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
程家兄妹一起坐马车回府。
程锦宜终于得了空闲,好奇地问道:“容堂姐,你是怎么打发走了那位郑二小姐?”
程景安也是一肚子好奇:“是啊!一群人来势汹汹,怎么没到片刻就走了?”
程锦容随口笑道:“我给她看诊开了药方,她拿着药方便离开了。”
就这么简单?!
这些名门闺秀,便是偶尔恶疾,也绝不会大张旗鼓地出来看诊。一定是私下请京城名医进内宅。怎么会特意来惠民药堂?又指名道姓要程锦容看诊?
程景宏目光掠过程锦容从容自若的脸庞:“你和郑二小姐素未谋面,她怎么会特意来寻你看诊?”
程锦容一脸无辜地回视:“我也不清楚。不过,医者父母心。病患登门求诊,我总不能拒之门外。”
是啊,程家世代行医,家训第一条便是“来者看诊,不拒任何病患”。
程景宏问不出什么来,索性不问了。
程景宏不爱说话,程景安却是个嘴闲不住的:“容堂妹,这位郑二小姐对你颇有敌意,一定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你的名字。”
“我记得,那一群纨绔公子里,好像就有一个姓郑的吧!那位郑三公子,和郑二小姐是不是兄妹?会不会就是他告诉郑二小姐,有你这么一个人?”
这个分析很有道理。
程锦容心里也有所猜测,略一点头:“应该是如此。”
程景安脑子转得飞快:“郑三公子特意在郑二小姐面前提起你,又是为何?莫非和贺三公子有些关系?”
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说亲之龄。
平国公府和晋宁侯府门当户对。贺祈和郑清淮又是好友,来往密切。郑二小姐有意于贺祈,也不算稀奇。
所以,郑清涵应该是从兄长口中听说了什么,心生嫉意,前来寻衅。
程锦容想通了其中关节,颇有些无奈。
其实,她对贺祈只有救命之恩的感激,并无男女之思。奈何,这种事不便解释,甚至会越描越黑。
“清者自清。”程锦容收敛心神,淡淡说道:“我行得正,坐得直。别人怎么想,与我何干!”
……
事实证明,做人不能铁齿。
事实又证明,贺三公子是个不该招惹的麻烦。
隔日,郑二小姐命绿珠送来了一百两银子的诊金。
绿珠一字一句地转达自家主子的羞辱之意:“我们小姐说了,程姑娘行医不易,晋宁侯府不缺银子,诊金付双倍。”
程锦容随意哦了一声,收下银子,转脸就给了杜管事:“杜管事,这一百两银子你收下。给药堂多买些药材回来。”
杜管事:“……”
普通大夫,出诊一次,不过是一两银子的诊金。京城名医,也就是五两到十两之间。程锦容一出手就是百两银子的诊金。
厉害厉害!
杜管事收了诊金,低声笑道:“这样的冤大头,多来几个才好。”
杜管事也是够促狭的。
程锦容失笑不已。
就在此时,药堂门外一阵骚动,排队领号牌的病患那边传来阵阵惊呼。
杜管事眉头一皱,迅速出去看个究竟。片刻后,杜管事抽着嘴角回来了,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程锦容:“程姑娘,又有人来找你了。”
程锦容:“……”
来的又是谁?
……
今日来的,是平西侯府的朱四小姐。
朱四小姐倒是没装腔作势戴什么帷帽,不过,身后的丫鬟婆子也有七八个,京城贵女的架势也是摆得足足的。
这位朱四小姐,容貌和朱启珏生得有五分肖似,精致秀气。一双眼睛尤其生得好,水灵灵的,眼波流转,像会说话一般。
朱四小姐也不去后堂,就在一旁候着,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程锦容的一举一动。
程锦容一派从容自若,看诊开方,半分不乱。
乱的人是程景安。
朱四小姐站哪儿不好,不偏不巧地站在程景安的身边。
从这个角度,看程锦容确实格外清楚。程景安可就如坐针毡,怎么都不自在了。鼻间总嗅到一丝丝香气,那双水灵灵的杏眼,似乎下一刻就会看他……
程景安一会儿拿错了笔,一会儿弄乱了药方。
程景宏俊脸都快黑了,瞪了一眼过去。
程景安被瞪得头皮发麻,定定心神,不再抬头,慌乱跳动的心总算安稳了不少。
朱四小姐来得早,排了没多久,就轮到她了。
朱四小姐在程锦容面前坐下,声音又甜又脆:“程姑娘,我姓朱,闺名启瑄。朱启珏是我的堂兄,贺祈是我嫡亲的表哥。”
原来是贺祈的表妹。
表哥表妹什么的……大家都懂的。
程锦容抬眼,看着笑靥甜甜的小姑娘:“请朱四小姐伸手,我给你诊脉。”
朱启瑄眼睛骨碌碌一转,伸出手腕。她穿着鲜亮的春裳,手腕像嫩藕一般,白生生嫩生生的。
程景安忙里偷闲看一眼,鼻间忽然有些热。
春天天气干燥,少年郎虚火旺盛是常事。便是流些鼻血也不算丢人吧……
程景宏黑着脸又瞪了过来。
“我肚子有些痛,去方便。”程景安迅疾捂着鼻子,麻溜地跑了。
陈皮一个没忍住,噗噗地笑了起来。
程景宏凉凉地瞥了陈皮一眼:“你是不是也觉得肚痛?”
陈皮果断收了笑容,一脸严肃深沉地拿出空白的纸张,铺到程景宏面前。再双手捧笔奉上。
程锦容无暇顾及这些小插曲,凝神专心诊脉。
醉翁之意不在酒。
朱启瑄这个前来看诊的病患半点都不安分,一张嘴就没停过:“三堂兄回府后,时常和我提起程姑娘呢!”
“程姑娘人美心善,医术高超,救了表哥。”
“表哥看起来凶巴巴的,其实心地善良,最知感恩。所以,对程姑娘一直十分礼遇。前两日,程姑娘及笄礼,表哥特意登门送贺礼。也是为了感激程姑娘的救治之恩。”
“不过,程姑娘可别误会。表哥对程姑娘只是感激之情,绝没有别的意思……”
“朱四小姐,”程锦容张口打断朱启瑄:“你是不是时常肚饿,吃得多也不见饱?”
朱启瑄:“……”
朱启瑄又白又嫩又甜的小脸上,浮起悲愤的红潮。
她生得玲珑小巧,脸蛋也略显圆润。平日最忌讳别人提起“能吃”“圆润”这两个词。
是,她是能吃了那么一点点。一日三餐之外,还要加两顿点心一顿夜宵……不过,她在人前从不承认这一点。
程锦容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程锦容似未看出朱启瑄的羞窘气恼,张口说了下去:“积食不克化是病,食物进腹克化过快,同样是病。”
“我开一张药方,朱四小姐先喝上十日。若见效了,不必来复诊。若没什么改善,十日后可再来药堂找我。”
不等吩咐,甘草已熟稔地铺好纸,程锦宜递了炭笔过来。
程锦容自幼练习书法,字迹清隽,一手小楷写得端正好看。
写好药方后,程锦容将药方递给朱启瑄。朱启瑄下意识地接了过去,等接到手里,才觉不对劲:“等等!我才没病!”
她到药堂,是为了专门看“传闻”中的程锦容!
她根本没病!
程锦容略一挑眉,淡淡说道:“有没有病,大夫说了才算。”
朱启瑄:“……”
“朱四小姐可以拿方去外面的药堂抓药了。”程锦容随口道:“对了,记得付五十两银子的诊金!”
朱启瑄有备而来,自然不会像郑清涵那般丢人现眼,带足了银子。不过,被程锦容这么一说,心里莫名发堵,脱口而出道:“京城名医出诊,也不过二十两银子的诊金。你凭什么收五十两?”
程锦容微微一笑:“郑二小姐昨日来看诊,我也收五十两诊金。结果,郑二小姐今日派人送了一百两的诊金来!”
朱启瑄:“……”
是可忍孰不可忍!
堂堂京城贵女,岂能被人比下去!
朱启瑄杏目圆睁,白嫩的巴掌一拍桌子:“泽兰,付一百两诊金!”
众人:“……”
程景宏抽了抽嘴角,迅速瞥了甜美娇俏的朱启瑄一眼。这小姑娘,长得一脸机灵相,原来就是看起来机灵而已。其实缺了点心眼啊!
程锦容坑了人家小姑娘一把,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微笑着道谢:“多谢朱四小姐慷慨解囊。”
然后,笑着招呼杜管事:“麻烦杜管事收下诊金,留着买药材。”
杜管事应了一声,毫不客气地从丫鬟泽兰手中拿走了诊金。
这些骄纵任性的名门贵女,一个个巴巴地跑到药堂来送银子,不拿白不拿。
朱启瑄心里憋着一口气,自然不想走。
程锦容却已说道:“下一位病患。”
朱启瑄气呼呼地站起身来,在丫鬟的簇拥下离去。临走前还扔下一句:“过些日子,我再来。”
程景安从后堂出来,正好瞥见朱四小姐的背影,忍不住看了又看。直至朱四小姐的身影彻底消逝不见,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冷不丁就对上程景宏凉凉的目光。
程景安:“……”
程景安生平最怕的人,第一个是父亲程方,第二个就是大哥程景宏了。被程景宏这么一瞥,程景安就觉后背凉飕飕的。反射性地挤出谄媚的笑容来:“大哥有何吩咐?”
程景宏淡淡道:“过来写药方。”
程景安立刻应了,老老实实地坐下写药方,乖得像只鹌鹑。
程锦容看诊之余,犹有闲暇看热闹,嘴角微微扬起。
朱四小姐的前来,并未造成程锦容的困扰。
身正不怕人言。她并无高攀平国公府之意,对贺祈也无男女之思。别人怎么想,都和她无关。
……
朱启瑄绷着小脸上了马车。
贴身丫鬟泽兰拿着药方,有些为难。思忖片刻,才低声问道:“程姑娘开好了药方,要不要奴婢去抓药?”
“不要!”朱启瑄怒道:“我又没病,抓什么药!”
泽兰伺候自家主子多年,深知主子脾气,柔声劝道:“程姑娘医术高明,治好了贺三公子的伤。今日小姐来药堂,程姑娘只凭诊脉,便将小姐平日的症状说了个七七八八。说不定,这张药方真的有效。小姐不如就喝上一段时日看看,若真的见效,于小姐也是一桩好事。”
小姑娘都要面子。一天吃六顿什么的,传出去多丢人。
朱启瑄心思动了,神色有些松动。
泽兰又轻声道:“小姐花了一百两银子的诊金。若是喝药不见效,十日后正好来药堂找程姑娘算账。”
这个主意甚好。
朱启瑄眼睛一亮:“说得没错!我就喝十日汤药看看。等十日过后,我一定狠狠地闹上一回,让她丢人现眼!”
于是,朱四小姐被哄得转怒为喜,去了另一家药堂,按方抓了十日的药。然后才回了平西侯府。
老平西侯共有三子一女。长女嫁给了平国公为妻,生下贺祈没多久,朱氏就香消玉殒。老平西侯去世后,长子袭爵。兄弟三人一直没有分家,都住在平西侯府里。
朱启珏是长房嫡出,朱启瑄是二房嫡女。两人年龄相若,素日里最是要好。
等了大半日,天都黑了,朱启珏才回府。
朱启瑄早已在朱启珏的院子里等着了。
朱启珏鼻青脸肿,一副被无情摧残过的可怜模样。
朱启瑄一见之下,被吓了一跳:“堂兄,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被表哥揍了?”
朱启珏比贺祈小了半岁,自小就爱跟着贺祈身后,张口闭口就是表哥表哥如何。朱启瑄对贺祈这个表哥,也格外崇拜。
或许是因贺祈拳头特别厉害,谁也打不过他。或许是因为贺祈嚣张跋扈得天经地义,大家都习惯了听贺祈的,如果敢不听……
总之,挨揍是常事,不值一提。
朱启珏苦着脸叹气:“别提了!比挨揍还惨!”
“要是就揍两拳,也就罢了。偏偏他逼着我整日练武,还有叶四和郑三,都被‘练’得够呛。”
“御前侍卫大选,我们都报了名。以我们的身手,去了也是丢人现眼。我本来是打算报名以后,露个脸就行了。表哥却说,他要夺魁首,我们三个也得一并入选。”
提起此事,朱启珏一肚子郁闷。
御前侍卫大选什么的,和他们这些纨绔有什么关系?
贺祈是平国公唯一的嫡子,贺家刀法练得出神入化。他要参加御前侍卫大选,不出意外,定能入选。
他和叶四郑三就不同了。他们擅长的是吃喝玩乐,他们追求的是游手好闲,奋发上进这等字眼,和他们从来扯不上关系。
偏偏贺祈这回铁了心地要“训练”他们三个。说是要在半个月之内令他们“脱胎换骨”……
换了别人敢说这等话,他堂堂平西侯府三公子定然嗤之以鼻。
说话的人是表哥贺祈,他只有乖乖低头听话的份。
连着被操练两天,脱胎换骨还没踪影,骨头快散架了是真的。
朱启珏一张俊俏的白皙脸孔像个苦瓜。
朱启瑄却听得热血沸腾,连声附和:“表哥说得有理!堂兄,你整日四处玩乐,不务正业。也该奋起上进了。”
朱启珏一脸痛苦地哀叹:“为什么要上进?我生来就是躺吃躺喝的福贵命,为什么要自找苦吃?”
朱启瑄奚落:“这些话,你和表哥说去。”
朱启珏:“……”
不敢!
他怂!
怕挨揍!
或许,更重要的,是他不想令贺祈失望。
……
朱启珏叹口气,打起精神问朱启瑄:“你特意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这一回,噘着嘴苦着脸的人换成了朱启瑄:“是,我今日受了一肚子闷气。”
朱启珏一听这话,立刻卷起衣袖,俊俏的脸上掠过怒色:“是谁胆敢让你受气?告诉堂兄,堂兄一定为你出了这口闷气。”
“真的吗?”朱启瑄眼睛一亮:“堂兄,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事情是这样的。你和我提起过那个程锦容,听闻昨日郑清涵前去惠民药堂,也没能讨得了好。所以,我今日也去了……”
朱启瑄说话又脆又快,很快将事情的原委道来。沉浸于自己情绪中的朱启瑄压根没留意到堂兄的神情越来越怪异。
“……堂兄,我长这么大了,还从没吃过这等闷亏。你可一定要为我出气!”朱启瑄紧紧扯着朱启珏的衣袖,水灵灵的杏眼里满是希冀。
朱启珏呵呵一笑,将衣袖扯了回来,理整齐后,正色说道:“阿瑄,这儿没有外人。只我们两个。我问你的话,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朱启瑄被他的反应弄的一头雾水,下意识地点头。
朱启珏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真的心悦表哥,想嫁表哥为妻吗?”
朱启瑄:“……”
贺祈脾气暴躁易怒,人尽皆知。同龄的少年中,贺祈也最高大英俊最勇武过人。再有平国公唯一嫡子的身份,不管走到哪儿,贺祈都是最惹人瞩目的少年。
一众京城贵女,到了一起,私下里不免要议论一番京城出色的少年郎。贺祈的名字,出现的频率是最高的。
少女情怀总是诗,她当然是喜欢表哥的。
可这种喜欢,也就是比喜欢华美的衣裳珍贵的珠宝首饰多了那么一点点。嫁给表哥什么的,其实她从没认真想过。
从朱启珏口中得知程锦容这个人之后,她心里更多的是好奇和不服。
贺祈素来对少女不假辞色。就连她这个嫡亲的表妹,也没什么特殊待遇。和对郑清涵她们一般冷淡不耐。
谁能想到,贺祈竟对程锦容那样的上心。竟还亲自去程家观礼。她心里酸得直冒泡,这才忍不住去惠民药堂,想“会一会”程锦容……
朱启瑄想了很久,才小声答道:“我也不知道。”
朱启珏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没有最好。阿瑄,听堂兄的,以后去药堂,对程姑娘一定要格外客气。那可是我们未来的表嫂。”
朱启瑄:“……”
“我自小和表哥一起长大,表哥什么脾气,我还不清楚么?”
朱启珏低声说道:“我从没见过表哥对谁这般上过心。而且,这两日表哥虽然对我们下手挺狠,心情却很好。我估摸着,说不定表哥已经私下和太夫人表明过心意,太夫人也点头同意了。”
朱启瑄张着嘴,半晌都没合上。
程家的门第家世,如何堪配平国公府?
不过,以太夫人对贺祈的疼宠,应下的可能性也很大……
朱启珏轻轻拍了拍朱启瑄的肩膀:“放心,今日的事,我不会告诉表哥。你也趁早打消不该有的心思吧!”
朱启瑄苦着脸:“可是……可是我已经让人送信给叶三姐姐了。叶姐姐说明日她就去药堂,给程锦容一个真正的下马威!”
朱启珏:“……”
……
三公四侯,皆是显赫勋贵。这七姓皆是大族,旁支众多。不过,能挤入最顶尖贵女圈的,一定是嫡脉嫡出。
晋宁侯府府二小姐郑清涵,平西侯府四小姐朱启瑄,卫国公府二小姐江敏,永安侯府五小姐裴绣,皆是出身公侯的名门贵女。
还有已嫁入天家为媳的平国公府大小姐贺初,镇远侯府的二小姐魏芳华。
不过,她们都不及靖国公府的叶三小姐名气大。
这位叶三小姐,闺名轻云。自小习武,身手过人,骑射了得。堪称叶家这一辈中的佼佼者。叶凌云到了自家堂姐手下,过不了十招。
所以,他们私下里还给叶轻云取了个“雌虎”的绰号……
叶轻云去药堂,万一真对程锦容动了手,那还了得?
光是想一想那等情形,朱启珏头皮已阵阵发麻。
“我这就去一趟靖国公府!”朱启珏霍然起身。
朱启瑄也知道自己差点惹祸,不敢再多嘴阻挠,小声央求:“堂兄,此事你千万别告诉表哥。”
不然,表哥一定会动怒!
朱启珏无奈地应了:“好,我不说便是。不过,以后你说话行事都收敛些。别惹到不该惹的人。”
朱启瑄神色怏怏地点头,心里默默委屈。
她是想去欺负人来着。
可压根没就欺负成,倒是咽了一肚子闷气回来。还要被堂兄教训……京城贵女的颜面,都被她丢尽了。
靖国公府。
朱启珏鼻青脸肿,叶凌云比朱启珏强了那么一点点……伤都在身上!
这等“优待”,是叶凌云奋力争取来的。想当时,贺三挑眉邪魅一笑,伸拳就要揍人时,他勇敢地吼了一声:“打人不打脸!”
结果,贺三“屈服”于他的威武之下,拳头只敢落在他的身上,根本就没敢碰他的俊脸。他也得以保全了男子汉大丈夫的颜面,表面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呸!”
叶凌云话还没说完,一旁的红衣少女翻了个白眼,踹了叶凌云一腿:“亏你有脸自夸。换了我是你,早羞愧地躲在屋里不敢见人了。”
红衣少女年约十六,生得十分俏丽,眉眼间俱是常年习武练出的英气和神采。
这个红衣少女,正是叶凌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叶轻云。
叶轻云在一众贵女中声名赫赫,“雌虎”的绰号绝不是浪得虚名。性情火爆冲动,一怒之下动手是常事。
叶凌云出去被贺三揍,回家被亲姐揍,这大概是他纨绔人生中最大的悲催了。
不巧被踹中了伤处,叶凌云诶哟一声惨呼。
“行了,堂堂七尺男儿,挺直腰杆。”叶轻云不快地瞪眼:“别学江六那个哭货怂包,整日哭唧唧的。”
叶凌云怎么也不能承认自己不如江六,苦着脸挺直腰杆:“我的亲姐,你就别折腾我了。我们几个被贺三操练了一整日,现在骨头都快散架了。我得去热水桶里泡上片刻,再敷点伤药。明日一大早还得去贺家。”
叶轻云半点都不心疼,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你早该好好习武练箭了。要是在御前侍卫大选中丢我们叶家的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叶凌云:“……”
叶凌云很真挚很诚恳地奉上谏言:“三姐,你整日喊杀喊打,以后真会嫁不出去。不过,不用担心。就算你嫁不出去,我也养你一辈子……诶哟!打人不打脸!”
“呸!你连自己都养不起,还大言不惭地要养我!”
叶轻云下手毫不留情,将亲弟弟揍成了猪头。
……
朱启珏匆匆赶来,见到的便是肿如猪头的叶凌云。
朱启珏脱口而出道:“表哥不是没揍你的脸吗?你怎么伤成这样?”话刚出口,就反应过来。
想也知道,肯定是被叶轻云揍了!
这位声名在外的“雌虎”,真不知以后谁敢娶……
当然,这句话,朱启珏是万万不会说出口的。
别看叶凌云轻浮不正经,整日口中抱怨亲姐姐凶悍,其实叶凌云最是护短。姐弟两人的感情也最是亲厚。
叶凌云哭丧着脸,将自己悲惨的经历道来。
朱启珏半点都不同情捋虎须的叶凌云:“你说什么不好,偏要戳你姐姐的心窝。挨揍也是活该!”
叶三小姐声名在外,京城勋贵少年们避之不及。过了及笄之年,无人肯登门提亲。这也成了勋贵圈里的一桩笑话。
再凶悍身手再好,也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被亲弟弟说嫁不出去,叶轻云岂能不动手?
笑闹几句,朱启珏才说起正事,如此如此,低声交代了一大通。
叶凌云颇讲义气,一拍胸膛:“好,这件事就交给我。”
然后,立刻就去找叶轻云,将朱启珏托付的事说出口。
叶轻云眸光微微一闪,故作不耐地说道:“我有那么闲吗?那个惠民药堂,我本来就没打算去。”
叶凌云松了口气。
朱启珏等到这个回答后,也松了口气。
很显然,朱启珏和叶凌云这口气都松得太早了。
朱启瑄打发人来送口信,叶轻云还没怎么放在心上。朱启珏为此事特地求上门,反倒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对贺祈也没什么男女之思。只是,看来看去,年龄相若的少年郎里,也就贺祈勉强能配得上她了。
没想到,贺祈竟有了心仪的姑娘。
叶轻云心里也有了微妙的酸意。
能令京城第一纨绔动心的少女,究竟是何模样?不动声色间击退郑清涵和朱启瑄,可见有些能耐。
隔日凌晨,天还没亮,叶凌云就呵欠连天地去了贺家。
叶凌云前脚刚走,叶轻云后脚就骑马出了靖国公府。
……
程家的马车,也驶出了巷子。
拐弯的时候,马车颠簸了一下。双目放空不知在想什么的程景安,头猛地磕中了车厢,不由得诶哟一声。
程锦容笑着打趣:“二堂兄一大早就心神不宁的,刚才想什么去了?”
程景安难得红了红脸,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没想什么。”
程锦容了然的轻笑一声。
十六岁的少年郎,也到了情窦初开之龄。昨日那位甜美可爱的朱四小姐一露面,程景安就魂不守舍。一夜过来,还在心神恍惚。
这是少年人最可贵的心动。哪怕最终没有缘分做夫妻,这样的感情也是美好的。
就连程景宏,也没多说。
药堂遥遥在望。
车夫忽地拉紧缰绳,停下了马车,略有些紧张局促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启禀公子小姐,前面有一位姑娘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又是谁?
程锦容耐心再佳,也有些恼了,伸手撩起车帘向外看。
程景宏也转头看了过去。
这一看之下,程景宏便移不开目光了。
拦住程家马车的,是一个妙龄少女。
少女年约十六,明眸皓齿,俏丽明媚,一脸英气。红衣白马,鲜艳夺目。
若以鲜花为喻,程锦容是清艳无伦的海棠,江敏是明艳端庄的牡丹,郑清涵是矜持自傲的水仙,朱启瑄是甜美可爱的茉莉。
这个红衣少女,便如盛放的杜鹃,恣意耀目。
红衣少女利落地下马,快步走到马车边,目光掠过程锦容的脸庞。
果然生得极美!
红衣少女略一挑眉,声音干脆利落,语速颇快:“你就是程锦容?下马车来,我有话和你说。”
红衣少女快人快语,直来直去,倒也干脆。比装病那一套要顺眼多了。
程锦容点点头,应了声好。
程景宏忽地说道:“我和你一同下马车。”
程景宏少年老成,对弟妹十分爱护。自程锦容回了程家之后,程景宏理所当然地将程锦容一并纳入羽翼下。
哪怕羽翼不算厚重,有些单薄。却是一个兄长对妹妹最真挚的呵护关切。
这位红衣少女,显然又是一个来寻衅的名门贵女。程景宏放心不下,要一同下马车,也在情理之中。
程锦容无暇多想,点了点头。
程景安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位红衣姑娘,凶巴巴的,看着就不好惹。”
程锦宜心有戚戚焉地点头。
昨天那位笑得又甜又娇的朱四小姐和前日那位倨傲矜持的郑二小姐也不好惹。当然,容堂姐更不好惹就是了。三招两式,就将她们全部拿下。
不知道今日这个红衣少女,会是何等情形?
程景安程锦宜兄妹不约而同地将头探到了车窗边。
一袭青色罗裙的程锦容和红衣少女相对而立。
程锦容看着红衣少女:“我们素未谋面素不相识,你特意来见我,想来是受人怂恿唆使。如果你要看诊,请去惠民药堂领号牌。没病就请自便。”
这个红衣少女,当然非叶轻云莫属。
叶轻云挑眉:“你知道我是谁吗?”
程锦容淡淡应道:“你是谁,和我有何相干?”
叶轻云:“……”
没想到,程锦容先给她来了个下马威。
叶轻云不怒反笑:“好!不枉我特意来见你一面!你听好了,我姓叶,闺名轻云。叶凌云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原来是靖国公府的姑娘,”程锦容神色未动,声音淡然:“有话请直言。我要赶着去药堂,没有闲空耽搁。”
接连被怼,再好的脾气也按捺不住。更何况,叶三小姐的坏脾气闻名京城!
叶轻云轻哼一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然后,就见一个俊朗的少年闪身到了面前,略显低沉的声音颇为悦耳:“叶姑娘有什么话,和我说就是。”
叶轻云被噎得一肚子火气,一张口火药味十足:“我和程姑娘说话,你一个外人掺和什么?给本姑娘闪一边去!”
这个俊朗少年,正是程景宏。
程景宏注视着双眸闪亮脸颊绯红的红衣少女:“我姓程,名景宏。”
叶轻云:“……”
你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程锦容:“……”
不对啊!沉稳端方的大堂兄今儿个怎么也有些怪怪的?
可惜,她只能看到大堂兄沉稳的背影,看不清大堂兄是什么神情。
程景宏很快又说了下去:“我是她的大堂兄,不是不相干的外人。叶姑娘有话和我说也一样。”
叶轻云确实是个火爆性子,不过,真动手揍人的次数其实也不算太多。大多是揍叶家同辈的兄弟,对着外人总得收敛几分。
此时,她握着剑柄的手并未动弹。
不过,这一幕落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叶三小姐一怒之下要拔剑的节奏!
程景安按捺不住,迅速跳下马车。
没等他有什么举动,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冷厉的诘问:“叶轻云!住手!”
……
熟悉的声音入耳,程锦容心里莫名地跳了一跳,转头看了过去。
面容英俊的黑衣少年骑着神骏的黑马,飞驰而来。
春风拂过少年英俊的脸孔,却吹不散少年黑眸中的怒色。
正是贺祈!
贺祈一马当先,后面还有三个熟悉的身影,分别是郑清淮朱启珏,落在最后的,是额头青了一块的叶凌云。
片刻间,几匹骏马已至。
贺祈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朱启珏等人稍慢了一步,也很快下了马。随着贺祈一起上前。
“叶轻云!”贺祈俊脸如罩寒冰,声音也像在冰天雪地冻过一般:“你要做什么?”
叶轻云看到这等阵仗,没有半分心虚,反而有些蠢蠢欲动跃跃欲试。略略抬眼,妙目中满是挑衅:“我要做什么,你不是都已经看到了吗?怎么,你还想和我动手不成?”
叶凌云:“……”
我的亲姐啊!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叶凌云心里暗暗叫苦。今日一大早见了贺祈,他一个不慎说漏了嘴。贺祈当时就黑了俊脸,散发出的凛然杀气,骇得他双腿发软。他想拦着贺祈,结果额上挨了一拳。只得苦命地骑马一同来了药堂。
一路上,他一直反复安慰自己。叶轻云答应了他不会胡来,今天肯定不会到药堂来……
吧!
结果,叶轻云居然来了!
贺祈也是真的怒了!
叶凌云用力咳嗽一声,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叶轻云的胳膊:“三姐,别胡闹。我这就送你回府。”
叶轻云哂然一笑,右手用力,一翻手腕,将叶凌云甩到身后。叶凌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然后,就听叶轻云继续挑衅:“贺三郎!有本事,今日就和我堂堂正正地打一场。我输了,以后绝不再来药堂叨扰程姑娘!若是你输了,你得当众给我作揖,自承不及我叶轻云!”
叶轻云习武天赋出众,叶家这一辈的男子无人能及。揍遍了所有的兄弟后,叶轻云颇有些高手寂寞之感。
叶凌云常在她面前夸赞贺祈刀法凌厉无双。叶轻云便生出和贺祈过招的念头。
可惜,贺祈压根不理会她的“邀战”。不管她如何请将激将,贺祈只一句“我不揍女子”。短短几个字,听得人咬牙切齿。
今天这么好的机会,她当然不能放过。
贺祈冷冷地瞥了双目放光的叶轻云一眼:“今日我就破例,揍一回女子。”
众人:“……”
程锦容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头,张口道:“贺三公子,请听我一言。”
贺祈转头,俊脸上的凛冽寒意瞬间褪去,目光柔和,声音也格外温和:“程姑娘请说。”
叶轻云:“……”
这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吧!
程锦容轻声道:“贺三公子身手过人,骁勇无双,人尽皆知。若和叶三小姐动手比武,便是赢了,也胜之不武。一旦传出去,更会落下欺凌弱女子的恶名。请贺三公子爱惜自己的声名。”
叶轻云:“……”
程锦容一席话,不疾不徐,如溪水潺潺,流淌进耳中。
片刻前满脸冷厉的贺祈,就如一头被安抚了的凶兽,利刺尽数收起,嘴角含笑:“程姑娘言之有理。”
然后,转头对叶轻云说道:“今日程姑娘说情,就此作罢。以后,你再来药堂滋事胡闹,别怪我不客气!”
叶轻云:“……”
是可忍孰不可忍!
叶轻云柳眉一挑,杀气腾腾地握住剑柄。
身后的叶凌云见状不妙,立刻扑上前,死死攥住叶轻云的胳膊:“三姐,我的亲三姐,你今日一定是偷溜出来的吧,要是让父亲母亲知道,非生气不可。算我求你了。你快点上马吧!我送你回府!”
叶轻云已经“声名赫赫”,若再来个当街拔剑……以后怕是真的嫁不出去了。
再者说了,就算动手,也肯定打不过贺三。
叶凌云不得不使出苦肉计,好说歹说,就差没涕泪俱下了。总算将叶轻云劝着上了马。
叶轻云上了马后,心里犹自愤慨。她冲贺祈瞪了一眼:“今日我暂且饶过你。待日后有机会,我非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
贺祈压根没将她放在眼底。
实在太可气了!
更可气的是,对她的宣言,贺祈一言未发,只哂然一笑。
叶轻云被气得七窍生烟,一张俏脸如染云霞。
叶凌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悄悄踢了踢叶轻云胯下的白马马臀。
白马用力甩马尾,长嘶一声,马蹄向前。叶轻云恼怒地瞪了叶凌云一眼:“看我回府怎么收拾你。”
叶凌云厚颜一笑:“是是是,随你收拾。”
姐弟两个一同策马离开。这一出闹剧总算结束了。
程景宏默默地遥望着白马上红衣少女的背影,脑海中浮现的,是叶轻云生气勃勃宜喜宜怒的俏脸。
十九年未曾动过的少年心,今日终于怦然而动。
……
叶轻云姐弟离开后,气氛总算和谐了许多。
贺祈满心愧疚,低声陪不是:“程姑娘,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这几日让你受委屈了。”
程锦容随口笑道:“倒也没什么委屈。郑小姐和朱小姐前来看诊,都付了一百两银子的诊金。”
郑清淮朱启珏不约而同地抽了抽嘴角。
身为名门贵女,捕风捉影,醋海兴波,也就罢了。最丢人的是,登门挑衅不成,反而被教怎么做人……
贺祈略一挑眉,无声地笑了一笑。
他早该知道,程锦容外柔内刚,聪慧狡黠,绝不是吃闷亏的人。
郑清淮朱启珏各自上前,为自家堂妹的莽撞之举赔礼致歉。
程锦容温声道:“郑公子朱公子不必如此介怀。些许小事,我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我来药堂义诊,是为了行医治病。实在无暇和她们嬉闹。请两位公子回府后,传给话给她们。生病可以来看诊,没病就别来了。”
郑清淮朱启珏:“……”
以郑清淮的厚颜,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更别说还有三分羞耻心的朱启珏了。
“程姑娘放心,”朱启珏红着脸保证:“以后阿瑄绝不会来胡闹了。”
郑清淮也反应过来,迅速张口道:“我也会好生教训约束堂妹。之前的事,还请程姑娘多多见谅。”
这些被家人骄纵着长大的名门贵女,刁蛮任性也是难免。
郑清淮朱启珏便是回府说了,她们也未必肯就此罢休。
不过,于她而言,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她身正心明,坦荡磊落,对贺祈并无绮念,对所谓的平国公世子夫人之位也无半分野心。不管谁来,她一样坦然。
程锦容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又看向贺祈:“听闻贺三公子报名参加今年的御前侍卫大选。我也盼着能听到贺三公子入选的好消息。”
前世这一年的御前侍卫大选,文武双全的裴璋一鸣惊人,夺得魁首。当时的她,满心为心上人骄傲欢喜,压根没留意过别人。
这一世,希望贺祈也能顺利入选,洗掉纨绔的恶名。
贺祈深深地看了程锦容一眼:“等我夺了魁首,一定亲自来药堂告诉你。”
程锦容略一点头,转头对心神恍惚的大堂兄说道:“大堂兄,我们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现在也该去药堂了。”
程景宏这才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
兄妹两个上了马车。
车夫扬起马鞭,马车再次缓缓前行。
经过贺祈的身边时,程锦容冲贺祈微微一笑,然后放下车帘。
一转头,就见程景宏在发愣。
奇怪,大堂兄今日是怎么了?魂掉了不成?
程锦容半开玩笑半打趣:“大堂兄,今日让二堂兄代你坐诊吧!”
程景安很配合地发出来自灵魂的拷问:“为什么?”
程锦容抿唇一笑:“大堂兄今日一大早就心思飘忽心神不宁,这等状态,可不适合坐诊行医。”
程锦宜闻言,一脸关切地看了过来:“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程景宏:“……”
大哥什么事都没有。
就是心跳的有点快耳后有些热而已。
活了十九年,他从未有过这等陌生又奇妙的感受。仿佛是一粒种子落入泥土,悄然生根发芽。又似春风拂过湖面,荡起层层涟漪。
程景宏清了清嗓子,力持镇定:“我什么事也没有。容堂妹是在促狭捉弄我,你没看出来吗?”
程锦宜又看了程景宏一眼,默默将随身戴着的小铜镜送到程景宏手中。
程景宏下意识地看一眼,只见铜镜里出现了一张暗红的俊脸。
程景宏:“……”
程家家风清正,程景宏身为长子,自小就被父母严格教导,堪称端方君子。缺点也十分明显。一扯谎,就会心虚脸红。
程锦容程景安程锦宜三人一同笑出了声。
程景宏定定心神,板起脸孔:“行了,都别淘气了。今日我们去药堂迟了些,不知有多少病患在焦灼等候。待会儿动作都利索些。”
程景宏颇有做大哥的威严,一板起脸,程景安程锦宜立刻正襟危坐。
程锦容也未再出言打趣,目光在程景宏泛红的耳后溜了一圈。
……
贺祈目送程锦容兄妹四人进了药堂,然后上马回了平国公府。
朱启珏和郑清淮也一同骑马跟上。
说句心里话,他们两个都没耐心练武,对御前侍卫大选更是半点兴趣都没有。
贺祈什么也不多说,就拿拳头在他们面前晃了晃,顺带冷笑一声。然后他们异口同声地改了口……
就当是陪贺三好了。
反正,他们就是扶不上墙的那坨烂泥,不能雕的那块朽木。“练”上几日,贺祈就该明白了。
小半个时辰后,平国公府到了。
立刻有马厩小厮上前,将三匹骏马牵去马厩里喂食喂水。
照例是贺祈迈步先行。
郑清淮用手肘抵了抵朱启珏,一边挤眉弄眼。
他们几个自小一起长大,眉眼官司打得多了,朱启珏立刻心领神会。咳嗽一声,加快步伐,和贺祈并肩同行,顺便不经意地问上一句:“表哥,你对程姑娘是认真的?”
贺祈脚步一顿。
朱启珏也随之停住脚步。郑清淮反应也算灵敏,堪堪在撞上贺祈后背之前停住了脚步。
贺祈只说了一个字:“是。”
朱启珏和郑清淮对视一眼,俱都看到彼此眼底的震惊。
贺祈是认真的。
程锦容确实是个好姑娘。可她的门第出身……太夫人肯认这门亲事?就算太夫人点了头,平国公又岂肯同意?
贺祈目光掠过一双好友错愕的脸孔,缓缓说道:“你们是我好友,所以,我不想骗你们。我对程姑娘一见倾心,这一生非她不娶!”
朱启珏郑清淮:“……”
郑清淮下意识地拖过朱启珏的胳膊,然后用力一咬。
“诶哟!”
朱启珏疼得龇牙咧嘴,猛地踹了郑清淮一脚:“你咬我做什么!”
郑清淮踉跄了几步,才站稳身体,一脸委屈:“我是想确定,我不是在做梦。”
“呸!滚!”朱启珏瞪了过去:“你怎么不咬自己!”
他又不傻!咬一口该多疼!
郑清淮嘿嘿一笑。
那副贱皮贱骨的样子,看得人哭笑不得。朱启珏又笑骂了一声:“待会儿到演武场,我非揍得你满地找牙不可!”
笑闹几句后,朱启珏又看向贺祈。
“表哥,”朱启珏心情有些复杂,喊了一声表哥之后,顿了片刻,才道:“以后我会叮嘱阿瑄,让她别总跟在你身后了。”
朱启瑄孩子心性,对贺祈与其说爱慕,不如说是崇拜来得更贴切。
贺祈嗯了一声,应道:“有劳表弟。”
到底是嫡亲的表妹,还是别撕破脸为好。
郑清淮咳嗽一声:“我回去以后,也劝涵堂妹几句。不过,我不敢保证一定能劝得住她。”
郑清涵喜欢贺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想彻底打消她的念头,可不是易事。
贺祈眸光一闪,一语双关地应道:“放心,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郑清淮差点脱口而出。好在话到嘴边,又生生忍住了,改而笑道:“你想清楚了就好。”结亲是结两姓之好。这门亲事到底能不能成,现在还不好说。还是静观其变吧!
贺祈没有再多言:“我们去演武场。”
……
贺祈和朱启珏郑清淮三人进了演武场。
三公四侯,皆是武将,府中皆设有演武场。平国公府的演武场,是其中最大的。干净平整,可容数百亲兵同时操练。
演武场边共有十数个木架,上面有各式兵器,最多的还是长刀。
贺家先祖创立了贺家刀法。在战场上反复磨炼,化繁为简,以气势磅礴凶狠快捷闻名天下。贺家儿郎,十八般兵器样样都要练,不过,多是以刀法为主。
就连贺家的亲兵,也多用惯长刀。甚至还练出了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贺家刀阵。以一当十,所向披靡。
按着大楚朝的惯例,太子可有两千亲兵,皇子可有一千亲兵护卫。三公可有八百亲兵,四侯可有五百亲兵。
当然,这都是明面上允许的亲兵数目。私底下暗中养亲兵暗卫的,不在少数。
就拿平国公府来说,远在边关的贺凛贺凇兄弟两人,身边皆有三百亲兵。留在府中的家将亲兵约有五百之数。这一相加,怎么也不止八百亲兵。
在勇武好战的宣和帝眼中,这不算什么毛病。武将领兵打仗,身边没点心腹亲兵怎么行?
当年宣和帝还是燕王之时,手中的亲兵足有三千。
正因身边有忠心耿耿悍不畏死的亲兵,燕王冲锋陷阵从无畏怯,立下赫赫战功。在一众庶出的皇子中脱颖而出,为先帝青睐,立为储君。
登基为帝后,宣和帝平衡朝堂,既重用武将,又暗中提防。众武将心知肚明,没等宣和帝下旨,便各自识趣地削减了亲兵人数。
至少,明面上都是如此。
平国公府的五百亲兵里,家将共有十人。这十个家将,都是贺家精心挑选培养出来的。皆有所长,或擅长领兵布阵,或身手骁勇,或熟读兵法。
贺祈未满两岁,平国公贺凛就领兵去了边关。这些年来,贺祈每日随着家将们习武。这十个家将,都可以算他半个师父。
亲兵们正在演武场上操练,十个家将,每人领五十亲兵。家将们轮流操练亲兵,今日负责操练亲兵的家将年约四旬,叫贺青山。
贺青山人如其名,身姿挺拔,沉稳如山,双目炯炯有神,一派高手气度。一众家将里,贺青山身手可以排进前三。
贺青山熟读兵书,擅于布阵。贺祈自小便随着他习武练刀布阵。
当年,在演武场里“不慎”毁了他面容的,正是贺青山!
贺青山是平国公一手提拔培养的家将,没有人怀疑他的忠心。贺青山伤了他的脸之后,羞愧横刀自刎,尸首也被好生安葬。
没有人知道,贺青山早已被郑氏母子暗中收买。拼着一条性命,彻底毁了他。
贺祈遥遥地看了贺青山一眼,目中闪过一丝寒意。
贺青山不愧是高手,敏锐之极。隔得老远,竟感受到了似有若无的杀意,迅疾转头看了过来。
……
贺祈神色自若地收回目光,抽出腰间长刀:“你们也去挑趁手的兵器!”
郑清淮照例一声哀嚎:“贺三!你太没人性了吧!我连着练了几日,全身没一处不疼。你今日就饶过我吧!”
朱启珏也苦着脸道:“是啊!表哥,我也……”
贺祈挑眉,淡淡问道:“你也什么?”
嬉笑怒骂的时候,还是那个熟悉的表哥。一旦收敛了笑意,无形的威压和冷厉顿时迎面而来。
朱启珏后背嗖嗖一阵凉意,飞速改口:“我今日也拿长刀。”
待拿了长刀过来,朱启珏又道:“表哥尽管指点我,不必客气。说不定练上半个月之后,御前侍卫大选我也能赢上几场。”
郑清淮噗地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朱启珏眼睛一瞪,精致更胜少女三分的脸孔凶巴巴地:“我打不过别人,难道还打不过你和叶四?”
纨绔五公子,除了贺祈之外,其余四个身手都稀松寻常。不过,到底是勋贵子弟,自会走路的那天起,就开始骑马练箭,再惫懒也是有些身手的。
四人相比,朱启珏略胜一筹,叶凌云身手最差。郑清淮和江尧在伯仲之间。
江尧腿伤未愈,今年的御前侍卫大选不能报名。朱启珏他们三个本来也没打算报名……不说了,一提都是泪。
总之,在贺祈的“督促”下,他们三个天不亮就起身来贺家演武场,一直练到天黑才回府。
柿子要挑软的捏!
朱启珏手持寒光闪闪的长刀,杀气腾腾地追在郑清淮身后。
郑清淮狼狈地躲来躲去,一边张口乱嚷:“朱二!有本事你和贺三去练刀!欺负我算什么本事!”
欺负的就是你!
朱启珏追着郑清淮揍了一通,神清气爽,满面自得。
贺祈扬了扬嘴角,无声一笑。
这一世,他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御前侍卫大选,他对魁首志在必得!
至于这几个惫懒贪玩的纨绔好友,当然不能放任他们就此游手好闲下去。纨绔们一起改过自新奋发上进,这是多么感人的事!
“你们两人联手,我让你们十招!”贺祈扬声道。
朱启珏和郑清淮没半点不好意思,抢着说道:“让十招怎么行,至少让二十招!”
“没错!而且,你不准用长刀!”
贺祈:“……”
看着这么一对死不要脸的滚刀肉,贺祈也有些头痛。索性将刀入鞘:“好,你们一起上!我不用刀,让你们二十招!”
……
半个时辰后。
亲兵们操练结束,很快散去。
演武场上的惨呼哀嚎声依然不绝于耳。期间夹杂着求饶声:“表哥,我认输了!”
“贺三!手下留情!诶哟!”
贺青山站在一旁看了片刻,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贺祈天赋惊人,是个练武天才。以十五岁之龄,将贺家刀法练至出神入化,同龄人中从无敌手。便是他们这些身经百战身手高强的家将们,也多有不及。
不过,贺祈的缺陷也同样明显。
年少轻狂,心浮气躁。没有进过军营,手中长刀没有见过血。就如一柄尚未开刃的绝世宝刀,样子是好看,却不足为惧。
可在这短短数日里,贺祈如脱胎换骨,刀法霸气凌厉,竟有不战而胜的慑人之威。
嘭嘭!
两声闷响,朱启珏和郑清淮被踹得老远,躺在地上装死,再也不肯起来了。
贺祈并未乘胜追击,转过身来,对贺青山说道:“你来陪我过过招!”
家将们陪贺祈过招也是常事。
贺青山没有推辞,拔出长刀,横刀胸前,沉声道:“请三公子先动手!”
贺祈眸光一闪,右手握住长刀,迅疾向前。
贺青山心中一凛,打起全部精神应对。
躺在地上装死的两人,悄然换了个姿势,趴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朱启珏惊叹:“这个贺青山,身手好厉害!”
“贺家的家将都是自少时精心挑选培养出来的,一个个身经百战,武艺高强。”郑清淮也惊叹连连:“贺三刀法凌厉!竟半点未落下风!”
“那还用说。表哥这般年少,就已如此厉害。待过上几年,定然是大楚朝最年轻出色的武将!”
“啧啧!我夸贺三,又不是夸你。你这么骄傲得意做什么!”
“我就骄傲,我就得意!”
郑清淮习惯性地嘴欠:“可惜,你表哥不乐意娶你堂妹。不肯来个亲上加亲!”
朱启珏毫不客气地回敬:“彼此彼此!”
郑清淮:“……”
……
一炷香后。
两柄同样锋利的雪亮长刀在半空中交击,发出极刺耳的声音。
贺祈和贺青山同时停下。
贺青山面上露出惊叹和赞许之色:“三公子刀法大有进益。再过两年,我亦不是三公子对手!”
家将在贺家地位颇高,可以算半个主子。贺青山和贺祈说话时坦然自若,并无敬畏。
贺祈眸光一闪,淡淡说道:“我不惧任何人的明刀明枪。”
我也不惧来自亲人的算计和谋害。
欠了我的,都得一一偿还。
贺祈面无表情,声音里透着莫名的冷意。
贺青山心里掠过一丝奇异的不安,口中笑着附和:“说的好。贺家儿郎,既不惧明刀明枪,也不怕背后暗箭!”
贺祈扯了扯嘴角。
贺青山走后,叶凌云很快来了。
悲催的叶凌云额头又多了一块青淤,杏色的武服上多了两道清晰的脚印,一脸的晦气。不等众人张口询问就道:“都别问了,是被堂妹揍的!”
“不愧是叶家雌虎!”郑清淮由衷赞叹!
叶凌云一听这话不乐意了,瞪了郑清淮一眼:“什么雌虎不雌虎的!堂妹剑法超群,身手超群,是女中英豪!我打不过她,是我没能耐!你再嘴欠,看我怎么收拾你!”
众人耍嘴皮子是常事。郑清淮压根没将叶凌云的恼怒放在心上,嬉皮笑脸地应道:“是是是!我就在这儿等着。”
叶凌云憋了一肚子闷气,哼了一声,拔出宝剑。
“等等!”郑清淮神色凝重地叮嘱:“宝剑锋利,别伤了自己!”
叶凌云:“……”
贺祈和朱启珏一同咧嘴笑了起来。
只要郑清淮嘴贱的时候没扯到自己,还是挺有趣的。
被无情羞辱的叶凌云,一怒之下出剑。
郑清淮比他强的不多,也就那么一点点。之前又和朱启珏打了一场,此时全身无力。叶凌云奋力出手,郑清淮竟节节败退。被叶凌云手中的宝剑追着狼狈鼠窜。
一盏茶后,郑清淮就举手投降:“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
打架从未赢过的叶凌云,颇有扬眉吐气之感,将手中宝剑挽起一个漂亮的剑花,一脸纵横天下的睥睨:“还有谁来?”
没等贺祈张口,叶凌云又抢着说道:“贺三不准来!”
朱启珏翻了个白眼:“想对我邀战,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说着,握住长刀冲了上去。
贺祈凝神观战。
几个纨绔好友,都是惫懒贪玩的主,没一个肯下苦功练武。好在各自出身将门有专人教导,底子还是有的。尤其是表弟朱启珏,天资还算不错,集训半个月,在御前侍卫大选中或许有一拼之力。
原本半成把握都没有,现在勉强有个一成了。
……
一晃就是数日过去。
御前侍卫大比就在明日。
太夫人对宝贝孙子贺祈信心十足,特意叫来贺祈,一大早就为他鼓劲打气:“三郎,明日大比,一定要鼓足劲!来个一鸣惊人!让所有人都看看贺三郎是何等出色!”
什么京城第一纨绔!
是京城第一年少有为的公子才对!
太夫人满目希冀和期盼。
贺祈心中一暖,点点头应下:“祖母放心,我一定会夺得魁首。到时候,祖母抬头挺胸,等着听人逢迎就是。”
太夫人被哄得眉开眼笑。
郑氏心里冷笑连连。
只凭武力,贺祈确实有夺魁首的希望……不过,她辛苦经营数年,绝不允许贺祈崭露头角!
这个京城第一纨绔的恶名,贺祈休想丢开。
“三郎,”郑氏亲热地笑着上前,想握住贺祈的手:“婶娘也盼着你有出息,为贺家增光添彩。”
贺祈后退两步,令郑氏的手尴尬地落了个空。似笑非笑地扯起嘴角:“我不会让婶娘失望。”
郑氏维持了十数年的好婶娘形象,自然不能介意贺祈的区区失礼,笑着自责:“三郎已经长大成人,到了能娶媳妇的年龄了。是婶娘粗心,总拿你当孩子一般。”
“还有一日功夫,你别在这儿耽搁了,快些去演武场吧!”
这么慈爱关切的好婶娘,真是世间难寻。
贺祈目中闪过讥削之色,向太夫人道别,便迈步去了演武场。
郑氏看着贺祈的背影,眼底的寒意一闪而过。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贺祈,你再轻狂倨傲,也逃不过我的算计。
……
没出一个时辰,苏木便满额冷汗满面焦灼地来了内堂禀报:“启禀太夫人,三公子忽然腹痛,短短一个时辰里,已去了三次净房。”
太夫人一惊,霍然站起身来,疾声厉色:“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郑氏,一脸惊慌:“苏木,三郎是怎么了?早上还好端端地,怎么忽然就闹起肚子来了?”
苏木跪了下来,既自责又愧疚:“小的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三公子一大早去演武场练刀,练上片刻,就觉得腹痛……小的想来禀报,公子不允,说些许小事,不可令太夫人忧心。”
一开始,苏木也未放在心上。
主子自少习武,体壮如虎,极少生病。偶尔腹痛,去过净房就该好了。没曾想,一个时辰里主子去了三次净房,腹中不时绞痛,面色也愈发难看。
苏木这才惊觉不对,不顾贺祈阻拦,前来面禀太夫人。
太夫人心中忧急,立刻迈步去了演武场。
同样“忧急”的郑氏扶着太夫人的胳膊,一同去了演武场。
贺祈果然情形不妙。
他似是腹痛难耐,眉头紧紧皱着,俊脸泛白。握着长刀的手竟在微微发颤。往日不是他十招之敌的朱启珏,竟能持刀和他打个平手。
郑氏心中暗喜,声音里满是急切忧虑:“婆婆,三郎也太倔强好胜了。身子不适,就该好生歇着,再这样练下去,岂不伤了身体?”
太夫人心里倏忽一沉:“都住手!”
朱启珏其实早就不想练下去了。可表哥坚持继续,他不敢不应。就是现在,表哥没住手,他也不敢先停啊……
太夫人的声音一入耳,朱启珏松了口气,急急喊了一声:“表哥!快停手!”
贺祈似若未闻,依旧挥刀向前。朱启珏只得以刀格挡。双刀相交,竟是朱启珏略胜了一筹。
太夫人焦虑的声音传入耳中:“三郎!快住手!”
贺祈皱紧眉头,似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他目中闪过无名的怒火,忽地扔了手中长刀,不顾身边众人,大步离去。
一定是腹痛难忍了吧!
待拉上一整日,手软脚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郑氏心中得意的冷笑一声,柔声安慰心急如焚的太夫人:“婆婆别急。我这就命人去请大夫来,给三郎看诊。”
太夫人眉头几乎拧成了结,张口道:“命人去惠民药堂,请程姑娘来为三郎看诊。”
郑氏先是一怔,很快回过神,张口应了。
喝药治病也有个过程。腹痛成这样,没个几日难以恢复体力元气。别说请来程锦容,就算是把大楚朝最闻名的神医杜衡程望,也无济于事。
明日的御前侍卫大选,贺祈定然是不能参加了。
朱启珏郑清淮叶凌云三人面面相觑。
贺祈对御前侍卫大选志在必得。这段时日苦练不缀,连带着他们三个也被操练得生不如死。
贺祈若是不去,他们三个当然也就不用去了。
奇怪的是,他们现在竟没什么兴奋雀跃,反而有些奇怪的不是滋味。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叶凌云低声问道。
郑清淮耸耸肩:“还能怎么办?先留下来陪陪贺三吧!也免得他心中恼怒,一个胡思乱想,再想不开……”
“呸!”
朱启珏和叶凌云一同呸了一口:“闭上你的臭嘴!”
……
惠民药堂和往日一样忙碌。
前来看诊的病患里,不乏前来复诊的。对着新来的病患低语:“你领的是谁的号牌?小程大夫的医术当然是极好的。不过,还是不及程姑娘……”
“前些时日,有一个腹痛得死去活来的病患来药堂。别的大夫查不出病因,束手无措。程姑娘命人将那个病患抬到后堂,听闻是用刀为病患开了腹,将腹中的一处烂肉割了。然后将伤口又缝起来……”
“老天!这是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也亲眼见了。那个病患在药堂里住了几天,就被儿孙抬回家去养着了。这位程姑娘,真是神医妙手!”
“你们还不知道吧!程姑娘的亲爹叫程望,那可是大楚朝赫赫有名的神医。当年边军里闹了瘟疫,瘟疫传开,不知要死多少将士。是程军医研制出了药方,救了成千上万的士兵。”
“家学渊源,难怪程姑娘医术精妙。”
“可不是么?听说那些勋贵公子名门闺秀,生了病也来药堂找程姑娘看诊……”
病症不算太重的病患们,一边排队等候,一边低声闲话解闷。
短短一个月,程锦容已声名远播。
程景安忙着跑腿之余,还不时竖长耳朵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
小半日过来,程锦容有些口干舌燥,随口吩咐:“甘草,倒些茶水来。”
甘草刚应下,陈皮已殷勤地倒了一杯送了过来:“这是奴才特意调制的花茶,有润喉之效。”
这个陈皮,确实机灵讨喜。
程锦容接了茶杯,随口笑着打趣:“今日怎么没带陈皮甘草茶来?”
陈皮:“……”
陈皮迅速看了对自家主子调侃浑然不察的甘草一眼,厚着脸皮应道:“带是带了,不过,那是奴才特意配制给甘草妹妹喝的。”
程锦容莞尔一笑。
奈何甘草粗枝大叶,对陈皮含情脉脉的“秋波”视若未见。不过,在陈皮每日的殷勤和不懈努力下,对这一声肉麻兮兮的甘草妹妹也算适应了。
甘草一听此言,立刻道:“我也渴了。”
就等这一句哪!
陈皮乐颠颠地去倒了一杯陈皮甘草茶来。茶水入口甜津津的,既解渴又好喝。甘草喝了一杯,又喝一杯,不到片刻,将一壶茶喝得精光。
陈皮就厚着脸皮在一旁伺候茶水,东拉西扯地和甘草说话。
这一幕,一天里总有个两三回。
程锦容一笑置之。
程景宏瞥了陈皮一眼,心里颇有些不满。
他这个主子看诊半日,也渴得很!
陈皮甘草茶他喝不上,普通的清茶倒一杯来也行啊!
……
门口处一阵骚动。
这样的骚动,往往意味着来了“贵客”。
这半个月来,郑清涵朱启瑄叶轻云没了踪影。裴璋贺祈忙于准备即将到来的御前侍卫大比,也未露面。今日会是谁来了?
程锦容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抬眼看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焦灼急切的黝黑脸孔。
竟是贺祈的贴身侍卫苏木!
程锦容心里微微一沉。
苏木快步走过来,拱手作揖:“三公子今日忽然腹中绞痛不止,全身无力。太夫人吩咐小的前来,请程姑娘去一趟平国公府,为公子看诊。”
程锦容:“……”
贺祈今日腹痛不止,明日要如何去参加御前侍卫大比?
莫非,前世贺祈就是因为此事错过了大比?
再往深处想。好端端地,贺祈怎么会腹痛?难道是有人暗中害他?
程锦容越想越是心惊,不假思索地起身:“好,我这就去!”
“容堂妹,”程景宏出言阻止:“还是我去吧!”
程锦容想也不想地拒绝:“既是来请我,自是我去。”
不亲自前去,她如何能安心?
救命之恩,当结草衔环相报。贺祈有难,她绝不能袖手不管。
程锦容态度异常坚定。程景宏无奈之下,只得让步:“既是如此,我陪你一同前去。”
排队等候的病患们顿时急了,都走了,谁来替他们看诊?当下,就有病患壮着胆子哀求。程景宏这才反应过来,迅速改了主意:“二弟,你陪容堂妹一起去平国公府。”
反正,绝不能让程锦容孤身一人去平国公府。
……
天色已近正午。
马车在平国公府的门口停了下来。
程锦容下了马车,无心打量平国公府,张口对苏木道:“贺三公子人在何处?立刻带我前去。”
程景安:“……”
怪不得大哥让他跟着来。
容堂妹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对贺三公子心如止水。
苏木在前领路,很快将程锦容兄妹领至凌云阁。
一踏进凌云阁,就见长长的廊檐下跪了一排丫鬟。
这些丫鬟,皆正值妙龄,或俏丽或妩媚或柔媚。一个个哭得双目通红,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程锦容:“……”
出身勋贵的贵公子们,身边有些美婢伺候,也是常事。
不过,贺祈身边的美婢也太多了吧!
程锦容收回目光,随着苏木迈步进了寝室。
太夫人中气十足的怒骂声先传进耳中:“……给我仔细地查!到底是谁要害我的三郎!我要剥了他的皮!”
一旁慈眉善目的妇人柔声安抚太夫人:“婆婆稍安勿躁。儿媳已命人彻查凌云阁和厨房,一定将暗中作祟的小人揪出来。”
朱启珏三人围在床榻边。
听到推门声,众人的目光一起看了过来。
见了程锦容,太夫人眼睛一亮,竟亲自迎上前,握住程锦容的手:“程姑娘,你总算是来了!快些替三郎看上一看。”
太夫人的焦灼急切,溢于言表。
事急从权,也不必讲究什么虚礼了。
程锦容略一点头:“太夫人放心,我一定尽快治好贺三公子!”
这就是令贺祈动了春心的那位程姑娘?
郑氏不动声色地打量程锦容一眼,张口说道:“有劳程姑娘了。”
这个眉眼柔和的妇人,就是贺祈的二婶娘郑氏了。
程锦容冲郑氏点头示意,迈步上前。
朱启珏三人一同让了开来。程锦容走到床榻边,目光落在贺祈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