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言情小说 > 一品容华 > 全文阅读
一品容华txt下载

    熟悉的俊脸,没了往日的神采飞扬。

    眉头紧皱,面容泛白。黑眸也有些怏怏无神。

    生病之人,多面有苦色,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皆是常事。患得患失动辄痛哭的也不在少数。程锦容早已见惯各式各样的病患。

    见到贺祈此时的虚弱模样,程锦容竟有些心潮难平。说不清是忧心还是愤怒,抑或两者有之。或许还夹着一丝淡淡的心疼。

    横刀立马所向披靡的贺三公子,不该这般病恹恹的躺在床榻上。

    “劳烦程姑娘奔波。”

    贺祈这一场急病来势汹汹,自腹痛发作,短短两个时辰,去了六次净房。双腿无力,不得不躺在床榻上,声音也显得中气不足。

    程锦容定定心神,声音柔和了几分:“请贺三公子伸出手腕,我为公子看诊。”

    贺祈嗯了一声,伸出手腕。

    程锦容的手指落在贺祈的手腕上。

    然后,程锦容:“……”

    什么病弱无力,什么腹痛难耐!根本都是装出来的!

    脉象平稳有力!

    比牛还健壮!

    躺在床榻上的贺祈,迅速冲程锦容眨了眨眼。细微的动作,除了程锦容之外,无人窥见。声音依旧虚弱:“我腹中绞痛难忍,全身无力。请程姑娘开张药方,为我止痛止泻。明日我还要参加御前侍卫大比……”

    话还没说完,太夫人已经红了眼眶:“身体要紧!这等时候,还管什么御前侍卫大比!今年不去也罢。”

    郑氏也叹了一声:“是啊,三郎。你就别再犯犟了!什么都不及你身体重要。错过今年,还有明年。反正你还年少,要谋前程,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朱启珏三人也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慰贺祈。

    程锦容维持着诊脉的姿势,动也未动。一双明亮的黑眸,定定地看着贺祈。

    贺祈:“……”

    她生气了。

    贺祈以虚弱的声音再次恳求:“程姑娘医术精妙,一定有办法救我。”

    程锦容抿紧嘴角,过了片刻,才张口:“我先开张药方试上一试。”

    贺祈这才暗暗松口气。

    在他的计划中,当然没有请大夫看诊这一环节。以他的坏脾气,将大夫撵出去是等闲常事。郑氏母子不会生疑。

    没想到,祖母竟命人将程锦容请到了平国公府。他哪里还发得出坏脾气……以后得找个合适的时机,和她解释一番才是。

    以程锦容的聪慧,一定猜出了他如此做戏的用意。

    ……

    程锦容确实已猜到了几分。

    贺祈不会无故装病。今日此举,必定事出有因。既是如此,她便配合着演上一出好戏。

    甘草取来炭笔和纸张,程锦容提笔开了药方:“三碗水煎一碗药,趁热喝下。连着喝上三日便可。”

    太夫人不通医术,郑氏看一眼药方,也未放在心上。腹痛腹泻能治好,消耗的元气和精力一时半会却补不回来。任程锦容医术精妙也没用。

    只要令贺祈错过明日的御前侍卫大比,便足矣!

    按常理,看诊开方后,大夫便可告辞离去。

    不过,太夫人已在心里将程锦容视为未来孙媳,哪里舍得让程锦容就这么走了:“劳烦程姑娘来回奔波,在府中用了午膳再走吧!”

    不等程锦容张口推辞,已吩咐人备午膳。

    程锦容:“……”

    不走也罢!

    正好趁此机会,探一探平国公府内宅这潭浑水。

    朱启珏等人也都留了下来,程景安和他们三人一同去用膳。程锦容则和太夫人郑氏坐了一席。

    太夫人这半日情绪起伏剧烈,没什么胃口。倒是没忘了叮嘱程锦容多吃一些。

    郑氏看在眼底,心里冷笑连连。

    她执掌内宅数年,太夫人的身边自然也有她的眼线。太夫人在半个月之前命人送家书去边关,想来是为了贺祈的亲事。

    今日看来,太夫人果然是将贺祈宠上了天。贺祈心仪一个六品医官之女,太夫人竟也首肯了……

    也罢!

    贺祈迟早会是废人。

    废人娶一个女医,倒也有趣。她何必阻拦?

    郑氏心里转着各种恶毒的念头,面上笑得愈发亲切:“久闻程姑娘之名,今日一见之下,果然更胜闻名。”

    这个郑氏,比起面甜心苦的永安侯夫人毫不逊色。装模作样的功夫,甚至犹有过之。

    程锦容心中暗生戒备,淡淡笑道:“我最擅长外科医术。夫人日后若有病症,只管派人去请我,我一定来。”

    郑氏:“……”

    郑氏笑容瞬间破裂。

    太夫人却被逗得哈哈笑了起来:“程姑娘说话真是有趣。”

    程锦容微微一笑:“太夫人心情阴郁不解,我确实是故意逗太夫人开怀。贺三公子约莫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闹了肚子。其实并无大碍。太夫人无需介怀。”

    说的没错。

    只要三郎没事就好。

    什么御前侍卫大比,不去也无妨。

    太夫人舒展眉头,看未来孙媳愈发顺眼:“老身一把年纪,倒是不及程姑娘通透。”

    程锦容含笑应道:“关心则乱。我是大夫,见惯病患,自不会心急。太夫人疼爱贺三公子,心情忧急,也是难免。”

    郑氏定定心神,笑着插嘴:“是啊!婆婆就是太疼三郎了。”

    太夫人笑道:“你还不是一样。”

    郑氏笑着叹道:“说的也是。大嫂去的早,大伯远在边关,我这个婶娘,不疼他还能疼谁去?说句心里话。阿袀犯错,我舍得责罚。换了三郎,我连大声说话都舍不得呢!”

    太夫人听到这话,心里十分舒畅:“三郎又孝顺又听话,就是活泼淘气一些。哪会犯什么错!”

    郑氏笑着接口:“可不是么?少年郎哪有不淘气的?外面那些人不知就里,胡言乱语,根本是无中生有,恶意中伤三郎。三郎脾气是急躁了些,心地却是极好的。”

    “谁要是敢说三郎的不是,我这个婶娘第一个就饶不了她!”

    程锦容眸光微闪,深深地看了郑氏一眼。

    好一个“温柔慈爱护短”的婶娘!

    贺祈的纨绔恶名,原来就是这般被纵出来的。



    丫鬟丁香轻声来回禀:“启禀太夫人,三公子喝了汤药,已睡下了。”

    腹泻最伤元气,多睡会儿也好。

    太夫人略一点头。

    很快,又有管事妈妈来复命:“启禀太夫人,凌云阁里的大小丫鬟都审过了。三公子不喜丫鬟近身,她们这一个月来,只做些杂事粗活,根本未能靠近三公子。三公子今日腹痛,和她们并无关系。”

    “三公子近两日入口的食物,也都一一查过了。应是昨日吃的牛肉羹出了问题。”

    “负责采买的姚管事,贪了采买的银子,买的是得病而死的病牛肉。偏巧三公子最喜牛肉羹。昨日厨子做的牛肉羹,只三公子吃了……”

    话未说完,太夫人已勃然大怒,猛地起身:“混账!来人!将那姚管事压下去,杖责一百!”

    能做到厨房采买管事,这个姚管事自是有些来历。是太夫人当年带来的陪房之子。

    一查,竟是姚管事贪墨银子出了纰漏。太夫人颜面无光,怒火高涨。

    这一百棍子下去,不死也去半条命!

    郑氏也愤怒至极,不但没为姚管事求情,反而怒道:“虽是无心,却害了三郎。这等人,绝不能再留了。儿媳斗胆,请婆婆将姚家一家子都撵出府去。”

    太夫人冷哼一声,目中闪着愤怒的火苗:“只撵出去,便宜了他们。都打一顿板子,再扔出去。”

    郑氏心里闪过自得。

    婆媳多年,她对太夫人的脾气了如指掌。贺祈的暴怒冲动任性,大半都是承袭自太夫人。别看太夫人一把年纪了,想挑唆她动怒不是什么难事。

    姚家一家子是太夫人的陪房。

    因为采买出错,将祖母的陪房打个半死扔出府。

    此事一传出去,贺祈的恶名就会更上一层楼!还有谁会去多思多想背后的缘由?

    ……

    一直默然不语的程锦容忽地轻声道:“太夫人息怒,请听我冒昧一言。”

    “姚管事一人犯错,责罚他一人便可。何必将姚家一家人都撵出府?此事一传出去,只怕又有人在背后谣言生事。对贺三公子声名有损。”

    太夫人怒意未褪,看向程锦容:“谁敢胡言乱语?”

    太夫人威名赫赫,在贺家内宅说一不二。所到之处,无人不敬让三分。没人敢在她盛怒的时候出言劝阻。

    太夫人含怒的目光下,程锦容从容不迫:“当着太夫人的面,当然没人敢乱说。背地里嚼舌,太夫人又能奈何?”

    太夫人:“……”

    “平国公府是大楚第一国公府,家大势大,树大招风,背后总有暗中嫉恨的小人。”

    程锦容不疾不徐地说了下去:“一点小事传出去,被有心人利用,无风也会掀起三层浪。太夫人总该为贺三公子的声名着想。”

    “不瞒太夫人,外人都传言贺三公子性情暴戾,动辄伤人。当日我初见贺三公子,也曾因流言心生忐忑。待结识贺三公子,才知流言之荒谬!”

    “流言伤人,更胜刀箭。”

    “贺三公子的孝顺听话,只太夫人知晓。外人不知就里,听信流言,四处传言贺三公子是大楚第一纨绔。难道太夫人不痛惜?”

    一字字,一句句,都戳中了太夫人的心肺。

    是啊!

    她的三郎明明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偏偏被人说是大楚第一纨绔!她虽不在意名声,却也恼怒的紧。

    太夫人的怒火很快消散,定定地看着程锦容:“那你以为,此事应该如何处置?”

    郑氏:“……”

    这个老虔婆!平日从不听人劝,今日怎么脾气这么好了?

    还有这个程锦容!

    自己之前委实小看了她!这等年少,就有这等如簧利舌!若真的嫁来平国公府,岂不是多了心腹之患?

    郑氏将心里的震惊和恼怒按捺下去,温和地说道:“程姑娘的一席话,确实有些道理。只是,这等欺主的恶奴若不严惩,以后要如何掌管家宅?你还年少,还不懂其中的道理。”

    程锦容不动声色,淡淡应道:“夫人掌管家宅,出了这等事,自是格外恼怒。”

    郑氏:“……”

    太夫人果然被提醒了,不快地扫了郑氏一眼:“你掌管内宅数年,为何任由姚管事这等小人负责采买?”

    郑氏只得忍气吞声,起身请罪:“都是儿媳疏漏大意,请婆婆责罚!”

    太夫人没什么好气地哼了一声:“罢了!今日当着程姑娘的面,我就不罚你了。再有下次,你也别掌家了。”

    太夫人直来直去的坏脾气,多年如一日,郑氏早已习惯。

    当着程锦容的面被训斥,郑氏脸上火辣辣的,心里的恨意又添了一重。

    ……

    接下来要如何处置,都是平国公府的事了。她一个外人,不便掺和。

    程锦容起身告辞。

    太夫人怒气来得快,去得更快。笑着对程锦容道:“以后得了空闲,多来平国公府,陪我这个老婆子说说话。”

    程锦容笑着随口应下。

    一盏茶后,程锦容和程景安一同上了马车。

    程景安仔仔细细打量程锦容,确定程锦容头发都没少一根,才长长松口气。

    程锦容失笑不已:“太夫人对我颇为和善,二堂兄只管放心。”

    程景安一脸“你别逗我了”的神情:“太夫人的绰号你听说过没有?胭脂虎!据说年轻的时候,就性烈如火。发起脾气来,连老平国公都被打出府!”

    “今日太夫人非要留我们用午膳。可惜我不能一同前去。你可不知道,这一顿午饭,吃得我提心吊胆。怕太夫人让你受气,怕你受委屈。我心神不宁,只吃了三碗。”

    程锦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心神不宁还吃三碗。若心情平顺,那还得了?”

    “反正,你头发丝少一根,大哥都不会饶了我。”

    兄妹两个说笑一番,一起坐马车回了药堂。

    程景宏早已等候多时。

    一见程锦容,程景宏立刻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确定连发丝都没少一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程景安冲程锦容得意地眨眨眼。

    程锦容:“……”



    程景宏问起事情的缘由经过。

    程锦容隐瞒了贺祈装病一事:“……贺三公子吃了不洁的食物,腹中绞痛,腹泻不止。我给他开了药方,歇上几日就好了。”

    “真是可惜。”程景安一脸惋惜地接过话茬:“明日的御前侍卫大选,贺三公子是不能去了。”

    这一错过,就是一年。

    程景宏不疑有他,轻叹一声:“贺三公子时运不济,也是没办法的事。”

    有平国公府等着他继承,错过御前侍卫大选也算不得什么。

    闲话几句,程家兄妹又开始各自忙碌。

    ……

    晚上,程锦容回了清欢院。

    紫苏悄声道:“小姐,安嬷嬷已经进了京城,安置妥当了。”

    事情比预想中的顺利多了。

    两个婆子按着地址去寻,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安嬷嬷。

    安嬷嬷唯一的儿子嗜赌,几年前欠了赌债,被赌坊的人追着讨债,掉进河里淹死了。儿媳带着孩子改了嫁。安嬷嬷孤身一人,穷困潦倒。

    一见真金白银,安嬷嬷喜得两眼放光。再听说“小姐”要将她接进京城“享福”,压根没多想。当日就随两个婆子启程动身。

    两个婆子将安嬷嬷领进了小宅子里,有新衣穿有肉吃,还有一个十几岁的丫鬟伺候。安嬷嬷别提多快活。安心地在宅子里住下了。

    “……奴婢白日悄悄出府,去见了安嬷嬷一面。”紫苏低声道:“隔了这么多年,安嬷嬷倒是还记得奴婢,也彻底去了疑心。”

    程锦容嗯了一声,轻声叮嘱:“以后你别再去了,免得行踪惹人疑心。”

    紫苏点点头应下。额间一缕发丝随着点头的动作晃了晃。

    为了遮掩额角狰狞的伤疤,紫苏留了厚厚的刘海。秀丽的脸孔也被遮了小半。

    程锦容伸手,为紫苏拂起发丝:“紫苏,我为你寻一门亲事可好?”

    紫苏今年三旬,已过了花信之龄。虽然额角有伤,可紫苏温柔秀丽,相中她的侍卫管事着实不少。只是,紫苏一心伴在程锦容身边,从无嫁人之意。

    “奴婢要一直陪着小姐,谁也不嫁。”紫苏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小姐别劝奴婢了。”

    程锦容无奈地笑了一笑,未再多言。

    或许,等合适的那个人出现了,紫苏哭着喊着要嫁,到时候她想留也留不住。

    紫苏很快扯开话题:“小姐送给姑爷的信,姑爷也该收到了。”

    永安侯府里处处耳目。回了程家之后,程锦容才提笔写信给了父亲程望。

    边关千里之遥,日夜兼程快马送信,也要半个月。程家送信的速度,自然不及永安侯府,会更慢一些。

    她的信,已送出一个月了,也该到程望手中了吧!

    程锦容站在窗边,抬头凝望天边明月。

    这一轮明月,同样照在边关。此时的程望,也会在月下思念她这个女儿吗?

    ……

    千里之外的边关,此时夜黑月明。

    十万边军,分做五个军营。每隔军营里住着两万士兵。大小将军们,也都住在军中营帐里。

    平国公贺凛住在中军营帐。

    两万中军,是边军精锐,由平国公亲自统领。其余四个军营,各有大将军领兵。每个军营皆有军医营,约莫三十人左右。当然,最好的军医,都在中军。

    被誉为大楚神医的医官程望,自然在中军的军医营里。

    天一黑,军汉们就各自入了营帐入眠。军营里内外皆紧,天黑之后,除了值夜巡逻的士兵,任何士兵不得胡乱走动。违此军令者,当场立斩。

    不过,军医营却不在此列。

    每日都有许多伤兵送进军医营帐。不论白天黑夜,都不停地传出痛呼惨叫。

    边关一直不太平,打仗是时有的事。没有仗打的时候,军汉们每日也得操刀练阵。贺凛以悍勇闻名,练兵时也从不手软,真刀真枪地练兵,伤兵多也是难免。

    军医们每日忙着医治伤兵,晚上也得轮流守夜,颇为辛苦。

    今日刚送来一个被长刀砍伤了胳膊的伤兵。血流不止,森森白骨一眼可见。

    这等重伤,唯有程望能救治。

    营帐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伤兵被灌了迷药,早已昏睡不醒。

    程望迅速处理伤势,为伤兵仔细缝合伤处。

    明亮的烛火,落在程望俊美的脸孔上。

    常年操心劳累,兼之边关苦寒风霜逼人,三十二岁的程望发间已有了几丝白发,额上眼角也有了细细的皱纹,不复年少时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长随川柏打了多年下手,和主子默契十足。不等程望吩咐,就将程望所需之物一一递了过去。还要不时为程望擦拭额上的汗珠。

    一旁还有五六个军营,聚精会神地看着程望救治伤兵。

    程望医术如神,擅治各种外伤。更难能可贵的是,程望从不藏私,有军医前来请教,一定会细心指点。

    这些年,几乎所有的军医都曾在这座营帐里默默旁观学习过。也因此,程望在军医中威望极高,在所有军汉们心中,更是如天人一般。

    外科医术要全神贯注,不能有半点分神。心稳,手更稳。

    一个时辰后,程望终于停了手。

    忙碌了一天一夜未曾合眼,程望颇有些疲倦,双目满是血丝。

    军医们不忍再叨扰请教,各自散去。

    程望回了自己的营帐。营帐门口,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

    这个女子,叫做梅娘。梅娘是犯官之女,美丽窈窕,诗词歌赋皆通,也是中军里最美的军妓。

    这等美丽多才的军妓,普通军汉没资格碰,能入她营帐的,都是军中五品以上的武将。大将军贺凇,也时常召梅娘伺候枕席。

    两年前,梅娘忽生恶疾,腹痛不已。是程望救了她一命。

    至此之后,梅娘对程望心生恋慕,时常自荐枕席。

    今晚,梅娘又来了。

    “程军医,”梅娘面容楚楚,满目柔情:“就容奴婢今晚留下吧!”

    程望神色淡淡,不为所动:“我早和梅姑娘说过了,身为军医,救人治病是我的职责本分。梅姑娘请回吧!”



    皎洁的月光下,程望俊美的脸孔冷漠如冰。

    梅娘心里涌起熟悉的酸涩苦楚。

    两年前她腹痛如割,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被抬进军医营时,这个俊美男子出现在她眼前,温和地对她说:“不用担心。睡上一觉,醒来之后就都好了。”

    她喝下迷药,一睡就是半日。醒来之后,腹部里的恶疮已被割除,伤口被仔细地缝合,敷了伤药,包裹着干净的纱布。

    照顾了她一整夜的俊美男子,温柔耐心地叮嘱她好好休息:“恶疮已去,你安心喝药养伤,一个月左右,便能痊愈。”

    一个月后,她果然病愈。一颗心也就此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知道,他是最年轻有为的军医,是正经的朝廷医官。

    她生得再美,也只是一个军妓。根本配不上程望。她也从未奢望过别的,只想以仅有的身体来慰藉丧妻鳏居多年的程望。

    可是,自她露出自荐枕席之意后,程望就对她不假辞色,不理不睬,冷若寒冰。

    “程军医,”梅娘不肯死心,张口哀求:“奴家并无他意,只想伺候你一夜。露水姻缘,军中比比皆是,程军医为何拒奴家于千里?”

    军汉们得了饷银,大半都花在了军妓身上。

    军中的大小武将,也都有召军妓的习惯。

    平国公身边有几个美妾伺候着,倒是不沾军妓。大将军贺凇,身边没有美妾,便轮换着召军中最美的几个军妓。

    军医们也是男子,背井离乡,在军营里一住多年。找军妓也是常事。

    唯有程望,从未碰过军妓。

    洁身自好,十三年如一日。

    一开始,军妓们背地里私下闲谈,总会拿此事来说笑。时日久了,没人再取笑程军医了。取而代之的,是对程军医亡妻无法言喻的希冀和艳羡。

    这世间,女子为亡夫守节是美德。肯为亡妻守节的男子,又有几人?

    有这样深情专注的夫婿,便是年轻早亡,也值得了。

    梅娘想,她这一生都不可能嫁人,也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夫婿。便是做一回露水夫妻,也是好的。

    可程望不愿意。

    两年了,程望对她的态度从未变过,甚至愈发冰冷不耐。

    他所有的情意,都给了亡妻,眼里心里再容不下任何女子。便是碰一碰别的女子,他也不肯。

    “我不想口出恶言。”程望皱着眉头,声音冷硬:“梅姑娘别再纠缠不休,快走!”

    ……

    梅娘红着眼眶走了。

    程望这才松了口气。

    长随川柏,忍不住低声道:“公子何必这般自苦。梅娘有意伺候,就让她留下。少奶奶地下有知,也不会怪公子……”

    话没说完,程望已冷冷地瞥了过来。

    川柏立刻噤声不语。

    早逝的爱妻裴婉如,是程望心里最深的伤疤。十三年了,依然未曾愈合。稍微碰触,便痛彻心扉。

    程望站了片刻,平定心绪,才进了营帐。

    他是六品的医官,有资格独住一个营帐。营帐里堆满了医书和各式药方。榻上的枕畔,放着一个木匣。这个木匣子里,放了厚厚的一摞信。

    这些都是女儿程锦容写来的信。

    自六岁识字后,程锦容每个月都会写一封信送来。每年十二封信,七年就是八十四封信。每一封信都被反复看过数次,信纸被摩挲得泛黄发皱,又被仔细地压平重新叠起。

    “对了,小姐的信又送来了。”川柏一拍脑门,差点忘了这桩要紧事:“公子当时正为伤兵看诊,奴才就将信放进匣子里了。”

    女儿来信了!

    程望眼睛一亮,满身疲累尽去,快步走到床榻边,打开木匣,拿出最上面的一封信。迫不及待地打开信。

    和往日不同,这封信格外厚一些,粗略一看,竟有五页。

    程望还没仔细看信的内容,已经笑了起来,眉眼间俱是愉悦的光芒。

    主子心情好,川柏也跟着高兴,笑着说道:“公子先看信,奴才去熬些粥来。”营帐外就有小炉子,熬粥做些宵夜很是方便。

    程望随意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了信纸上。

    父女相隔两地,相距千里。只能靠着书信来往。偶尔,书信里会夹着一份少女小像。都被他郑之重之的收了起来。

    现在已是三月,锦容写这封信的时候,还未及笄呢!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程望心里如被热水熨过一般,一片滚烫。

    ……

    “爹,见信安好。”

    “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回了程家。”

    “我在裴家借住十三年。可裴家到底是外家,我日渐长大,不便在裴家长住。以后,我就住在程家……”

    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锦容忽然回程家?

    莫非她在裴家受了苛待?

    程望心里一沉,脸上的笑容尽数褪去,继续看了下去。

    可程锦容并未细述离开裴家的原因,只说以后再不会裴家。紧接着,又说起会随大堂兄去惠民药堂义诊,磨炼医术。

    惠民药堂。

    程望看到这个四个字,心里涌起一阵酸涩的温柔。

    年少时,他曾和新婚娇妻说起自己自己的理想。想设一座为穷苦百姓义诊的药堂。如妹笑着问他:“那你的药堂叫什么名字?”

    他认真地思忖片刻,应道:“惠之于民,就叫惠民药堂。”

    如妹抿唇一笑:“好,你坐诊行医,我替你抓药。”

    他笑着将她搂进怀中。

    几年后,京城真的有了一座惠民药堂。

    他的如妹,却已长眠冰冷的地下。

    程望双目泛红,以袖掩面。

    过了片刻,程望用手擦拭眼角的泪痕,继续看了下去。

    “爹,我不想辜负一身所学。我已和大伯父说过,我想参加太医院的考试,我想做大楚朝第一个女太医。将爹传给我的医术传承下去,发扬光大。”

    “我不想嫁人,不想被囿于内宅。我想将所有的时间精力,都用来行医。我想潜心研究医术,日后编写出能传世的医书。”

    “裴家若写信为裴表哥提亲,爹不必理会。”

    “我只愿孑然一身,请爹成全女儿的心愿!”

    ……



    一炷香后。

    川柏端着一碗热粥进了营帐,笑着说道:“热粥已经熬好了,公子趁热吃吧!”

    程望恍若未闻,眉头紧皱,目光定定地落在手里的信纸上。

    每次京城的小小姐来信,公子都是满心欢喜,少说也得将信反复看个十数次。这回是怎么了?为何一脸异样?

    川柏自少时起伺候程望,主仆相伴二十年,情意深厚。私下里说话,也没那么多规矩。很自然地张口问道:“公子这是怎么了?小小姐在信里说什么了?”

    程望显然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神恍惚地说道:“锦容说不想嫁人。还说,裴家写信来提亲,我绝不能应。”

    川柏:“…”

    川柏也被震住了,脱口而出道:“小小姐和裴家表公子不是青梅竹马两情相许吗?怎么忽然又不愿嫁了?”

    这门亲事,虽未挑明,彼此却心有默契。

    往日小小姐来信,提起裴璋来,也是一口一个表哥。

    怎么忽然间就不肯嫁了?

    程望也想不通,低头将信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可看来看去,也未能从字里行间窥出缘由。

    “公子打算怎么办?”川柏小心翼翼地问道。

    程望定定心神,缓缓道:“我不知锦容为何忽然有此念头。不过,她既是不愿,我这个当爹的,自要依着她的心意。”

    锦容想做女太医,去太医院考试便是。

    锦容不想嫁裴璋,那就不嫁。

    “川柏,取纸笔来。”程望吩咐道:“我要写信。”

    川柏应了一声,取来纸笔。

    程望略一思忖,先写了一封信给兄长程方,请兄长多多照拂程锦容。然后,又写了回信给女儿。

    这一封信,写得格外长,足足写了六页才停笔。

    “趁夜将信送出去。”程望将两封信给了川柏,川柏点头应下。

    粥已经微凉。

    程望喝了半碗,上榻闭目,久久难以入眠。

    ……

    隔日凌晨,天刚蒙蒙亮,永安侯的亲笔书信就被送入程望的手中。

    前来送信的,是永安侯府的亲兵。送信的亲兵日夜兼程赶路,一脸疲累,强打起精神奉上书信:“这是侯爷的亲笔书信,请程姑爷过目。”

    程锦容前一日来信,永安侯隔日就来了信。

    程望将心里的疑惑按捺下去,不动声色地笑道:“你一路奔波辛苦,先去帐中歇一歇。待我看信后写好回信,再命人去叫你。”

    亲兵恭敬退下。

    程望默然片刻,才拆了信。

    不出所料,永安侯这封信果然是来提亲的。

    “……锦容在裴家长大。我这个舅舅,对她视如己出,疼爱备至。如今锦容已长大成人,生性温柔,善解人意。阿璋和她青梅竹马,彼此熟悉,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亲笔写信提亲,想来妹夫一定会点头应允…”

    “日后锦容嫁为裴家妇,我会为阿璋请封世子,锦容就是世子夫人。衣食无忧,安享富贵。阿璋敢待她有半分不好,不必你说,我第一个便饶不了他……”

    永安侯位高权重,不容人拒绝的口吻在字里行间透露了出来。言语中已将程锦容视为裴家妇。

    有了程锦容的来信,再看这封信,程望忽地满心不快。

    借住裴家怎么了?难道就要将锦容嫁去裴家不成?口口声声说视锦容如己出,又何尝不是挟恩图报?

    怪不得锦容不愿嫁。

    想来,这些年寄人篱下,锦容心里总是委屈的。

    程望没怎么犹豫,很快提笔回信。信中先是对舅兄多年来的照拂表达了谢意,然后,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提亲之事。

    理由也是现成的。

    家世门第不想当,不敢高攀。

    程望刚写完回信,川柏就神色有异地来了:“公子,国公爷打发人来相请。”

    川柏口中的国公爷,正是平国公贺凛。

    程望医术精妙,不但擅长外科医术,大方脉等科同样擅长。军中的武将们生病,都是打发人来请程望前去看诊。

    平国公正值盛年,身体健壮,坐镇中军,极少亲自领兵上阵,平日也很少生病。

    今日一大早就打发人来召他前去,莫非是平国公生了什么恶疾?

    ……

    程望不敢怠慢,立刻前去中军营帐。

    平国公所住的营帐,位于中军将士营帐的中间,前后左右被重重围住。几百名亲兵分三班,日夜轮守,戒备森严。普通军汉,根本不敢靠近。军中一众武将,没有平国公传召,也不能随意踏进营帐半步。

    程望应召前来,按着惯例,要全身搜查一遍,不得带任何利器冰刃。

    这也不是针对他。就是大将军贺凇进主将营帐前,也得全身搜查。这是军中惯例。

    奇怪的是,今日竟未搜查。前来相迎的亲兵,显然得了叮嘱,对程望格外客气有礼:“国公爷有令,不得对程军医无礼。请程军医进营帐!”

    程望:“……”

    他只是区区六品医官而已,今日怎么忽然受到此等礼遇优待?

    事有反常必为妖!

    程望心里莫名戒备起来,微笑着道了谢,进了营帐。

    主将营帐,自不是程望的住处能比。既宽且阔,前后隔开。睡榻之处如何,外人不知。入目所见的,便足以容纳百人。

    军中五品以上的武将,齐聚在此商榷战事要务,半点都不拥挤。

    此时,宽阔的营帐里,只有平国公和寥寥几个侍卫,颇显空旷。

    平国公贺凛,正坐在桌前。

    平国公年近四旬,蓄着短须,身材高大,脸孔英俊,一双黑目锐利逼人。即使不言不动,也如锋利的宝刀一般,寒意森森,令人不敢直视。

    程望站定后,恭敬地拱手行礼:“下官程望,见过国公爷。”

    平国公竟起身过来相扶,言语间十分客气:“程军医不必多礼,快些请起。”

    如此礼遇?

    到底是为了哪般?

    程望心里愈发疑惑,道谢后起身,目光迅速掠过平国公的脸孔。

    平国公面色红润,精气神俱佳,说话中气十足。不必诊脉,也看得出他身体绝无问题。今日平国公召他前来,到底是为什么?



    程望满心疑虑,面上却未流露,恭敬地问道:“国公爷相召,想来是身体偶尔不适。下官这就为国公爷看诊。”

    “看诊之事不急。”平国公今日的态度亲切和善得令人头皮发麻:“我还没用早膳。程军医来得巧,不如一同用早膳吧!”

    不等程望拒绝,平国公已张口吩咐亲兵:“命人传早膳。”

    程望:“……”

    这样的礼遇,令人诚惶诚恐心中忐忑。

    程望连连推辞:“国公爷有事尽管吩咐,下官一定尽心尽力。下官官职低微,岂能和国公爷同坐一席用膳?”

    平国公笑道:“程军医不必惶恐。快些坐下吧!”

    程望推辞不过,只得在平国公对面坐了下来。

    殊不知,对面的平国公心里也复杂得很。

    他一大早就接到了亲娘的来信。

    信中内容只有一个,就是他那个纨绔恶名在外的儿子贺祈,相中了一个姑娘,要娶人家做媳妇。

    这个姑娘的亲爹,就在边军里做医官,正是被誉为边关神医的程望。

    “……三郎相中了程姑娘,我也亲自见过程姑娘了。她年少貌美,聪慧无双,医术高妙。这个孙媳,我也中意得很。”

    “你接了这封信,立刻就去和程军医提亲。别耽搁了时间,这么好的姑娘被别人家抢先一步聘了去。”

    “我只给你三日时间,将事情办妥当。”

    自小被亲娘“管教”到大的平国公,看到亲娘这封霸气威武的来信,头痛不已。

    贺祈那个混账任性胡闹,身为祖母的太夫人不拦着也就罢了,竟还为贺祈撑腰!

    未来的平国公世子夫人,怎么也该是名门闺秀。一个六品医官的女儿,这门第出身,委实低了些。

    不过,平国公很了解太夫人的性情脾气。她既是为贺祈撑腰出头,这门亲事他乐不乐意,都得点头。

    于是,平国公忍着闷气,让人去请程望过来。

    提亲什么的,暂时不急,先探一探程望的口风再说。

    ……

    军中伙食,管饱而已,算不上精致。

    程望满腹心事,慢慢地喝了一碗热粥,吃了一个馒头。

    平国公饭量倒是不小,连喝了三碗粥四个馒头,将菜肴一扫而空。不愧是军中主将,单只饭量,也胜过一众武将!

    早饭吃完了。

    也该说正事了。

    平国公咳嗽一声,故作不经意地笑问:“程军医鳏居多年,听闻膝下有一女,不知现在何处?”

    好端端地,问他女儿做什么?

    程望警惕之意大起,恭敬地答道:“回国公爷,下官在边军里做医官,无暇照顾女儿。这些年,一直将女儿托付给舅兄照顾。不过,小女已及笄,如今回了程家。”

    平国公嗯了一声,又“随口”问道:“你女儿既已及笄,可曾定下亲事?”

    程望:“……”

    司马昭之心,不问可知。

    程望震惊不已地看着平国公。

    平国公生平第一次做这等事,本就有些别扭。被程望不敢置信地一看,颇有些尴尬,又咳嗽一声:“我就是随口问问,绝无他意。”

    我信你才有鬼!

    程望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心念电转,恭敬答道:“小女尚未定亲。”

    平国公暗暗松口气。

    就听程望又恭敬地继续说道:“小女自少学医,如今在惠民药堂里义诊。五月太医院的考试,我兄长已为她报了名。”

    “她一个姑娘家,不想嫁人生子,一腔抱负,想进太医院做女太医。昨日给我来了信,说不论谁提亲,都不能应。”

    “我也拿她没法子,只得应了她。”

    平国公:“……”

    平国公生生碰了个软钉子,碰得一鼻子灰。

    偏偏又不好发作。

    平国公扯了扯嘴角,尴尬又僵硬地笑了笑:“不愧是程军医爱女,果然与众不同。”

    程望叹了口气:“不瞒国公爷。亡妻离世多年,我只这么一个女儿。又因官职在身,不能长伴女儿身侧,心中十分愧疚。”

    “别说这点愿望,便是她要招赘入门,下官也会应了她。”

    平国公:“……”

    得!

    什么也别提了!

    平国公定定心神,面色如常地笑道:“都言慈母心切。今日我才知,原来程军医也是一片慈父心肠。”

    程望见好就收,不再多言,改而问起平国公的身体何处不适。然后为身壮如牛的平国公诊脉,开了一张清热去燥的药方,便恭敬告退。

    ……

    待程望走后,平国公脸上强撑的笑容垮了下来。

    提亲二字还没出口,就被堵了回来。之前他还嫌弃程家门第低微,感情程望父女压根就没高攀贺家的意思!

    贺祈这个混账!

    到底是怎么招惹的人家姑娘?

    招惹了,人家还不愿嫁!真够丢人现眼的!

    平国公心里恼火不已,来回踱步。

    亲兵前来禀报:“启禀国公爷,贺将军在外求见。”

    亲兵口中的贺将军,正是平国公的胞弟贺凇。贺凇是一军主将,麾下两万精兵。平日常领兵操练,或是亲自带兵巡逻,在军中声望颇佳。堪称平国公的左膀右臂。

    平国公神色一缓:“让他进来。”

    片刻后,贺凇进了营帐。

    贺凇和兄长贺凛一样,身材高大,有着武将特有的彪悍勇武之气。平国公容貌肖似太夫人,贺凇更像已逝的老平国公。

    贺凇以下官之礼拜见。

    平国公不耐地说道:“自家兄弟,别这么多礼了。”

    贺凇一听就知道兄长心情不佳,起身后,试探着问道:“大哥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对着自家兄弟,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平国公轻哼一声,将事情的原委道来:“……这个不成器的混账东西!自己相中的媳妇,有能耐就自己娶回府。偏要老子替他出面提亲。今日老子这张脸都被他丢尽了!”

    贺凇听得哭笑不得,张口为侄儿说情:“少年人热血冲动,一时心动,一时意气,说不定没几日就抛在脑后了。”

    平国公怒道:“抛不抛脑后,都是他的事!总之,休想老子再替他提亲!”

    贺凇:“……”



    贺凇只得张口劝慰怒气冲冲的兄长:“大哥息怒。三郎的亲事,你这个父亲,岂能袖手不管。”

    贺祈是平国公唯一的嫡子,也是未来的平国公世子。他的妻子,是未来的一品国公夫人,贺家的当家主母。

    贺家儿郎成亲有子后,便要进军营。数年后,贺祈还得接替平国公,坐镇边关。贺祈的妻子,执掌内宅教养儿女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撑起平国公府的门户。

    也因此,贺祈的亲事不得不慎重。

    平国公余怒未消,哼了一声:“我倒是想管,母亲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一意护着那个混账,要为他定下这门亲事!你让我怎么办?”

    这倒也是。

    一想到亲娘的脾气,贺凇也觉头痛。

    老平国公早逝,他们兄弟都是太夫人一手养大的。太夫人信奉“儿子不打不成才”的原则,管教儿子从不手软。兄弟两个也一直孝顺听话……

    想不听也不行啊!

    严厉的太夫人,到了孙子这一辈,偏偏格外骄纵。尤其是贺祈,纨绔的恶名,隔着千里都传到边关来了。

    平国公既恼怒又无可奈何。贺祈亲娘早早死了,在祖母身边长大。太夫人要护着孙子,谁也不敢说个不字。再有温软和善的二婶娘骄纵着,贺祈可不就成了横行无忌的纨绔?!

    兄弟两个相对无言。

    然后,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算了,不说这些。”平国公深深呼出一口气:“我今日提也提了,程军医不肯点头,可怪不得我。我写信将此事告诉母亲一声,接下来他们祖孙要如何,我也不管了。”

    贺凇听得失笑不已,看兄长一脸郁闷,也不忍心再多劝了。

    平国公原配朱氏死得早,这些年,平国公只纳妾室,并未续弦。妾室生再多的儿子,也是庶出,丝毫动摇不了贺祈的地位。

    可见兄长心里,对嫡子贺祈的期望甚高。

    贺祈幼时聪慧过人,天赋出众。可惜被骄纵过度,颇有越长越歪的趋势。平国公口中不说,心里却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你还没吃过早饭吧!”平国公问贺凇。

    贺凇点点头。

    平国公立刻道:“我命人送些早饭来,正好我也再吃一些。之前我盘算着怎么张口提亲,只吃了六成饱。”

    ……

    一锅热粥,一盆馒头,数道菜肴。被兄弟两个一扫而空。

    平国公吃了十成饱,心里的郁闷和怒气也渐渐散去。忽地对贺凇叹道:“三郎有二郎一半懂事争气就好了。”

    对贺袀的夸赞之意,毕露无疑。

    提起长子,贺凇目中有了笑意,口中却道:“二郎年长几岁,三郎还小。待娶妻生子后,性子沉稳下来,定会有出息。”

    平国公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愿如此。”

    如果贺祈任性胡闹下去,便是请封了世子,也未必能服众。

    贺袀年少有为,颇得皇上青睐,又有大皇子撑腰。对贺祈岂能心服口服?

    贺家长房二房若不齐心协力,只怕日后会有两房相争之忧。

    这一层隐忧,便是亲如兄弟,也不能诉之于口。

    平国公暗叹一声,转而将话题扯了开去:“鞑靼去年大败一场,今年休战求和。国书呈至朝廷,鞑靼太子想求娶公主,为表诚意,只领了两百亲兵入关。不出两个月,鞑靼太子一行人就能抵达京城了。”

    ……

    这位鞑靼太子的亲娘,是柔嘉公主。

    柔嘉公主是宣和帝的妹妹,二十年前和亲远嫁给了鞑靼可汗,做了大阏氏,三年后生下一子,取名癿加思兰。

    老可汗子嗣不旺,其余三位阏氏所生的皆是女儿。另几个儿子的生母身份太过低微。癿加思兰自幼聪慧,颇得老可汗欢心。八岁那年,就被立为太子。

    可惜的是,太子立了还没一年,老可汗就病重不起。

    鞑靼是游牧民族,逐草而居,以强者为尊。一个九岁的孩童,显然无法担起可汗的重任。

    老可汗思来想去,决意将可汗之位传给胞弟卜赤。卜赤和老可汗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是老可汗最忠实的左膀右臂。

    在老可汗的病榻前,卜赤立下毒誓,待侄儿成年后,就让出可汗之位。

    老可汗一死,卜赤做了新可汗。按着鞑靼习俗,顺理成章地接手了老可汗所有的阏氏。柔嘉公主忍辱委身新可汗,将儿子抚养长大。

    如今,鞑靼太子已十八岁。

    柔嘉公主亲自写了国书,为鞑靼太子求娶大楚公主。

    公主远嫁和亲,在大楚朝并不鲜见。边关常年打仗,每年不知要死多少军汉,还要消耗大量的钱粮。为了征丁养军,大楚朝国库年年空虚。

    身为一个勇武好战的天子,宣和帝从来没有放弃扩张疆土彻底将关外草原收归大楚的想法。不过,这显然不是朝夕之事。

    嫁一个公主,换来几年的休养生息,怎么看都是极合算的事。

    当年柔嘉公主嫁去鞑靼,大楚和鞑靼休战了五年。边关也难得平静了五年。

    和亲一事,平国公和贺凇也是赞成的。不过……

    “大楚只有两位公主,不知皇上是否舍得爱女和亲远嫁。”贺凇低语道。

    十五岁的寿宁公主元乔,是裴皇后嫡出。十四岁的康宁公主,是宫中的顾贤妃所出。寿宁公主聪慧貌美,颇得皇上喜爱。康宁公主温柔和顺,顾贤妃不得圣宠,这对母女在宫中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宣和帝若有和亲之意,会令谁远嫁?

    是嫡出的寿宁公主?还是庶出的康宁公主?

    平国公眸光一闪,淡淡道:“和亲之事,自有皇上圣心决断,无需你我操心。鞑靼野心勃勃,屡屡进犯边关,是我大楚朝的心腹之患。”

    “便是和亲休战,边军也绝不可懈怠。”

    “大楚总兵力约有三十万,边军就占了三分之一。每年为了养十万边军,衣食兵器战马辎重种种,加起来就用去四成税赋。我们贺家世代为将,镇守边关。我们在,则边关无忧。若边关有失,你我只得以命殉国。”

    贺凇神色一凛:“大哥说的是。”

    ……



    平国公府。

    天色微明,贺袀已起身。

    他在宫中当值,每日早出晚归。每隔两日就要在宫中值守一夜。今日是御前侍卫大选,宣和帝定会亲自前去观战。贺袀得早些进宫。

    魏氏亲自伺候贺袀更衣,一边轻声道:“三弟现在怎么样了?今日的御前侍卫大选,也不知他能否前去。”

    能去才怪!

    贺袀心中哂然,口中却叹道:“昨晚我特意去探望三弟。三弟喝了汤药之后,有些好转。不过,他身体元气大伤,至少也得养个三五日才行。哪里还有力气舞刀弄剑!”

    魏氏有些惋惜:“真是可惜。三弟身手超卓,更胜你一筹。要不是出了这等意外,说不定便能一举夺魁!”

    贺袀看似谦和,实则心高气傲。生平最恨别人提起他身手不及贺祈。

    魏氏话一出口,便知失言,颇有些忐忑地看了夫婿一眼。

    好在贺袀今日心情颇佳,竟未介怀她的言语有失,随口笑道:“确实有些可惜。”

    呵呵!

    匹夫之勇,不足为惧!小小一计,便令他错过今年的大选。待到明年……

    “启禀二公子,”一个丫鬟匆匆前来禀报:“夫人令奴婢来送口信,说三公子已骑马出了府。”

    贺袀:“……”

    贺袀的笑容瞬间凝住,目中闪过不敢置信的震怒,声音陡然扬高:“你说什么?”

    那丫鬟被吓了一跳。

    魏氏心里也是一惊:“夫君,你……”

    为何这般震怒?

    贺祈有力气骑马出府,想来身体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这是值得高兴的喜事才对。贺袀怎么是这等反应?

    贺袀在魏氏惊愕的眼神中,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维持着原有的神情怒道:“这个三弟!半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竟这般逞强任性!”

    原来是因此事恼怒。

    魏氏莫名松了口气,笑着安抚道:“夫君先别恼。此事是婆婆命人送来的口信,想来婆婆和太婆婆都已知晓。我们去内堂问上一问,便知就里。”

    贺袀按捺住心头的震惊恼怒,点了点头。

    ……

    一盏茶后,贺袀夫妻两人进了内堂。

    贺袀迅速打量太夫人一眼,只见太夫人眉眼间隐含喜悦,心里倏忽一沉。

    郑氏勉强维持着镇定,目中却闪着惊疑不定。

    母子两个匆匆对视一眼。

    就听太夫人乐呵呵地说道:“二郎,你今日来迟了一步。三郎已骑马去了御林军的演武场。”

    贺袀拧着眉头,一副既惊又怒又心疼胞弟的好兄长模样:“三弟年少任性,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祖母怎么也不拦着他,由着他的性子胡来!若是伤了身体,该如何是好!”

    太夫人爽朗地笑道:“二郎不必忧心。其实,昨日晚上,三郎身子就好了,喝了两碗热粥下肚,就有了力气。他只悄悄告诉我了。还特意叮嘱我,让我别告诉你们。好给你们一个惊喜!”

    “今儿个一大早,他兴冲冲地骑马出府,定是去叫上启珏他们几个一同去演武场了。”

    “怎么样?是不是很惊喜?”

    说着,太夫人像个顽童一般,哈哈笑了起来。

    贺袀:“……”

    惊喜个屁!

    贺袀气得肺都要炸了,还得挤出笑容:“三弟没事就好。”

    郑氏也被气得暗暗咬牙切齿,故作关切地探询:“三郎昨日那般虚弱,怎么好得这么快?”

    “这都是程姑娘的功劳。”太夫人笑道:“程姑娘昨日开的药方,见效极快。也亏得我们三郎底子好,伤了些元气,歇了一夜就生龙活虎。”

    “二郎,你今日要伴驾去演武场,定能看到三郎大展神威。”

    沉浸中喜悦中的太夫人,并未留意到贺袀和郑氏异样的神色。

    时间无多,容不得耽搁。

    贺袀再心有不甘,也得全部按捺下去,拱手作别。郑氏顺势起身,送贺袀出府。魏氏习惯性地跟着一同起身。

    郑氏却道:“你留下陪婆婆说话解闷。”

    魏氏一怔,却不敢不应,目送婆婆和夫婿一同出了内堂,心里浮起一丝疑惑。

    三弟身体好了不是一桩好事吗?可婆婆和夫婿,似乎并不怎么喜悦开怀。

    ……

    母子两人并肩同行,丫鬟小厮们自动自发地退到数步之外。

    贺袀的声音压得极低,含着一丝怒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了吗?

    为何事到临头出了岔子?

    郑氏也是一肚子困惑不解,低低地应道:“我也弄不明白。”

    那块“病牛肉”,当然不是意外。

    太夫人执掌内宅多年,积威甚重。郑氏这几年来掌家,暗中花了不少力气,在内宅各处安插眼线内应。那个倒霉的姚管事,在她有意的纵容下,采买时贪墨油水。贪心之下,便有机可乘了……

    一切都按着她原本的计划进行,十分顺利。

    唯一的意外,是程锦容的出现。

    程锦容一张口,令太夫人改了心意。并未大肆发作陪房姚家人。

    程锦容一开药方,竟令贺祈在短短时间里痊愈。

    这个程锦容!

    郑氏越想越怒,低低地吐出一个字:“程。”

    贺袀目中闪过寒意,低声道:“到底如何,现在还不知道。先等过了今日再说。”

    可今日一过,还怎么掩得住贺祈的光芒?

    外人不知,他们母子却都十分清楚。贺祈习武天赋惊人,堪称天才。长刀一出手,谁能和他争锋?

    一旦贺祈在大选里夺魁,在御前露了脸,再做了御前侍卫。便能将纨绔的恶名洗刷大半。说到底,贺祈往日并无真正恶行。不过是蛮横无礼霸道嚣张了些,动手揍人也有分寸,并未伤及人命。

    难道,她耗费了十余年的功夫,就这么功亏一篑?

    这让她如何甘心?

    郑氏不甘心,贺袀也同样不甘。

    除了身手稍逊几分相貌稍逊几分,他还有什么比不上贺祈?凭什么贺祈是未来的平国公,他就要俯首听令,做贺祈的“左膀右臂”?

    这一次,贺祈侥幸躲过。

    下一回,他要让贺祈彻底跌落深渊,再无翻身的余地!



    “表哥!你真的好了?”

    平西侯府里,传来朱启珏惊喜交加的声音。

    一袭黑色武服英俊逼人的贺三公子,漫不经心地挑眉一笑:“好得不能再好。”

    朱启珏围着贺祈转了两圈,确定贺祈是真得痊愈了,不由得啧啧惊叹:“程姑娘的医术果然厉害!”

    提起程锦容,贺祈略有几分心虚。

    她没有揭穿他,还配合着他演了一场戏……她应该没生他的气吧!

    等他夺了魁首,再去向她解释赔礼。

    朱启珏兴冲冲地说道:“表哥,我们去叫上叶四和郑三。一起去演武场!”他原本已经有了退缩之意,想着贺祈去不成,他也就不去了。

    现在贺祈安然无事,要去御林军的演武场参加大选。他当然得和表哥一起去!

    贺祈点点头。看着满面兴奋雀跃的表弟,贺祈声音忽地温和起来:“表弟,你习武有些底子。这半个月来又一直勤奋操练。今日大选,并不是全无机会!你一定要全力以赴,到时候,和我一同入选去做御前侍卫!”

    朱启珏被感动坏了,肉麻兮兮地抓住贺祈的手:“表哥,原来你心里这么在意我。我真是太感动了!呜呜!”

    贺祈被肉麻得起了全身的鸡皮疙瘩,笑着踹了朱启珏一脚:“滚!”

    朱启珏赖着不动,继续肉麻地感叹:“表哥都有力气踹我了,可见是真的痊愈了。”

    贺祈:“……”

    ……

    晋国公府和晋宁侯府都在附近。朱启珏命人去送口信,不到一炷香功夫,叶凌云郑清淮也都来了。

    一见面,少不得戏谑贺祈几句:“哟!贺三公子和昨日真是判若两人啊!”

    “可不是么?我其实还挺想念昨日虚弱不堪的贺三公子。”

    一帮纨绔好友,手底下功夫不成,耍嘴皮倒是一个比一个麻溜。

    贺祈好气好笑之余,心里又涌起淡淡的暖意。

    前世他被逼离京,远去边关,领着数十个亲兵和一堆残兵,挣扎求生。他的人是冷的,心也是冷的。在最阴暗颓丧的时候,他会趁着夜色去女神医“容锦”的院子外,遥遥地看一眼窗中的窈窕身影。

    他竭力隐藏行踪,行事隐秘。

    她从来都不知道,他一直在默默地守护着她的安危。

    她医术精妙,生得又美。在战乱不休的边关,少不得有自恃有些势力的恶人歹人盯上她。当然,这些人都被他暗中杀了个精光。

    重生而回,他终于有勇气求娶心爱的姑娘。也得以和昔日的纨绔好友们重逢。

    他的人生,从今日起,将会全然不同。

    “行了,一个个都别废话了。”贺祈笑道:“我们立刻启程,要是迟到,今日可进不了演武场。”

    叶凌云笑嘻嘻地接过话茬:“反正我们几个就是去露个脸,输上几场就退出。”

    郑清淮右手抚摸下巴,一脸深思:“叶四,你确定到时候你还有力气爬出演武场吗?”

    叶凌云:“……”

    众人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

    笑闹一番后,四人一同上马,策马前去演武场。

    御林军的演武场,是京城里最大的演武场。可容十万士兵同时列阵。每逢有武将领兵出征,都在这个演武场中集结列阵。

    御林军分为步军和马军。步军统领是朱启珏的亲爹平西侯。马军统领是镇远侯。

    御前侍卫共有一千,也被列入御林军。不过,御前侍卫不归平西侯也不归镇远侯统领。直接听令于天子。所以,御前侍卫也被称为天子亲兵。

    这一千御前侍卫皆是身家清白的武将子弟。五十侍卫为一队,队长为正八品的仁勇校尉。每四队为一营,设七品振威校尉。统领一千御前侍卫的,为六品的昭武校尉。

    贺袀便是七品的振威校尉,统领两百御前侍卫。

    御前侍卫大选,每年举行一次。是将门子弟最佳的晋升之路。对天子而言,这是施恩于下收拢人心的大好机会,也能趁此机会挑选出色的年轻武将。

    可谓是一举数得!

    按着往年惯例,宣和帝会亲自来演武场观战。

    京城里的武将,纷纷前来。谁家里没有十个八个适龄的少年郎?别管身手如何,先报名再说。听闻今年报名的少年郎,足有三百多个,只取前十。

    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就连文官中,也有不少来凑热闹的。

    贺祈等人一露面,便引来一阵骚动。

    “贺三还真得来了啊!”

    “听闻贺三身手了得,不知是真是假!”

    “今日演武场上,可有的热闹了。”

    “怕什么!贺三纨绔恶名可不是白来的!依我看,他就是个样子货!比贺二郎差远了!不信你们等着瞧,待会儿下场比试,我先将他揍趴下。”

    “哟!那今儿个我们可得睁大眼睛,看你大展神威了!”

    前来参加大选的都是将门儿郎,三五成群凑在一起嬉笑低语。声音此起彼伏,隐约传了过来。

    朱启珏听着都觉得不痛快,低声劝道:“表哥,别和这些人一般见识。”

    冲动易怒的贺祈,此时却像换了个人一般,俊脸如冰雪般冷漠平静:“放心,我不会在此时动手揍人。”

    等大选正式开始,再挨个揍过去也不迟。

    叶凌云浑身一个激灵,低声对郑清淮道:“有杀气!”

    郑清淮神色凝重地点头:“没错!我也感觉道了一阵凌厉的杀气!不过,这杀气于我们无碍。倒霉的另有其人!”

    贺祈:“……”

    贺祈哭笑不得,踹了过去:“郑三,你一天不嘴贱不行吗?”

    郑清淮咧嘴一笑,颇为麻溜地闪了过去。

    就在此时,演武场里又是一阵骚动。

    有人惊呼:“他怎么也来了!”

    “完了!今日的魁首,看来是轮不到我了。”

    “呸!你要点脸!就你还敢肖想魁首,要不了几场,你就得被抬着出去了!”

    贺祈不动声色地转身。

    他身高腿长,英俊之极,比周围的少年高了小半个头,格外醒目。

    来人也不遑多让,同样高大俊美,气质夺人。

    正是裴璋!



    相比起贺祈的“恶名昭彰”,裴璋美名远播,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儿子。

    裴璋身侧也有几个好友。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贺祈的好友都是有名的纨绔公子。裴璋身侧的少年,多是好学上进年少有为的勋贵少年。

    贺祈和裴璋遥遥对视,各自冷笑一声。

    目光锐利如实质,在空中厮杀了一回。

    朱启珏对自家表哥虽然信心十足,不过,看裴璋敌意重重冰冷锐利的模样,心里不由得一颤。下意识地往贺祈身边靠了靠,低声道:“表哥,你今日可得小心一点!”

    贺祈瞥了自家表弟一眼。

    朱启珏一个激灵,义正言辞的解释:“我的意思是,遇到裴璋,你别下手过重。他到底是程姑娘的表哥。”

    贺祈眸光一闪,淡淡道:“不用担心,我心中有数。”

    咚咚咚!

    军鼓响了!

    一个中年男子出现在演武台上。男子身高八尺,面色略黑,一把短须,双目炯炯。这个男子,正是御林军马军统领,镇远侯魏战。

    宫中的魏淑妃,是镇远侯的胞妹。五皇子是镇远侯嫡亲的外甥。

    不过,镇远侯在朝中立足,靠的不是魏淑妃五皇子,而是对天子的忠心和赫赫战功。能统领御林军马军,也可见宣和帝对镇远侯的器重和信任。

    镇远侯并未刻意扬声,声音依然清晰地传进众少年耳中:“大选即将开始,所有参加大选之人前来领取号牌。”

    “是!”

    ……

    一众勋贵少年齐声领命,倒也有些架势。

    不过,在见惯厮杀的众武将眼中,这点声势委实不算什么。

    年过六旬的卫国公,捋须笑了起来:“一群毛还没长齐的小子!”

    没上过战场,没见过血。一群青涩少年罢了!

    靖国公瞄了自家不成器的孙子叶凌云一眼,随口笑道:“这三百多人里,真正能撑到最后的,只怕没几个。”

    御前侍卫大选的比试规则,简单直接又粗暴。

    所有相邻的号牌比试。胜者记一分,败者不记分。

    然后,一号对阵三号,二号对阵四号……

    再到下一场,一号对阵四号,二号对阵三号……

    以此类推下去。每一场比试,获胜者皆可记分。待到最后,以获胜次数最多分数最高者为魁首。

    按着比试规则,三百多个人,就得比上三百多场。可一旦动起手来,拳脚无眼,落败者大多负伤。很快就会有人退出比试。

    每一年的御前侍卫大选,真正能撑到最后的,不过三五十个人罢了。约莫打个三五十场,也就差不多了。

    很多身手平平来凑热闹的少年,打个几场,对家人有个交代,就会退出比试。

    这个大选比试规则,看似简单,实则既考验身手,也考验耐力。能撑到最后并夺得魁首的,无不是身手出众心志坚毅的少年。

    “三年前,贺家二郎以胜四十八场的记录夺魁。今年,不知获胜者会是何人。”平西侯看了朱启珏一眼。

    这个不成器的混账,也不知能撑几场。可别早早退出给老子丢人。

    晋宁侯也有相同的担忧。

    一群穿着武服的少年中,挤眉弄眼没个正型的郑清淮格外惹眼。那副欠抽的德性,让他这个亲爹看得一肚子冒火。

    不过,心里再气,晋宁侯面上也得露出坦然镇定的神色。绝不能失了风度气度:“这还用问吗?定然非裴公子莫属!”

    永安侯裴钦目中闪过傲然,口中却笑道:“晋宁侯过奖。我只盼着犬子顺利入选,谋个御前当值的差事。至于魁首,是万万不敢奢望。”

    呵呵!瞧瞧你们的纨绔儿子,再看看我出息又争气的长子!我想不骄傲都不行啊!

    平西侯看永安侯那副志在必得的骄傲神色颇不顺眼,故作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我的外甥贺家三郎身手极佳,此次大选,说不定夺了魁首的便是贺三郎!”

    永安侯眸光一闪,落在黑衣少年贺祈的身上。

    这就是那个对程锦容意图不轨的贺三郎?

    这半个月来,裴璋白日进宫读书,晚上拼命苦练,看来就是为了今日一挫贺三郎的锐气!

    ……

    “皇上即将驾临!”一声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御前大太监赵公公出现在人前:“众人恭迎圣驾。”

    演武场上所有人,一同起身,躬身抱拳,齐声道:“恭迎圣驾!”

    在数百御前侍卫的护卫下,一身龙袍的宣和帝迈步进了演武场。

    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紧随其后。

    年少的六皇子,今日也跟着来了。六皇子还是第一次来观看御前侍卫大选,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里溢满了好奇和雀跃。

    宣和帝在演武台对面的高台上落座,并宣口谕,令卫国公靖国公平西侯晋宁侯永安侯一同伴驾。

    几位皇子皆立在宣和帝身侧。

    四皇子五皇子同龄,都是十四岁的少年郎。常年习武,身体壮实。站上大半日也没问题。唯有六皇子,年龄最小,也略显单薄些。

    宣和帝随口笑道:“小六,你撑不住了,就坐到朕的身边来。”

    几个皇子也没眼热这份特殊待遇,反而齐齐笑了起来。

    六皇子面嫩,被一众兄长笑得红了脸,认真地道:“我已经长大了,兄长们能站多久,我也能。父皇别总当我是孩子。”

    宣和帝被逗得开怀一笑,亲自起身,到了军鼓前,以手中鼓槌猛击军鼓。

    咚咚咚!咚咚咚!

    听得一众少年紧张又亢奋!

    “儿郎们,拿出你们全部的本事来。”宣和帝扬声道:“让朕看看,谁配做朕的御前侍卫!”

    高台上的天子雄武霸气!

    声音回荡不绝!

    朱启珏热血沸腾,咬牙道:“今日我拼了!”

    “我也拼了!”都是热血少年,谁能禁得住这般阵仗。叶凌云和郑清淮不约而同地喊出声。

    不止是他们,演武场上的少年郎们,一个个皆是满脸亢奋。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辛苦习武多年,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唯有贺祈,神色未动,冷静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