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巧!
他也想和程景宏谈谈心。
贺祈不动声色,略一点头。随程景宏去了后堂。
后堂的十余间空屋,大多住着病患。只剩两间空屋子。程景宏领着贺祈进了最里面的屋子。
苏木和陈皮在门外守着。
脸对脸眼对眼的,这样不免有些尴尬。
陈皮露出热情的笑容。可惜苏木天生一张严肃脸孔,一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陈皮被吓得一个激灵。
还不如不笑哪!
屋内,程景宏说话直白,开门见山:“贺三公子的病已经好了,不必再复诊了。”
请别再打着复诊的名义接近我堂妹了。
程景宏将态度表明得清清楚楚,贺祈也不好装傻充愣了,正色说道:“你放心,我对程姑娘并无任何恶意。”
放心个屁啊!
你是没有恶意,你有的全是“好意”,我能放心才有鬼!
程景宏索性将话说得更明白一些:“贺三公子出身名门,身份尊贵,日后定会娶一位名门闺秀为妻。”
“我们程家世代行医,我爹是从五品的太医院副院使,我二叔也只是六品的边军医官。门不当户不对!我们程家,高攀不起平国公府。”
“贺三公子心里想必也明白这一点。既是如此,就请贺三公子谨言慎行,不要做出什么令人误会的孟浪之举。否则,于公子声名有损,于堂妹而言,亦是困扰……”
话未说完,就被骤然的敲门声打断。
陈皮略显急促的声音响起:“公子!不好了!药堂里有人来闹事。报信的伙计说,是冲着小姐来的……”
程景宏眼皮突突一跳,快步上前。
另一道身影却比他更快,迅疾开了门,沉声问道:“闹事之人在何处?”
陈皮身边来报信的药堂伙计,被杀气凛然的贺三公子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就、就在药堂那边。杜管事正领着人和他们说理……”
只听一声冷笑,眨眼的功夫,已不见了贺祈的身影。
……
病患家人滋事闹事,对大夫来说,不算什么稀奇罕见的事。
患了不治之症怎么都治不好的,治到一半撒手西去的,病患家人难免迁怒于大夫,要闹上一闹。
还有的病患,需要慢慢调养,药一吃就是一两年。普通百姓家,为了治病得卖地或卖家产。银子花了总不见病愈,心急之下来讨要个“说法”。这也算情有可原。
最可恨可恶的,是无理取闹恶意生事的刁民。
普通的医馆,一年中碰上十桩八桩这样的事,都是常事。
惠民药堂是皇后娘娘所设,靠山强硬,且是义诊赠药。被治好的病患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哪里会有人来闹事?
也因此,今日这伙泼皮无赖前来叫嚷闹事,药堂里所有管事伙计都忿忿不平。就连几位坐诊的大夫也十分愤怒。
这一行,最重要的不是年龄,不是资历,而是医术。
程锦容只来了短短几日,却已凭高超精妙的外科医术折服了众人。这几日,举凡是外伤病患,几乎都是程锦容出手诊治。
齐大夫厚着脸皮打下手,程锦容也不恼,时常出言指点。短短几日,齐大夫的外科医术颇见长进。
齐大夫口中不说,心里对程锦容十分感激。其余几个大夫,也对程锦容生出了钦佩敬重。
这一伙泼皮无赖硬闯进药堂,张口辱骂程锦容。齐大夫勃然大怒,第一个冲上前。结果,被其中一个一拳打中了脸,眼上顿时多了一块青淤。
杜管事也怒了,扬声道:“将这几个泼皮抓起来,送到衙门去。”
十几个药堂伙计一拥而上。
来闹事的泼皮无赖,共有六个。一个个都是市井混混,平日惯会撒泼耍赖。伙计们的手刚碰一碰,就倒下一个,大声嚷着“杀人了”。
有些后来的病患,不明就里,被这动静吓得躲到一旁。还有些凑热闹的,探头张望。
总之,乱成了一团。
甘草将主子牢牢护在身后,一边警惕地张望,一边低声道:“小姐,你没事吧!”
程锦容哭笑不得:“这么多人护着,我能有什么事。”
药堂伙计冲在前面,几位大夫也都冲了过来。还有一些热心的病患,再有甘草护着,她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安全得不能再安全了。
……
就在此时,一个英俊的黑衣少年出现了。
黑衣少年目中闪着冷芒,眸光一闪,快步上前。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脚踹飞了正在高声叫嚷怒骂的无赖。
那个无赖猛地飞起几米,然后重重落地,喀嚓一声,不知摔中了哪里。那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听得人头皮发麻。
甘草眼都亮了:“小姐小姐,快看贺三公子!”
程锦容:“……”
你挡得那么严实,我怎么看!
程锦容悄然将头从甘草的胳膊旁探了出来,目光顿时被黑衣少年吸引了过去。
高大英俊的黑衣少年,目光冷厉,运腿如飞。六个泼皮无赖,一腿踹飞一个。到最后一个,不用踹,直接就被吓晕了。
黑衣少年一声冷笑,将装晕的泼皮踹飞了出去。那泼皮撞中了墙壁,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众人:……好可怕!
程锦容:……是记忆中的救命恩人没错!
大管事杜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上前拱手:“多谢公子援手。”
原来打算送衙门的。这被踹得半死不活的,看着格外凄惨。再送去衙门,到时候要治谁的罪可就不好说了……
贺祈一动手,威压沉沉,杀气外露。饱经世故的杜仲也觉心惊胆寒,更遑论别人。
贺祈随意嗯了一声,目光一扫,迈步走向程锦容。
原本护在程锦容身前的病患纷纷让路。
齐大夫倒是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你要做什么?”然后,就在贺祈冷若寒冰的目光中自动销声匿迹。
忠心的甘草,虽然惊叹贺三公子揍人时的风采,却也不肯让半步:“贺三公子,小姐她……”
程锦容已从甘草身边走了出来,冲贺祈笑了一笑:“多谢贺三公子援手相救。”
甘草:“……”
杀气腾腾令人敬畏的贺三公子,在见到程锦容的刹那,杀气倏忽消失不见。露出“别怕其实我是好人”的笑容来:“你没事吧!”
程锦容微笑着嗯了一声:“我没事。”
众人:“……”
程姑娘被护得好好的,当然没事。有事的是那几个可怜的泼皮无赖!
被踹倒在地的几个泼皮无赖,要么捂着肚子惨呼,要么口吐鲜血,最严重的,是撞中了墙壁的那个。满额鲜血,昏迷不醒。
匆匆赶来的程景宏将这一幕看在眼底,一时间,心绪复杂,难以言喻。
程家家风清正,教养儿女以“谦和礼让敦厚宽和正直善良”为准则。可这位贺三公子,显然和以上这些词没什么关系……
偏偏贺三公子出手,是为了程锦容。
不管如何,少年的心意,总是可贵的。
阻拦的话,他哪里还说得出口?
贺祈迅疾打量程锦容一眼,见程锦容面色红润神色从容,才放下心来。转头吩咐苏木:“带人将这几个泼皮送去衙门,将我的名帖带上。”
好好“招呼”他们一顿!
身为横行霸道贺三公子的贴身侍卫,苏木显然做惯了这等事。利落地应了一声,转头叫了几个侍卫。
那几个身高力壮的侍卫上前,轻轻松松地将惨呼连连的泼皮们拎了出去。
……
惊魂未定的病患们,被几位大夫招呼着继续排队看诊。
程景宏也无暇多虑多思了,排着长队的病患们都在等着。先看诊吧!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齐大夫被揍了一拳,之前心情激昂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一松懈下来,顿时捂眼呼痛:“诶哟!疼死我了!”
程锦容取出伤药递了过去,一旁的伙计替齐大夫上了药。上完药后,眼角一阵清凉,齐大夫总算不哼唧了。
程锦容裣衽行了一礼:“今日多谢齐大夫了。”
齐大夫一把年纪的人了,竟也有些不好意思,忙拱手还礼:“程姑娘这么说,实在令我汗颜。刚才我没能帮上什么忙,要谢也该谢贺三公子才对。”
贺三公子当然是要谢的。不过……
程锦容抬眼,轻声道:“贺三公子,可否移步说话?”
她想和他独处说话。
贺祈眼底似蹿了火苗,一双黑眸亮得惊人:“好。”
孤男寡女独处显然不怎么合适。苏木想劝两句,一见主子快燃起来的模样,只得闭嘴。至于甘草,从来都是小姐说什么就什么。
唯一能阻拦的程景宏,被一脸愁容的病患们缠住分不开身。一抬头,就见堂妹和贺三公子一前一后去了后堂。
程景宏:“……”
“小程大夫,我头疼得厉害。”年过七旬满面病容的老妇人哭着抹泪。
小程大夫只得强行按捺住冲上前踹人的冲动,温声对老妇人说道:“老人家别哭,先伸手,我替你诊脉。”
……
还是之前的空屋。
在外守门的还是苏木,只是陈皮换成了甘草。
黑脸的苏木,看着肤黑不亚于自己的小姑娘,心里升起一丝微妙的同情。姑娘家长成这样,也不知日后能不能嫁得出去。
甘草心思率直单纯,什么也没想。看到对面黑脸大个子一脸胡茬的中年侍卫目露怜悯,只觉莫名其妙。
这个黑脸大个子,看起来怎么怪里怪气,肯定娶不到媳妇。
屋内,程锦容和贺祈相对而立。
两人四目相对。
空气似在瞬间停止了流动,心跳加快,耳后也微微发热。
程锦容定定心神,轻声说起了今日之事的缘由:“今日那几个来闹事的泼皮无赖,是因我治好了一个叫彤儿的女童……”
撞墙昏迷的那个泼皮,就是彤儿的亲二叔。
彤儿的亲爹去年患了一场重病死了。留下彤儿母女两个。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只有几间可供容身的屋子罢了。可就是如此,母女两个也不得安生。
彤儿的二叔是个游手好闲的市井之徒。亲大哥死了,他不但没帮衬寡嫂侄女,反倒打起了屋子的主意。他想占兄长的屋子,还想撵走寡嫂,卖了侄女。
彤儿哭闹不休,她二叔生了歹毒之心,摔破了碗,将彤儿推倒在地。又以一块碎碗片刺入彤儿的小腹。
如果不是程锦容以高妙的外科医术救了彤儿,彤儿便会血流过多而死。
彤儿被救回了一条命,在药堂里住着养伤。她二叔知道此事后,颇为失望。一计不成,又生恶意,喊了几个平日交好的无赖泼皮前来闹事,想讹笔银子。
说起这等无耻之徒,程锦容目中闪过怒意。
贺祈冷哼一声:“刚才只踹一脚,真是便宜了他!”
程锦容注视着骤然迸出杀气的贺祈,脑海中又闪过前世那个如杀神降世的黑衣少年,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贺三公子身手骁勇,武艺超群。再踹一脚,他焉有命在。”
身手骁勇,武艺超群。
八个字钻入耳中,酥酥麻麻的。胸膛里涌起陌生又熟悉的激越澎湃。仿佛巨浪拍打着河岸,一浪接着一浪。
贺祈没有照镜子,不知此时的自己俊脸浮起了暗红。
后面的一句,自动被忽略。
贺祈凝神望着程锦容,声音略有些暗哑:“程姑娘,你真的觉得我身手骁勇,武艺超群?”
程锦容点点头,紧接着又道:“贺三公子是身怀家国胸有远志之人,绝不是外人口中传闻的那般蛮横霸道无礼。只是,外人不知就里,见贺三公子动手揍人,便会心生误会。口耳相传,人云亦云,对公子的声名有损。”
“今日之事,我要多谢公子援手之恩。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公子大可吩咐身边侍卫动手,将人送去衙门发落便是。”
何必自己动手,落下仗势欺人的恶名?
所以,她是在关心他吗?
贺祈心头一热,下意识地说道:“人人都说我贺三是横行无忌肆意妄为的纨绔,谁都怕我。你就不怕吗?”
程锦容笑着反问:“我为何要怕?莫非贺三公子还会轻薄孟浪我不成?”
贺祈:“……”
这一刻,贺祈忽然体会到了程景宏的复杂心情。
他这么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欺男霸女什么的,他是不屑为之。真的做了,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程景宏不愿他靠近程锦容,完全是为了程锦容的闺誉声名着想。
换了是他,早将对方痛揍一顿,扔到门外了。
其实,程姑娘,我真的有轻薄孟浪之心。你千万别这么信任我。
贺祈心里默默想着,半晌才憋出一句:“当然没有。”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的俊脸已经浮满了暗红。
谁能想到,名满京城的纨绔贺三公子,竟是这么一个动辄脸红的纯情少年?
程锦容心里暗暗好笑,也不说穿,免得贺祈尴尬。顺着贺祈的话音笑道:“公子的为人,我当然信得过。”
看着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眸,贺祈心情复杂而微妙:“程姑娘,你对所有人都是这般信任吗?”
程锦容想了想,很认真地答道:“不,我只信任你。”
我知道,真正的贺祈是什么样子。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贺祈。
贺祈的俊脸又红了。
脸孔生得英俊,红着脸的样子也分外好看。
程锦容微微一笑,又说了下去:“你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也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可人活在世间,谁能真正随心所欲。”
“人言可畏。流言汹汹,伤人于无形。”
“贺三公子还未请封平国公世子,还是顾惜一些声名才是。”
……
换了数日之前的贺祈,听到这等话,一定会嗤之以鼻。
而此刻,历经了两辈子的贺祈,却被这几句简单的话深深刺痛了心扉。
是啊!如果不是他太过骄纵轻狂,如果不是他自恃过高,又怎么会落入郑氏母子的算计?
眼盲毁容,世子之位被夺走,祖母病逝。他心如死灰,远离京城。到了边关后,被父亲冷落。鞑靼骑兵破关之日,父亲领兵迎敌,他未能跟随。
父亲战死,他却活了下来。
天子一怒,诛灭贺家满门。身在边关的他,又侥幸躲过死劫。
活着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幸运,而是痛苦的煎熬。身为唯一幸存的贺家人,他无法对受苦受难的百姓置之不理。他只能竭尽全力杀敌,保护百姓。
没有朝廷的支持,没有军饷,他所有的,只是一夫之勇,还有几十个忠心的侍卫。直至慢慢收拢一些边军残兵。
身为贺家儿郎,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是宿命的结局。
力竭战死前,他拼尽全力重伤鞑靼太子。闭眼前的最后一刻,他没有恐惧,只有深深的遗憾。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该有多好?
现在,他的人生真的重来了。
贺祈深深地看着程锦容,仿佛她是他眼前唯一的光亮:“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程锦容:“……”
这话听着,怎么不太对劲?
贺祈也惊觉自己冲动失言,咳嗽一声,改而说道:“你说的话,颇有道理。以后,我一定改了这冲动易怒的坏脾气。”
不过,动手不动口的脾气怕是很难改了。
毕竟,以理服人不如以力服人。
贺祈这般好说话,也出乎程锦容意料。
转念一想,前世她只见过他两面,对他真正的性情脾气,其实并不了解。贺祈少年时什么模样,她更是一无所知。所以,也无从比较就是了。
便是现在,两人也有交浅言深之嫌。
不过,报恩开了个好头,颇令人欣慰。
程锦容抿唇一笑:“一堆病患在外等着,大堂兄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你先走吧,我得去坐诊了。”
有了今日的独处,两人也算熟识了。说话间从公子姑娘,很自然地变成了你我。
贺祈再念念不舍,也不能厚颜赖着不走:“好。三日后,我再去卫国公府见你……等你复诊。”
程锦容笑着点点头。
……
门开了,俊脸微红的贺祈先走了出来。
苏木:……公子你做了什么!
甘草:……混账纨绔你做了什么!
没等甘草怒目相向,身着青衣罗裙的程锦容笑盈盈地走了出来。甘草仔细打量几眼,见自家主子神色自若毫无不妥,这才松了口气。
这口气松得太明显了。
贺祈睥睨了黑丫头一眼,大度地不和她计较。
一间屋子的门开了,一个衣衫破旧形容消瘦的妇人走了过来。
妇人走到程锦容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对不起,程姑娘。你救了彤儿一命,我没能报答姑娘救命之恩,还为姑娘惹了祸端。我真是对不住姑娘……”
没说两句,彤儿亲娘已红了眼眶,泪水簌簌掉落。
那副可怜模样,实在令人心酸。
程锦容轻叹一声:“这怎么能怪你。别磕头了,快些起来吧!”
“彤儿的二叔和另几个泼皮都被送去衙门了,少不得要吃苦头。想来以后也不敢再随意欺辱你们母女了。”
妇人以袖子抹泪,哽咽着说道:“多谢姑娘。”
程锦容微笑道:“今日多亏了贺三公子出手。你要谢,就谢贺三公子吧!”
妇人立刻又向贺祈磕了三个头:“多谢贺三公子。”
贺祈历经数年边关磨砺,早已不是昔日那个高高在上不知生活艰辛的贵公子,见妇人头都磕红了,心里也有些恻然:“不必言谢。”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那个混账,就让他死在牢里吧!”
妇人:“……”
程锦容也被噎了一下。
刚才说好的改了冲动易怒的坏脾气呢?这就算改了?
程锦容睁圆了眼睛的模样,分外可爱。
贺祈忍住伸手轻抚她脸颊的冲动,温声解释:“这种混账,在大牢里待个一年半载,也不会悔改。只怕还会心生怨恨,将账都算到她们母女身上。”
“不如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程锦容略略皱眉:“你今日动过手,这个混账死在牢里,一旦传出去,又为你添一笔恶名。如此不妥。”
“让这个混账断了双腿吧!这样,以后他连床榻都下不了,也害不了人了。”
贺祈欣然点头:“好主意。”
妇人:“……”
妇人震惊地看着“人美心善”的程姑娘,一时说不出话来。
程锦容看出妇人复杂又惊愕的心情,也不多解释,温声道:“彤儿的伤势虽无性命之忧,却得卧榻静养,每日都要换药。你且安心在药堂里住着,等彤儿痊愈了,再带着她回家也不迟。”
妇人回过神来,连忙应下,心里涌起难言的羞愧。
若不是程姑娘出手相救,她可怜的彤儿已经一命呜呼。今日又是因程姑娘,这位公子才会出手,将彤儿的二叔一行人送进了大牢。为她们母女解除后患。
如此恩德,她做牛做马也难偿还。她刚才竟胡思乱想,觉得程姑娘心肠冷硬……委实太不应该了!
程锦容一行人离去,妇人回了屋子。
一推门,床榻上的女童已经醒了,睁着一双怯生生的眼睛,小声问道:“娘,二叔真的被抓走了吗?他还会不会来打我?”
妇人鼻子一酸,忍着眼泪上前,轻抚彤儿瘦瘦的小脸:“彤儿别怕,他会被关进大牢,被打断双腿。”
“以后,他再也不能打你了。”
彤儿大大松了口气。
妇人又低声道:“程姑娘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彤儿,我们绝不能忘了程姑娘的恩情,以后一定要报答程姑娘的救命之恩。”
年幼的彤儿重重点头。
……
贺祈领着一众侍卫离去。
程锦容坐下,开始为病患看诊。
程景宏忙里偷闲,迅速瞥了程锦容一眼。碍于人多,不便张口询问,只得暂时按捺不提。
直至正午一起吃午饭,程景宏才低声问道:“你和他说什么了?”
程锦容一本正经地答道:“我向贺三公子道谢。”
程景宏:“……”
当他是傻瓜啊!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说话,怎么可能只道谢怎么简单?可程锦容不愿说,他这个做堂兄的,也不好追根问底。
程景宏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声,只得再次叮嘱:“男女有别,你和贺三公子得保持距离,免得惹来闲言碎语。”
她还要寻机会报恩,怎么能和救命恩人保持距离?
程锦容抬眼,坦然回视:“大堂兄,我这些时日来药堂,每日要见许多病患。有男有女,有老也有少。莫非见了年轻未婚的男子,我都要一一避嫌不成?若如此,我也不必做女医了。直接待在内宅里,等着定亲嫁人便是。”
程景宏瞬间找出漏洞:“除了贺三公子,你还和别的男病患独处一室了?”
……大堂兄果然不好糊弄!
程锦容面不改色地应道:“大堂兄提醒的有道理,以后我一定注意。”
我一定注意,和贺三公子独处绝不让你知晓!
程锦容“认错”态度良好,程景宏总算满意了,不再絮叨。
……
程锦容及笄将至,为了操办及笄礼,赵氏颇费了一番心思。
及笄礼当日的酒席,一共备了十席。
交往相熟的人家都送了请帖,永安侯府那边,自然也是要送请帖的。裴婉如庶出姐妹众多,多是嫁入官宦勋贵人家。不论平日是否来往,都是程锦容的姨母。也要一一送请帖,免得失了礼数被人挑刺。
程锦容每日早出晚归,压根无暇顾及这些。今日一回府,就被赵氏喊到面前:“……锦容,这些是写了请帖的人家。我一一说给你听上一听。”
也免得到了当日,不识任何人,失了礼数。
赵氏将程家的亲朋故旧姻亲说了一遍。谁家和谁家交好,谁家女眷和谁家女眷不和,诸如之类,也一并细细道来。
少女及笄,便到了说亲之龄。也该学一学当家理事人情往来之事了。
赵氏一片良苦用心,程锦容心中感动不已,听得认真又专注。
程锦宜今年十四,也不算小了,被赵氏叫来一并旁听。
程景安则被兄长程景宏叫去书房。父亲程方不在府中的时候,程景宏便每日“督促”程景安研读医书。
赵氏说了近一个时辰,口干舌燥。
程锦容忙奉上一杯清茶:“大伯母喝口茶润润嗓子。”
真是个懂事又体贴的好孩子,不枉她的一片苦心。
赵氏欣慰又妥帖,笑着接了茶水,喝了一口,又道:“锦容,你的及笄礼,我这个大伯母做正宾,让锦宜做你的赞者如何?”
前世她的及笄礼,是永安侯夫人做的正宾,裴绣是赞者。
这一世,由大伯母做正宾,堂妹程锦宜为赞者,再好不过。
程锦容笑盈盈地应道:“有劳大伯母和锦宜堂妹了。”
……
隔日,永安侯夫人接到了程家管事送来的请帖。
永安侯夫人命人赏了程家管事,故作随口笑问:“锦容的及笄礼,不知要请谁为正宾?”
程家的姻亲里,还有谁能及得上她这个二品诰命贵妇永安侯夫人?
程家管事恭敬地答道:“多谢永安侯夫人垂询。我们夫人已和小姐商议定下,就由夫人为正宾。”
永安侯夫人:“……”
永安侯夫人心里发堵,面上呵呵一笑:“如此就好,我倒是多操心了。”
程家管事只当没听出话语里的一丝讥讽和怒意,恭敬地告退。
永安侯夫人生了一通闷气,晚上少不得又在永安侯面前絮叨了一番。
永安侯眸光一闪,淡淡道:“过两日,上书房休沐。让阿璋去一趟程家,将你准备的礼服发簪给锦容送去。”
永安侯夫人悻悻地轻哼一声:“是是是,我教养照顾她十几年,现在继续捧着她哄着她就是。”
牢骚归牢骚,永安侯夫人心里也清楚的很。程锦容就如风筝,急切地飞出了永安侯府。想让风筝飞回来,最好的法子莫过于扯动系着风筝的“线”……
裴璋听了吩咐后,心情颇有些复杂,却未多说什么,张口应下。
……
两日后,裴璋带着礼服发簪去了程府。
赵氏有事出了府,程景安出面招呼裴璋。
程景安记性好得很。隔了多日,还记着裴璋那一日痛苦狼狈的模样。一见面,目中便露出令裴璋咬牙切齿的怜悯来:“裴公子来得不巧,堂妹不在府中。”
裴璋一愣:“容表妹去了何处?”
程锦容住在裴家的时候,足不出户,平日伺弄药草看看医书。怎么到了程家,竟开始往外跑了?
程景安眼里的怜悯更明显了:“堂妹去了卫国公府,为贺三公子复诊。”
裴璋:“……”
什么卫国公府?
什么贺三公子?
什么复诊?
裴璋脑海中迅疾浮出三个问题。尤以第二个问题最为尖锐,仿佛利箭一般瞬间戳穿了心肺!
他的容表妹,什么时候结识的纨绔贺三?
同为公侯勋贵子弟,裴璋当然认识贺三。
只是,裴璋身处出色勋贵公子圈,而贺三是纨绔公子圈的第一人。一个为皇子伴读,每日进出上书房。一个领着侍卫家将,和纨绔们横行京城惹是生非。平日几乎没什么交集。
出于少年敏锐又可怕的直觉,裴璋脱口问的第一句就是:“容表妹怎么会认识贺祈?”
这个问题问的好!
程景安就等着这一句哪!立刻抖擞精神,将程锦容去惠民药堂义诊第一日就巧遇落马的贺三公子之事道来。
实事求是地说,贺三公子虽然是纨绔,出身却更胜裴璋一筹。
永安侯以天子妻族舅兄晋身。平国公府,却是传承两百年的国公府。贺三是平国公唯一的嫡子,未来的平国公世子。
武将勋贵中,平国公是毫无疑问的第一人!
勋贵少年中,贺三也同样是第一人!
只要贺三脑子不抽风,安安稳稳地娶妻生子,日后请封世子,继承平国公爵位。统率十万边军,手握重兵,坐镇边关。
谁人能及贺三?
更不用说,贺三还该死的生了一张足以迷惑所有闺阁少女的英俊脸孔。
裴璋脑海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胸膛里的火苗一点点汇聚。
“……堂妹每隔三日去卫国公府一趟,为贺三公子复诊。今日正好又逢复诊。一大早,卫国公府就来了马车,将堂妹和大哥一起接走了。说来不巧,他们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来了。没能碰面。”
程景安说的意犹未尽,见裴璋面色难看,连忙补了一句:“裴公子放心,堂妹只是去复诊,和贺三公子绝没有别的牵扯。”
裴璋:“……”
裴璋的俊脸更难看了。
程景安绞尽脑汁,又挤出一句:“堂妹晚上才回来,要不然,你晚上再……”
最后一个来字还没出口,裴璋已霍然起身,俊美如玉的脸孔冷如寒霜:“我这就去卫国公府。”
……
没等程景安说话,裴璋已拂袖离去。
程景安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今日说的话多了那么一点点。好像一不小心,就泄露了容表妹和贺三公子曲通暗款之事……不对,是正经的大夫和病患的来往!
裴璋心眼小爱吃醋,要是和贺三公子打起来了,可不能怪他啊!
程景安心里嘀咕着,程锦宜好奇地探头张望:“二哥,裴公子这么快就走了么?”
程景安苦着脸叹气:“妹妹,你二哥我今天好像惹祸了。”
程锦宜走了过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边笑着奚落:“你那张嘴,哪天不惹人生气。”
大哥一天蹦不出几个字来,二哥却耿直多话,也不知今日又说了什么,惹恼了未来的堂姐夫。
程景安苦着脸将刚才的事道来:“……我也没说错什么吧!可我看裴公子脸色十分难看,起身就去了卫国公府。”
程锦宜:“……”
程锦宜噗地一声喷了茶,一不小心呛着了,咳得惊天动地。
程景安很贴心地为程锦宜拍后背。
程锦宜差点被拍岔了气,忙躲开,顺便冲程景安翻了个白眼:“二哥,麻烦你离我远一点。再拍,我就要被你拍断气了。”
然后,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二哥,我们也去一趟卫国公府吧!”
万一裴公子和贺三公子真得打起来,可就糟了。
程景安听到这个提议,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应下:“好,我就让人备车。”
看着二哥跃跃欲试一副要看热闹的模样,程锦宜忽然有些后悔。二哥这张嘴,不会继续再惹祸吧……
程锦宜心里不踏实,小声叮嘱:“二哥,到了卫国公府,你可别再胡乱说话了。”
程景安一挺胸膛:“放心吧!我知道轻重!”
放心才怪。
程锦宜瞥了他一眼,暗下决心,一定要盯紧二哥,绝不让他乱说话。
……
一路疾驰,料峭的春风带着寒意迎面扑来。
裴璋握紧缰绳,俊脸毫无表情,唯有一双黑眸,闪着幽暗的火苗。热血在胸膛涌动,混合着无以名状的怒火。
小半个时辰后,裴璋骑着骏马到了卫国公府外。
吹了一路的风,裴璋纵有再多的怒火,此时也冷静了下来。下马后,先吩咐侍卫去送名帖。
卫国公府的江四公子江廷,是四皇子伴读。同为皇子伴读,裴璋和江廷十分熟稔,颇有些交情。休沐日忽然来卫国公府,也不算突兀。
门房管事忙开了正门,满脸热络殷勤地迎了裴璋进门。
小厮飞快地跑腿传信。
一盏茶后,江廷亲自来相迎。
江廷比裴璋年长一岁,今年十七,面容英挺,身材修长,举手投足间俱是勋贵公子的潇洒磊落。
“今日是刮了什么风,怎么把你吹来了。”江廷笑着一拍裴璋的肩膀,亲热又随和。
呵呵!
是一阵叫贺三的邪风!
裴璋神色恢复如常,笑着说道:“听闻江六公子受了腿伤,我特意来探望。”
江廷意味深长地挑眉一笑:“我还以为,你是为程姑娘而来。”
女医并不多见,像程锦容这般年少貌美医术高明的,更是罕有。卫国公府内宅上下传了个遍。江廷数日前就从新婚妻子口中知道这位程姑娘了。
再一细问,原来就是那位在裴家一住十三年的表姑娘。
裴璋心有所属之事,在上书房里不是什么秘密。端看裴璋四处搜寻医书,去太医院抄医书的那个劲,也能猜出几分。
江廷这一打趣,裴璋如喝了一杯苦涩的烈酒,个中滋味,也只有自己清楚了。
好在江廷颇有分寸,打趣个一两句,就不再多提。和裴璋一起去了江六的院子。
推门而入,照例是一屋子人。
裴璋的目光一扫,落在了角落处的一双少年男女身上。
心底压抑的怒火嫉火,腾地燃起。
从裴璋的角度看过去,看到的是程锦容的窈窕背影。
眼高于顶嚣张跋扈的贺三公子,穿着一袭黑衣,端正地坐着,一张脸孔英俊得刺目。一双黑眸凝望着诊脉的美丽少女,黑眸异常专注。
该死的混账!
果然觊觎他的容表妹!
裴璋右拳猛地握紧,心中火焰升腾至眼底,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面色难看笑容僵硬。他强忍着冲上前揍扁踹飞贺三的冲动,竭力镇定:“江四哥先请。”
江廷目光迅疾一扫,再看裴璋,目光里便多了一丝微妙的同情:“来者是客,你先请。”
门口的动静,立刻引来众人侧目。
背对着门口的程锦容,动作微微一顿,目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只短短一瞬,便又恢复如常,继续专心诊脉。
裴璋来了!
贺祈微微眯眼,目光掠向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心里重重冷哼一声。神态也有了肉眼不可见的微妙变化。
从一头暂时收起獠牙利爪的猛兽,瞬间变为蠢蠢欲动一触即发的凶兽。
裴璋似有所感,目光迅疾扫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俱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敌意,心中各自一声冷笑!此时的想法惊人的一致。
该死的混账!
看我日后怎么收拾你!
……
裴璋凭借过人的自制力,硬生生收回目光,和江廷一起去了床榻边。先去“探望”伤了腿的江六。
裴璋和江廷是好友,江尧自然见过裴璋。只是,大家混的“圈”不同,平日从无交集。今日裴璋忽然前来探病,怎么看都有些怪异……
一换药就哼哼唧唧哭哭啼啼的江尧,当着裴璋的面,怎么也要撑些面子。迅速用衣袖抹了抹红红的眼角,挤出笑容道谢:“一点小伤罢了。没想到竟惊动裴公子亲自前来探望。”
换点伤药也哭鼻子抹眼泪,真是没用的怂包!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贺三在一起厮混的,也只有这等没用的窝囊废了!
裴璋心里狠狠腹诽,口中亲切说道:“我和江四哥亲如兄弟,你是他的堂弟,便如我的堂弟一般。听闻你受了腿伤,我心中亦牵挂不已。特意趁着今日休沐,登门来探望。江六弟别嫌我来的冒昧才是。”
……能将口不对心的场面话说得如此真切!不愧是永安侯府引以为傲的嫡长公子!
朱启珏叶凌云郑清涵心里一起吐槽。
江尧虽不知就里,倒也没拆裴璋的台,呵呵一笑。和裴璋寒暄了几句。
裴璋对自己的表现颇为满意,不动声色地以眼角余光瞄了角落处一眼。险些又被气得吐血。
程锦容一定听到了他的声音,却未转身看他。而是走到了贺祈的身侧,纤长的手指在贺祈的头部按压,低声问道:“这里还疼吗?”
贺祈略略皱眉:“还有一丝疼。”
疼个屁啊!
裴璋忍无可忍,忽地扬声喊道:“容表妹!”
……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如平地起惊雷,将屋内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公侯之家结亲联姻是常事。站在这间屋子里的,彼此或是姻亲或是表亲,拐弯抹角的总能沾亲带故。
可裴璋这一声“容表妹”,深情百转,绝非寻常啊……
叶凌云立刻冲朱启珏使了个眼色。
这个裴璋,和程姑娘是何关系?
朱启珏一脸懵逼。
我怎么知道?
郑清淮摸了摸下巴,预感到将有一场精彩好戏上演,兴致勃勃地等着看热闹。
程景宏还在低头换药,不便抬头张望,耳朵已竖得老长。
程锦容终于转头,看向裴璋。
她和裴璋一起长大,前世做过两年夫妻,对他的性情脾气了如指掌。此时裴璋看似温和含笑,实则眼底燃着火焰,定是气得不轻。
“我在替贺三公子看诊,”程锦容神色淡淡,声音淡然:“裴表哥请稍等片刻。”
说完,竟又转过头去,继续替贺祈看诊。
众人:“……”
众人的动作出奇的一致,先看贺祈,再齐刷刷地看向裴璋。
贺祈继续端坐,神色未动。
裴璋站姿僵硬,右拳握得极紧,片刻后,挤出一丝笑容:“好,我等你。”
诶哟!
这等争风吃醋的场面,实在难得一见。更不用说,主角是闻名京城的纨绔贺三公子和年少英才裴二公子了。
坐在床榻上的江尧,下意识地伸长脖子张望。右腿伤处忽地一痛,江尧反射性地惨呼:“疼啊!”
这一声惨叫,打破了屋子里近乎凝滞的尴尬气氛。也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江二小姐忧心不已:“小程大夫,六弟腿伤是否有碍?”
程景宏放轻手劲,面不改色地说道:“江六公子腿伤未愈,不宜乱动,牵扯到伤处,难免疼痛。”
朱启珏等人也顾不得看热闹了,纷纷围拢到床榻边,出言安慰江尧。江廷见不得堂弟哭鼻子抹眼泪,也好言宽慰了一番。
如此一来,倒是无人再盯着程锦容了。
……
程锦容的心情,并不如表面显示的那般平静。
按在他头部的手指,略略颤了片刻,才恢复平稳。
贺祈明知此时的自己尚无吃醋的资格,依然一阵猛烈的酸意。
程锦容终于复诊结束,退开几步,照例叮嘱几句:“贺三公子身体没有大碍,按时喝药便可。”
贺祈起身道谢。
程锦容微微一笑:“贺三公子不必客气。”
然后,程锦容转身,去了裴璋身边。
贺祈:“……”
“裴表哥,你怎么来了?”程锦容的声音里,有着刻意疏远的冷淡。
裴璋的声音中,则蕴含着亲昵的委屈:“这么些日子没见,你就只有这句话和我说吗?”
程锦容再想和裴璋撇清距离,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令他难堪,迅速扯开话题:“你是不是去过程家?”
裴璋略一点头:“是。皇后娘娘赏了发簪礼服,母亲也为你备下了。今日我休沐,特意送去程家。”
一定是二堂兄漏了口风。
程锦容略略蹙眉,还未说什么,就见一个丫鬟进来禀报:“程二公子和程小姐来了。”
二堂兄定是心虚不安,特意追过来看看。
程锦容心中轻哼一声。
屋子里人虽多。不过,真正的主人是江家兄妹。别人不便越俎代庖随意张口。江廷当仁不让,主动迎了出去。
片刻后,程景安程锦宜一起迈步进了屋子。
程景安迅速瞄了一眼,暗暗松口气。
裴璋和贺祈之间的紧张气氛,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好在没有动过手的迹象!还算来得及时!
然后,程景安便对上了大哥遥遥投来的暗含不善的一瞥。不由得后背一凉。
“二堂兄,锦宜堂妹,”程锦容的声音响起:“你们怎么忽然来了?”
程锦宜唯恐程景安“胡言乱语”,抢着应道:“我和二哥在家中闲着无事,想跟着大哥和堂姐义诊。”
机智!
这个借口找得好!
程景安顺着程锦宜的话音笑道:“是啊,纸上得来终觉浅。学医是为了行医治病,整日背药方哪行,不如跟着你们去药堂。”
所以,他们兄妹来卫国公府,是为了等程景宏程锦容,绝不是为了凑热闹!
众人颇为配合,一起露出“原来如此”的礼貌微笑。
程锦容没有拆台,略一点头:“稍候片刻,等大堂兄忙完了,我们一起去药堂。”
程景安和程锦宜一起应下。
……
一炷香后,程景宏今日复诊换药终于结束,立刻起身告辞。
江廷笑道:“你们兄妹四人在府里用了午膳再走吧!”
程景宏照例委婉谢绝:“多谢四公子美意。今日已耽搁了不少时间。药堂里有众多病患排队等着看诊,我们就不多留了。”
江廷客套一番,也不勉强,笑着送行。江二小姐也一并相送。
裴璋理所当然地走在程锦容身侧。
贺祈稍微落后几步,目光紧紧地盯着裴璋的背影。如果目光能化为实质,裴璋早已千疮百孔。
朱启珏凑近,用手肘抵了抵贺祈,使了个眼色过去。
贺祈不耐地瞥了他一眼:“什么事?”
朱启珏:“……”
算了!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找揍。
朱启珏缩回手,顺势摸了摸鼻子,一脸无辜的表示“我什么事都没有。”
郑清淮却是个唯恐天不乱的嘴欠之人,大喇喇地问道:“贺三,你今日是不是又要送程姑娘他们去药堂?”
又?
裴璋步伐未停,俊脸如凝了一层冰霜。
身后传来贺祈的声音:“那是当然。”
此时,正好已到了正门。裴璋顺势停下脚步,皮笑肉不笑地冲贺祈说道:“亲疏有别。我自会送容表妹去惠民药堂,就不必劳烦贺三公子了。”
“劳烦”两个字被故意加重了音量。
就差没明说“无关紧要的外人闪远一点”了。
贺祈从来不是好惹的主儿,挑了挑眉,气死人不偿命地应了回去:“程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送程姑娘一程,是我分内之事,一点都不劳烦。”
厚颜无耻之徒!
裴璋心中冷笑,慢条斯理地说道:“容表妹自少学医,一直向往行医治病救死扶伤。她去药堂义诊,每日救治的病人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个。都如贺三公子这般‘报恩’,容表妹如何吃得消。”
“贺三公子如果真有感恩之意,言行切记注意分寸,以免扰了容表妹清静。”
……
裴二公子利舌如刃啊!
以贺三的脾气,这个时候就该动手了!
郑清淮等一众损友精神一振,不约而同地卷起衣袖。只等贺三招呼一声,就一拥而上,将裴璋揍成猪头。
至于后果如何……这就不是纨绔们应该考虑的事!先揍人要紧!
裴璋憋了一肚子闷火,见状哪里会害怕,挑眉勾唇冷笑。
这些纨绔!
来一个打一个!
来两个揍一双!
气氛紧绷,一触即发。
程锦容略略蹙眉,尚未来得及说话,贺祈已走上前,黑眸中含着一丝委屈:“程姑娘,我言行可有不妥之处?是否扰了你清净?”
众人:“……”
熟知贺三脾气的郑清淮等人,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这还是那个横行霸道从不知退让二字为何物的贺三吗?这么一副受欺负的小媳妇模样,是怎么回事?
程家兄妹也被齐齐震住了。
程锦容不是不知道贺祈在装模作样,可看着横行无忌的贺三公子露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还是一软:“没有。”
贺祈松了一口气,看向裴璋:“你听到了吧!程姑娘说没有。”
裴璋:“……”
裴璋一口血哽在喉咙处。
程景宏抽了抽嘴角,颇为头痛。再这么闹腾下去,两人非打起来不可!
“容堂妹,你先上马车去。”程景宏果断地拿出做兄长的威严。程锦容想说话,被大堂兄一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乖乖上了马车。
程景安和程锦宜兄妹,也在兄长“温和”的目光下上了马车。
程景宏这才看向贺祈裴璋两人,温和有礼地说道:“裴公子贺三公子的心意我们领了。不过,我们兄妹四人一同去药堂,无需劳烦任何人相送。两位公子请自便。”
裴璋:“……”
贺祈:“……”
程景宏也上了马车。程家的马车很快启程离开。
江廷用力咳嗽一声,打破尴尬的沉默:“我新近得了一幅墨宝,裴兄随我去书房,一同品鉴如何?”
裴璋抿得极紧的薄唇,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意:“也好。”
江廷冲贺祈等人招呼示意,很快和裴璋离开。
待江廷和裴璋走了,郑清淮立刻冲到贺祈身边:“贺三,你怎么不揍那个裴璋?”
叶凌云和朱启珏也是满心疑惑:“对啊!你为何忍气吞声,不动手揍他?”
因为他历经磨难坎坷,心性坚韧,早已不是前世那个热血冲动横行无忌的贺三了。
再者,揍人也得分场合。
当着程锦容的面,揍她的表哥兼前世夫婿,显然不怎么合适。要揍,也得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贺祈眸光一闪,淡淡道:“以后总有机会。”
他和裴璋之间,迟早会有一战!
马车里,一片安静。
程景安三番五次想张口说话,都在自家兄长含着怒气的目光中败退,讪讪地闭紧了嘴。
程锦宜有些不安,挪了挪位置,尽力离程景宏稍远一点。
程景宏瞥了程锦宜一眼:“你又没做错事,这样怕我做什么。”
程景安程锦宜:“……”
“大哥,我错了。”程景安苦着脸认错。
程景宏凉凉地说道:“你不过是在裴公子面前说了几句实话,又没怂恿裴公子来卫国公府,何错之有。”
程景安都快哭出来了:“大哥,你别说了。我知道错了!”
呜呜,板着脸孔的大哥好凶残好可怕!
程锦容也是第一次见识到程景宏动怒。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堂兄先别恼。此事说来,都是因我而起,确实怪不得二堂兄……”
程景宏板着脸孔道:“不必情急。等我训完了二弟,自会轮到你。”
程锦容:“……”
程锦容哭笑不得,只得放软语气:“大堂兄,是我的错。你别生气。”
她一认错,程景宏的神色一缓,声音也和缓了许多:“容堂妹,你自小就在裴家长大。我们虽是嫡亲的堂兄妹,往日来往却极少。我对你的性情脾气,也不甚熟络。如今你既回来了,住在程家,我这个做堂兄的,待你便如对锦宜一样。”
“你到了及笄之龄,说亲定亲出嫁,也就是两三年之间的事。平日和同龄少年来往,理应保持距离,免得闺誉受损。”
“你和裴公子是表兄妹,裴家也早流露过结亲之意。以我看,裴公子对你也是一片情意。只是,你和贺三公子……”
说到这儿,程景宏声音顿了一顿,目中闪过无奈和踌躇。
程景安和程锦宜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程锦容。
程锦容并无少女怀春的娇羞,神色平静:“大堂兄,我对贺三公子,只是医者对病患的心意,别无他意。”
她对贺三公子,只有救命之恩的感激,并无男女之私。
再者,她要做的事,如行走在万丈深渊的边缘,一个不慎,便有性命之险。这样的她,不能也不愿嫁人。
裴璋也好,贺祈也罢,她都不会嫁。
程锦容语出肺腑,绝非作伪。
程景宏深深地看了堂妹一眼:“你对贺三公子没有他意。却不知贺三公子心里是怎么想的。而且,裴公子今日分明已心生误会。”
提起裴璋,程锦容心绪复杂,沉默片刻才道:“我不会嫁给裴璋。他误不误会,都不要紧。”
兄妹三个俱是一惊。
程锦容不想再多说,闭上嘴。一直到药堂,都未再说过话。
……
一忙又是一日。
晚上回府,程景安忙不迭向亲娘诉苦:“娘,大哥太没人性了。他坐着看诊,偏让我站在一旁,还不时让我跑腿。一天下来,我的腿又酸又麻。”
赵氏却不是娇惯儿子的性子,张口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整日闷在家里看医书背药方,也练不好医术。跟在你大哥身边锻炼一番也好。从明日起,每天都随你大哥去药堂。若不听话,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程景安:“……”
程锦容和程锦宜一起笑弯了腰。
程景宏目中也闪过笑意。
赵氏看向长子,温声询问:“景安跟着你,不会影响你坐诊吧!”
“这倒不会。”程景宏应道:“他经验浅薄,暂时不能看诊开方,跟在我身边,多见一见病患学习开方,也是好事。母亲放心,我会好好调教二弟。”
程景安其实也挺乐意去药堂。
虽然辛苦一些,却能接触到病患,能学着看诊开方。再者,药堂里人多热闹。比闷在家里强多了。
心里乐开了花的程景安,故意苦着脸应下。
程锦宜没那么多戏,小声央求程锦容:“堂姐,我也随你去药堂吧!忙碌的时候,我也能帮帮忙。”
顺便再学一学堂姐的外科医术,那就更美妙了。
程锦容一眼便窥出了程锦宜的小心思,莞尔一笑:“好。”
程锦宜雀跃不已,又用希冀的目光看着亲娘。
赵氏岂有不应之理,笑着叮嘱:“你们两个去倒是无妨。不过,需得谨记,多听多看多学少说话。”
兄妹两个连连点头。
……
于是,从隔日起,程家兄妹四人,便一起去惠民药堂。
有了程景安,陈皮陡然清闲了不少。便是甘草,也比平日闲了许多。
“甘草,这个给你。”趁着空闲,陈皮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点心,塞进甘草手中。
甘草胃口好饭量大,早上吃的早饭早就消化得差不多了。绵软香甜的点心一入口,甘草的眼便亮了起来。几口下去,一块糕点被吃得干干净净。
陈皮又递了杯茶来,冲甘草咧嘴笑道:“这是我精心调制的陈皮甘草茶,你尝尝看。”
程锦容:“……”
耳力颇佳的程锦容,好气又好笑地瞥了一眼过去。
机灵黑瘦的陈皮,在甘草身边打转献殷勤。
粗枝大叶的甘草,对陈皮那点小心思浑然不察,吃完糕点,喝了一大杯酸甜的陈皮甘草茶,颇为满足:“谢谢你了。”
陈皮一边眨眼,一边拼命暗示:“其实,我比你大了几个月,你可以叫我一声陈皮哥哥。”
甘草有些奇怪的看了陈皮一眼:“非亲非故的,我叫你哥哥做什么。”
噗!
同样竖长耳朵偷听的程景安,终于忍不住笑喷了。
程锦容也忍俊不禁,轻笑不已。
陈皮厚着脸皮还想再说,程景宏已瞥了一眼过来,陈皮头皮一麻,不敢再多嘴,老老实实地跑腿做事。
程方逢休沐回府,得知次子和女儿主动去药堂打杂兼学习,颇为欣慰。难得张口夸赞程景安一回。
程景安感动之极,一把攥住亲爹的胳膊:“爹,你以后就这样夸我鼓励我,我一定进步飞快。”
程方笑骂:“表现不好,或是胡乱惹事,我打断你的腿!”
说笑一番后,程方叫来程景宏和程锦容:“太医院招考太医,我已为你们两个报了名。”
太医院的考试从二月中旬便可报名。三个月内,可陆续报名。五月初一考第一场,初五考第二场,初十考第三场。
只要是大夫,皆可报考太医院。有人从中做担保,便可免了身家背景核查。
程景宏也就罢了。对程锦容来说,就便利多了。
女医报考太医院,前所未有。没有程方从中周旋打点,只报名核查这一关,程锦容怕是都过不了。
“多谢大伯父。”程锦容满心感激,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程方坦然受了这一礼,笑着说道:“你报考太医院的事,我特地和杜提点大人私下说了一回。药堂杜管事在杜提点面前提起你精擅外科医术之事,杜提点对你颇有印象,我一提,他便点头应了。”
药堂的杜仲杜管事,是杜提点的堂弟。杜管事在堂兄面前对程锦容赞不绝口。再有“神医程望女儿”的光环,便是杜提点,也对程锦容充满了好奇。
程方私下去“疏通”时,杜提点收了礼,捋着胡须笑道:“太医院从无女太医。你这个侄女既有勇气报考太医院,不妨让她试上一试。”
很显然,杜提点并不以为程锦容能考进太医院。
程锦容听程方道来,微微一笑:“大伯父就等着我成为大楚朝第一位女太医吧!”
少女眉眼含笑,俏脸闪着自信从容的光芒。
程方既欣慰又骄傲地看着侄女:“好,大伯父拭目以待。”
程锦宜羡慕又憧憬。
什么时候,她也能去报考太医院,也能张口说我要做大楚朝的女太医?
“锦容,还有几日,就是你的及笄礼了。”程方温声说道:“你就在府里歇息几日,准备及笄礼,别去药堂了。”
一生一次的及笄礼,是少女最美的时候,也是少女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程锦容不以为意,淡淡笑道:“不必了。我习惯了每日去药堂。”
对她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考进太医院,成为女太医。如此,她才能正大光明地接近裴皇后。
在外人眼中看来,她实在太过年轻。在药堂里多磨炼些时日,展露过人的医术,也能稍稍令人释疑。
……
“什么?”
永安侯府内宅里,传出永安侯夫人震惊的低呼:“侯爷说的是真的?程方竟为程锦容报名参加太医院的考试?”
永安侯神色阴冷:“常院使私下命人给我传的口信,岂能有假。”
永安侯口中的常院使,单名一个山字。擅治妇人病症。
常家和杜家程家一样,俱是大楚朝闻名的杏林世家。常山三十岁入太医院,凭借高超的医术,很快在太医院崭露头角。
十四年前,裴婉清缠绵病榻时,一直是常山为裴婉清看诊。
为了收买常山,永安侯暗中许以黄金万两。
这些年,常山一直为裴皇后“看诊”。也凭借着为裴皇后“看诊续命”的功劳,仕途得意,被提任为太医院院使。
众人皆以为裴皇后能活这么多年,是常山的功劳。事实正好相反。常山是永安侯安插在太医院里的一颗钉子。
有常山在,别的太医连为裴皇后看诊的机会都没有。
常山和永安侯来往甚密,不是什么秘密。不过,就连宣和帝也从未起疑。
“她这要做什么!”永安侯皱紧眉头,来回踱步:“她一个闺阁少女,及笄之后,便可定亲出嫁,做永安侯世子夫人,一世享不尽的容华富贵。”
“可她偏要去报考什么太医院。难道她还想做女太医不成!”
程锦容到底是要做什么?
永安侯和永安侯夫人对视一眼,脑中同时掠过一个惊人的念头。
“她为什么忽然想进宫?”永安侯夫人喃喃低语:“为何想见裴皇后?莫非是当年之事走漏了风声?”
不等永安侯出声,永安侯夫人立刻又道:“绝无可能!这桩隐秘,我们瞒得密不透风。她绝不可能知晓。”
“不能让她去考太医院。”永安侯目中冷芒闪动,迅速低语:“更不能让她做什么女太医。”
绝不能让程锦容有进宫见裴皇后的机会!
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不行!
永安侯夫人重重点头,目中闪过焦虑和忧色:“可是,程方已为她报了名。我们明着不便阻挠。”
永安侯冷哼一声:“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多的是法子。不过,也别下手太重,让她出个‘意外’,错过太医院考试也就行了。”
内宅阴私手段,防不胜防。想让程锦容出点‘意外’,不是什么难事。
永安侯夫人点点头。
白芷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
夫妻两个正低声商议,忽地响起了敲门声。
永安侯神色一冷,声音里满是不耐:“谁?”
“父亲,是我。”门外传来的,是裴璋的声音。
永安侯神色略一缓和。
永安侯夫人亲自起身去开了门。站在门外的裴璋,没了往日的神采飞扬,神色间隐有一丝郁色。
见了儿子略显憔悴的俊脸后,永安侯夫人颇为心疼:“阿璋,你这两日是不是身体不适?为何这般憔悴?要不要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裴璋薄唇抿得极紧,低声答道:“我明日去惠民药堂,请容表妹为我看诊。”
永安侯夫人听到程锦容的名字,就气不打一处来。淡淡说道:“她那点医术,能看什么诊治什么病。我去请太医来给你看诊。”
裴璋低声又执拗地说道:“不用请太医。我就去惠民药堂!”
永安侯夫人:“……”
媳妇还没娶进门,就护上了!
永安侯夫人既恼怒又有些酸意,没好气地应了句:“罢了,都随你。”
永安侯不善地瞥了一眼过去。
永安侯夫人悻悻地住了嘴。
“阿璋,”永安侯城府极深,短短片刻,便已调整好面部表情,看不出半分异样:“这么晚了,你特意过来,是为了何事?”
裴璋深呼吸一口气,说道:“父亲,我有一事相求。”
“我心仪容表妹,想娶她为妻。请父亲写信给程姑父,为我提亲。”
……
裴璋怎么忽然这般情急?
永安侯略有些惊诧,目光掠过裴璋的脸孔:“你真的想娶锦容为妻?”
“是。”裴璋抬眼,和永安侯的目光对视:“父亲,这一生,我非容表妹不娶。”
永安侯夫人一听这话,心里颇有些气闷。
娶程锦容过门,是权衡过后的最佳办法。裴璋和程锦容情愫渐生两情相许,也早在意料之中。
可听到儿子一口一个“非容表妹不娶”,身为亲娘,心里痛快才是怪事!
此时不是置气的时候。
永安侯夫人按捺下心里的不快,笑着说道:“不必你说,你父亲早有打算了。”
“等锦容及笄礼一过,便写信给你姑父提亲。快马加鞭,一来一回也只月余功夫。等定下亲事,婚期也定得早些。明年就将媳妇给你娶进门。”
永安侯也点点头:“正是。你比锦容年长一岁,今年十六,也该定下亲事早些成家了。”
刀剑无眼,领兵打仗,受伤是常有之事。在战场上丢了性命,比比皆是。武将勋贵子弟,多是十六七岁成亲生子。有了子嗣之后,才会上阵领兵。
裴璋的眼中闪出一丝喜悦的光芒:“多谢父亲母亲。”
裴璋来时心情晦涩,走时步履轻快。
不知为什么,短短数日内,容表妹对他的态度骤然冷漠疏远。不再温柔可人,更没了往日的含情脉脉。
还有那个混账贺三!竟敢觊觎容表妹!令他痛心又难过的是,容表妹对贺祈并无排斥。甚至过分的和善亲切……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父亲很快写信为他提亲。等姑父应下亲事,他和容表妹就是未婚夫妻。
到那时,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站在她的身侧,为她挡风遮雨。心思不轨其心不正的人,都得退避三舍。
……
隔日一大早,裴璋先进宫告假一日。
今日在上书房里授课的是钱太傅。
钱太傅已年过六旬,发须皆白,穿着三品文官的官服,一派饱学大儒的气度风范。
大皇子三年前入朝听政,又领了兵部的差事。如今,在上书房里读书的,是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及一众皇子伴读。
大皇子伴读贺袀,如今是御林军校尉,在宫中当值。
裴璋是二皇子伴读,四皇子伴读是江廷,五皇子伴读是镇远侯嫡子魏启。六皇子年纪尚幼,暂时还没有伴读。
“二皇子殿下,”裴璋向钱太傅告假后,特意和二皇子说了一声:“我今日身子不适,告假一日。”
裴璋既是伴读,又是二皇子的表哥。霸道蛮横的二皇子,在裴璋面前倒是很少摆皇子的架子。
二皇子目光一扫,笑着打趣:“往日你身体最是健壮。近来是怎么了?忽然娇弱起来了?”
裴璋略有些心虚地咳嗽一声:“也不知怎么回事,总觉疲累。今日回府歇上一日,也就该好了。”
二皇子随口道:“拿我的帖子去太医院,请个太医给你看诊。”
裴璋立刻推辞:“些许不适,无需太医看诊。传出去,反被人取笑我小题大做了。”
这倒也是。
二皇子也未勉强,拍了拍裴璋的肩膀,叮嘱他好生休息。
裴璋走出上书房,迎面遇到了六皇子。
“六皇子殿下,”裴璋拱手行礼。
一众皇子中,六皇子是出了名的温和好脾气,笑着说道:“表哥快免礼。”
二皇子从不在人前喊他表哥。倒是六皇子,分外客气有礼。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二皇子和六皇子的性情脾气,却是截然不同。
裴璋暗暗感慨,目光掠过六皇子俊秀的脸孔。
说来也是奇怪。父亲对二皇子格外看重,对嫡出的六皇子却并不亲近。都是嫡亲的外甥,父亲为何对六皇子分外淡漠?
小小少年,似也有些心事。
六皇子略一犹豫,轻声问道:“表哥,四姨母家的程表姐,是不是一直住在裴家?”
提起程锦容,裴璋目光一柔:“容表妹在裴家住了十三年。数日前才回程家。这个月二十,就是她的及笄礼。”
“对了,殿下今日怎么忽然提起容表妹?”
六皇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前几日,我在母后那儿,看到了程表姐的画像。一时生了好奇心,便多嘴问了一句。”
裴璋笑容微微一顿。
裴皇后的手中,为何会有容表妹的画像?
裴皇后有五个庶妹,各自出嫁,姨侄女少说也有八九个。程锦容到底有何特别之处,竟令裴皇后如此上心?
程锦容态度倏变,坚持离开裴家……
其中,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故?
“表哥,”六皇子凑了过来,小声说道:“母后心情阴郁,极少展颜。提起程表姐的时候,母后便会展颜微笑。我想让母后高兴一回。”
然后,又低语数句:“……到时候表哥帮我遮掩一二。”
那张俊秀的小脸上,浮着一丝淘气和雀跃。
裴璋一愣,本想拒绝,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好。”
六皇子眼睛一亮,咧嘴笑了起来:“多谢表哥。”
……
一个时辰后。
惠民药堂。
程景安忙里偷闲,转头看了程锦容一眼,然后唏嘘:“容堂妹在药堂坐诊还没到半个月,已经声名鹊起。瞧瞧排队领号牌的,比大哥你这儿还多。”
程景宏:“……”
这也难怪。
这些时日,程锦容一共治好了十余例外伤。腹部受伤的彤儿是最严重的一例。在程锦容的妙手救治下,彤儿的外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还有一个病患,后背生了恶疮,金针汤药都不见效。程锦容以外科医术,将恶疮处巧妙割除。那个病患,在药堂里住了几日便好了,自己走了回去。
短短数日,程锦容声名鹊起。
之前来看诊的,以青年男子居多。
而现在,大多是慕名而来的病患。
程景宏引以为傲,程景安心中羡慕不已,程锦宜早将程锦容当成了榜样。
程锦容自己倒是不以为意。
前世她在边关行医,一开始也因出众的容貌惹来种种非议。不过,真金不怕火炼。时间一长,治好的病患越来越多,流言蜚语自动销声匿迹。
门口领号牌之处忽地一阵骚动。
一个蓝衣锦袍少年,伸手从管事手中接过号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