事,还要为娘我操心。你倒在这儿挑三拣四的……”
赵氏一发威,程景宏节节败退,连连举手告饶:“是是是,儿子不该多嘴,更不该挑剔。一切都由母亲安排做主就是!”
程锦容早已乐得笑出了声。
程景安和程锦宜兄妹两个,十分同情地看了自家兄长一眼。
程景宏一直不肯成亲,平日早出晚归,忙的不见人影。赵氏憋了一肚子不满,今日是有意借题发挥啊!
……
晚饭后,程景宏总算从亲娘的絮叨声中解脱出来。
陈皮随着主子回院子,一边小声表功:“公子,要不是奴才今日使劲劝阻,夫人指不定连床榻都拆了一并让公子带走。”
程景宏揉了揉太阳穴,长叹一声。
回了院子后,陈皮先倒了杯热茶,端来一盘点心,又为程景宏按揉肩膀,伺候得那叫一个殷勤周到。
程景宏心中暗暗好笑,也不出声,悠然喝着香茶,任凭陈皮在身边转悠。
陈皮急得挠心挠肺,终于忍不住了,拱手作揖恳求:“奴才求公子了,这亲事到底成还是不成。给奴才一个痛快话吧!”
程景宏被逗乐了,总算开了恩张了口:“今日容堂妹去贺府,问了甘草。甘草已经点了头。你们两人的亲事,就算定下了。”
府中丫鬟小厮配成一对,是常有的事。也不必什么三媒六聘,主子点了头就算定了亲事。
陈皮眼睛倏忽一亮,满面欣喜雀跃,嘴角都快咧到耳后了:“甘草妹妹真的应了吗?公子不会骗我吧!”
程景宏笑着打趣:“这等事,我怎么会拿来说笑。不过,容堂妹可和我说了。甘草点头之前,颇有些犹豫。说是怕你的月钱不丰,不能让她顿顿吃饱饭。”
陈皮:“……”
陈皮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程景宏乐得开怀一笑。
陈皮可没有说笑的心情,默默算了一回。
他是大公子的贴身小厮,月钱在小厮里算高的,一个月三两银子。要是算上逢年过节时的赏赐,一年总有四五十两。按理来说,也该够两人吃喝花用了。
不过,甘草妹妹的饭量比寻常女子大了那么一点点,要让甘草妹妹顿顿吃饱吃好……确实不大容易啊!
程景宏看陈皮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愈发好笑:“行了,我就是随口一说。容堂妹说了,会为甘草备一份嫁妆,足够她填饱肚子,你就不用操这个心了。”
陈皮挺直胸膛,铿锵有力地说道:“奴才娶的媳妇,当然要奴才自己养着。”
程景宏:“……”
程锦容今日告假出宫,可以在程府留宿一晚,明日早起进宫便可。
赵氏领着程锦容去看堆满了金银玉器的屋子,笑着说道:“这是皇上和娘娘给你的赏赐,我一样没动,都放在这儿了。账册我给了紫苏,让她替你收着。”
程锦容早已从紫苏口中知道此事了,闻言笑道:“大伯母也太小心仔细了。账册由大伯母收着,难道我还不放心不成。”
别说赵氏不是这样的人,便是赵氏贪心一些,也不敢妄动。这可是宣和帝和裴皇后赏赐之物。
赵氏故意笑着叹了口气:“这都是宫中的好东西。我这个大伯母不敢伸手乱动,只留着账册,岂不愈发眼馋了。还是给紫苏收着,我眼不见心不乱。”
程锦容哑然失笑。
两人说笑了一回,赵氏收敛笑意,轻声道:“锦容,皇上和娘娘的厚赏,都留着给你日后做嫁妆。”
“我和你大伯商议过了。日后你出嫁时,我们也为你备一份嫁妆,和锦宜一样。程家家底算不得如何丰厚,不过,总是我们的一份心意。”
“你亲娘早逝,亲爹也不在身边。可你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程锦容心中涌起暖意,鼻子有些酸酸的:“谢谢大伯母。不过,嫁妆就不必了。这一屋子的东西,做嫁妆绰绰有余。抬进平国公府也足够体面,绝不寒酸。锦宜堂妹也不小了,大堂兄二堂兄都还没成亲,以后要花银子的地方多的是……”
“他们的我早就备好了。”赵氏笑道:“你就别操那么多心了。”
这份温暖的亲情,程锦容无法推辞,也无力拒绝,只得笑着领受:“那就多谢大伯母了。”
……
这一夜,程锦容睡得分外香甜。
隔日清晨,宫中马车到了程府门外。一个窈窕秀丽的宫女笑吟吟地行礼:“奴婢见过程太医,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来接程太医回宫。”
正是裴皇后的心腹亲信珞瑜。
程锦容和珞瑜颇为熟稔,闻言笑道:“好,我这就走。”
程锦容向赵氏等人一一作别,然后上了马车。
半个多时辰后,程锦容迈步进了朱红色的宫门。这个时辰,宣和帝已经开始早朝了。程锦容便随珞瑜去了椒房殿。
顾淑妃也在殿内,不知在和裴皇后说些什么,神色间颇为喜悦。
程锦容在宫中待得久了,对这位谨小慎微行事仔细的顾淑妃倒是有几分好感。行礼后,程锦容笑着说道:“难得见淑妃娘娘这般欢喜,微臣斗胆猜一猜,莫非和康宁公主有关?”
一猜就中。
顾淑妃眼中熠熠生光,连笑声也比平日响了几分:“程太医果然蕙质兰心,聪慧无双。”
程锦容抿唇一笑。这有什么难猜的。能让低调的顾淑妃如此高兴的,也只会是康宁公主的亲事了。
康宁公主及笄后,顾淑妃便操心起了康宁公主的亲事。
只是,宣和帝在皇庄住了几个月,之后又一直忙于国朝政事,为边关战事忧心,根本无暇顾及康宁公主。
还是裴皇后在宣和帝面前进言,提起此事,宣和帝才想起小女儿尚未定亲。
“锦容你来的正好,说给你听听也无妨。”裴皇后笑道:“康宁清秀斯文,性情柔顺。为她挑驸马,门第不必说了,最好是家中次子,还得挑一个品性端正容貌英俊的少年郎。皇上选来选去,选中了平西侯府的二公子。”
平西侯府二公子?不就是朱启珏吗?
程锦容有些讶然意外。
转念一想,朱启珏可不正符合裴皇后刚才说的那几个条件么?
出身侯府将门,容貌生得十分俊俏讨喜,在家中是次子,无需承嗣。日后尚了公主,可以随公主住在公主府。
大楚没有驸马不能入朝的规矩。朱启珏做了驸马,一跃成了天家女婿,照样可以当差领兵。
这样想来,倒真是一门合意的好亲事。
“微臣昨日去平国公府送行,也见到了朱二公子。”程锦容笑道:“不过,他倒是没提起半个字。”
顾淑妃抿唇笑道:“皇上心意刚定,今日才会下圣旨赐婚。朱二公子自己半点都不知情,自然无从提起了。”
天家挑女婿和选儿媳,都是一样霸道啊!直接就下旨赐婚了。也不先问一问人家乐不乐意这门亲事……
当然了,平西侯府绝不会不乐意。
宣和帝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寿宁公主做下的丑事,外人不知就里。不过,失了天子欢心,众人都看在眼底。
这么一来,云英未嫁的康宁公主便显得格外珍贵了。
娶康宁公主还有一条好处。康宁公主是顾淑妃所出,顾淑妃没有儿子,康宁公主也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这么一来,倒是少了一层忌讳。
哪个皇子做储君,对康宁公主来说都一样。
程锦容含笑不语,凝神倾听。
顾淑妃对朱启珏这个未来女婿也颇为满意。
朱启珏在御前当值,每日宫中行走,顾淑妃也见过他几回。朱启珏生得俊俏不凡,又没半分桀骜之气,看着便讨喜。
顾淑妃私下里着人打听过,朱启珏在女色上也很规矩,除了身边伺候的两个贴身丫鬟,从未招惹过不正经的女子。这对勋贵侯府出身的少年来说,算是洁身自好了。
……
巳时,赐婚的圣旨就到了平西侯府。
平西侯府也是今日才得知这桩喜事,阖府上下欢欣雀跃。唯一可惜的是平西侯领兵增援边关,不在府中。
直至领了圣旨,朱启珏还是有些晕乎乎的。
皇上下旨赐婚了?
他就要做驸马了?
他不是在做梦吧!
闻讯前来贺喜的一众好友,一个个张口打趣:“怎么了?是不是太意外太惊喜了?”
“可不是!瞧瞧朱二,傻笑小半个时辰了,还没回过神。”
促狭的郑清淮伸出手,在朱启珏的俊脸上摸了一把:“人生得俊,果然有好处。咱们几个都在御前侍卫当差,皇上独独挑中了你!”
朱启珏:“……”
论出身,他们几个都是公侯子弟。贺祈和江尧定下亲事了,郑清淮和叶凌云还没定亲,同在御前当差。家里迟迟没给他们定亲,说不得就是为了等宣和帝为康宁公主选驸马。
结果,宣和帝挑中了朱启珏。
朱启珏有什么比他们强的?
答案唯有一个!
生得俊俏!
郑清淮和叶凌云一边为朱启珏高兴,一边在心里暗暗冒酸水。
叶凌云还要点脸,没好意思流露出来。郑清淮天生嘴欠,见朱启珏那副傻笑不已像天上掉了个金元宝在怀中的神情,一时忍不住,张口戏谑几句。
朱启珏迅疾回过神来,不客气地踹了郑清淮一脚,笑骂道:“去你的!”
几人笑闹惯了,郑清淮被踹倒在地,一个跟头就翻了起来,故意露出眼热嫉恨的神情,咬牙切齿地招呼叶凌云:“叶四,我们两个一起上!将未来的二驸马揍一顿再说。”
叶凌云乐得诶了一声,嗷嗷叫唤着冲上前。
贺祈任他们闹腾片刻,才笑着说道:“你们两个差不多就行了。”
“启珏得了皇上青睐,许以康宁公主。这是一桩大喜事。今日我们本该为启珏好好庆贺一番。不过,明日就要启程离京,不宜饮酒。也只能以茶代酒了。”
众人一起笑着应下。
这一日正午,朱启珏被灌了几壶茶水,连着跑了数次茅房,一众损友乐不可支,捧腹大笑。
……
第二日凌晨,一列马车出了皇宫,出了宫门,走上官道,向千里之外的边关而去。
鞑靼太子元思兰坐在马车里,并未露面。马车前后俱是元思兰的亲兵。
这些亲兵在京城被关了一年多,一个个心里不知何等憋屈。此时一个个骑着骏马,腰间挎着长刀,一个个目光锐利凶狠。
比起凶残外露的鞑靼骑兵,大楚的御林军就镇定从容多了。这两千御林军,是镇远侯亲自挑选的。
两百御前侍卫,则是贺祈亲自定下的名单。朱启珏等人都在名单之列。
论军容论风采,自是御前侍卫更胜一筹。他们都是大楚将门子弟,自小习武,身家清白,对天子忠心耿耿。
到用人之际,当然要挑信得过的。
裴璋原本有意去边关,私下去找过贺祈一回,被贺祈明明白白地拒绝了:“裴璋,明人面前不说暗话。这一趟公差,你我两人只能去一个。鞑靼太子主动张口,让我随行。你就彻底打消这个念头吧!”
裴璋忍下恼怒,低声说道:“这是二皇子殿下的意思。鞑靼太子是二皇子殿下的亲表哥,也是寿宁公主的未婚夫婿。此去边关,千里之遥,又是为了劝降鞑靼骑兵。二皇子殿下放心不下鞑靼太子的安危,所以想让我同行……”
贺祈挑眉冷笑,半点不客气地打断裴璋:“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说给别人听也就算了,在我面前就不用再多说了。”
“我还是那句话。你我两人,只能去一个。我去了,你就不能去。”
“二皇子殿下要是愤怒不快,就让殿下亲自来见我。”
裴璋被气得脸孔铁青,拂袖而去。
想来,二皇子也被气得不轻。贺祈这是摆明了不买二皇子的账,铁了心站在六皇子这一边了。
不过,二皇子到底忍下了这口闷气,并未去找贺祈。
贺祈是天子亲信心腹,更是平国公世子。这两层身份,都极有分量。二皇子拉拢不成,也不愿正面开罪贺祈。
“表哥!”朱启珏凑了过来,低声问道:“后面的马车一直没什么动静,要不要过去看看?”
一边说着,一边冲元思兰乘坐的马车努努嘴。
自出宫之后,元思兰一直坐在马车里,从未露过面,简直老实安分地过了头。朱启珏一路上盯着元思兰的马车,都快盯成对眼了。
贺祈目中闪过一丝冷意,淡淡道:“今日刚启程离京,不会有什么动静。你暗中盯着便可,不用过去,也免得太过惹人瞩目。”
这倒也是。
朱启珏点点头应下。
贺祈看了朱启珏一眼,忽地扯起嘴角笑了起来。朱启珏被笑得浑身发毛:“表哥,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贺祈低声打趣:“我刚才忽然想起一件事。皇上昨日下旨,为你和康宁公主赐婚。鞑靼太子是寿宁公主的未来驸马,你岂不是和他成了连襟?”
朱启珏:“……”
他可不想和元思兰做什么连襟!
朱启珏心里默默吐槽,口中却不能乱言,免得落入他人耳中,生出口舌是非。
……
当日晚上,一行人歇在了官道上的驿馆里。
驿馆再大,也容不下这么多将士。两千御林军和五百鞑靼骑兵皆在驿馆外搭了营帐。两百御前侍卫分做两班,轮流守上半夜下半夜。
出门行军在外,比不得在京城里安逸,驿馆里的厨子厨艺平平。不过,众人行路一整日,俱是又饿又累,此时有热腾腾的饭菜入口,还有热水可以沐浴,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安分了一整日的元思兰,终于开始出幺蛾子了。打发身边的亲兵,请贺祈一同去用膳,顺便商议接下来的行程。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元思兰身份特殊,摆出鞑靼太子的架子来,贺祈也不能拒绝。
朱启珏心里一紧,下意识地看了贺祈一眼。
只见贺祈挑了挑眉,淡淡道:“你去回殿下一声,一同用膳就不必了。免得彼此相对,饭食难以下咽。等吃完饭,我自会去见殿下。”
精通大楚话的那几个鞑靼亲兵,早就被宣和帝暗中下令处死。现在元思兰身边的几个亲兵,对大楚话没那么精通。
不过,贺祈面上的嘲讽讥削清清楚楚,听不懂也能看得懂。
鞑靼人生性好武,逞勇斗狠是天性,贺祈出言羞辱自己的主子,如何能忍?
那个亲兵骤然上前一步,握起右拳在贺祈眼前晃了一晃。口中爆出一长串鞑靼话。
朱启珏等人听得一头雾水。
贺祈挑眉冷笑一声,猛地出拳,击中了亲兵的脸孔。
贺祈这一拳毫不留情,那个亲兵被揍得鼻血长流,踉跄着后退数步。
亲兵目中闪出怒火,嘴里胡乱嚷了几声,抽出了腰间的长刀,扔到了一旁。
贺祈前世曾在边关数年,早就学会了鞑靼话,立刻以鞑靼话回击:“好,我也不用长刀。今日我就用拳头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着,将腰间的长刀解下,同样扔到地上。
朱启珏等人瞠目结舌,如同看怪物一般看着贺祈。
这个贺三!
什么时候竟会说鞑靼话了?
他们几个,自小就在一起厮混,斗鸡走马,四处玩乐。便是亲兄弟,也不及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长。贺祈什么时候瞒着他们学的鞑靼话?
贺祈似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说道:“等我揍完这个不开眼的,再和你们细说。”
这还差不多。
打架闹事,众人都是一把好手。再说了,又不是揍元思兰,不过是一个亲兵,揍就揍了。传到皇上耳中,也算不得大事。
郑清淮看热闹不怕事大,立刻道:“这里地方太小了,腾挪不开。去营帐那边的空地上,正好晚上闲着无事,让大家伙都凑个趣。”
习武之人,彼此交手切磋,都是常事嘛!
叶凌云江尧也鼓噪着附和。
倒是朱启珏,有些担心,低声提醒:“表哥,今天是离京的第一日,就闹到要动手的地步,会不会不太好……”
贺祈扯了扯嘴角,目中闪过嗜血冷厉的光芒:“放心,我就是活动活动手脚,不会打出人命来。”
朱启珏也就住了嘴。
贺祈转头,冲那个鞑靼亲兵说了几句鞑靼话。
那个亲兵冷哼一声,以生硬地大楚话回应:“谁不敢去,谁是孙子!”
贺祈冷笑一声,率先迈步。
如果今日来的是别人,或许他会稍微忍一忍。
今日这个亲兵,却是一张熟脸孔。前世元思兰身边有几个最得力最忠心的手下,杀人如麻,手段残忍。甚至以残杀百姓来取乐。这个亲兵,正是其中一个。
在杀元思兰之前,先好好收拾这个亲兵一顿,出出心头这口恶气!
……
等等,那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过去了?
听说鞑靼太子身边的亲兵,和贺校尉说话时不够恭敬,贺校尉一怒之下,就动手揍人了。
哟!这么刺激!快走快走!
你一个伙头兵,这么激动干嘛!我们去看看,你快点生火做饭。等我们看完热闹回来,还能有口热乎的。
生什么火做什么饭。这等热闹不让我去看,是要憋死我不成!别废话,快点走!
一众将士,听到动静,很快围拢了过去。
里里外外足有几层,后来的只能听到一点动静声响了。挤在人群里看热闹的,除了御前侍卫御林军,还有那些鞑靼亲兵。
到底谁输谁赢?
这不明摆着的嘛!
没见那些鞑靼亲兵的脸色比锅底还黑吗?
“贺校尉是御前侍卫里的第一高手!等闲之辈,在贺校尉手下走不了十招。”
人群里传出郑清淮的大嗓门:“这个不知叫什么名字的鞑靼太子亲兵,虽然节节败退,被揍得狼狈不堪。不过,能撑到现在,也算是高手了!”
郑清淮做御前侍卫还没半年,名声十分响亮。主要原因就是那张嘴太欠。平日气得人牙痒,现在听郑清淮刻薄鞑靼亲兵,却是分外痛快解气。
众将士就哄笑起来。
“贺校尉手下留情,别揍得太狠了。”
“是啊!到底是鞑靼太子殿下的亲兵,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于太子殿下颜面也不太好看。点到为止,小小教训一番也就行了。”
鞑靼亲兵们面色愈发难看,目中的怒火蠢蠢欲动。
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声:“喂,你这样瞪我干什么!莫非也想和我动手过过招不成!”
然后,就有鞑靼亲兵推推搡搡,嘴里骂骂咧咧。
大楚和鞑靼打了这么多年仗,早已视对方为死敌。这些鞑靼亲兵随主子来大楚,被关了一年多,早就憋了一肚子邪火闷气。
御林军和御前侍卫们也早就看这伙鞑靼亲兵不顺眼了。一点小小的摩擦,便如火苗一般,迅速点燃了彼此积郁的怒火。
眼看着一场混战就在眼前。
郑清淮和叶凌云一脸的跃跃欲试。
江尧和朱启珏却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头。
贺祈揍一个鞑靼亲兵,不算什么。可若是在离京的第一晚,就闹出群架混战的动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朱启珏冲江尧使了个眼色,江尧略一点头,蹲下身子。朱启珏踩到江尧的肩膀上,立刻高出众人一大截,高声呼喊:“都停手!”
“住手!”
另一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竟是元思兰来了!
元思兰以鞑靼话再次喊了一遍:“都住手!”
这五百亲兵,是已逝的老可汗亲自为元思兰挑选出来的。从他八岁起就跟在他身边,对他极为忠心。
元思兰一声令下,这些亲兵再不情愿,也立刻停了手。
朱启珏暗暗松口气,连喊几声:“都回自己的营帐去!”
众将士在催促声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散去。
一场冲突就此消弭。
……
元思兰稍稍松了一口气,看向场中,这一看不要紧,几乎肺都要气炸了。
贺祈出手如风,将他的亲兵揍得无一丝招架还手之力。更可气的是,贺祈专冲亲兵的头脸处下手,揍得亲兵满脸开花,惨不忍睹。
亲兵当然不可能张口求饶。身为太子亲兵,要是连这点骨气都没有,早就被扔到草原上喂野狼了。
贺祈堂堂御前侍卫统领,已经彻底占了上风,还这般不依不饶地痛揍,就太过分了吧!
“贺校尉请住手!”元思兰沉声张口。
贺祈像没听见一般,继续出拳,狠狠一拳打中亲兵的额头。亲兵终于撑不住,两眼一翻,倒地不起。
贺祈又用力踢了一脚,将亲兵踢飞出几米远。然后才转过头:“刚才打的兴起,没听见殿下的声音。真是对不住。不知殿下说了什么?”
元思兰:“……”
不远处燃着一堆篝火。
火苗跳跃,倒映在元思兰的眼底。他的眼也似乎燃起了火焰。俊美中带着一丝邪气的脸孔,却没有一丝温度。
贺祈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还有心情冲元思兰笑了一笑:“殿下的亲兵和我说话,态度桀骜不驯。我便代殿下小小地教训了他一顿,想来殿下不会介怀吧!”
元思兰面沉如水,冷冷道:“我身边的人犯了错,自有我出手教训处置,不必劳烦贺校尉。此次也就罢了,下不为例!”
贺祈目光一闪,淡淡应道:“那就要请殿下好好约束身边的亲兵了。殿下告诉他们,这里是大楚,不是关外草原。在关外横行无忌,无人管束。”
“在大楚的疆土上,由不得任何一个鞑靼人肆意横行!”
元思兰眯了眯眼,不怒反笑:“都说贺校尉是御前侍卫里的第一高手!真可惜,我只见识过贺校尉射箭,未曾领教过贺校尉的拳脚和长刀。”
贺祈半分不让:“太子殿下若有雅兴,我随时奉陪!不过,我这个人生性冲动,一旦动起手来,从不留手。殿下今晚也该见到了。若是要动手过招,殿下可得有些心理准备。”
四道目光,在空中冷冷相触。
刹那间,犹如电光雷鸣,令人心惊。
朱启珏被两人对峙间的寒意和杀意所慑,心里一阵骇然,竟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
再一看身侧,江尧和叶凌云也是一样的反应。
唯有郑清淮,嘴欠地怂恿起来:“光说不练,有什么意思。说的这么热闹,不如下场一试……诶哟!”
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就被重重拍了一掌。力道之大,令猝不及防的郑清淮差点被拍到地上。
郑清淮疼得龇牙咧嘴,一怒回头:“朱二,你揍我做什么!”
朱启珏瞪了回去:“想揍就揍,还要什么理由!”
看热闹也不挑时候!
没见贺祈和元思兰之间杀意重重吗?真动起手来,没个轻重,真伤了元思兰,贺祈要如何向天子交代?
郑清淮也不是傻瓜。刚才纯粹是嘴贱的天性发作,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现在被朱启珏一巴掌拍清醒了,总算反应过来,颇有几分悔意。
郑清淮难得没回嘴,哼了一声,就颓了。
有了这个插曲,贺祈和元思兰之间一触即发紧张凝滞的气氛倒是缓和了一些。
元思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之前的杀气和寒意骤然不见了踪影,笑了起来:“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向贺校尉讨教几招。今晚就算了,赶了一日的路,我颇为疲惫。想来贺校尉也累了。”
贺祈不动声色地呵呵一笑:“殿下言之有理。还请殿下早些歇下,明日还得早起赶路。我们早一日到边关,于战局就多一份把握。”
元思兰城府极深,面上不露声色,竟还能笑着附和:“是啊,我也盼着边关战事早日平定。”
元思兰转头吩咐一声,立刻有两个亲兵上前,将被揍得鼻青脸肿昏厥不醒的亲兵抬走了。
然后,元思兰冲贺祈等人略一点头,转身离去。
贺祈目送元思兰的身影远去。
……
贺三真的不太对劲!
朱启珏和江尧对视一眼。他们五个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不过,五人里也略有些远近。朱启珏是贺祈嫡亲的表弟,感情最是深厚。江尧和贺祈也私交甚笃。
也因此,他们两个很快察觉出了贺祈的异样。
贺祈对元思兰的杀意,不仅是一个大楚儿郎对鞑靼太子的恨意,还有更深的憎恶和私怨。不死不休的那一种!
是因为程锦容吗?
想想去年元思兰在秋猎时对程锦容做过的事,确实够人恼恨的。别说是贺祈,换了他们,也绝不会饶过一个算计自己心上人的贱人!
相较之下,叶凌云略显粗枝大叶,郑清淮是个嘴欠的货,擅长嬉笑怒骂,也没那么细腻敏锐。
郑清淮心有余悸地上前,咕哝了几句:“贺三,刚才你不是认真的吧!这可才出京城。就算到了边关,你也不能明着动手。不然,你这个平国公世子,要如何向天子交差?”
贺祈目中闪过奇异的光芒,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我心中有数,放心吧!”
叶凌云翻了个白眼:“你有什么数!瞧你刚才的样子,要不是朱二出言提醒,肯定按捺不住!”
“表哥,”朱启珏也低声道:“元思兰算计过程太医,你心中恼恨,这是私怨。可眼下我们当的是公差,要护送元思兰去边关。路途中若有差错,就是当差不利。孰重孰轻,表哥心里一定明白。”
“此次随行的不仅有御前侍卫,还有这么多御林军。人多口杂,里面不知有多少眼线。表哥可不能落人话柄。”
江尧略一点头:“朱二这番话说的有理。不能因私忘公,先办公差要紧。有什么私怨,日后到了边关,再慢慢‘了结’。”
边军是贺家的地盘,此时又在打仗。在战场上,发生什么“意外”都属正常。
几人或戏谑或打趣或关心或提醒,目光里都含着关切。
贺祈心头一热,神色缓和下来:“你们说的,我都明白。走吧,我们回驿馆再说。”
……
一个时辰后。
江尧等人各自回了屋子歇下。朱启珏不肯走,执意要留下和贺祈同睡一榻。
贺祈哭笑不得,张口撵人:“去去去,在我这儿赖着做什么。回你的屋子去!”
“表哥,你太无情了!”朱启珏一脸悲愤地指控:“以前我们经常同睡一榻。你现在竟然撵我走!”
贺祈笑着拍了朱启珏一巴掌:“以前我们都还小,现在都是大男人了,同睡一榻多别扭。”
朱启珏干脆什么也不说了,直接躺到了床榻上,一副“看你能奈我何”的架势。
贺祈好笑不已,放软了语气:“表弟,你想问我什么?”
朱启珏在床榻上坐了起来,看着贺祈,认真地问了一句:“表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们?”
朱启珏敏锐得令人心惊。
贺祈心里暗惊,面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你胡说什么。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几乎日日在一起。我能有什么事瞒你?”
朱启珏的目光仔细地搜寻片刻,却也未找出异样之处。不由得叹了一声:“我也说不好。就是一种直觉!”
“其实,我一直隐约觉得你和以前不同。就从去年春日那一天,江六落马,你也昏厥不醒,后来被程锦容救醒的那一日。从那之后,我就觉得你不太一样了。”
“你当然还是你,言行举动也没大的变化。可偶尔,你会露出冷厉陌生的神情,或是露出凛冽的杀气。”
“还有,你一张口说话,我们几个不由自主地就会听从你的吩咐。这是在战场磨砺过的人才有的上位者的权威。”
朱启珏显然被此事困扰了许久,只是一直没说出口。此时已打开了话匣子,索性将心里的疑惑都说了出来:“表哥,这些都是为什么?”
你明明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勋贵公子哥儿,为什么会有久经沙场征战才有的狠厉气势?
你对元思兰的恨意,真的只因为程锦容吗?
……
对着朱启珏的眼睛,贺祈一时竟不知何言以对。
他不能说出真相。
可他也不愿骗自小一起长大亲如手足对他信任至极的表弟。
过了许久,贺祈才低声道:“启珏,我不想骗你。我确实有一个秘密。不过,这个秘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朱启珏半点没恼,反而笑着舒出一口气:“原来,我不是疑神疑鬼,你是真的有秘密瞒着我们。”
“行了,你有难言之隐,不想说就不说。等以后,你愿意说,或是能说了,再说也不迟。”
贺祈:“……”
这么容易就过关了?
贺祈反而有些不踏实,不怎么确定地问了一声:“你真的没生气?”
朱启珏咧嘴一笑:“有什么可生气的。我们都长大了,谁还能没一点秘密和不愿说的困扰?你不想就不说呗!我还能追着你问个不停不成!又不是七八岁的时候了。”
贺祈也忍不住哑然失笑。
他们是嫡亲的表兄弟,自小就常在一起玩闹。朱启珏小他一岁,常跟在他身后跑东跑西。七八岁的时候,更是粘人,像个跟屁虫一般。
说句良心话,他对朱启珏,比对庶出的大哥四弟还要亲近随意得多。
朱启珏生出谈兴,压低声音笑道:“你别看大家伙儿整日笑嘻嘻的,其实都有些心事。江六定了亲事,可听说那位永安侯府的五小姐并不乐意这门亲事,曾在闺阁好友前埋汰过江六。这话不知怎么传到江六耳中了,把江六给气得够呛。”
贺祈听得有趣,竖耳继续听。
朱启珏又八卦起叶凌云来:“叶凌云有心上人了。一个月前,他和他姐姐一同去寺庙里上香。遇到了一位颇有才名的京城闺秀,一见倾心。这一个月里,他一直闹腾着让家里去提亲!”
什么?
贺祈这回是真的惊讶了:“竟有这么一回事!为什么我不知道!”
朱启珏笑道:“我们几个天天在宫里当差,人多口杂,不便提及这些事。”
“再说了,靖国公不同意这门亲事,叶凌云闹腾了一段日子,也没用。他最要面子,哪里好意思和我们说这些。我也是在前两日,才听郑三提起此事。”
郑清淮和叶凌云关系更亲近。叶凌云羞于启齿的事,也只有郑清淮知晓。
“靖国公为什么不同意?”贺祈的关注点和朱启珏显然不同:“莫非是嫌这位姑娘家世太普通了?”
朱启珏摸了摸下巴:“这倒不是。这位姑娘姓周,是礼部周尚书的孙女。论出身,也是一等一的书香门第了。”
“不过,你也知道。我们武将门第,几乎不和文臣官员们结亲。这也是朝中惯例了。”
大楚朝堂,文武官员泾渭分明。文臣们之间互相结亲,武将们也多和同僚联姻。文官武将不通婚,也成了心照不宣的惯例。
一来,文官和武将之间心有隔阂,彼此不融洽。
二来,这也是宣和帝乐意看到的情景,宣和帝有意无意地默许并推动,最终形成了这样的局面。
贺祈若有所思,低声说道:“其实,这门亲事也未必不能成。”
“朝中是有文臣武将不结亲的惯例,不过,也不是什么不可破的铁例。靖国公不愿去周家提亲,想来是顾虑皇上的态度。唯恐皇上心生忌惮。”
靖国公位列三公,是武将里的中流砥柱。周太傅是六部中最清贵的礼部尚书。而且,周太傅对六皇子尤为偏爱,日后定会支持六皇子为储。
以靖国公的精明老道,岂肯早早在六皇子身上下注。结亲一事,自然要慎之又慎。
朱启珏眼睛一亮,凑了过来:“表哥,你有什么好办法?”
贺祈目光一闪,随口笑道:“暂时还没想出来。反正我们此次去边关,还不知何时能回京城。暂且不急,总能想出好办法。”
朱启珏听了这话,也觉有理,笑着说道:“等我明日,悄悄问一问叶四。他要是真的对周姑娘一往情深,我们几个总得帮他一回。”
说完了叶四,朱启珏又八卦起了郑清淮:“郑三看着没心没肺的,其实也有心事。有一回,我问他中意哪家的姑娘。他竟然支支吾吾说不出口,然后就落荒而逃了。”
“等等,他会不会是暗中倾慕康宁公主啊!”
不然,他当日一问,郑清淮为什么目光漂移不定,满脸心虚?
贺祈笑着拍了朱启珏一下:“别乱猜疑。皇上下旨赐婚,之前半点风声都没有。连你都不知道,郑三又怎么会知情!他对着你支支吾吾,肯定是另有隐情!”
另有隐情?
朱启珏心里反复琢磨着这四个字,忽地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倏忽瞪圆了眼:“这个郑三该不会是瞄上启瑄了吧!我呸,他敢动这心思,我非揍扁他不可!”
贺祈挑眉一笑:“是或不是,以后就知道了。”
朱启珏越想越觉可疑,一张俊俏的脸孔都快黑了。
郑清淮虽然是好友。不过,在天底下所有做兄长的少年眼里,觊觎自己妹妹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贺祈将朱启珏的臭脸看在眼底,好笑不已:“过了年,启瑄表妹也有十六岁了。这个年龄,也到了说亲的时候。”
“郑三嘴是欠了一点,不过,为人本性都不坏,出身也配得上启瑄表妹。我们相识多年,知根知底。启瑄表妹要是嫁给郑三,谅郑三也不敢亏待她一星半点。不然,我和你一定将他揍成猪头。总比嫁一个和我们半点都不熟的勋贵子弟强多了!”
“你为何这般恼怒?”
咦?表哥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啊!
朱启珏的恼怒之意褪去大半,用手挠挠头,然后挠了又挠。原本尚算整齐的头发快被挠成了鸡窝。
贺祈心中好笑不已,随口扯开话题:“你昨日接到赐婚的圣旨,今日就出京。时间紧急,没能进宫谢恩,真是有些可惜。”
朱启珏心中也颇有些遗憾。
主要是遗憾,没能在离京之前去见他的未婚妻康宁公主一面。
他在御前当值这么久,当然见过康宁公主。不过是远远地见过几回。他只知康宁公主相貌清秀性情柔顺,其余一无所知。
既然做了未婚夫妻,以后总有成亲结为夫妻的一日。他的一颗少年芳心,也随之蠢蠢欲动起来。
贺祈见朱启珏笑得羞涩荡漾,不由得会心一笑。
表兄弟两个聊得兴起,直至子时,贺祈张口撵人,朱启珏才意犹未尽地起身走了。
贺祈躺下后,却没什么睡意。
他侧着身睁着眼,看着跳跃的烛火。那一抹火苗,渐渐化为一张清艳美丽的少女脸庞。少女冲他抿唇轻笑,他口中溢出一声轻叹。
这才离开京城第一日。
阿容,我想你了。
……
贺祈现在应该睡下了吧!
临近子时,保和殿里的大半宫灯都熄了。夜色笼罩下,保和殿少了平日的威严肃穆,多了一份柔和宁静。
宣和帝也歇下了。
今晚是程锦容当值守夜。不过,守夜也不必整夜不睡,一般来说,熬上半夜就行了。到了下半夜,便能和衣而眠。
此时,程锦容坐在当值处,闲着无事看医书打发时间。可今日她格外心浮气躁,看了几行,便看不下去了。
脑海中不停地晃动着一张英俊的少年脸孔。
程锦容索性放下医书,纵容自己思念贺祈片刻。
今天是贺祈离开京城的第一天。
平日,贺祈在御前当值,她也在御前当差。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习惯了抬头就能见到他的身影。出入保和殿,趁着闲空,偶尔和他低语几句。或是什么也不说,只对视而笑……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他才离开一日,她的心里就空落落的,仿佛丢了一件极要紧的东西。
程锦容自嘲地笑了笑,再次拿起医书,逼着自己收敛心绪,看了下去。
……
隔日清晨,程锦容为宣和帝请平安脉。
天气渐凉,保和殿里已经燃起了炭盆。宣和帝前两日偶感风寒,不时咳嗽,吐出一口浓痰。
程锦容开了药方后,自有药童抓药煎药。
宣和帝这半年来,没断过喝药,已经习惯了汤药的苦涩。不过,在喝汤药时,还是不免皱了皱眉。
赵公公咳嗽一声,低声对程锦容说道:“程太医,这药方里,能否添一味甘草?”
有些喝药怕苦的,会在药方里添一些甘草,去一去汤药的苦涩。
宣和帝神色未动,似乎没听见赵公公的话。
程锦容瞥了宣和帝一眼,低声说道:“甘草去苦涩,不过,也会略减些药性。”
宣和帝看似康健,实则龙体虚弱。虽精心调养,龙体还是渐渐衰败,动不动就要病一场。这一点,近身伺候的人都清楚。
赵公公立刻改了口:“咱家多嘴,由程太医做主就是。”
宣和帝默默将碗里的汤药喝完。
很快,裴皇后携六皇子前来请安。
“臣妾给皇上请安。”裴皇后含笑行礼。
六皇子清亮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儿臣见过父皇。”
宣和帝目中闪过一丝笑意:“都平身吧!”
然后,叫了六皇子上前,随口考校起了六皇子的功课。六皇子对答如流。
能一日进两趟保和殿的皇子,只有六皇子一个。能得宣和帝如此关心教导的,也唯有六皇子一人。这份独一无二的圣眷,令一众皇子眼热嫉恨,也令年少的六皇子渐渐崭露头角。
几位太傅对六皇子的偏爱,就不必细说了。
六皇子晚上进保和殿伺候笔墨,时有接触卫国公靖国公等重臣的机会。这些人老成精的重臣,最擅揣摩圣意,对着六皇子自然不吝啬展露善意。
在宣和帝的耳濡目染和教导下,六皇子的成长和进步也极其明显。
如今的六皇子,迅速褪去了稚气,行事说话沉稳了许多。
宣和帝心中满意地点头,口中却未夸赞。淡淡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去上书房读书了。”
六皇子应了一声,拱手告退。临走前,冲程锦容眨眼示意,终于有了少年人的活泼和淘气。
程锦容会心一笑,也冲六皇子眨眨眼。
六皇子走后,宣和帝也该去金銮殿上早朝了。裴皇后起身恭送宣和帝离去,然后冲程锦容笑道:“锦容,随本宫去椒房殿。”
程锦容含笑应下,走上前,虚虚扶着裴皇后的胳膊。
裴皇后没急着走,先细细打量程锦容一眼。
程锦容被看的有些莫名的心虚,清了清嗓子:“好端端地,娘娘为何这般看我?”
裴皇后悠然一笑:“本宫是想看看,贺祈昨日离京,你昨晚有没有睡好。”
程锦容:“……”
程锦容难得的羞窘,逗得裴皇后轻笑出声。
“娘娘误会了。”程锦容嘴硬地解释:“微臣昨夜当值,下半夜才睡,精神不济也是难免。”
裴皇后忍俊不禁,没什么诚意地嗯了一声:“说的也是。肯定和贺祈没什么关系。”
程锦容:“……”
裴皇后又笑了一回。
笑完之后,裴皇后才轻声道:“锦容,你和贺祈是未婚夫妻。他离京远行,你心中难免牵挂惦记。在本宫面前,你无需隐忍,也不必遮掩真实的心情。”
在宫中待得久了,人人脸上都戴着一层面具。喜怒哀乐,都不显于脸上。程锦容本就情绪内敛,这一年多来愈发冷静沉稳。
裴皇后骄傲之余,又怜惜心疼不已。
程锦容心中一暖,冲裴皇后微微一笑:“娘娘的心意,锦容都明白。”
娘,我知道你心疼女儿了。
裴皇后心头也是一热,握住程锦容的手说道:“锦容,过了年,你也有十七岁了。等贺祈从边关回来,你们两人就择吉日成亲吧!”
不要在宫中蹉跎,辜负了大好的青春年华。
程锦容没料到裴皇后会催着她成亲出嫁,先是一怔,旋即笑道:“成亲一事,倒是不急。我和贺祈早就私下商议过了,等我十八岁了再出嫁。”
保和殿到底不是闲话的好地方。
裴皇后没有再多说,拍了拍程锦容的手背,便迈步走了出去。
程锦容随裴皇后一同出了保和殿,去了椒房殿。
……
今日又是二皇子妃进宫请安的日子。
程锦容为二皇子妃诊了脉,又仔细问了二皇子妃的衣食起居。
二皇子妃这段时日细心将养,脸颊略见丰润,气色也好了一些,含笑说道:“我照着程太医的叮嘱,每天在园子里走动。胃口确实比往日好了一些,每日少食多餐,这些时日总算养了一些肉回来。”
程锦容笑道:“如此就好。安胎药能不喝就尽量别喝,有什么烦心不快的事,一律抛诸脑后,不要多虑多思。”
二皇子妃颇为风趣地接了一句:“程太医言之有理。将自己当猪一般养着就是。”
众宫女都笑了起来。
裴皇后也被逗乐了:“话糙理不糙,是这么个理。偌大一个皇子府内宅,总会有些烦心事。你一心安胎养身子,别的什么都别管。平安生下孩子,就是大功一件。有谁欺负你了,只管告诉本宫,本宫为你撑腰出气。”
二皇子府里,还有谁能让二皇子妃受气?也只有二皇子了。
裴皇后说这等话,是在宽慰二皇子妃的心。
二皇子妃听到这等熨帖的话,心下十分感动,忙笑着谢恩:“儿媳先谢过母后。”
其乐融融之际,二皇子妃委实不愿说扫兴的话。可二皇子叮嘱过的事,她总不能一句都不提。
二皇子妃略一踌躇,终于还是张了口:“母后,鞑靼太子离京之事,寿宁公主已经知道了。”
寿宁公主被软禁在公主府里,不能出府半步。元思兰去边关一事,已经人尽皆知。隔了几日,也终于传进了寿宁公主的耳中。
裴皇后笑容一敛,神色淡淡:“怎么了,她是不是又闹腾了?”
二皇子妃硬着头皮,低声答道:“是。昨日殿下去了公主府,回来之后脸色颇不好看。”
……
何止是不好看,二皇子昨天被寿宁公主气得半死,回府的时候脸都黑了。
原本亲密无间的双生兄妹,如今离心反目。寿宁公主不敢怨恨宣和帝和裴皇后,将一腔怨气全部迁怒于二皇子。
每次二皇子去见她,少不得都要大吵一回。
寿宁公主知道元思兰去边关,既担忧又恼怒,见了二皇子,第一句便是:“是不是你怂恿表哥,让他主动请缨去边关?”
二皇子当然不肯承认:“胡说!这是平西侯上的奏折,表哥是主动要去,和我有什么关系。”
寿宁公主冷笑连连:“呸!鬼话连篇!外面的人都传遍了。几日前,你进宫劝说,表哥才主动请缨要去边关。为了讨好父皇,你就让表哥去边关送死,真是心肠狠毒,冷血无情!”
“元泰!你真是好样的!为了你自己,谁都可以去死。”
“表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你也别想好过,我做鬼了,也不放过你。我和表哥,还有我肚中死去的孩子,三条性命都化成厉鬼来找你!”
一边说着,一边扑上前,疯狂地撕扯着二皇子。长长的指甲将二皇子的俊脸划出了两道血痕。
二皇子被气得七窍生烟,用力挥开寿宁公主。
寿宁公主摔倒在地,额头磕出了血,丝毫不顾疼痛,爬起身来又扑上前。
以二皇子的身手,真要动手,十个寿宁公主也不是对手。可寿宁公主再可恨可恼,也是亲妹妹。
再者,二皇子到底还是有些心虚愧疚,对着满脸恨意状若疯狂的寿宁公主,只能招架,节节败退。
最后,狼狈不堪,落荒而逃。
回府后,二皇子发了一通脾气,又叫来二皇子妃,面色难看地吩咐:“明日你进宫给母后请安,和母后提一提此事。这样下去,寿宁真的要疯了。”
“请母后打发人去公主府,传个话或是赏些东西,安抚寿宁。”
……
二皇子妃接了这桩苦差事,心里暗暗叹气。一边窥着裴皇后的面色,一边斟酌言辞,将二皇子的意思委婉地表露出来。
“殿下和公主是一胎双生的兄妹,自是关心备至。如今寿宁公主情绪不稳,殿下心中十分忧虑,苦劝不住。所以想求母后,稍加安抚。寿宁不肯听殿下的话,母后说的话,却是一定听的。”
裴皇后目中露出一丝讥讽,淡淡道:“据本宫所知,劝鞑靼太子主动应下去边关一事的,确实是二皇子。皇上还因此嘉奖了他一番。”
“寿宁怨他,他半点都不冤屈!”
二皇子妃:“……”
夫妻一体。
裴皇后这一席话,揭开了二皇子的虚伪,也令二皇子妃无地自容。
二皇子妃忍着难堪,起身请罪。
裴皇后打从心底里厌恶薄情寡义的二皇子,对贤惠端庄的二皇子妃倒是有些怜惜喜爱,缓和声音道:“罢了,寿宁是本宫的女儿,本宫不会袖手不管。你回去之后,告诉二皇子。以后有什么事,亲自来和本宫说。”
裴皇后是寿宁公主的“亲娘”,确实不能袖手不管。
前一段时日,宣和帝盛怒未消。裴皇后也未打发人去看过寿宁公主。
如今,宣和帝的气头已经过了,元思兰又去了边关,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不管如何,也该安抚寿宁公主一二。免得寿宁公主情绪过激,做出什么不体面或是疯狂的举动来。
二皇子妃走后,裴皇后叫来珞瑜:“你代本宫去一趟公主府,探望寿宁公主,多赏些补品。”
“再代本宫传几句口谕。就说元思兰是奉旨去边关劝降鞑靼骑兵,于国朝于百姓都是一桩好事。等元思兰立下功劳,皇上绝不会薄待他。让她安心养身体,不必多虑多思。等她身体养好了,本宫就接她回宫。”
珞瑜恭声领命,退了出去。
裴皇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似低声自语:“本宫对她已仁至义尽了。只盼着她能想清楚想明白,别再折腾了。”
再折腾下去,就要将宣和帝仅存的父女之情也折腾没了。
程锦容眸光微闪,并未出声。
寿宁公主落胎之后,情绪激烈,满心怨怼,和二皇子彻底离心反目。这样的寿宁公主,如何能轻易“想清楚想明白”?
……
程锦容所料半点不差。
珞瑜前去公主府,探望寿宁公主府,代传裴皇后的口谕。
寿宁公主虽未像对二皇子那般破口怒骂,却也没什么感激感动,一直冷笑个不停。没等珞瑜走,便让身边宫女将补品都“搬”出了门外。
用“搬”,当然是美化过的词汇。其实是当着珞瑜的面扔了出去。
其间的挑衅和怨怼,一见可知。
珞瑜灰头土脸地回椒房殿复命,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回。
裴皇后虽然早有预料,听到这一幕还是怒从心头起,猛地一拍凤椅,咬牙怒道:“混账东西!”
父母赐,不能辞。
寿宁公主的行径,已经可以归为忤逆不孝了。
程锦容少不得劝慰裴皇后一番,又低声提醒:“今日之事,便是皇上问起,娘娘也别说。”
身为寿宁公主的“亲娘”,怎么也得在面子上维护寿宁公主。
反正,以宣和帝的耳目,不可能不知道此事。裴皇后不必去做这个恶人。
裴皇后将心头怒火压下,点了点头:“放心,本宫知晓轻重。”
……
散朝后,宣和帝回了保和殿歇下。
一个内侍悄步走到赵公公身边,低声耳语数句。赵公公略一点头,待宣和帝缓过劲来,才上前低声禀报。
“……皇后娘娘心疼寿宁公主殿下,特意打发宫女送了补品,又好言宽慰公主殿下。不过,公主殿下怕是心里有些怨气,并未领情。当着宫女的面,就令人将娘娘赏赐之物都扔出了门外。”
赵公公一边说一边窥着宣和帝的面色。
宣和帝脸上笑容全无,目光越来越冷。
到底是亲生女儿,宣和帝在盛怒之下,也没舍得重罚。只令寿宁公主落了胎。公主府里,当然有宣和帝的耳目。寿宁公主的一举一动,自有人禀报给宣和帝知晓。
寿宁公主和二皇子离心反目,早在宣和帝意料之中。这也是宣和帝给二皇子的惩罚!
寿宁公主对裴皇后竟如此心怀怨怼,对他这个父皇岂不是恨之入骨?
他是父亲,也是天子。
他会疼惜女儿,更会因寿宁公主的忤逆不孝而心冷。
“传朕口谕。”宣和帝冷冷打断赵公公:“寿宁公主言行不端,从宫中挑两个懂规矩的嬷嬷,送去公主府,教一教寿宁公主何为规矩。她什么时候学好了规矩,什么时候再进宫。要是学不好规矩,以后也不必见朕了。”
赵公公恭声领命,心里为寿宁公主惋惜地叹了一声。
这个寿宁公主,原本是宣和帝最喜爱的长女。可惜被宠坏了,头脑也不够聪明。都到这等地步了,还不老实安分,这般折腾。
这下好了,将宣和帝最后一点心软也折腾光了。
宣和帝口中“懂规矩”的嬷嬷,是宫中的教养嬷嬷。这些嬷嬷们素来严苛,如今又是奉旨前去,寿宁公主有的是苦头吃了。
赵公公退下之后,过了片刻,裴皇后便来了。
裴皇后陪着宣和帝一同用午膳。
宣和帝今日心情不佳,胃口也欠奉,随意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
裴皇后一见之下,也放下筷子,轻声问道:“皇上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只吃了几口就不吃了?是不是今日午膳不合皇上口味?”
宣和帝神色淡淡地瞥了裴皇后一眼,忽地问道:“皇后今日打发人去看寿宁了?”
裴皇后先是一怔,很快掩饰地笑了一笑:“是,二皇子妃进宫请安,提起寿宁,臣妾心中挂念,便令珞瑜前去探望。”
宣和帝嗯了一声,似随口问道:“寿宁是何反应?”
裴皇后目光微微一暗,扯着嘴角应道:“还算柔顺听话。”
柔顺听话?
宣和帝目中闪过讥削,冷笑一声:“皇后就别替那个孽障遮掩了!朕都知道了,她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当着珞瑜的面,将你赏赐的补品都扔了!”
裴皇后身体一颤,面上闪过羞惭和难堪,目中水光隐现:“是臣妾管教无方……”
“你确实太过心慈手软。”宣和帝话语不客气,目光却温和了许多:“这个孽障,就该好好管教。否则,日后岂会将朕和你放在眼底。”
“放心,朕已经命赵公公挑两个管教嬷嬷送去公主府了。让寿宁好生学一学规矩,何为孝道。”
“她能学懂规矩,朕不会薄待了她。要是她执迷不悟,心存怨怼,甚至怨恨皇后和朕……”宣和帝顿了顿,目中闪过冷意:“那皇后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吧!”
最后一句,说得何其冷酷无情!
裴皇后虽有心理准备,亲耳听到这句话时,还是心中一寒。
天家无情,帝王无情。
宣和帝的温情太过稀薄,更多的是身为天子的多疑猜忌冰冷无情。她绝不可自恃过高,更不能对他生出半分情意和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