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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子的出世,刘皇帝的心情又好转了几分,很多宫人都发现,他脸上重现了几个月未曾见到的笑容,这也让侍候的宦官宫娥们松了一口气,不再那么地战战兢兢。在汉宫之内,皇帝心情如何,就是一张晴雨表。

    “启禀官家,雍王殿下求见!”喦脱靠近禀报。

    “宣!不,你去迎他进来!”刘皇帝抬眼吩咐着。

    “是!”

    没一会儿,刘承勋步入,面色沉稳,步伐从容。其内,刘皇帝正盘腿坐在一台食案后边,案上摆着的,是一盘饺子,还冒着热气......

    “参见陛下!”

    “叫二哥!”抬了下眼皮,刘皇帝故作不悦。

    见状,刘承勋嘴角也不由扬起些微的笑意,轻唤道:“二哥!”

    “坐!”刘皇帝伸了下手,说道:“你我兄弟对案而食!”

    “谢陛......二哥!”面对刘皇帝,刘承勋还是有些局促的,哪怕此时的皇兄表现得如此温良和善。有些敬畏,已成习惯。

    案上,已然添了一副碗筷,刘皇帝将自己调好的蘸酱推至刘承勋一侧,嘴里说着:“快冬至了,我提前吃一顿饺儿,你来得正巧,来,尝尝味道!”

    “是!”应了一声,刘承勋动筷子,夹起一只包得已极具形态之美的饺子,蘸了些宫廷秘制酱料,一口吞下。

    有一说一,虽然没有刻意去改变,但在饮食方面,刘皇帝带来了一些影响,也有些“发明创造”。

    “猪肉馅的!”刘承勋道。

    “香菇猪肉!”刘皇帝说。

    看着自己嫡亲的弟弟,年过三十的刘承勋,已无丝毫不见当年青葱意气,眼中所见到的,是沉稳持重,贵族气质,豁达风度。

    “二哥,我此来,是向你辞行的!”吃了几个饺子,刘承勋谈起来意。

    “这便要走了啊!何不多留一段时日,眼下也是寒冬,出行多不方便!”看着刘承勋,对其来意,刘皇帝倒也不是特别惊讶的样子。

    刘承勋默然。他现在担任的职务,仍是河北安抚使。这本是个临时差遣,与当年的东南情况不同,象征意义更大,虽然什么都能管一管,但实权并不大。反不如当年坐镇长安之时,那时年纪虽轻,却还能办些实事。

    如今,有时候刘承勋自己都觉得,只能做些沽名钓誉的事情了。留在开封,刘承勋心里,总归是乐意的,不过这还得看刘承祐这个皇兄的意思。

    打量着他,刘皇帝轻轻一叹,说道:“我将你放在河北,是欲你代表天家,以亲王之尊,坐镇安抚。而今,数载过去,新政运行良好,一切都已入正轨......”

    沉吟了一会儿,刘皇帝又道:“先待在东京吧,过完此冬,明年再做安排!”

    “是!”闻言,刘承勋拱手应道。

    “娘虽然去了,但还有我,还有阿姊!”刘皇帝喟然一叹,说:“当年六口之家,如今也只剩我们姐弟三人了,也该好好聚一聚!”

    刘皇帝的话,显然牵动刘承勋的心绪,面目之间,亦露悲伤,显然是又想起了李氏。

    “刘淳也十一岁了吧!”刘承祐表示关心。

    “快十二了!”刘承勋略露笑意。

    刘淳是刘承勋的长子,从小聪明伶俐,很受他喜爱。比起刘皇帝,刘承勋可要专一得多,除了雍王钱妃,对其他女人,几乎不屑一顾。也正因如此,他膝下子女自不如刘皇帝那么旺盛,一直到今夏,钱氏才生下他们的第四个孩子。

    “这样吧,让他进宫,也到文华殿修习!”刘承祐说道。

    对此,刘承勋自是表示感谢,这可不像那些入宫侍读的贵族子弟,至少在明面上,是把刘淳当皇子对待。

    兄弟两人,难得畅谈,一盘饺子显然不够,又喝了些酒,方才相别。

    刘承勋对刘皇帝是敬畏,刘皇帝呢,对这个弟弟,实则还是很重视的,至少,在早年国势艰难之时,刘皇帝完全是把他当作继承人来看待的。

    虽然从未有明诏,但上下实则都清楚。不过,随着国家向安,刘皇帝的儿子们也陆续长大了,此事自然也就当作没发生过了。

    当初让刘承勋坐镇长安,完全是为了培养他,他也不负期望,闯出了一个“贤王”的名头。要说对这个弟弟一点戒心都没有,那也不现实,毕竟刘皇帝就是这么个人。

    不过,那点戒心,只是作为一个多疑皇帝的本能罢了。认真地来说,这么多年下来,刘承勋的表现还是让他比较满意的,贤明的口碑远扬,却不足以让他忌惮,毕竟,名声大者,也往往容易为其所累。

    在刘皇帝的期许中,他希望今后刘承勋能成为“宗室之长”,比起徐王刘承赟,他的优势要大得多,皇室血脉也更近。

    刘承勋退下后,刘皇帝也不由认真地琢磨起来,将之调回朝廷,当付以何职?开封府尹?拜相?分管部司?或者还是给一个有实权的封疆大吏?

    到刘承勋这种身份地位,职权安排,还真是不怎么容易。

    ......

    “柴荣上表辞官,又要请辞,这回是什么原因?”冬至日前,刘皇帝收到了来自洛阳的一封辞表,表示意外。

    如果仔细地观察,就会发现,刘皇帝面容间流露出了少许的不悦。似这等事,也自然是要上报刘皇帝听从指示的,太子与宰臣们都没有做决定的权力。

    闻问,前来奏事的窦仪禀道:“英公之父卒逝,因有此表!”

    这个理由一出,刘皇帝表情恢复了常态,甚至流露出少许同病相怜的情绪,低声呢喃道:“我亡母,他卒父,老人之殇,唉......”

    “陛下,不知当如何回复英公?”窦仪请示道。

    “朕也不忍夺情,诏允!”刘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应道:“另外,着礼部遣一官员,代表朝廷前去吊唁一番!”

    “是!”

    柴父死,柴荣要暂离官职,西京留守的位置一下子空了出来,刘皇帝是一下子想到了刘承勋。似乎,正合适,但要不要让他去呢。

    在窦仪退下后,刘皇帝又对喦脱吩咐道:“你亲自走一趟,传诏刘煦,柴府治丧,让他去洛阳走一趟,代为祭奠。”

    说着,刘皇帝则迅速地手书一封,用印之后,交与喦脱。礼部派人是代表朝廷,让刘煦去,则是代表他本人。

    又考虑了一阵后,刘皇帝命人传唤武德使李崇矩,他有些不满,柴父丧讯,竟然是通过奏表,走部堂呈抵他面前,武德司竟然没有提前反应......

    当然,如果硬要以此事责之,理由是有些站不住脚的,只是刘皇帝,有心要敲打一下,或者说鞭策一下。

    武德司从无到有,也二十年了,如今也算是个庞然大物了。而这一壮大,又安稳了这么多年,也难免出些问题,懈怠、渎职,哪怕李崇矩勤勤恳恳,也是难以兼顾周全的。



    一场大范围的雨雪降临京畿大地,雨霁之后,各处也都染上了一层冰霜。两京直道,已然彻底贯通,就像一条坚韧的纽带,将东西两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到如今,两京之间,商旅行人往来,络绎不绝,不论春夏秋冬,几无沉寂之时。随着天晴,被雨雪打击了的东西旅人的热情也再度恢复了,受阻的行程,再度拾起,人声畜鸣载道盈野。

    来往的道路间,一支车队显得很特殊,足足三十余名护卫,并且全是骑士,高头大马,形貌魁壮,皆着足以保暖的服袄,袄子下边还衬有护甲,毫不掩饰随身携带的武器,短有刀剑,长有弓弩。

    能够配得上如此规格护卫的人,身份地位显然不同寻常,甚至不能用非富即贵来形容,因为一般的贵族扈从,在出行护卫的人数以及装备上都有限制,而最高等级的王公,也基本知道收敛。

    置于保护中的马车,看起来不算华丽,但足够宽大,精致的则是那些雕纹,以及象征着身份地位的小饰物。

    车夫头戴帽,手戴套,干净而又熟练地驾驶着车马,四平八稳地向西面行去。被掩住的帘幕被扯开,露出一双眼睛,观察着周边的景象。有被霜霭笼罩的原野,有避于道边的行旅,当然,最惹人注意的还是那些骑士。

    “把帘子放下吧!”一道年轻却沉稳的声音响起。

    “是!”回应声恭敬。

    空间足够的马车内,待着两个人,一个年轻,令一个更年轻。皇长子、秦公刘煦,以及昭武校尉耿继勋。

    “陛下对殿下,还是疼爱的,竟然赐下如此雄壮的卫士!”耿继勋感慨道。

    刘煦微微缩在一张裘袍之下,寒冷的天气并不影响他的玉树临风,手里拿着一本书,默默地看着。闻之,刘煦随口应道:“此番奉命西行,他们也只是使命随从,以作护卫,待还东京,还会调回宫中去的!”

    “不然!”耿继勋却摇了摇头:“我觉得,这些卫士,今后会在秦公府当值了,此前陛下赐赵公十名卫士,殿下为长子,当不会厚此薄彼!”

    到如今,大汉诸皇子中,仍旧只有刘煦、刘晞、刘昉三兄弟得以赐爵开府。六皇子刘旻不能算,人家早早地便达到人生巅峰。

    东宫之中,自有卫率,而三位皇子府上的奴仆、卫士,也多自汉宫派遣。这一回不同是,派给刘煦的,是长期在刘皇帝御前当值的大内卫士,这就是特殊之处。

    对耿继勋之言,刘煦显得很淡然,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我何求赏赐?”

    说完,又埋头阅读手中的书了。见状,耿继勋显得有些无聊,不由说道:“殿下,这本《阃外春秋》你都阅读过好几遍了,我也读过,无外乎是些战争史迹概要,何痴迷至此?”

    终于,刘煦抬起了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说道:“古今贤愚,存亡兴衰,悉有记叙!”

    顿了一下,刘煦又道:“我爹当年也常读此书!”

    这么一提,耿继勋当即改口了,道:“那是该多看看!”

    见刘煦已然从书籍中摆脱出来,耿继勋不由说道:“陛下对英国公着实看重啊,其父于国无功,既死,竟也让殿下你冒着这风寒西赴洛阳吊唁!”

    对此,刘煦道:“英公乃柱国重臣,文功武绩,堪称二十四臣之首,父亲倚为腹心,屡托以大事,我也是素来敬佩的。

    柴老太公卒,哪怕是老人辞世,作为晚辈,前往表示哀悼,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虽未名言,但我也清楚,我此去,乃是代父吊祭,以叙私谊。你万不可再说此等话,太过无礼!”

    表兄弟两个,关系素来亲密,耿继勋也向来放得开,不过在刘煦认真起来的时候,也往往配合着严肃。

    看了看脸色从容、气度泰然的刘煦,耿继勋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心中默默一叹。刘煦的人品才干,素为人称道,温文尔雅,如沐春风,如果不是背了个庶子的身份,必是大有可为。

    刘皇帝的这么多儿子中,哪一个出身没点背景,符、高、折这三家自不必提了,连新出生的小十四,其母都是辽国宗室,认真地讲,这也是有一塞外帝国做靠山的。

    勉强能够胜过的,大概只有七皇子刘晖、十三皇刘晔了。刘晔之母,身份显然是最卑微的,毕竟只是瑶族一蛮女。刘晖之母大周,则以才色,素来受宠,而刘晖小小年纪就表现出来的才气,也令人称道。

    原本,由被太后亲自抚养长大,算是有一把最大的保护伞。然而,如今这把保护伞也倒了,与在朝野内外占据有不小实力与声望的李氏家族之间关系的维系,眼瞧着也薄弱生疏了起来。

    此番代替刘皇帝前往西京吊唁柴父,或许是个与英国公柴荣联系沟通的好机会,然而,不说拉拢柴荣的难度,有一点却是不能够忽视的,汉宫之中还有一个郭宁妃,有皇二十子刘晗......

    从头到尾,如果说有谁能真正无条件帮助支持刘煦,也唯有血脉近亲的耿氏了。然而,与那些声势显赫的元勋功臣、将门贵族相比,耿氏太弱小了,影响也太小了,就那么大猫小猫两三只,甚至于能有如今的贵族地位,都是刘皇帝始终对已故耿宸妃有一段感情,故而照拂。

    而到如今,与其说,耿家支持刘煦,还不如说是秦公在保护他们家的富贵......当然,还有白家。

    也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些因素,哪怕耿继勋这样有些冲劲、有野望的年轻人,也从来没有贸然地向刘煦表示,支持他夺嫡,劝他争储。

    希望,太渺茫了!除非发生什么重大变故,机遇降临,并且刘煦还得有那个才干、志气,但刘煦,从来没有表现出有类似的想法。

    “表哥在想什么?”见更继续有些出神,刘煦打量了他两眼,轻笑着问道。

    猛得一回神,注意着刘煦仿佛带着笑意的目光,耿继勋一时竟有些无措,随口应道:“我在想,还有多久到洛阳。”

    “到哪里了?”对其言不由衷,刘煦似乎并不介意,收回打量的目光,向车外问道。

    “回殿下,已进入偃师境内!”外边传来洪亮的回应声。

    刘煦也是熟悉地理的,毕竟从小到大,在刘皇帝影响下,也看了不少舆图,别的地方不敢说,京畿地区,还是算熟悉的。

    “快到洛阳了啊!难怪行旅都多了起来!”刘煦感慨了一句。

    “毕竟是洛阳啊!”耿继勋也叹道。

    说着,不由同刘煦讨论起来:“英公父丧丁忧,将离留守,殿下觉得,新任西京留守,会是谁?”

    “让舅舅担任如何?”瞥了他一眼,刘煦玩味道。

    闻之,耿继勋赶忙道:“殿下玩笑了,我爹可没这个资格!”

    刘煦当然也知道,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应当是慕容叔公吧!他正监修洛阳,身份地位,都算合适!”

    说着,刘煦再度把目光投在耿继勋身上,道:“表哥,你到如今,仍只是个昭武校尉的散职,就不想着出来做点实事?”

    耿继勋是个聪明人,当即问道:“殿下想给我安排一个实职?”

    “嗯!”刘煦并不否认。

    耿继勋也开了个玩笑:“那就多谢殿下提拔了!”

    “你有什么想法?”刘煦问。

    更继续直接表示:“到理藩院,继续跟着殿下做事如何?”

    刘煦如今已在理藩院任职,担任实权侍郎,管理境内诸异族事务。

    “到地方上去,为黎民百姓分忧解难吧!”刘煦道。

    “当知县?”耿继勋两眼一亮。

    刘煦淡定地摇头:“按朝廷目前的授官情况,怕是不能,或为一主簿、县尉,或许更低!”

    “我去!”没有多少考虑,耿继勋应道。



    开宝五年冬日,在西京洛阳进行着一场丧事时,东京开封,同样有一场轰动的举哀,并且影响更大。因此,这一回没能熬过这个冬季的,乃是兴国公范质。

    这么多年中,大汉朝堂上涌现出了不少符合当世人价值观的道德君子,范质则是其中的代表人物。廉洁、耿介、正直,是个有操守,有气节的人。

    而同样是严于律己,比起兖国公王朴,范质的名声则要好得多,也更受欢迎,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范质没有强行推己及人。

    范质的功绩,主要集中在乾祐时期的前十年,那是个波澜壮阔的时代,范质则为相十载,一路陪着刘皇帝走出困境,整治国家,迈向太平统一。

    虽然在这个过程之中,保守的范质,与刘皇帝也不是始终心心相印,矛盾不少,争辩更多,最终因为政治理念不合,被贬出朝堂,但是范质的政治地位与功绩,刘皇帝却始终承认的,兴国公的爵位,就是最显著的认可。

    哪怕在政治生涯的后期,也还帮助刘皇帝,整肃淮西风气,稳固两江。如今,他走了,盖棺定论,刘皇帝对范质也给予了公允而崇高的身后名。

    让薛居正写神道碑文,并着礼部尚书刘温叟前去主丧,又让太子刘旸以及皇三子晋公刘晞代表自己前往吊祭,追赠太师、尚书令衔,谥号定为文肃。

    就仿佛映衬着范质的廉洁一般,堂堂的兴国公府也透着简朴,不管是门庭,还是园苑,格局都显小气,乃至简陋。前来吊唁的人太多,空间不够,甚至需要排长队。

    不过,哪怕有范质的厉行节俭,范家也不能算穷。范质也不像刘温叟那般,连皇帝的赏赐都要拒绝,再加上每年的爵禄,以其持家风格,都可让范府过富足日子。由于在东京,公卿贵族,上官下吏,亲来的人很多,最引人注目的,还得属太子两兄弟了。

    灵堂高设,场面严肃,刘旸与刘晞在不少人有意无意的目光下,恭敬地向范质的棺椁祭拜。而后看向披麻戴孝守在灵前的范旻,范旻回礼。

    范旻三十岁上下,乃是范质的独子,看起来朴实沉稳,官职度支郎中,是财政方面的一个能才,并且文武双全,还在禁宫当过侍卫。没有任何意外,袭兴国公爵的,必是此人。

    “死者已矣!节哀!”刘旸开口对他道:“陛下讲,范公是他的良师益友,必迎入功臣阁!”

    “谢陛下!”范旻忧伤的语气中透着感激。

    刘旸兄弟俩并没有在范府停留太久,祭拜之后,便回宫复命了。灵堂之上没人敢喧嚣,但灵堂之外,议论却不少。

    “乾祐二十四臣,又去其一啊!”这是有人在叹息,既在惋惜贤臣之逝,也有一丝对乾祐时代追忆与怀念。

    乾祐二十四臣中,文臣其九,如今只剩下魏仁溥、薛居正、李谷、李少游了,半数已薨,这才五年的时间。

    人大多都是念旧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从上一个时代走过来的人,对于过去总有无尽的感慨,不管是荣耀,还是遗憾。而范质这种代表着上个时代的标志性人物,也最容易引发人们的感叹。

    当然,怀念过去的人终究只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向前看的。而在议论声中,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与西京英国公家丧事拿来比较。

    这世上,永远不缺吃瓜群众,这一回,他们好奇的是,柴荣与王朴,皇帝陛下更重视哪一个。

    大部分人都偏向于柴荣,因为其势力更大,并且,柴荣只是死了个爹,刘皇帝就派大皇子亲自前往吊唁。而范质本人薨逝,却只让太子与晋公上门。

    然后又谈及刘皇帝的态度,要知道,范质可是在京的,刘皇帝竟然没有驾幸。有人又拿兖国公王朴来对比,要知道,当年王朴病逝前,刘皇帝又是亲自探病,又是临幸吊唁。

    而这一回,虽然同样以优渥哀荣对待,但人却待在宫中没有表示。这自然引得好事者猜测了,于是,范质的地位又降低一位......

    当然,刘皇帝没有亲自去范府,也是有原因的,很直接的原因,他也病了,同皇后大符病因差不多,劳累忧思过度,再加心情抑郁所致,还有过去透支的身体,也遭到了一定的反噬。

    这么多年,刘皇帝不是没染过病,伤风感冒,头疼脑热,也不是没有,但这一回,算是大病了,并且一病难起。但这病来的,也并不奇怪,毕竟早些年,刘皇帝熬得太过了。

    少有大病的刘皇帝突然龙体不豫,这就是大事了,为了稳定朝局,以免人心浮动,这个消息被刘皇帝下令封锁了,只有少数人等知道,其他人都不了解,甚至后宫的诸多后妃,都不清楚。

    别看太子与政事堂诸公监管着国政,但那是在有刘皇帝从后盯着的情况下,一旦刘皇帝突然出了问题,想要没有波折动荡都难。

    大符的病并没有好利索,因此,在御榻前伺候,悉心照料的,乃是高贵妃。

    刘旸与刘晞前来复命之时,刘皇帝正靠在一块圆枕上,高贵妃亲自侍药,一勺一勺,一口一口。能够明显地看到,刘皇帝显得虚弱许多,也没有故意逞强,以一副精神振奋的面貌示人。

    “可惜了!没能去见范质最后一面,送他最后一程!”听完汇报,刘皇帝叹息道。

    沉吟了下,刘皇帝又吩咐道:“出殡之日,再代我出席!”

    “是!”

    “刘昉呢?”刘皇帝问道。

    刘旸答:“兵部清查军籍,四弟正忙于此事!”

    “嗯!”应了声之后,刘皇帝道:“范质膝下,就范旻一子吧!”

    “正是!”刘旸答道:“范公子嗣,确实单薄,独一子范旻,独一孙范贻孙,年八岁!”

    “如此说来,血脉也算单薄了!”刘皇帝叹道。

    刘晞则说:“范公尚有二从子,范晞、范杲!”

    闻之,刘皇帝还是考虑了一下,对刘旸道:“对范氏子孙,你考察一番,若是合适,能提拔,就提拔一下......”

    “是!”

    “你们退下吧!”刘皇帝摆了摆手。

    兄弟俩告退,刘皇帝的精神头看起来又弱了几分,很是疲惫的样子。高贵妃以为他是在为范质的死难过,还是劝道:“人固有一死,官家不必过于伤感了,还当保重身体啊!”

    看向高贵妃,如今的她,可谓徐娘半老,风情犹在,但衰老仍旧是不可逆的。刘皇帝道:“我岂能不知,这些年,走了太多人,也习惯了。”

    “我感触深者,是自身也老了,这病也来得突然,毫无征兆,若是哪一天,我也......”

    没敢让刘皇帝把话说完,高贵妃十分严肃地打断他:“官家勿要这般讲,你春秋鼎盛,太医也说了,你是负担过重,只要善加调养,总无大碍的。”

    说着,高贵妃继续往刘皇帝嘴里唯着汤药。嘴里那般说,但刘皇帝还是听话地用药,哪怕并不好喝。

    这一回,刘皇帝是再度感觉到了,他终究不是当年那个精力旺盛,可以连续熬夜的青年了,年近四旬,实在经不住过度的折腾。

    “这开宝五年,不顺呐!”憋了一会儿,刘皇帝吐出一个句话,似发泄一般。

    闻之,高贵妃不由建议:“不若办一件喜事,冲冲晦气?”

    “刘晞也快十九了,确实可以娶亲了!”刘皇帝看着高氏。

    “官家英明!”贵妃含笑。

    “你有看中的人选?”刘皇帝问。

    “永宁公主家的小娘子,也到二八之年了,尚未婚配,你看,是否亲上加亲?”高贵妃说道。

    闻之,刘皇帝眉头轻凝,年纪、身份都合适,只是这属于近亲了,然而刘皇帝却不能拿这个理由来拒绝。

    考虑了一下,叹息道:“你同姐姐商量吧,他们若同意,我也没意见......”开宝五年冬日,在西京洛阳进行着一场丧事时,东京开封,同样有一场轰动的举哀,并且影响更大。因此,这一回没能熬过这个冬季的,乃是兴国公范质。

    这么多年中,大汉朝堂上涌现出了不少符合当世人价值观的道德君子,范质则是其中的代表人物。廉洁、耿介、正直,是个有操守,有气节的人。

    而同样是严于律己,比起兖国公王朴,范质的名声则要好得多,也更受欢迎,最主要的原因就在于,范质没有强行推己及人。

    范质的功绩,主要集中在乾祐时期的前十年,那是个波澜壮阔的时代,范质则为相十载,一路陪着刘皇帝走出困境,整治国家,迈向太平统一。

    虽然在这个过程之中,保守的范质,与刘皇帝也不是始终心心相印,矛盾不少,争辩更多,最终因为政治理念不合,被贬出朝堂,但是范质的政治地位与功绩,刘皇帝却始终承认的,兴国公的爵位,就是最显著的认可。

    哪怕在政治生涯的后期,也还帮助刘皇帝,整肃淮西风气,稳固两江。如今,他走了,盖棺定论,刘皇帝对范质也给予了公允而崇高的身后名。

    让薛居正写神道碑文,并着礼部尚书刘温叟前去主丧,又让太子刘旸以及皇三子晋公刘晞代表自己前往吊祭,追赠太师、尚书令衔,谥号定为文肃。

    就仿佛映衬着范质的廉洁一般,堂堂的兴国公府也透着简朴,不管是门庭,还是园苑,格局都显小气,乃至简陋。前来吊唁的人太多,空间不够,甚至需要排长队。

    不过,哪怕有范质的厉行节俭,范家也不能算穷。范质也不像刘温叟那般,连皇帝的赏赐都要拒绝,再加上每年的爵禄,以其持家风格,都可让范府过富足日子。由于在东京,公卿贵族,上官下吏,亲来的人很多,最引人注目的,还得属太子两兄弟了。

    灵堂高设,场面严肃,刘旸与刘晞在不少人有意无意的目光下,恭敬地向范质的棺椁祭拜。而后看向披麻戴孝守在灵前的范旻,范旻回礼。

    范旻三十岁上下,乃是范质的独子,看起来朴实沉稳,官职度支郎中,是财政方面的一个能才,并且文武双全,还在禁宫当过侍卫。没有任何意外,袭兴国公爵的,必是此人。

    “死者已矣!节哀!”刘旸开口对他道:“陛下讲,范公是他的良师益友,必迎入功臣阁!”

    “谢陛下!”范旻忧伤的语气中透着感激。

    刘旸兄弟俩并没有在范府停留太久,祭拜之后,便回宫复命了。灵堂之上没人敢喧嚣,但灵堂之外,议论却不少。

    “乾祐二十四臣,又去其一啊!”这是有人在叹息,既在惋惜贤臣之逝,也有一丝对乾祐时代追忆与怀念。

    乾祐二十四臣中,文臣其九,如今只剩下魏仁溥、薛居正、李谷、李少游了,半数已薨,这才五年的时间。

    人大多都是念旧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从上一个时代走过来的人,对于过去总有无尽的感慨,不管是荣耀,还是遗憾。而范质这种代表着上个时代的标志性人物,也最容易引发人们的感叹。

    当然,怀念过去的人终究只是少数,大部分人还是向前看的。而在议论声中,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与西京英国公家丧事拿来比较。

    这世上,永远不缺吃瓜群众,这一回,他们好奇的是,柴荣与王朴,皇帝陛下更重视哪一个。

    大部分人都偏向于柴荣,因为其势力更大,并且,柴荣只是死了个爹,刘皇帝就派大皇子亲自前往吊唁。而范质本人薨逝,却只让太子与晋公上门。

    然后又谈及刘皇帝的态度,要知道,范质可是在京的,刘皇帝竟然没有驾幸。有人又拿兖国公王朴来对比,要知道,当年王朴病逝前,刘皇帝又是亲自探病,又是临幸吊唁。

    而这一回,虽然同样以优渥哀荣对待,但人却待在宫中没有表示。这自然引得好事者猜测了,于是,范质的地位又降低一位......

    当然,刘皇帝没有亲自去范府,也是有原因的,很直接的原因,他也病了,同皇后大符病因差不多,劳累忧思过度,再加心情抑郁所致,还有过去透支的身体,也遭到了一定的反噬。

    这么多年,刘皇帝不是没染过病,伤风感冒,头疼脑热,也不是没有,但这一回,算是大病了,并且一病难起。但这病来的,也并不奇怪,毕竟早些年,刘皇帝熬得太过了。

    少有大病的刘皇帝突然龙体不豫,这就是大事了,为了稳定朝局,以免人心浮动,这个消息被刘皇帝下令封锁了,只有少数人等知道,其他人都不了解,甚至后宫的诸多后妃,都不清楚。

    别看太子与政事堂诸公监管着国政,但那是在有刘皇帝从后盯着的情况下,一旦刘皇帝突然出了问题,想要没有波折动荡都难。

    大符的病并没有好利索,因此,在御榻前伺候,悉心照料的,乃是高贵妃。

    刘旸与刘晞前来复命之时,刘皇帝正靠在一块圆枕上,高贵妃亲自侍药,一勺一勺,一口一口。能够明显地看到,刘皇帝显得虚弱许多,也没有故意逞强,以一副精神振奋的面貌示人。

    “可惜了!没能去见范质最后一面,送他最后一程!”听完汇报,刘皇帝叹息道。

    沉吟了下,刘皇帝又吩咐道:“出殡之日,再代我出席!”

    “是!”

    “刘昉呢?”刘皇帝问道。

    刘旸答:“兵部清查军籍,四弟正忙于此事!”

    “嗯!”应了声之后,刘皇帝道:“范质膝下,就范旻一子吧!”

    “正是!”刘旸答道:“范公子嗣,确实单薄,独一子范旻,独一孙范贻孙,年八岁!”

    “如此说来,血脉也算单薄了!”刘皇帝叹道。

    刘晞则说:“范公尚有二从子,范晞、范杲!”

    闻之,刘皇帝还是考虑了一下,对刘旸道:“对范氏子孙,你考察一番,若是合适,能提拔,就提拔一下......”

    “是!”

    “你们退下吧!”刘皇帝摆了摆手。

    兄弟俩告退,刘皇帝的精神头看起来又弱了几分,很是疲惫的样子。高贵妃以为他是在为范质的死难过,还是劝道:“人固有一死,官家不必过于伤感了,还当保重身体啊!”

    看向高贵妃,如今的她,可谓徐娘半老,风情犹在,但衰老仍旧是不可逆的。刘皇帝道:“我岂能不知,这些年,走了太多人,也习惯了。”

    “我感触深者,是自身也老了,这病也来得突然,毫无征兆,若是哪一天,我也......”

    没敢让刘皇帝把话说完,高贵妃十分严肃地打断他:“官家勿要这般讲,你春秋鼎盛,太医也说了,你是负担过重,只要善加调养,总无大碍的。”

    说着,高贵妃继续往刘皇帝嘴里唯着汤药。嘴里那般说,但刘皇帝还是听话地用药,哪怕并不好喝。

    这一回,刘皇帝是再度感觉到了,他终究不是当年那个精力旺盛,可以连续熬夜的青年了,年近四旬,实在经不住过度的折腾。

    “这开宝五年,不顺呐!”憋了一会儿,刘皇帝吐出一个句话,似发泄一般。

    闻之,高贵妃不由建议:“不若办一件喜事,冲冲晦气?”

    “刘晞也快十九了,确实可以娶亲了!”刘皇帝看着高氏。

    “官家英明!”贵妃含笑。

    “你有看中的人选?”刘皇帝问。

    “永宁公主家的小娘子,也到二八之年了,尚未婚配,你看,是否亲上加亲?”高贵妃说道。

    闻之,刘皇帝眉头轻凝,年纪、身份都合适,只是这属于近亲了,然而刘皇帝却不能拿这个理由来拒绝。

    考虑了一下,叹息道:“你同姐姐商量吧,他们若同意,我也没意见......”



    一直到进入十二月,刘皇帝的精神与身体,方才逐渐好转过来,可以出现在人前,并于十二月八日,于万岁殿举行了一场“腊八会”,让公卿重臣陪他一起品粥。当然,聚会的目的,还是为了安抚那些变得浮动的人心。

    虽然对于自己的病情,刘皇帝采取了封锁的办法,但是,皇城巍峨,楼高墙厚,但是却永远阻止不了消息的传播,可以抑制流言,却无法控制人心,打消那些时刻关注着宫廷内外变故的人员的猜测。

    皇宫从来都是个是非地,刘皇帝的汉宫自然也不例外,同样是在宫中休养,前后表现总有差异。过往的习惯,乃至宫中的气氛,哪怕只是一些细微的变化,不说宫廷内部的人员,就是经常出入皇城的大臣们都能有所察觉。

    刘皇帝也是感受到了这一点,方才在身体有所好转之后,举行那么一场腊八会。而效果,自然是立竿见影,哪怕只是露面喝了一碗粥,上下悉安。

    事实证明,对于当下的大汉帝国而言,刘皇帝还是那个无可替代的人,而习惯了他统治的臣民们,似乎也无法适应没有他的日子。

    当然,这或许只是一种错觉,毕竟,哪怕离了刘皇帝,太阳仍旧正常升起。不过,感受到自己的“重要性”,刘皇帝还是很受用的,不管如何,就目前为止,还是他刘皇帝的时代。

    ......

    “爹!”越过行礼的一干宫人,太子刘旸入殿,轻唤了声。

    时值午后,已经有点晚了,刘承祐正在进食,只是看起来胃口不怎么好。见到刘旸,刘承祐问:“你来了!可曾用膳?一起?”

    “儿用过了!”刘旸应道。

    注意着刘皇帝的脸色,刘旸关心道:“您身体感觉如何了?”

    “好多了!”刘皇帝摆摆手:“一场迟来的病,缓过去就好了!反倒你们,大惊小怪,我只休养一阵,反而闹得人心惶惶的!”

    闻言,刘旸应道:“您肩负着江山社稷,万担千均,天下苍生之所系,臣等不能不关切!”

    笑了笑,刘皇帝放下筷子,指着食案上的“清汤寡水”,抱怨到:“既少荤味,又少油腥,就吃这些,哪里养得好身体!”

    当然,食材所用,都是些滋补珍品,用作养身,只是有些清淡罢了。过去,刘皇帝的口味,还是偏重的。

    因此,刘旸温和一笑,说:“这也都是药膳,或许乏味了些,但对您身体有好处。请您在忍耐些许时日......”

    刘皇帝则道:“朕胃口渐长,这说明什么?说明恢复得差不多了!”

    不过看了看刘旸,摆摆手,罢了:“你来有何事?”

    “儿来禀报两则喜讯!”刘旸一直局促着面容舒展开来,露出笑意。

    “何事?辽帝死了?”刘皇帝随口问道。

    “福建上报,刘光义、张彦卿二将,已然率师返回,流求已下,执方物土产以献朝廷!”刘旸道。

    “拿下了?”刘皇帝的反应也算平淡,只是眉毛稍微挑动了一下,也是,拿下如今的流求,并不值得歌功颂德的。

    事实上,此前都有人反对出兵,毕竟那是化为之地,又有海峡相隔,跨海远征,劳师弥众,得不偿失,还风险极大。更怕刘皇帝进一步,变得好大喜功,一个隋炀帝的例子,不只是为唐朝提供了经验教训,对如今的大汉帝国也一样。

    就连当朝的一些官员们都看出来了,刘皇帝干的事,与那隋炀帝当真相差弗多,运河、西拓、出巡......而安南、流求,隋炀帝同样也出兵收取过。

    真的太像了!

    大抵,也是雄才大略之主的选择,有共同之处吧。只是,杨广个人太自负,操作能力太差,最终成为一代暴君。刘皇帝呢,到目前为止,还是圣主明君,还需要保持下去。

    当然,在这个时代,杨广显然无法同刘皇帝相比,甚至难以相提并论,历史地位的差距已然摆在哪里了。

    事实上,刘皇帝做到如今的程度,哪怕今后干得再差,差到极点,最差也是个苻坚,还是个加强版苻坚。

    “告捷了就好!”如今,流求既复,刘皇帝还是露出了点开怀的笑容,说:“功过赏罚,善后事宜,让枢密院、兵部尽快处理!”

    “是!”

    “刘光义许久没回朝了吧!”刘皇帝提到。

    “自平南,随曹彬夺取江西后,便一直坐镇福建!”刘旸道。

    “这么多年了,辛苦他了,让他回来吧,福建另外安排人!”刘皇帝吩咐着。

    “是!”

    略加思索,刘皇帝又问:“流求固然拿下了,你觉得当如何治理,如何巩固,使其永为帝国领土?”

    闻问,考虑了下,刘旸道:“流求之地,孤悬海外,化外之地,得之少益,弃之可惜。取之容易,固治之甚难......”

    “这就是你的看法?”刘皇帝眉头一凝,明显有所不悦。

    事实上,在朝中大部分文武看来,刘皇帝下令出兵,浮海远征,只是为了功业心。而他们没有固执地反对,也只是因为流求力量太过弱小,简直就是尚未开化的蛮荒之地,打起来不难,就当满足皇帝的扩张欲望,就当一次练兵而已。

    若说朝廷上下对流求有多么的重视,也是不现实的。

    刘皇帝也理解这种想法,不过,作为太子,如果刘旸也仅仅从众考虑到这一层,那他还是会忍不住失望的。

    刘旸又岂是蠢人,注意到刘皇帝不悦的神色,又认真地想了想,禀道:“儿以为,不若于流求设府县,置官吏以教育开化,官吏之所选,可由朝廷明文征募,优厚待遇,并发罪犯以实之。

    闽浙一带,人口充盈,虽隔海,若能得通航,亦可导民出海置业。另外,这些年,南方海外诸国陆续入朝,通过海路往来闽浙、两广地区的客商也益多,商税激增,儿以为,流求可以成为大汉继续向外海开拓的一处落脚点......”

    听刘旸如此说,刘皇帝终于露出了点笑容,虽然刘皇帝知道,这些想法,仍旧有些想当然,但是,他要的,也仅是他的太子能有独立的思考与认识罢了。能够联想到南海诸国,考虑到海上商贸,这就是进步了。

    “此事,你自与诸公商议!”刘皇帝又道:“我听结果!”

    “是!”

    “不是两则喜讯吗?流求收取,这算一则,另外一则呢?”刘皇帝问。

    “安南奏,南部已彻底平定。潘美以水陆两路夹击,彻底击溃负隅顽抗的叛军,斩杀四千余级,一战功成,贼众非死即降,贼首多降,几无幸免!”刘旸道。

    此前,因为国丧,刘皇帝也没有去挑战礼制,责令潘美进军。不过,潘美仍旧按捺住了进攻的欲望,选择按兵不动,并且一停就是几个月。

    当然,实际上是为了休整,也为了迷惑安南贼军。如今,一动,结果就是贼军覆灭,安南尽复,捷报传来。

    “那丁部领呢?不会又让此人逃掉了吧!”刘皇帝关心地问道。

    “被田钦若麾下阵斩!”刘旸道:“潘美已将其头颅腌制,同捷报送抵东京!”

    “好!”刘皇帝抚掌一笑:“此人我听说好几次了,给南征军队添了这么多麻烦,晚点送来,我倒要看看,是怎样一副样貌!”

    “是!”

    “另外,潘美上报,因朝廷南征,安南周边的一些蛮夷小国,多存戒惧,根据当地搜集的一些消息,包括真腊、占城这些小国,都在武装,显然在戒备朝廷谋算他们!”刘旸道。

    “你是什么看法?”刘皇帝问。

    或许是早有想法,这回刘旸没有过多的思虑,从容道来:“儿以为,数万之众,远征安南,历一年方得竟全功,可见天南局势,以朝廷之力,也仅至于此。

    尽安南故地尽复,过犹不及,当适可而止,留兵镇之,大军班师。将士征战已疲,如此,既合军心,也可缓和南方局势,使朝廷更从容地对安南进行善后处置事宜......”

    “你既然有此想法,就照此做吧!”刘皇帝的反应,让刘旸欣喜。

    太难了!终于有一件事,在他发言后,刘皇帝没有其他反应,只是让他去做,难得......



    “走,陪我出去散散步!”刘旸仍旧沉浸在一派思索中,看着他,刘皇帝则将擦嘴的丝巾置于案上,朝他招呼道。

    “是!”见刘皇帝已然起身离席,刘旸立时回了神,躬身应道。

    寒冬腊月,与晴空万里,似乎也并不冲突。冬季的阳光多少显得有些暗淡,不过,照耀在身上,还是暖洋洋的。

    “这三九寒冬,能有如此日头,也算难得了!”沐浴在冬阳之下,刘皇帝的胡须都有些反光,嘴上则感慨着,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憋得太久,人也快发霉了......”

    “儿陪您多走走!”刘旸道。

    父子俩就在万岁殿周边,顺着道路梯级,没有目的,信步而游。刘皇帝呢,实则也被勾起了对军政国事的热情。

    “前段时间,雨雪瀮,波及甚广,各地官民损失如何?”刘皇帝问。

    刘旸答:“此次雨雪,主要集中在京畿地区,甚大,所幸及时止住了,各地不乏冻伤者,却无死亡情况的上报,中书也曾行文让各地官府救助!”

    “伤亡情况,都核查过了吗?”刘皇帝直接表示怀疑。

    “已经派人前往了!”刘旸说道:“另外,郑、滑、陈、许等州,都上报,田亩庄稼损毁严重,儿与魏相、王相他们商议后,决定减半受灾州县百姓明岁夏收!”

    “可以!”刘皇帝颔首,说着,双眼中露出追忆的神色:“这场雨雪,让我不由想起当年,同样是深冬,大雨瀮,连绵不绝,冰天雪地,彻骨之寒呐!

    那应该是天福十二年,我与你皇祖起兵当年,大汉开国不足一岁,你还没出生,不,你娘都还没有嫁给我。

    那时,正逢讨灭叛臣杜重威,就是这样一场冬雨,官军民,死伤无数。如此,还不得不感谢上苍,降灾降得晚了些,否则,杜逆不定,叛事迁延,内忧外患之下,初定的国家或许就走向崩溃了......”

    听刘皇帝说起往事,刘旸也是认真倾听,见其感慨,也拱手说道:“关于大汉开国以及您秉政之初的艰难,儿也曾了解过,如今想来,也只有像爹您这样英明神武的雄主,方能在那等困境中带领臣民迈过难关,方能造就今日帝国之盛......”

    说这话时,刘旸不管是眼神还是语气中,都带有一种崇拜。对此,刘皇帝笑了笑,反问道:“你可曾想过,我究竟是如何走过来的,如何将大汉引领到如今的地步?所谓英明神武,太过笼统了,太过宽泛了......”

    “这......”对此言,刘旸显然有些意外,认真地思索了片刻,面容之间仍不见轻松,反而越加严肃。

    见状,刘皇帝拍拍他的肩膀,轻笑道:“我也不要求你回答,得空之时,就好好想想吧,答案也留在你心中。薛居正写的那本《乾祐十五年》,也可以多看看!”

    “是!”刘旸听命。

    “说说看,近来朝中有何事?”下得梯级,有登上殿台,刘皇帝问:“简单地讲讲即可!”

    “都察院弹劾盐铁使张美强纳民女为妾......”刘旸说道。

    “竟有此事?”刘皇帝微微一笑,显得很平和的样子:“调查结果如何?”

    “确有此事!”刘旸肯定地道:“不过,根据调查,张美出游,借宿民家,见民女美貌,归府犹心心念之。后登门,表明身份求娶,只是那民女已许人家,其父迫于张美身份,不得已毁旧约而将女嫁入张府。

    因此,说他有强娶之嫌,并不为过。只是,儿以为,这同样可以换一种说法,民女之父,慕权势而背约卖女,以求富贵。”

    刘皇帝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兴趣之态,说道:“准备如何处置?”

    “儿以为,此事不足入刑罚,但终由张美而起,私行有亏,不甚检点,有伤朝仪体面,故而罚俸半年,以示惩戒!”刘旸道。

    “张美其人,是个人才!”闻之,刘皇帝道:“朝廷之中,善理财者,并不多,能纵览大局,经营国家财政者,更少。当年,匮于算才,朕曾派了十多名计吏到各道州历练,最终只有张美表现最为突出,不负薛居正之荐。

    并且,熟悉戎事,辎重后勤,供馈无缺,长使将帅无忧。在西南多年,整顿财政,也多有建树,将他调回朝廷,也是看中他的理财能力。

    没想到......”

    闻刘皇帝感慨,刘旸说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您既然看中张美的理财才干,对这些许小节,难道还不能包容吗?只要他不曾触法犯罪,其才干能用于朝廷,您又何需多虑?”

    骤闻其言,刘皇帝头一次意外地看着刘旸,问:“这是你的看法?”

    刘旸应道:“您当初让儿观人,这么长时间下来,上至公卿宰相,下至郎官卫士,儿也默默观察了不少人。发现,不论何人,才干如何,多有其短,难有完人,儿也就明白了,用人,只需扬长避短即可,如执著其私德缺陷,那事情反倒办不好!”

    听他这么讲,刘皇帝点了点头,轻笑道:“你能有如此见识,我很欣慰啊,总归没被张昭的‘君子小人’之说给迷惑了......”

    闻之,刘旸讪讪一笑。有的时候,他也很奇怪,刘皇帝似乎并不是特别喜欢一些儒家学说思想,但自己平日也读《论语》,也让张昭这些饱学鸿儒教导他们这些皇子,显得很矛盾。

    “至于张美之事,就如此了结了吧!”刘皇帝说道:“另外,他不是喜欢美人吗,赐他一名宫人!”

    刘旸应命,他知道,刘皇帝是想以此告诫张美。

    “另外,成都知府赵玭上表弹劾西南巡抚使赵普!”刘旸抬眼看了刘皇帝一眼,说道,他可是知道,刘皇帝对赵普的信重。

    别看赵普是刘皇帝身边出去的人,并且坐镇川蜀,巡抚三道,掌握大权近十年。还是有人敢同赵普对着干的,比如这个成都知府赵玭。

    此人原为孟蜀的秦凤诸州观察判官,在朝廷攻取秦凤之际投降,后来为权凤、成、阶诸州事,为向训继续攻取汉中提供后勤人物力。

    秦凤战事结束后,调离原职,累为州府主官,一直到朝廷平定川蜀后,欲收治四川,派遣官吏。赵玭呢,以其履历,也得到了重用,后来更接替赵普,成为了成都知府。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两个同样姓赵的人,相看两厌,屡有不协。赵普是个强势的实干家,赵玭能力也有,但性情狂躁讦直,遇到不合心意的事情也多忤之,根本不给赵普面子。

    一来二去的,二赵之间,矛盾重重。不过,赵普这个西南巡抚,可以算得上位高权重,但对成都知府这种实权州府要职,却也没有太大的约束力,管着他们的,还是布政使。而布政使,也不可能完全听有赵普摆布,再加上早些年主政者是宋延渥。

    于是,二赵之争,这种地位不对等,结果却轰轰烈烈的擂台在大汉政坛上打起来了,也有点类似当年发生在河北的道府之争。这些年,刘皇帝收到了双方之间的攻讦弹劾,也不少了,但都只是发文劝导,谋求缓和。

    对这种情况,刘皇帝能够容忍,也是看到了,这二赵相争虽然厉害,但是川蜀地区的恢复发展却没有落下,不管是成都府,还是其他地方。

    赵普自不必说,没那个能力,刘皇帝也不会与他权势。赵玭则算是个意外,此人性格或许令人讨厌,但治政典事的经验与手段也是摆在那里的。

    如此,方让西南政坛上的这一大矛盾,一直延续到如今。而一提赵玭又弹劾赵普了,刘皇帝的第一反应就是:“嗯?这二人又闹起来了?这回,又说赵普什么了?”

    “赵玭在奏书中报,陵州盐矿圮塌,毒气逸散,盐民死上百人!自刺史以下,及盐监,为逃罪责,瞒报矿难......”刘旸语气严肃。

    “这可是大事!方才为何不讲!”刘皇帝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自开宝年来,大汉可曾发生过一次死百人的如此事件?”

    “实是如何,尚未查明!”刘旸说。

    “这和赵普又有什么关系?”刘承祐凝眉。

    刘旸道:“陵州刺史王品、盐监郑良,都是赵普举荐......”

    “赵普怎么说?”

    “还未收到赵普的奏表!”

    “你有什么看法?”刘皇帝问。

    “还当待调查结果出来之后,再行决定!”

    “倘若事实确凿呢?”刘皇帝再问。

    “倘若如此,或许可将赵普调离西南了!”想了想,刘旸道。

    “我看呐,这可赵玭也不适合在成都府待着了!”刘皇帝冷冷道:“发生了如此矿难,人命关天,他就只知道借机攻讦政敌吗?”

    “还请您息怒!注意身子!”见他震怒,刘旸劝道。

    “此事,你亲自盯着!”刘皇帝叮嘱道。

    “是!”

    并没有等太久,来自赵普的奏章来了,陵州矿难,发生在几个月前,值太后丧期,而陵州官府也瞒报了足足几个月,才为人举报。

    得知其情况,赵普亲自前往陵州,调查此事,从官吏、盐工等人口中,还原其事,然后亲自写了一份奏表,向朝廷汇报,并以识人不明请罪。

    结果嘛,朝廷的处置也很干脆,刺史、盐监瞒报朝廷,罔顾生民,处以死刑,涉事官吏,大多贬黜流放,虽然陵州已是偏僻之所了。

    至于那些死难的盐民矿工,确认过后,官府悉给赔偿,而此事在西南地区造成的最大的影响便是,赵普与赵玭二人,相继被调离。

    赵普恰逢母丧,回乡丁忧。至于赵玭,此公脾气也上来了,得知刘皇帝流露出的态度后,干脆辞官,不伺候了。



    西京洛阳,前前后后经过一年多的时间,整葺工作也基本进入收尾阶段,财政司陆续拨款四百三十五万贯钱,用以工程所费,这已相当于大汉如今一年财税的十分之一了,除官配工匠之外,前后征召民役达十五万人。

    只是做一次“维修”,朝廷投入的钱粮比当初开封大修所费还要多,当然,这其中有物价上涨的缘故,更在于当初修开封,可狠狠地割了一波东京富商的肉。

    事实证明,在高标准、高质量要求下,建筑翻新的投入,比重新修建便宜不到哪里去,甚至还要更高,毕竟还涉及到一个拆除的问题。

    翻新的洛阳城,实则还是老样子,随处可见过去的影子,原本的格局并没有多大改变。论雄伟壮丽,隋唐洛阳城,可实在是隋唐建筑的巅峰之作,建筑史上一颗璀璨的明珠,而经过此番修葺完善,后人或许就得称之为“隋唐汉洛阳城”了。

    洛阳的兴建,官府投入,主要宫城、皇城、外城,以及各公共设施上。官署、营廨、作坊、仓场、道路、绿化以及地下管道,都经过系统性的完善。

    许多老旧的城墙、城门,都是经过拆除重立,而慕容皇叔最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洛阳宫室的重建上。在开封引为遗憾的事情,到了洛阳得以实现,而慕容彦超操持建筑,核心思想就是要雄奇壮丽,布局要宏大,要显示建筑之美,要配得上当今的大汉帝国。

    翻新工程,有一点好处就是,许多原本的建筑用料,都可继续利用,如此也节省了不少木、石料费用。

    但是,有几座宫殿,却全新打造,所有东西都用新的。而新宫殿中,尤以宫城正殿最事铺张华丽。

    早些年,刘皇帝就曾表示过,觉得开封的崇元殿太小太矮了,而对建筑越发痴迷的皇叔也是这样认为的。因此,在正殿的修建上,投入了十二分的热情。

    最终落成的洛阳正殿,长四百尺,宽三百尺,高一百九十二尺,其宏大壮丽,或许距离武周时代的明堂有所差距,但在当代,天下唯此一殿,并且没有那么多的宗教色彩,只为体现皇权威严,仅为朝会或者大典使用。紫禁城的太和殿与之比起来,或许只能用小巫见大巫来形容了。

    刘皇帝给落成的洛阳正殿,取名为乾元殿。花费了那么多钱,费了那么多人物力,造就奇观,一向提倡简单朴素的刘皇帝,不知觉间,还是变成了自己过去讨厌的模样。

    虽然他此前一再对慕容彦超叮嘱,要控制成本,节约钱粮,更要爱惜民力,但真正操作起来,可就难以尽善尽美了。

    仅款项的追加,就有两次,达到九十万贯,再加上洛阳及京畿道两税划拨一部分,累计支出方达其巨。而在工程的推进过程中,各种伤亡过千,因各项事故而致死者,就超过两百人,更有不少役使过度的情况。

    在这样的情况下,朝中的御史言官,自然不会默不作声,针对洛阳工程而进言弹劾的更是数不胜数。

    闹到刘皇帝这里时,他头一次默然了。虽然,手书一道诏书,对慕容彦超进行了一番斥责,对工程之中钱粮浪费以及民夫奴役的现象大加责备,但更多的还是要求整改,处置那些急功近利的官吏,同时,责令对伤亡的民夫进行双倍赔偿。

    做到这一步,已经差不多是极限,像这种已人力为主的工程,想要不伤人、不死人,怎么可能,刘皇帝也没那么天真。只能对于可能出现的问题,进行预防与加强监督,如此而已。

    而在官府对洛阳城大加工程时,城中的官民百姓,也跟进着,修缮自家的房屋,做到与官府所定格局协调。就如当初开封的兴建一般,对于民居民宅,听其自建,只是对建筑布局有统一的要求。

    慕容皇叔,似乎也是个有强迫症的人,造成的结果便是,如开封一般,洛阳的建筑布局,整体看来,也是等级森严,官民贵贱,层次显著。

    而随着新洛阳城的逐步完善,刘皇帝也于开宝六年(968年)春二月宣布,将西幸洛阳,以作视察。并且,以慕容彦超权洛阳府尹。

    ......

    邙山脚下,一个山水交汇处,绿树掩映间,结有一座竹庐,庭外水车借着风力转动,吱吱作响,庭前植有花木。门上立有一牌匾,书为“赵庐”。

    观周边环境,清幽闲雅,别有意境,好似居住了一位隐士高人。只是,这位隐士高人,隐居的地方,距离洛阳这俗世太近了些。

    竹庐之中,传出一阵读书声,声音稚嫩。一名高大的身影,手执书卷,在其间踱步,注意着坐着的七八小童。

    宽脸长髯灰袍,沉稳而有威势,正是卸任的原西南巡抚赵普。自去岁冬,回洛阳奔母丧,处置完丧礼之后,赵普就在这邙山脚下,搭了这一草庐,守孝。或许是寂寞了,又把自己年幼的三名子女,以及周边农家的适龄孩子叫来,体验教书育人。

    赵普的学问不高,但那也是要看和谁比。他所修的,是经世致务,做学问,大汉比他厉害的多了去了,但论做官,论做事,能比赵普干得更好的,可就找不出几人了。

    并且,早年因学识不够,在刘皇帝身边时,尝尝为人所诟病。有鉴于此,在后来的为官中,赵普也是博览群书,只是不求甚解罢了。

    后世,一句“半部论语治天下”,成就了赵普的名声,然后很多人都想当然地以为赵普就只读《论语》,属实扯淡。

    此前,刘皇帝听薛居正讲东晋历史时,谈到后赵开国皇帝石勒谋主张宾时,就以赵普类比张宾,这也算是对其褒奖了。

    如今,结庐而居几个月了,赵普也修身养性这么久,虽然日显恬静,其内心,却也造就跟猫挠一般,痒得不行了。

    赵普,可不是个能够长久坐得住的人,若是真让他丁忧个一年半载,绝对受不了。因此,这段时间也是,身在江湖,心在庙堂,可牵挂着朝廷的情况,期盼着某一天,天使携制命到来......



    竹庐外,一骑轻驰而来,清脆的马蹄声吸引了修学的男童女童们的注意力,整齐的朗读声也变得参差了,甚至有人忍不住张望。

    不过,随着赵普一声轻咳,都乖巧了起来。庭外,来人勒马,轻盈跃下,牵马入内,习惯而又熟练地系好马缰,整了整衣冠,向竹厅内走去。

    这是个年轻人,风度翩翩,乃是赵普的长子赵承宗。赵普也年近五旬,膝下两子两女,最大的赵承宗如今也才十八岁,这也算是种普遍现象,从乱世一路走出来的高官贵族,子嗣生养的年纪大都比较晚。

    赵承宗入内,立定站住,躬身一礼:“爹!”

    “嗯!”对自己的长子,赵普还是很满意的。

    边上,其弟、妹已然开始叫大哥了。见此情况,赵普也就顺手一摆,道:“今日就到这里!”

    然后一干男女小童,像解脱了一般,笑靥如花。不过,都很遵礼节地,一起谢辞。

    竹寮内安静了下来,赵承宗饮了一口茶,然后向已然端坐于书案的赵普说道:“诏令已颁,陛下将于三月二十五日,起驾西幸洛阳。”

    这段时间,赵普隐居穷庐,对外的联系,以及消息的获取,都是通过这个儿子在奔走。闻之,赵普直接思索了起来:“二十五日起行,等到洛阳,也已初夏了,再兼洛阳新都,只怕南巡之事,也要搁置了!”

    早在去岁,刘皇帝就表示过,要再度南巡,前往两湖岭南视察,不过被太子刘旸等人谏阻了。理由也很简单,关心刘皇帝身体,毕竟南方环境相对恶劣,可不是江南那风花雪月之地,若是一个水土不服,侵染了御体,可就是大事了。再加上,去岁巡幸江南,随行人员中也有不少染病的。

    “可曾通报,随驾人员都有哪些?”赵普想了想,问。

    赵承宗答:“后宫、诸皇子、百官悉数随行,东京只留宰臣王溥、窦仪以及诸衙一部分僚佐坐镇。”

    “这是把大半个朝廷都搬到洛阳了啊!”赵普微微一笑。

    “是的!”赵承宗说道:“此前因为迁都之事,满朝纷扰,如今洛阳新修,宫室大成,陛下又选此时机携皇室公卿百官西来,也算是完成事实上的迁都,西京也名副其实了!”

    “我儿有此见识,难得啊!”听其言,赵普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赵承宗表示谦虚:“朝野之间,对此事有所了解的,皆有认识,儿这点微见浅识,不算什么!”

    “洛阳城时下应当很热闹吧!”赵普说。

    “洛阳城内,慕容府尹已在做迎驾事宜了!官府下令,吏民一起,清理污垢,刷新城池,差役齐出,大索无赖,肃清治安......”

    “这个慕容皇叔,素来如此,喜欢做此等扰民之举!”赵普摇了摇头,嘴里评价着,却也没有过于鄙视。

    “朝中当有一些重要的职事变动吧!”想了想,赵普又问道,深沉的双目中,焕发着一种关切的神采。

    赵承宗点头应道:“薛汲公调任川蜀,任剑南布政使;武阳侯、刑部尚书李业加同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入政事堂辅政!”

    闻之,赵普悠悠然地说道:“当年薛居正被罢相,原料用不了几年就能起复,不曾想竟在集贤殿修史编书近十年,如出镇一方,倒也在情理之中;至于这国舅李业,看来陛下还是顾念太后之情啊,太后不在,对李氏外戚也不再压制了啊!”

    听老父说起这等事,赵承宗也显得饶有兴趣的,不由说道:“陛下以您巡抚西南多年,陵州案后,朝廷多在议论,是否会对西南官场进行大调整,抑或遣人继任巡抚,如今看来,除了您,却无人可使陛下委以此职了。”

    “巡抚之职,本非常制,临时差遣罢了!西南安治这么多年,我这个巡抚,早该被裁撤了,陵州案......”

    提起陵州案,赵普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既悔自己识人不明,又恨那盐监刺史,干下那等蠢事。

    陵州乃西南盐事重地,平蜀之后,经过后续的整顿,州内盐井每年可产盐八十万斤,这样的财货重地,岂是他们那两个小角色能一手遮天的。

    盐井摧圮,致人死伤,如实上报,纵然需要承担责任,也不过免官降职罢了。却要官欲熏心,行欺瞒朝廷之事,反倒弄得丢掉了性命。当初河中案的结果还不够警醒吗,连安氏子弟,朝廷办起来都不手软,而况区区寒门。

    更重要的,是那二人,还是赵普举荐的,牵连到自己,给他回归朝廷增加波折。要知道,前两年,因为赵普在西南政绩卓著,刘皇帝已经表露过要调他回朝的意愿了,而赵普同样期待着。并且,如不出意外,他回朝就能拜相,哪怕需要一定的过渡,也不失朝廷一大部司主官之职。

    然而,因为陵州的问题,他却不得不避居守孝,苦苦等待。虽然陵州案,朝廷官面上并没有问责他的意思,但结果确实是影响到了他的回朝。

    也就是恰逢母丧,掩盖了一些东西,但上下议论的声音也少不了,更不缺幸灾乐祸的人。赵普在西南,巡抚三道,屡受刘皇帝褒奖,这样的情况,又岂能不受人嫉妒,只是大部分人,不像赵玭那般“耿直”,敢直接同赵普对着干罢了。

    “爹,儿看陛下此次西巡,或许就是您起复的机会了!”作为长子,赵承宗当然也了解老父的志趣与想法。

    对于儿子的开解,赵普笑了笑,故作洒脱地道:“在西南待了多少年,也就操劳忙累了多久,难得有此闲情,还是该珍惜的。我对你祖母亏欠不少,在此守孝,也算弥补过错吧......”

    赵普说这话,显然言不由衷。

    赵承宗跟着默叹,沉吟了一会儿,主动找起话题:“爹,儿有一问,敢请赐教!”

    “你说!”赵普看了看他。

    “关于迁都之议,虽然如今已尘埃落定,但您觉得东西两京,哪处更适合为都?当初,儿也与一干学友参与过讨论,都难以说服对方......”赵承宗道。

    闻之,赵普微微一笑,很简单地给出一个回答:“陛下如要迁,谁还能反对吗?尔等去纠结利弊,无谓之争罢了!”

    说着,赵普的双目中流露出少许追忆之色:“我当初在陛下身边任职虽然只有短短几年,但对陛下,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当今天子,乃不世出之雄主,秦皇汉武之属。陛下虽则推崇贞观之治,效仿唐太宗广开言路,从谏如流,每逢事,兼采群议。

    然而,陛下向来是个极有主意的帝王,意志强悍而坚决,名仿唐太宗,然性情实类隋文帝。臣下之言,中意则采取,不合则拒纳。

    似迁都这等大事,拿出来供群臣讨论,不过一试反应罢了,如何决议,全看圣心。别看虞国公被奉为师表,然此事,他说话也不起作用。

    两京之选,互有利弊,于大汉而言,都堪称恰合,于国无害。因此,如当初我在朝中,都不需费那无谓的口舌,俯首听诏即可......”

    听赵普这么一番话,赵承宗愣了下,不禁嘀咕道:“如此,不就是逢迎谄上了吗?”

    闻言,赵普立时瞪了他一眼,赵承宗立刻止口,小心地道:“儿失言了!”

    “我同你说的话,切不可传将出去,否则,必取祸!”赵普严厉道,毕竟,这涉及到一个非议皇帝的问题,性质恶劣。

    “儿明白!”赵承宗自然不傻。



    初夏时节,气温虽然日渐提升,但还算不上炎热,相反,适宜的温度加上充足的日照,伴有不时的雨水,河洛大地间,林木谷物,皆茁壮成长,生机最为旺盛阶段大抵就在此时。

    一路西行,田野随处可见,春种的谷物在农人的伺候下已然生长茂密,浓郁的绿意几乎铺满地。更有大量泛黄的麦田,收割可期。

    沿途见到这般光景,刘皇帝的心情怎能不愉悦,不论如何发展,以农为本,都是大汉不可更改的国策,是治理帝国不可动摇的重心。

    经历过饥馑时代的刘皇帝,太知道“民以食为天”的道理。这几年,在刘皇帝意志下,朝廷加大了对河洛地区的开发建设,也并非只是针对一座洛阳城,配套的道路交通、军事布置、官员任免、河道漕运,这方方面面实则都在有序进行中,只是慕容皇叔修洛阳搞得动静太大,吸引了太多人的目光。

    同时,在洛阳地区粮食储备,也加大了重视,于洛阳周边,一共兴建了四口大仓,每口大仓都可囤积上百万石粮食。到开宝六年为止,这些粮仓,都已填满。

    而根据户部在正月的汇报,洛阳及其周边的官方储粮加起来,已超过六百万石,并且,通过水陆运输,能够保证每年自各道州转运四百万石粮食。

    这一切的准备,都是按照超级大城来规划,也就是各方面都完善了,刘皇帝方才有这大举巡幸洛阳的举动。修洛阳城,只是最后的一个重要举措罢了。

    比起去岁出巡,此番西幸洛阳的规模,可要大得多,这几乎就是场统一的搬迁,公卿、官员、军队加起来,人数超过二十万,队伍从头到尾,绵延七十余里。

    说实话,挺折腾的,但是,这等折腾,大抵也就这么一次了。因为随行官员的家眷、家私过多,行进自然缓慢,哪怕各家各户都有车辆、牲畜,仍旧快不起来。

    慢则一日二十里,快则一日三十里,比流民迁徙,还要迟缓,没办法,辎重太多。也就是两京直道开通了,路况良好,否则还要辛苦些。

    而从这么大的动静就可看出,刘皇帝此番西巡洛阳,显然不那么简单。不说直接迁都,但总归不会在洛阳短住。上上下下,也都不乏聪明人,否则也不会跟着携老扶幼,举家而往。

    拱卫东京的宿卫及禁军兵马,也带走了一大半,并且,除了护卫皇帝的宿卫军以及入驻洛阳的三衙禁军之外,剩下的也都在枢密院的安排下,分驻周边关隘。

    而环洛阳八关,也都提前修葺。有一点效果是显著的,大汉的禁军,终于不用像在开封时那样,“挤”在开封,整日受那繁华喧嚣迷眼乱心,仅从军事防御与军队建设来看,洛阳优势突出。

    如月初颁布的诏书所言,御驾按时于三月二十五日自东京出发,然而前前后后花了整整二十日,方才进入洛阳境内。

    “陛下,距西京只余十里,西京来报,迎驾事宜已然布置妥当,陛下可有谕示?”曹彬前来禀报。

    闻之,刘皇帝很是平静地给了一个回应:“照常进行即可!”

    由于此次西幸洛阳的重要性,刘皇帝也改了以往的风格,早已通知洛阳,准备一场入城仪式。曹彬是此次行营都监,军队的调配布置,都由他操办。

    自从被东南调回朝中后,曹彬以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之职,主持殿前司军务。像曹彬这样的将臣,谦卑谨慎,无功不受禄,有功且推辞,为人低调厚重,做事勤勤恳恳,也没什么权力欲望,这样的表现,没有皇帝不喜欢信任。

    当然,对于猜忌心重的皇帝而言,这样谦卑过头的表现,也会难免猜疑。所幸,刘皇帝固然多疑,有的时候心眼也小,对曹彬倒也以欣赏为主。

    毕竟,连郭柴赵他都能容忍,待以高官重爵厚禄要职,又怎会去猜忌一个曹彬呢?

    而由曹彬与郭威的关系,再加上在朝担任侍卫副帅的张永德,以及在外担任道司的李重进、杨廷璋,郭柴一系的声望与势力,仍旧是为人所羡慕嫉妒恨的。也就是张永德、曹彬都属安分守己的人,否则非议还会更重。

    同时,到目前为止,禁军中的高级将帅,又发生了议论迭代,像高怀德、向训这样的殿帅、侍帅,都派到地方镇守,取而代之的是曹、张这样资历相对低的将领。而孙立、李继勋等老将,也都卸任他用。

    在乾祐时代,大汉的名将,是慕容、柴、赵、高等,如今,却是潘、杨、曹、刘。

    担任宿卫大将的,也换了个人,平流求后被调回京师的刘光义。原来的刘廷翰,则北上统军,镇守边塞。

    北伐之后,朝廷在山阳、燕山布置关卡戍卒,山阳都部署为郭崇威,此公病逝,刘皇帝以刘廷翰接替之。而原来的副手王彦超,则调至燕山道。

    皇帝御驾,自然待在队伍前部,比起中后方的逶迤混乱,要有序地多。行进间,刘皇帝此时并没有待在銮驾内部,而是同御夫一道,坐在辕木上,沐浴着艳阳。

    同时,武德使李崇矩则策马,紧紧地跟在驾侧,同刘皇帝聊着天。原本,刘皇帝是邀他到銮驾上叙话的,可是,李崇矩死活不肯,说那不是人臣该坐的。

    作为一个特务头子,始终谨守臣节,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逾越非分之举,对此,刘皇帝还能再苛求更多吗?

    同李崇矩聊的,还是关于辽国内部的情况,尤其是辽帝耶律璟的事情。如今,也只有北方的契丹辽国能够让刘皇帝如此上心了。而辽主耶律璟,不论怎么看,都算一代人主。

    这么多年来,刘皇帝讨灭仇寇,削平诸国,击败了那么多的对手,然大多表现不堪,根本不被放在眼里。

    唯有辽主,堪称对手。根据李崇矩的汇报,这一年间,耶律璟又提拔了一些有才具器识的官吏,同时罢黜了一些年老无才之人,只事俸养。

    这两年,辽国的日子似乎也不那么得好过,连续有旱情,辽主耶律璟亲自祈雨的频率都多,并且是想方设法,花样齐出。

    不过,个人的习惯,也没有什么改变,好酒好猎,不只自己,还带着一些臣子,还专门以美酒祭天......



    “西域什么情况?不是说契丹要撤军吗?这又过去近一年了,还没有动静?河西那边也没有最新的汇报!”刘皇帝继续问起。

    闻问,李崇矩以其一贯的干练,回答道:“辽国欲自西域撤军,摆脱泥潭,确有其事,其朝内赞同此事的贵族、官员也有不少。不过,从辽廷刺得的一些消息得知,黑汗国与辽国之间,事实上已然停战许久,并且有人提出议和!”

    “看来,契丹人终究还是舍不得西域那块肥肉啊!”刘皇帝嘀咕道:“那黑汗看来也是后继乏力了啊!这才正常嘛,否则区区一个西域小国,就能同辽军较量至此,屡占上风,哪怕其远征,也不当至此!”

    事实上,刘皇帝对西域的那些小国,也隐隐存有一种蔑视的心理。他能高看、重视辽军,但在得知西域的一些战况,得知黑汗军队能与辽军势均力敌后,幸灾乐祸的同时,也有种厌恶感。

    而这种厌恶感的来源则在于,刘皇帝在顾虑,倘若是大汉军队西征,在遥远的天山一带,是否能够轻易取胜,消灭那些不臣者?

    “那黑汗国如今又是什么情况?”刘皇帝问。

    面对这个问题,李崇矩先是面露难色,然后拱手请罪:“陛下恕罪,对那黑汗国,知之甚少,武德司也少有探事安排在西域......”

    说到底,还是不够重视,也没有那个意识。当然,刘皇帝自己也有责任,哪怕他只指示一下,李崇矩也会积极去办。

    看了他一眼,刘皇帝吩咐道:“此事,还是当重视起来,多派些细作间谍,不说掌握风吹草动,但有变局,朝廷总该及时获取,从而反应!”

    “是!”李崇矩也不提这其中的困难,只是应道:“臣打算自归附西域人氏中,吸纳一些人入武德司,为陛下张目西域!”

    李崇矩的脑子,显然还是挺灵活的,刘皇帝点了点头,并不过多地做指示,他相信李能做好。念头一转,刘皇帝提到一人:“当年代表西州回鹘汗东来请援的使者仆勒,现在何处?”

    “当初求援不得,此人潜回伊州,聚众组织反抗,被辽军击溃后,避难大汉。自西州回鹘灭亡后,此人一直待在沙州,如今在河西边军担任低级军官......”李崇矩应道。

    李崇矩的头发为何白得那么快,就是因为需要操的心,记的人,录的事太多。皇帝一问起,就得有所反应,连早就过时的前回鹘使者,都能有所记忆。

    闻之,刘皇帝呵呵一笑:“当年,朕看此人坚韧而不乏机敏,欲赐他一官半职,被他拒绝了,一心要回去救援。今回鹘覆灭,绕了一圈,还是在大汉效力啊!”

    “派人,将此人召至东京,朕要见见他!”刘皇帝随口吩咐着。

    “是!”

    显然,刘皇帝把注意力突然放到一个小小的仆勒身上,其意绝非如此,或许,他是有意掺和西域的事了。李崇矩心中暗自猜想,面上却没有任何表露。

    西域乱也乱了六年了,到如今,总算勉强沉寂下去。虽然信息不足,但刘皇帝的猜测还是正确的,黑汗王朝确实乏力。

    自东进开始,双方在高昌回鹘故地鏖战了三年多的时间,虽然靠着各方面优势,一度占据了上风,并且于开宝四年攻取了重镇龟兹。

    但自那之后,黑汗军队就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再难存进。黑汗王朝的目标,自然是一举击败辽军吞并回鹘故地,然后统一西域。

    然而,耗了这么长的时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最终也只夺取了龟兹,还是个被战争犁了一次一次的城池。这固然是块膏腴之地,但相比高昌、伊州、轮台等地来说,又有些不足道了。

    人多、路近、宗教狂热,这都是黑汗军队的优势,但也不是无限的,前前后后,在与辽军的大小战事中,黑汗人损失了三万多军队,战果却难孚人意。

    对于人口也就百来万人的黑汗国而言,这血流得也够多了,哪怕有来自重要的圣战者支持,那也不是无穷无尽的。再加上,西面还有萨曼王朝这个死敌,岂能同辽军拼个你死我活。

    黑汗王朝此前朝西面扩张过一次,收复了怛罗斯,但因萨曼王朝的力量强大,因而主动抑制着扩张欲望,转而种田发展。此番抓住了东进的千载难逢良机,但契丹人明显也不好对付,那理智地从心一下,也不会有太多的心理障碍。

    而辽军那边,同样困难重重,由于大汉在南面的威慑,来自国内的支持始终不足,精力还要分两半,一半对付黑汗人,一半镇压回鹘人。

    这样的情况下,双方在最近的一年半载中,战心进一步消减,同时减少了大打出手,由鏖战,彻底变为对峙,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对辽国而言,原本就有放弃西域,摆脱困境的想法,如果能够议和,没有道理不答应。至于被黑汗侵占的龟兹,也就无所谓了。

    而综辽军西征,虽然中后期屡屡受挫,并投入了不小的力量,但总体而言,还是赚到了。不只是灭了西州回鹘所获取的大量财富物资战利品,对内则震慑住了不少不臣,且征调了不少漠北族群的青壮,削减其力量,减弱不稳定因素,加强了对草原的统治。

    同时,还在长年的战争中,通过铁血与刀兵,又锻炼出了一支精锐。在这一点上,大汉是略有不足的,毕竟,自北伐之后,大汉的军队已经快十年没有经历过大战血战了。

    而后续的战争,不论是平南,还是河西、安南、流求,这些对大汉而言,太轻松了,而不算统一战争,都是小打小闹。

    军队缺少铁血的浇灌,仅靠训练,是难以成大器的。当然,这也只是相对而言,是一种趋势。

    现实的情况,大汉在综合实力上,仍旧对辽国具备绝对的优势,但是,如果抛除一些装备上的差距不谈,拉出一支军队,同西域的辽军硬碰硬地打,汉军也未必能胜。

    到如今,刘皇帝一统天下,已然进入第六个年头,很多情况也都趋于成熟了,刘皇帝也开始按捺不住,将目光集中的北方,去解决契丹辽国这个大敌。

    这是这一回,比起当年的北伐,战争显然也将更有难度,对付几乎占据整个漠北以及东北的辽国,各方面都需有所调整的。或许又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鏖战,甚至于不是三两年间就能出结果的。

    因此,以刘皇帝一贯谨慎稳妥的作风,时刻准备着,却不会轻易动手。

    就目前的形势而言,辽国想做的,大汉就要阻止,就要设置障碍。西域,也就不出意外地进入刘皇帝视野。

    这么多年,辽黑两国争锋,大汉也看足了戏。如今,他们想停下来,缓一缓,求和平,谋发展,刘皇帝怎能允许。

    西域乱不乱,刘皇帝要是发话,作用自然是强大的。

    “听说你家郎君也要成家了?”从军国大事中回过神来,刘皇帝突然改变话题,问李崇矩。

    李崇矩答:“是,初定亲,准备今岁成婚!”

    “哪家的小娘子啊?”刘皇帝又问。

    李崇矩应道:“只是潞州一乡党小族,小门小户,难入陛下慧眼!”

    闻之,刘皇帝笑了笑,考虑了一阵,说道:“成家立业,成亲之后,也当给你子安排个职事,为朝廷初出出力才是!”

    李崇矩的儿子李继昌,算是勋贵子弟中,比较出彩的一个了,如今也才二十出头。对此,李崇矩立刻表示道:“多谢陛下赏拔之恩,只是,犬子年轻,不堪时务,还需多加学习历练,轻易委职,只恐误了公事!”

    听其言,刘皇帝当即表示道:“又不是要授他高官重职,谁还不是从年轻浅薄时锻炼出来的,百里侯当不了,当个主簿、记室总可以吧......”



    甲士护从之间,御驾匀速前进,与洛阳城之间的距也越发接近,巍峨耸峙的洛阳城垣映入眼帘,也越发清晰起来。

    站在銮驾上,刘皇帝朝后张望了一会儿,视野所限,目力有限,但刘皇帝也依稀能够感受到后方漫长随驾队伍的嘈杂。

    沉吟了一会儿,刘皇帝召来喦脱,吩咐着:“去,把国舅唤来!”

    西幸随驾队伍中,能被刘皇帝呼为国舅的只有一人,新晋宰臣不久的李业。而刘皇帝也给他派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差事,同韩通一道,负责公卿百官以及那大量随众的管理安排。

    西行队伍实在拉得太长,过了许久,李业方才策马而来,马上驰骋的身姿,潇洒敏捷。虽然是个文人,但李业的骑术是十分优秀的,并且李国舅尤爱骏马,当年在原州担任刺史时,他就搜罗了十匹雄健异常、千金难市的宝马,后来回朝述职,把其中最优良的六匹献给了刘皇帝。

    而自还朝任职后,一些钻营逢迎之徒,想要走李业门路时,也多以良马、宝鞍探路。在主管刑部的这些年中,李国舅打击了不少贪腐违法,然而若说他本人有多清廉,也是得另说的。

    对于李业的一些偏好以及人情往来,刘皇帝心中实则也是清楚的,但从没有计较过。倒也不是纯为私情,而是李国舅办事,还是有一条底线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都有一干秤。

    不得不说,在地方十多年的历练,在各方面李业都有了巨大的提升,这也是刘皇帝会委他以要职重权最根本的原因,绝不单纯因太后的关系。

    而进入开宝六年以来,随着拜相,可以说,李业也攀上了他事业的一座巅峰。

    原本的政事堂诸公中,赵匡胤、李处耘主管军事,与他无所相侵。魏仁溥的地位无可动摇,李业有心无力,却也看得开。王溥以及窦仪留守东京,尤其是与他素有冲突的窦仪不在,那么在西京,他李国舅的话语权也无形得到了抬升。

    因此,对于西幸洛阳,朝廷公卿之中,最积极的,就要属李业了。并且,此时的李业,正处干劲十足的之时,而朝廷大部搬迁至洛阳,千头万绪,也给了他施展的空间。

    “陛下有何吩咐?”至御驾侧,李业行礼问道,态度恭敬。

    论年纪,李业实则比刘皇帝大不了太多,不足一轮,勉强可以算是“同龄人”。当初被刘皇帝近乎“发配”至原州,心中固有不服,但是对刘皇帝的敬畏大抵也就从那个时候养成了。

    回朝之后,已故太后李氏也对他多加交待,说他与刘皇帝既是舅甥,更是君臣,要谨守人臣之礼。而李业呢,纵然没有太后的嘱咐,他又岂敢冒犯皇帝?因此,在外人面前,李国舅或有跋扈蛮横之举,在刘皇帝面前,素来都乖巧地似只小猫。

    看着自家小舅,刘皇帝微微一笑,示意他免礼,而后开门见山,直接指着后方吩咐着:“西幸洛阳,随众过多,初至西京,安顿不易,恐上下混乱。待至洛阳,这上上下下安置事宜,舅舅要多加担待,以免产生错漏!”

    没错,以洛阳如今的条件,容纳个百万人,也是轻轻松松的事。不过,这一下子迁来二十万人,自官至军及民,想要稳稳当当地落实安置,可不是个轻松的活计,没一段过渡的时间,只怕也可能真正安定下来。

    “是!”闻之,李业面上不见难色,反而露出几分兴奋,干脆地应道:“陛下放心,臣敢不悉心竭力?”

    交待完李业之后,刘皇帝也就回到銮驾内部了,同时命人把皇后大符唤来,夫妻俩同乘一车。而在洛阳城南,一场盛大的迎驾仪式已然准备好了,在慕容彦超的带领下,洛阳官吏勋贵齐出,超过三十万的西京百姓被动员起来,以迎御驾。

    当刘皇帝正式驾临时,以洛阳之广大,也被那排山倒海般的万岁呼声震撼地颤了颤。

    洛阳,刘皇帝来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唯有此次,最令他愉悦。声势浩大的场面,这么多年下来,刘皇帝经历过的也不少的,然而,当感受到洛阳士民对他的热情欢呼,心情仍不禁泛起一阵澎湃感。

    銮驾进入洛阳城后,踏上宽阔无比的天街,面对密密麻麻、夹道欢迎的洛阳百姓,刘皇帝与符后一道,站出銮驾,向士民们挥手示意。

    如此,引起的轰动更加强烈了,情绪是可以感染传递的,而刘皇帝御极天下二十载,在亿兆子民的见证下,打造出如今的太平天下,这等威望也已臻至巅峰,既如高山之巍峨,亦如磐石之坚固。

    而这些年,朝廷对于刘皇帝的宣传,也未曾停下,只是不如早期那般,刻意痕迹明显。但是,关于刘皇帝的一些事迹,在民间也是广为流传。

    一路上,刘皇帝欣赏着刷新一遍的洛阳城,没有过多的惊奇,直到进入宫城,身临其境,抵至乾元殿。

    “皇叔,你这是要惊掉朕的眼球啊!”站在乾元殿前,仰头望着那高耸而庞大的殿宇,刘皇帝不禁发出这样一番感慨。

    “陛下满意就好!”见到刘皇帝的反应,慕容皇叔显得十分受用,陪着笑道。

    刘皇帝,这是真的被震撼到了,一座乾元殿,本就属于宫殿群,正殿当中,高耸入云,有如天宫一般。殿宇之高,早有所耳闻,然真正见识到了,仍觉惊诧,心潮起伏。

    仅仅殿台的高度,就达六丈,当中御道直通殿门。指着那些密集的层级,刘皇帝道:“修得如此之高,登此阶级,那些年迈的大臣,只怕要埋怨你了!”

    “走,进殿看看!”开了句玩笑,刘皇帝当先迈步。中间的御阶,自然只能刘皇帝走,而随行的大臣们,则按级别,有序通过两侧辅道,缀于侧后。

    人流涌动,覆盖向阶梯。而乾元殿内部,按照刘皇帝的习性,不事奢华,只求威严,而其可不只容百官,举办个上千人的朝会,大抵也不成问题。

    也正因如此,此等大殿,也只能用在少数情况下......

    随着刘皇帝高坐龙床,接受众臣朝拜,这也意味着,刘皇帝在洛阳的生活,就此正式开始了。西京的地位,也再度得到了事实上的确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