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耶律撒态度变化了?难道他就真的不顾忌世宗皇帝与其父之间的情谊?”听耶律贤之言,女里表示不解,甚至隐隐有些愤怒。
要说在座几人,最希望耶律贤继位成功的,就是他了。只要耶律贤快速上位,就可以收获胜利果实,到时候荣华富贵、权力美人可就都有了。
耶律贤面色平静,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说道:“那毕竟是父辈之间的事情了,再深的情分,经过了这么多年,又还能剩下几分呢?”
耶律贤看了看在座诸臣,始终不急不躁道:“耶律撒给派人给我送了封信,说皮室军的职责是拱卫皇帝,是保卫大辽,只当尽忠皇帝,听命皇帝,舍此之外,概不参与!先帝遇刺,皮室军罪责难逃,他自觉愧悔无地,当还军营,约束将士,紧守营门,待新君继位,自请治罪......”
“这......这是什么意思?”听耶律贤这番描述,女里愣愣地问道。
对此,萧思温却感慨道:“撒给是个聪明人啊!他不愿参与帝位之争,只欲追随最终的胜利者,这是明哲保身!不过,如此也好,若其能不偏不倚,保持中立,不被越王拉拢过去,靠大王如今的人望与拥有的实力,定能成功继位!”
听其言,女里忍不住道:“早知会有今日的局面,当初就不该顾虑太多导致拖延,应当从速扶持大王继位,也不会给其他人反应时间,落得如今的麻烦。
大王,宿卫仍在我们掌握,夷腊不敢有异心,莫若拥兵入宫,召见宗室大臣,柩前继位,早定名分。有反对者,杀之即可!”
“不可!”他这建议一出,其他人还没有作声,耶律贤就认真而坚决表明态度。
沉吟了下,耶律贤说道:“兵变是万般无奈之下的做法,如非迫不得已,不可妄动!否则,即便成功了,也难孚人心,后患无穷。倘若激起内斗,必将危极大辽,若导致大辽内乱,我宁肯不做这皇帝!”
耶律贤这番见解与态度,极具器量,对此耶律贤适十分认可,当即拱手赞许道:“大王英明!”
沉吟几许,耶律贤适郑重地说道:“而今,帝位虚悬,人心思变,不是长久之计,还得早定大局。大辽如今的情势并不安全,甚至到了危急时刻,南方的大汉始终虎视眈眈,更不能与其机会。帝位之争,不能拖下去了,必须得结束争端了,如若不能达成统一,那么即便动用军队,也在所不惜!”
不管是耶律贤,还是耶律贤适,都是当下辽国的人杰了,能力、见识都不俗,他们联合在一块儿,就代表成事的可能性极大。
而耶律贤之所以能够得到这么多人的拥护,也不可只是身份因素,最核心的地方,还在于出众的个人魅力与能力。否则,他若是庸人一个,耶律贤适等人也绝对不会选择这般扶持于他。
“安排一下,我稍后亲自登门拜访南院大王!”耶律贤脸色变幻几许,站了起来,下定决心一般说道。
“越王那边,也要注意其动向!”耶律贤适说道,不过语气中带着少许的疑惑:“不过,这段时间,越王始终缄默,一心操持国丧,并未专注此事,似乎无意于帝位之争......”
“越王此举,不过是表象,欲以此蛊惑人心罢了!那么多人支持他,宝座在前,他岂能不动心?”女里冷笑两声说道。
“我先去见南院大王!”沉默了下,耶律贤说道。
“大王,臣觉得您还该去见两人!”萧思温这个时候开口了。
“何人?”耶律贤看向萧思温,略带好奇。
“太尉韩匡嗣与南府宰相高勋!”萧思温道:“汉臣之中,以此二人为尊,韩氏家族在大辽根基深厚,高勋功绩卓著,若得二者支持,也就获得了汉族大臣的支持,在这个时候,这些汉臣的影响力,也不可小觑!上京南城之中,汉军汉民可不少!”
“若非侍中提醒,我险些忽略此点,误了大事!”耶律贤眼神一亮,略显振奋地说道:“高勋可以高官重爵收买,至于韩家,我那韩德让交往不错,此人也是大才,可以通过他说项,韩家子弟在大辽也多居要职,若得其助,当可无忧了!”
......
在辽国上京陷入帝位承继之争的漩涡之时,刘皇帝这边,仍在回京的路途间。沿途所过,仍旧挂着巡视的名义,不过也只是走马观花,做个形式罢了,几乎没有太多停留。
行进的速度很快,几乎以日行六十里的速度,在秦州汇合了在当地巡视的太子刘旸后,更是抛弃了大量辎重,轻装加速。
仅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已然过凤翔府了。折腾,还是折腾,行营人员,几乎被累了个半死,此次出巡,大概是随驾人员,被“折磨”得最惨的一次,赶路的强度,甚至比拟行军作战。
大概也是觉得随驾人员的不容易,在进入京兆府后,刘皇帝总算下诏,暂时停下,给所有人休整一日的机会。
“可惜了!”长安行宫内,刘皇帝正为一人之死感慨着。
当然,并不是为辽帝之死,而洛阳传来消息,韩熙载病逝了。韩熙载,曾经名扬天下,但是在大汉政坛并不活跃,降臣的身份是最大的限制,但在有限是时间里,在无数的非议之中,他还是为大汉朝廷完成了一桩大事,整顿东南。
那也是韩熙载一生最畅快地没有掣肘地施展才干,是他政治生涯中最温暖的一个春天,虽然招致了大量的敌视、针对与谩骂。
在卸任东南安抚使后,韩熙载便回到朝廷,挂了个谏议大夫的虚职,这并非是刘皇帝卸磨杀驴,反而是为了保护他。
前两年,刘皇帝有意让他复出,不过其人已老,并且染上了一些疾病,不得已作罢,令他赋闲养病。
没想到,直接养到病故......
对韩熙载,要说有什么感情,显然是不可能,因此,刘皇帝倒也没露出什么悲伤的情绪,只是简简单单地感慨了一句。
“传诏,追赠韩熙载侍中、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恩荫其子,量才录用!”刘皇帝收起韩熙载上的一封遗奏,扭头对宰相李业与内侍喦脱吩咐着:“听说他那一大家子开销不小,养得不易,从内帑拿出一万贯钱,赐给他的家人,用以操办其后事,办得体面点,剩下的就补贴家用吧!”
“是!”二人应命。
“韩熙载这份遗表上,说了很多东西,另外还给朕举荐了一个人,潘佑,说此人是名干才,希望能够善加委用。这是何人,你们可知?”刘皇帝问道。
见皇帝目光投向自己,李业面上流露出少许尴尬,拱手应道:“陛下,此无名之辈,恕臣孤陋寡闻,未曾听说过。”
刘皇帝眉头轻皱,见状,太子刘旸主动给李业解了围,道:“臣知此人!”
“哦?”刘皇帝意外地看着刘旸,示意他说说。
刘旸道:“当年韩公在江南为相时,曾主持过一场变法改制,那潘佑便是其属下最得力的几人之一,臣在平南之后,偶然闻得此人,特地召来问话。此人在律法、制度上,有极其透彻的认识,论事往往鞭辟入里,直指梗要......”
“既然是干吏,为何才当个小小的苏州司马?”刘皇帝笑了笑,直接吩咐道:“既然太子都说此人是个人才,韩熙载也遗奏举荐,便着吏部,考核升迁吧!”
“陛下,武德使李崇矩求见!”内侍前来禀报。
闻之,刘皇帝立刻来了精神,伸手示意:“快请!”
“莫非是辽国那边有新消息了?”李业下意识地说了句废话。
回程这么赶的原因,随驾的大臣们当然也是知道的,而在赶路的过程中,来自北方尤其是辽上京的消息也陆续传来,但始终没有确凿的情况。但也正是如此,对于刘皇帝而言,那种不寻常的气息也越发浓厚了,东归也越发地匆忙。
很快,李崇矩入内,向皇帝与太子行礼毕,平复了下呼吸,干练地禀道:“启禀陛下,情况已然探明,辽主遇刺身亡了!”
此言一落,满堂皆惊,刘旸的城府还不够,诧异之情都写在脸上,不由脱口问道:“辽国异状,根由竟在于此,消息确凿吗?这实在太出人意料了,辽主身边护卫重重,谁人能刺杀之!”
“辽上京那边,已然正式举哀治丧了,消息确凿无疑!据闻,刺辽主者,乃是其贴身侍从......”李崇矩禀道。
闻之,几个人还是感到意外,此事也确实带有一定戏剧与荒诞,一时让人不敢相信。倒是刘皇帝面色如常,消化这个消息后,略显感慨地道:“果然是这样!”
见状,李业惊奇地问:“莫非陛下早就料到了?”
“有所预感罢了!”刘皇帝悠悠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但最难预防的,还是爆发这等肘腋之患。耶律璟对身边的内侍,过于苛暴了,当初,朕就说过,长此以往,必然生乱,如今辽主遇刺身亡,虽属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了......”
“陛下明睿,洞若观火,臣拜服!”闻言,李业当即对刘皇帝大唱赞歌。
刘皇帝摇了摇头,以一种惋惜的语气说道:“耶律璟执掌辽国近二十载,虽然面对大汉,屡遭挫折,但也不失一代帝王风采,就这么稀里糊涂,死于内侍之手......”
“陛下,辽主遇弑,辽国突逢巨变,定生板荡,大汉的机会或许来了!”赵匡胤也在场,冷静下来之后,立即提醒道。
点了点头,刘皇帝瞧向李崇矩:“临潢府如今是什么形势?”
对此,李崇矩脸上闪过一抹迟疑,禀道:“回陛下,如前报,生此变,辽国似乎并没产生多少动荡,上京戒严依旧,没有出现任何骚动,一切仿佛都在控制之内,以越王耶律必摄、北府宰相耶律贤适、北枢密萧护思为首的一干大臣,主持着大局!”
听此言,刘皇帝当即道:“不可能!”
停顿了一下,抬指自信铿锵地说道:“辽国不乏能臣,当此剧变关头,或许能够做到维持局面,但辽帝这等死法,以其过去的军政态势,若能毫无波澜,我不信!
最重要的,耶律璟无子,生前又未定下储君,如今暴亡,辽国帝位由何人继承?辽国帝位之争,由来已久,屡发政变,此番定然难以平稳度过!”
对于刘皇帝的判断,在场众人也都觉有理,赵匡胤道:“陛下说得是!或许,辽上京如今的平静,只是假象,为了帝位,或许已是明争暗斗了!”
“还有没有其他迹象?”刘皇帝盯着李崇矩,问。
李崇矩稍作思吟,严肃回道:“陛下,有一点或许值得思量。据报,在辽帝遇弑的一日之内,率先进入行营,把持军队,率众还都,主持局面的,乃是南府宰相耶律贤适,另外,齐王耶律贤以及侍中萧思温也参与其中。”
闻报,刘皇帝露出了点笑容:“这就对了!依照辽国上层情况,出了此等大事,纵然要收拾残局,也还轮不到耶律贤适吧,不提耶律必摄,那萧护思都比他更合适!”
“这其中,必然还有缘故,甚至于,辽主之死,都没有那么简单!”刘旸听了这些消息,思忖过后,向刘皇帝道。
摸着自己稠密的胡须,刘皇帝陷入了认真的思考,突然道:“宣王昭远!”
作为大汉对辽事务的“专家”,这有了新的进展,刘皇帝怎能不听听他的想法与意见。
很快,王昭远奉诏觐见,刘皇帝也干脆,让李崇矩把情况给他讲了讲。而后,直接问他:“王卿,如今辽主暴亡,以你之见,谁能成为继位者?”
虽然已是仲春,天气已不那么地冷了,但得知消息,王昭远还是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沉吟良久,王昭远表情郑重地说道:“陛下,以臣浅见,若是寻常情况,辽国帝崩,继位者当在其三个兄兄弟之中。
而那三王之中,最有可能的,便是越王耶律必摄,为何,此人性情宽厚,有容人之量,人望不俗,并且受到辽主重视,委以辅政大权,由他继位,于情于理,都是没有问题!”
紧接着,转折来了,王昭远继续道:“然而,听李公所述,那齐王耶律贤,只怕也有机会了!”
“两个人?”刘皇帝眉毛微挑,有点幸灾乐祸地说道:“两个人好啊!若只一人众望所归,辽国此番危机得以顺利度过,朝局恢复稳定,这对大汉可就不是好事了!”
没有人对刘皇帝这包藏祸心的想法表示反对,也不敢,国与国之间,自然是利益当先的,两强并立的局面,平衡尚未完全打破,辽国自身先出了问题,对大汉自然是利好消息,甚至地盼望其越乱越好,推波助澜都是必要的。
“这二者,孰优孰劣?”略加思索,刘皇帝问道。
对此,王昭远侃侃道来:“以臣之见,自然是越王耶律必摄占优。他既是辽主之弟,又辅政多年,有治理国家的经验,在这种情况下,也唯有他能够安抚人心。
相较之下,那耶律贤不过弱冠之年,养于深宫,此前虽有些贤名,但终究少不更事,这等紧要时刻,也是难以服众,难以支撑大局,更遑论执掌国家了!”
听其言,刘皇帝笑了笑,笑容显得有些玩味,别的事情刘皇帝或许忘得差不多了,但耶律贤此人,他多少还是有些印象的。正史上,此人算是辽国的中兴之主了,辽国对大宋的全面压制,似乎也正是从他开始的。
虽然这些年,在对辽的情报刺探中,刘皇帝并没有专门关注耶律贤,毕竟汉辽的国情国势都有了根本上的变化。
但是,历史进展到如今这个关头,耶律贤也正式冒头了,有走上这个大舞台的可能,哪怕冲着那飘渺的名声,刘皇帝就不会小瞧他。
“你们也是这个看法?”刘皇帝问李业与赵匡胤。
李业虽然有些看不上王昭远这个降臣,但还是点着头:“王学士所言,臣觉得有理!”
赵匡胤显然更机灵一些,主动问道:“莫非陛下觉得,那耶律贤有什么奇异之处?”
“奇异之处谈不上!”刘皇帝摆了摆手:“但是,倘若此人真能够与耶律必摄争一争,对大汉,自然更好!”
闻之,王昭远当即道:“倘若如此,辽国两脉帝系之争,必然复起,因之而生出内乱,也不是没有可能!”
“彼若生乱,朕自然期待,不过,却也不能仅仅拭目以待!”刘皇帝眼神中流露出一种阴险的意味,对李崇矩吩咐道:“把辽国内的密探都发动起来,散播流言,就说有人为夺帝位,串谋暗害辽帝!不必明确指出是谁,给足辽国朝野想象的余地!”
“是!”李崇矩当即应道。
“辽国若生内乱,大汉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不只要加把火,还有添盆油!”刘皇帝这么道:“持续关注辽国局势,不得遗漏任何消息!”
“是!”
随着辽帝耶律璟身亡的消息传来,刘皇帝那颗逐渐沉寂的心再度躁动起来,那股火热,有许久没有感受过了。
幸灾乐祸,只是一种态度,但针对辽国此番变局,除了那些阴谋乱辽,大汉还当有什么应对,刘皇帝已然在构思了......
“王卿,看来还要再辛苦你一趟了!”刘皇帝神情愈趋于冷静,看向王昭远。
对此,王昭远当然没有任何迟疑的理由,躬身拱手,面色从容,嘴角带笑:“请陛下吩咐!”
“汉辽毕竟是婚姻之国,回想去岁与辽主会猎于塞外,宾主尽欢,仿是昨日的事情。如今他横遭大祸,惨罹弑杀,朕颇觉可惜,你代替朕与大汉往上京走一趟,将朕的哀思也一并带到!”刘皇帝一本正经地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若非嘴角始终洋溢着的笑意,估计在场众人还就当真了。
“是!臣稍后便动身北上!”王昭远一副会意的表情。
王昭远此去,代表着朝廷官方,带去一份关怀与诚意,这也算大汉朝廷对辽国变故的正式回应。但是在这回应背后,兵锋与獠牙或许已然在酝酿中了。
“明日銮驾起行,轻装前进,朕先行还都,太子、荣国公随驾,其余行营随众,就由国舅带着随后返回了!”刘皇帝又对刘旸几人吩咐道。
“是!”
从刘皇帝的语气中,所有人都不禁感受到一种紧迫感,这既是辽国巨变带来的,更是刘皇帝带来的。
“派人把赵国公叫来!”刘皇帝又支使着喦脱。
刘昉到长安城中闲逛了,花了一些时间方才找到。匆匆赶来,大跨步入内,还是那副昂扬的姿态。殿内,只剩下刘皇帝与太子父子二人以及几名内侍宫娥,刘皇帝正与刘旸在下棋,象棋,围棋他不会,学过,不过以刘皇帝的天分很快就放弃了,即便是象棋,水平也很次。
而刘旸呢,手里拿着一颗棋子,举棋不定,眉头纠结着,似乎在迟疑该怎么让刘皇帝而不露痕迹......
“啪”得一声,终于落子了,很寻常的一个防守走法,然后轮到刘皇帝迟疑,他看到了一个机会,两步将军的机会,但是,怎么不暴露目地过度走一步呢?
“爹,二哥!”刘昉放慢脚步,上前行礼。
“四郎来了,正好,你帮我看看,这一步棋怎么走?”刘皇帝把刘昉招至身边。
刘昉凑近,看了看棋局,刘昉直接探手上士,刘皇帝一愣,仔细研究了下才发现,光顾着进攻,刘旸早就有一步将死的机会了......
脸上露出少许的尴尬,忍不住瞥了刘旸一言,只见他回应一个谦卑的笑容。顿时,刘皇帝没了兴致,他就是又菜又爱玩,还不喜欢人让,输了又不高兴。
当然,刘皇帝下棋,也只是求个乐趣,并非钻研棋艺,他更擅长的,还是下“天下”这局大棋。
“不错!”点着头夸了一句,然后刘皇帝注意力就从棋盘上挪开了,扭身盘腿,看着站在身前的刘昉,对他道:“辽主遇弑,契丹巨变,事态紧急,局势未明,如今两国并立,辽国有变,大汉也必当郑重应对。我已下诏,先行回京了!”
刘皇帝的话,对刘昉来说,有些突兀,但还是迅速反应过来了,拱手问道:“您是让我随驾返京?”
“不!”刘皇帝豪不拖泥带水,直接表示道:“你不用回京了,去瓜沙!”
“去沙州?”刘昉表示意外。
也不用他猜测用意,刘皇帝继续道:“此番西巡,未能走通河西走廊,履及瓜沙,我始终觉得遗憾,你就代替为父走一趟,去看看玉门阳关。当然,最重要的,接下来如有变故,就是你建功的时候了,沙场建功,你不是渴望已久了吗,这一回,我给你这个机会!”
闻之,刘昉一时没有反应,而是大胆地盯着刘皇帝,见皇父不是说笑,这才单膝下跪,抱拳郑重道:“臣奉诏!”
刘昉这干脆利落的表态,从来是刘皇帝欣赏的,见状,脸上再度挂着笑容,探手将他扶起,偏头向刘旸吩咐道:“稍后你拟一份制命,以赵国公为河西巡检使,代朕西巡!”
“是!”刘旸起身应命。
“先去和你母亲辞行,再准备准备就上路吧!另外,把杨延昭也带上!”刘皇帝拍了拍刘昉,不轻不重的力道却带着期许与鼓励。
“是!”
刘昉应命而去,留给刘皇帝父子俩一个挺拔刚强的背影,直到其消失在眼帘,刘皇帝方才对刘旸感慨道:“四郎这柄宝剑,我已经磨了好些年了,过去压着他,是为打磨,为洗练,以免他锋芒过露,刚极易折。如今,宝剑也当出匣,让敌人试试他的锋芒了!再是锋利,不见血也难成雄兵,也难以承担重任!”
“爹,四郎终究年轻,没有真正经历过战事啊!”刘旸闻言,叹了句。
刘皇帝的表情逐渐变得严厉,说道:“已然成家,快满二十岁了,不小了。他比我幸运,从小接受最好的教育,有最优良的条件,还在潘美、杨业等将帅身边学习过,更有军中的打磨,如果这样,仍旧不能有所成就,那就说明,他不堪造就,我此前的寄望也只是一厢情愿......”
听到刘皇帝这番话,刘旸不算挺拔的腰杆顿时一绷,那种让他赶到沉重的压迫感又来了。刘皇帝那般喜爱刘昉,要求都是这般严格,那他这个太子呢?
大概是感受到了刘旸情绪的波动,刘皇帝不由投以好奇的目光,含笑道:“不过,我相信,刘昉不会让我失望的!”
“是!众兄弟中,论知兵,论英勇果敢,当没有人比得过四郎!”刘旸顺着话说。
沉吟了下,刘旸难得地主动问道:“听您对四郎的安排,是准备对辽国开战了吗?”
闻问,刘皇帝没有直接回答,示意刘旸坐下,面态平和地问道:“你觉得如何?”
刘旸恭顺地道:“儿遵从爹的意志!”
刘皇帝摇了摇头,目光中都仿佛透着威慑,道:“你是大汉的储君,此事涉及到国家战略,臣民安宁,你当有你自己的想法!倘若是你,值此局面,会做什么决策?”
对刘旸而言,这似乎又是一道考题了,让他不得不严肃面对。在刘皇帝的目光注视下,思忖几许,刘旸终于开口应道:“战争事关生死,不可贸然为之,尤其是汉辽两大国之间,一旦开战,必是惊天动地。儿以为,如今辽国局势未明,还当进一步观察进展,再做决策!”
听其意见,刘皇帝脸上没有露出任何不悦,刘旸能说出这种看法,他也并不意外,毕竟是属于持重谨慎的。
“你觉得,汉辽之间,能够永远和平下去吗?”刘皇帝这么问了句。
刘旸沉默了下,摇着头,说道:“难料!”
刘皇帝却笑了,单淡然的语气却透着股坚决:“只要我还在,两国之间,必有一战,我不会允许塞北有一个统一的稳固的政权存在,有这样一个敌人在榻边,岂能睡得安宁!”
闻言,刘旸表情一滞,凝眉许久,方才释然道:“既然如此,儿无异议!”
“那你觉得,什么时候是最好的开战时机?”刘皇帝又问。
刘旸这下没有经过太多的迟疑,干脆地回道:“或许就是当下了!”
“辽帝毕竟掌国近二十载,他在位,辽国军政稳定,贸然开战,内外齐心,举国相抗,结果难料。然其遇弑,新主未定,局势轻易难安,甚至会走向混乱,若两国之间战争不可避免,那么趁其新旧交替期间,便是大汉北伐的良机!往前十年,往后十年,或许都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听刘旸这一番话,刘皇帝终于露出了笑容,朝其认可地点了下头,而后说道:“很好!”
“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在我这里,北伐的事情已经定下了,从得知耶律璟遇弑的消息开始,就已经下定了北伐的决心,不论接下来辽国的局势会走向何方,也不管他们谁继位!”刘皇帝一脸自信慨然道:“我急于回京,就是为了安排北伐事宜!”
“这一点,你心里要有个数!”刘皇帝近乎告诫刘旸。
“儿明白了!”
由于前半程的耽搁,哪怕过长安后轻装疾行,等刘皇帝赶回西京时,也已是二月下旬了。不过,在这段时间内,从刘皇帝这边,驿骑陆续出动,大量的军事命令向屯驻于北面大汉边军传达而去,为了抓紧时间,越过了政事堂以及枢密院,由皇帝直接下达命令。
在此事的反应与处置上,其他人不敢说些什么,倒是太子刘旸,少有地主动向刘皇帝进言,指出其中不妥。
在长安时,父子俩已然做过充分沟通,刘旸也知道刘皇帝北伐主意已定,轻易更改不得,也没有多言劝阻的意思。他只是提出,北伐大事,需以举国合力,调动内外力量,更需中枢臣僚紧密配合,方能顺利奏效,发挥充分的实力。
因此,越过中枢直接下令,固然求得一个速度,却也容易在下面引起一些混乱,也会打击到中枢臣僚们......
不得不说,随着年龄阅历、能力见识的增长,在很多事情,刘旸都开始有自己的见解与思想了,并且也开始敢向刘皇帝进言。
就拿此事来说,虽然只是个诏旨传达的问题,刘皇帝是强势惯了,且一心扑在北伐大事上,不会顾及那许多,而中枢那边就算得知皇帝越过他们直接下达诏令,也是不敢多说什么的。但是,刘旸却能注意到这些细节,并且主动进言,这便是成长。
看到了这一点,刘皇帝非但没恼,反而对刘旸表示赞赏。太子这些年的表现,自然一直在刘皇帝眼中的,进步也是一点一滴的,但或许是自己威势太强了,“慈父”的形象装都装不像,使得刘旸压抑得很,少有主见。
如今,看到他又有了进步,并且敢于向自己提出自己的想法与见解,刘皇帝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作为储君,在大政上自然要迎合刘皇帝的想法,追随他的脚步,但也要有自己的思想认识,要有自己的主见,不能当一个木偶,否则时间久了,终将泯然众人......
当然,这种变化,也确是刘旸的成长,也是心理上的一种成熟。从事太子这个职业十多年了,刘旸的经验也是在不断丰富中,就像走钢丝,要注意平衡,要把握好一个度,这也是最难的。
在刘皇帝的阴影笼罩下,太积极了不行,消极就更不行;强势了不行,软弱则更不行;锋芒毕露不行,深沉韬晦似乎也不可取......
至少到目前为止,刘旸表现得确实不错,已经到刘皇帝不刻意挑错,就挑不出错的地步了。比起皇帝,显然太子要更难做!
采纳刘旸的建议后,刘皇帝适时地做出改变,向西京朝堂主要是政事堂以及枢密院两机构下达了一份诏令,直接告以北伐之志,让他们全力筹备。而通过中枢进行战争动员,一旦开始了,就是坚决彻底了,停下来的可能再度降低。
宽阔的直道上,行营匀速前进,上千大内宿卫严密地拱卫着銮驾,气氛很严肃,哪怕洛阳已近,所有人仍旧默默地保持着赶路的姿态。
明媚的春光不时透过帘幕晃动的缝隙钻入车内,刘皇帝倚在一张靠枕上边,打着瞌睡,春暖花开之际,也是犯困的季节。
“官家,武德使求见!”行进间,喦脱在外边禀报道,声音很小,似乎怕惊扰到了刘皇帝。
但刘皇帝闻之,却还是惊醒了,掀开车帘,注意到策马在御驾外围的李崇炬,问道:“北面又有新情况了?”
李崇炬点点头,异常严肃地拱手应道:“陛下,辽国新主已立!”
“这么快!”残留着的困顿消散一空,刘皇帝难掩诧异,吩咐道:“上车说话!”
说完就卸下了窗帘,李崇炬也很快,登上銮驾。免了他毕恭毕敬的行礼,刘皇帝让坐近了,严肃地问道:“是谁继位,耶律必摄,还是耶律贤!”
闻问,一向以沉稳严肃示人的李崇炬,此时也不禁露出一种意外的表情,应道:“是耶律贤!本月初五,齐王耶律贤与辽国宗室、贵族、大臣歃血盟誓,于柩前继位!”
“没人反对?没有内斗?没出乱子?”刘皇帝一连几问。
虽然知道刘皇帝的期待,但李崇炬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耶律贤似乎与辽国上层达成了共识,虽有争斗,但终究没酿成内乱,耶律贤得以平稳继位!”
“嘶......”刘皇帝忍不住抽了一口气,毫不掩饰其失望,紧接着眉头深蹙,急声问:“有没有搞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前两日,你不是还上报,上京暗流涌动,争斗不休,局面为何会这般快便安定下来?”
刘皇帝的语气中已然带上了几分怒意,李崇炬头也不由得低了几分,沉声应道:“回陛下,关键在于辽南院大王耶律斜珍,耶律贤得到了此人支持!”
“耶律斜珍......”刘皇帝面色阴沉,呢喃了句。
李崇矩禀道:“耶律斜珍回朝奔丧,当夜,耶律贤亲自登门拜谒,在府门前等候了两个时辰,方才得见,二者会面说了些什么,不曾探得,但随其后,在辽廷推举新帝的朝会上,耶律斜珍便亮明旗帜,支持耶律贤继位!
耶律斜珍是辽国当下声名最盛的统帅,他表明立场后,辽国军政中持摇摆态度的贵族大臣,也都转而支持耶律贤了!
汉族大臣中,韩匡嗣,高勋、韩德枢等人也相继的表示支持耶律贤!兼耶律贤适、萧思温等掌握实权的文武大臣保驾护航,大势所逼下,耶律贤得以继承帝位!”
闻之,刘皇帝的怒意稍微平复下来,仍觉不对,说:“耶律璟的兄弟们能同意?那耶律必摄呢?他难道就没有任何作为?”
对此,李崇矩露出一种疑惑的表情,叹道:“这就是令人不解的地方了!初时,辽国朝堂支持他的人并不少,安平王耶律敌烈更是努力为之奔走,然而耶律必摄似乎却没有谋求帝位的野心,一心操持耶律璟丧事。
后来,群臣推戴耶律贤,他也没有任何抗拒,而是带头向新主臣服,大局由此得定!”
“不堪大用啊!”听到这样的结果,刘皇帝终于按捺不住了,以一种怒其不争的态度骂道:“这个耶律必摄在想什么?他能眼睁睁看着父兄的基业被旁系占夺而无动于衷,不加抗争?皇帝之位,就这么拱手让人?他的双膝,就如此软弱?”
见刘皇帝这义愤难填的模样,李崇矩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垂着头等他发泄结束了,方才说道:“陛下,辽国新君立,在众臣推戴下继位,辽国新旧交替间内乱,怕是机会不大了!”
刘皇帝略微平复下心情,说:“他们那个太平王呢?不是说他上窜下跳,分外积极吗?”
“耶律贤继位之后,封其为赵王,以作笼络!”
“耶律敌烈呢?”
“封魏王、侍中、太尉、保国军节度使!”李崇矩道:“另外,辽国大臣,多有加官进爵以及财货赏赐,耶律必摄也被加官北院大王,辅政......”
“这个耶律贤,很有手腕啊,也兼具魄力!”终于,刘皇帝感慨了一句:“不只能聚拢人心,得到那么多人的支持,对皇位的直接竞争者,还能如此大方,难得啊!”
“耶律贤继位后,有什么举措?”沉吟良久,刘皇帝发问。
李崇矩禀道:“封赏功臣贵族之后,除分遣使者,派往州县、边关、部卒,告以新君继之事以外,并未大动干戈,辽廷上下依旧。
辽主第一道明诏,便是改元保宁,群臣上尊号天赞皇帝,尊耶律璟皇后萧氏为皇太后,移居隆庆宫。同时,以辽国屡受帝位继承之乱,以致国政不宁,人心难安,辽主与宗室、大臣盟誓,为保长治久安,正式确立嫡长子继承制!”
听李崇矩一番汇报,刘皇帝沉凝的表情终于释然,脸上露出少许的笑容:“看见了吧,这辽国新主,虽然年轻,但手腕很是老辣啊!从其举措来看,深知时局关键所在,意在稳固朝政人心。倘若让此人坐稳了皇帝之位,或许辽国会比耶律璟在位时,要更加难对付!”
“陛下,耶律贤此人,实在有些一鸣惊人啊!”李崇矩道:“从其继位前后的表现来看,确实不可小觑啊!”
“嗯!”刘皇帝应了一声,手摩擦着拇指上的玉韘,再度陷入了沉吟。
见状,李崇矩等了一会儿,方才请示道:“陛下,据报辽上京内外已然加强了控制,武德司下属密探在此番的频繁刺探中,也损失了大量人手,其局势渐安,关于散播流言,乱其局面的行动,是否继续?”
“继续!当然要继续!”刘皇帝当即反应道,瞥了李崇矩一眼,又沉声道:“这等手段,对辽国而言,是否起不了大用,收效堪忧?”
闻问,李崇矩稍显保守地答道:“臣当督促下属,尽力而为!”
刘皇帝点着头,显然明白了过来,摆了摆手,叹道:“流言能伤人,但想要杀人,还欠缺不少条件了,至于要乱辽,怕是更不能抱有希望了!”
眼珠子转悠了几圈,刘皇后抬指道:“武德司这些年,对辽国内部部族、女真、室韦等蛮族,秘密联络了不少吧!”
“得陛下之命,一直保持往来联系!”
“好,用得着了,派人携带朝廷的封赏诏书前往,告之以辽帝位更替的情况,示之以机会,把他们都发动起来,配合大汉行动!”刘皇帝指示道。
“是!”
“你退下吧,让朕再琢磨琢磨!”整个人放松下来,刘皇帝吩咐道。
“臣告退!”
銮驾内安静了下来,和煦的春光仍旧不知疲倦地闯入,映在他脸上,更显阴晴不定,显然,辽国传来的情况,让他有些失望,甚至没能达到他的基本期望。
耶律贤的上位,并没有过于超出刘皇帝的意料,但是,这个过程,让他十分失望,显然,指望辽国因为帝位的传承再出现一场激烈血腥内部震荡,给大汉赢得一个更加有利的北伐时机,是不可能的了。
最终,还得靠硬实力!
虽然刘皇帝从没有觉得北伐辽国能够轻松愉快地进展并实现,但辽国的局势变化,还是让他感到不爽,甚至是警惕。
耶律贤上位,虽然还没有具体的为政治国举措,但是仍旧让刘皇帝有了些联想。他想到了自己当年继位时的情况,虽然无法完全类比,但那耶律贤的表现就是让刘皇帝觉得和自己相像,并且因此生出一种厌恶的感觉......
“到哪里了?”銮驾队伍仍旧持续东进,些许的颠簸,令刘皇帝生出些紧迫感,突然问道。
“回官家,已过延禧驿!”喦脱禀道。
“传旨,加快速度,日落之前,要抵达西京!”刘皇帝语气不容置疑。
“是!”
......
仲春的洛阳城,风和日丽,沉浸在一片美好安定的气氛之中,士民们劳碌着也满足着,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都惬意地享受着这太平的世道。
洛阳内外,大量的名胜古迹,活跃着郊游踏青的身影;西京市内,一大批新鲜的时令瓜果蔬菜,也陆续上市;更有来自四方的商贾,带来全国各地的土产以及商品,供京城的士民选购......
人人都忙碌着自己的生意活计,似乎连皇帝将回京的消息都顾不上了,在这片美轮美奂的盛世浮华下,很多人都没意识到,一场规模宏大的战争已然在酝酿了。
皇城,政事堂。
作为刘皇帝出巡期间,大汉最高的权力机构,全国的政令都由此决策发出,权威也日益隆重。皇帝虽然不在,但当值的官吏们,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没办法,宰相赵普也是个强势人物,也正忙着出政绩,人浮于事的情况,更是严厉禁绝的。
端坐在宽大的公案后,赵普一如既往,仔细审阅、批复着诸部司衙上呈的奏章,每一笔一划,一字一句,都释放着权力的魅力,让人不禁沉醉。这批复的不只是奏章,更是天下......
时至如今,年仅四十八岁的赵普,可以宣布他迎来了事业的巅峰,实现了自己的志向,秉执大权,宰辅天下。
风光自然是风光的,去岁他生日,虽然已经刻意低调,不愿大操大办,但庆生当日,闻讯而来的贵族、官吏们仍旧济济一堂,几乎把他家门槛踏破。
礼物更是堆满了前庭,搞得他有些心惊但颤的,还是刘皇帝派秦国公刘煦亲自上门贺寿,给他站台,这才稍微安心。
赵普是个聪明人,因此,他心里深切地知道,自己的地位与权力来源于谁,哪怕喜悦,哪怕得意,但在为政处事上,始终把握着分寸,并且兢兢业业,勤勤恳恳。
“赵相!”尚书右仆射宋琪捧着一堆奏表入内,唤了敛容沉思的赵普一声。
抬首,看到是宋琪,赵普放下笔,脸上露出一道亲和的笑容,道:“宋相请坐!”
赵普与宋琪,乃是同辈人,境遇上也多有相似,都起于地方,早年也都属于藩属,但是在同居政事堂,分宰相权的情况下,关系却是不冷不热的,甚至屡有异议。
尤其是在边事问题上,宋琪起于北边,对北面辽国以及诸部族情况的了解要深入得多,赵普呢,有在西南的经历,也自认知边,但是在见解上,难免有冲突。
而随着刘皇帝那边诏令的下达,两个宰相在北伐事务上的态度,又有分歧了......
“兵部潘尚书奏请拨款,额外打造军械!”宋琪坐下,拿最紧要的一件事说。
闻之,赵普一脸云淡风轻,应道:“北伐筹备,军械物资打造及转运,是最基础的事情,若名目清晰,没有疑问,照允即可!”
宋琪见状,叹息了口气,道:“赵相真的觉得,如此急于北伐,合适吗?”
事实上,从宋琪的表情,赵普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了,因此,淡淡一笑:“辽旧主遇弑,新旧交替,人心动荡,朝野混乱,这乃是十载难遇之良机,岂能放过?”
闻言,宋琪却忍不住摇了摇头,道:“契丹立国数十年,根基已深,没有那般容易陷入混乱,如今北方局势不明,贸然出击,仓促北伐,我并不认为能够轻易破之!若失之谨慎,只怕给大汉造成损失!”
见宋琪又拿出老一套的说辞,赵普仍旧是一副淡定的模样,看着他说道:“我知宋相在边多年,深知边事,然而,对辽事务,陛下又岂是陌生?今辽国发生如此变故,如若迟疑,痛失良机,日后悔之必晚矣!”
“敌情不明,事起仓促,胜算存疑!”宋琪道:“如今正值春耕,大量征召民力,必致抛荒,粮食减产。一月之内,做好北伐准备,更是急躁......”
宋琪一边说,一边摇着头,显得十分忧虑的样子。见状,赵普坐得更直了,看着他,道:“宋相忧国忧民之心,在下感佩,然而,陛下诏令已至,我们也唯有切实执行。陛下快还京,我想待陛下还朝,是不会希望只听到这些推诿之辞的!”
赵普与宋琪二人之间的谈话,终究以不欢而散告终,宋琪留下几分需要交叉审阅的公文后,负气而走。
二者的想法与作风,都有着迥异的区别,宋琪有自己的操守与坚持,在其位,谋其政,忧其国。
而经过这番谈话,宋琪也更加确信一点,他们二人,虽然有相似的履历,终究不是一路人。赵普精明强干,但在宋琪看来,还是过于迎合皇帝的想法了。
虽然有点被宋琪扫了面子,赵普心有不愉,但仍旧一派安然,处置公务,对宋琪移交的几分文书,看得尤为仔细。
“相公!”中书舍人胡赞给赵普换上一盏新茶。
赵普入主政事堂,自然少不了提拔自己的亲信,既方便办事,也便于掌控。政事堂有中书舍人四名,胡赞就是其中之一,跟随赵普多年,进士出身,调教得当,用起来甚是顺手,他上位,也就顺势提拔了上来。
“何事?”对胡赞这殷勤谦卑的表现,赵普感到满意,放下手中事务,接过茶盏,品了一口,方才问道。
胡赞当即小声地禀道:“宋相写了一份奏章,快马发向行营了!”
闻之,赵普当即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感慨道:“这宋琪,为何如此固执,定要忤逆上意?”
胡赞双眼中闪动着精明的光芒,道:“这几日,宋相屡发推诿颓丧之言,不看好北伐,简直是公然对抗诏令,违背上意,蛊惑人心......”
听得胡赞这带有指向性的言语,赵普眉头当即皱了起来,只瞥了他一眼便令其住口了。思虑了下,赵普说道:“我看呐,若是人心已定,何怕蛊惑?尔等臣僚,还当把心思都收起来,放在正事上,用心办差,以免误了大事!”
“相公教训得是!”胡赞闻言,顿时脸色一紧,有所反应,赵相国似乎没有那个意思,更加谦卑了。
“近几日,中枢这边,议论很多吗?”赵普问道。
胡赞说道:“对北伐之事,确实各有见解,意见不一!”
赵普脸色当即一绷,变得严厉起来,说道:“吩咐下去,现在正是紧要之时,中枢上下,都该集中精神办差,大议已定,不要因为一些偏见异议,怠慢了公务!陛下即将抵京,若是见得这些纷扰,如何交待!”
“是!下官立刻知会下去!”胡赞当即应道。
刘皇帝将归,又处在这大动干戈的局面,朝廷诸部司衙门,就像面临着家长即将归来一般,难免紧张,赵普则是其中最重视的。
“相公,下官斗胆多嘴一问,对于北伐,您是什么想法?”迟疑了下,胡赞说道。
“怎么,你们也有疑议?”赵普看着他。
胡赞应道:“不瞒相公,宋相所虑,虽难以完全认同,但有些考虑,也确实得体。以往朝廷每有大事,陛下都会召集公卿大臣、各部司主官,集思广益,群策群议,再行决策。
此番,北伐这等大事,却不加商讨,直接诏令筹备,实在显得一意孤行,有些仓促......”
听其想法,赵普的表情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审视了胡赞一会儿,方才叹道:“你们能看到的,我又岂能不了解?只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罢了!”
赵普打断了胡赞想继续说的话,严肃地叮嘱道:“我只能告诉你们,不要有心理负担,忠实彻底地履行好陛下交待的事务,至于其他,不要多想,也不是你们该考虑的!”
“是!”
待胡赞退下后,赵普不禁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事实上,赵普又岂能没有一丝一毫的顾虑,只是,与宋琪不同,他与刘皇帝的关系明显要亲近得多,也更了解刘皇帝。
他能够感受得到,刘皇帝计较已定,是万难更改的,这种情况下,逆者圣意,只怕也起不了作用,讨不得好。
赵普这种态度,固然有刘皇帝那越来越显得刚愎的性格带来的压力,也在于,赵普已然发现了,御极二十余载,刘皇帝扫平天下,把大汉帝国发展到如今的程度后,似乎已然没有更多的追求。
除了屡屡提及的打造一个开宝盛世,就只有北伐辽国,消灭大汉最后一个强敌了。皇帝如果失去了目标,失去了动力,对于国家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眼下,辽国生变,就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以说正中刘皇帝下怀。这样的情况下,赵普能够做的,自然是全力协助了,尽量辅助刘皇帝,实现北伐的目标。
似宋琪那般,一味地诉说自己的顾虑,展现自己的忧国情怀,除了多费些口舌,并无太多作用。另一方面,在赵普看来,启动北伐,没有那么大的风险,宋琪等人是忧虑过度了,固然有些仓促,但是如果同前次北伐相比,大汉的国力愈强,内忧外患更少,并非没有成功的可能。
也正是基于此点,赵普才会支持,再是会迎合,在这等军国大事方面,赵普也不会轻率,基本的担当,他还是有的。
......
“恭迎官家回宫!”
坤明殿,刘皇帝大跨步入内,见到带着几名留宫的嫔妃、美人及年幼皇子、皇女的符后,刘皇帝眉开眼笑的,当即上前亲自扶起大符,道:“总算是回来了!”
“你们也都起来!”刘皇帝龙袍一摆,对其他人道。
“谢官家!”
回京途中,有一大家子,在宫中眼前,还有这莺莺燕燕一大家子。扫了几眼,刘皇帝把注意力放在了小符惠妃身上,从她手中把十五子刘晅接过,掂了掂,道:“份量倒是挺足,会叫人吗?”
听刘皇帝这么形容自己儿子,小符有所不瞒了,蹙着秀眉道:“不满一岁,咿呀学语!”
刘皇帝嘿嘿一笑,把幼子在手中转个几圈,逗得其咯咯直笑,方才还给小符,然后对众人道:“我已还宫,你们也都见到了,就不要挤在皇后这里了,都回去歇着吧!”
打发掉了众人,才是帝后之间,亲密交流的时刻。倍道兼程,刘皇帝是真的有些累了,在大符的伺候下洗尘。
“我不再的这半年多,劳你守在宫中,辛苦你了!宫中没有出什么问题吧!”接过大符亲手挤的热毛巾,刘皇帝温和地说道。
大符温良依旧,道:“宫中自然一切安好,倒是你,此去远涉苦寒不毛,身体无恙吧!”
“我身体健壮着了,若不是事起突然,眼下或许已然驾临玉门关,给那里的戍卒带去春风与关怀了......”刘皇帝挺直了胸膛,显得自己很硬朗的样子。
见状,大符不由一笑,然后微微一叹:“你也不必瞒我,在凉州过冬,双腿甚是难熬吧!”
刘皇帝表情一变,道:“有谁在传闲话?”
“怎么,你还要责我探听你的消息?”大符直视刘皇帝。
大符凤目逼人,刘皇帝躲开目光,嘿嘿轻笑道:“怕你担忧罢了!我这双腿,虽成痼疾,不妨大事!”
给刘皇帝脱去鞋袜,把脚放在水盆中,又亲自给他搓脚,大符说道:“你方才问我有何事,仔细想想,还真有几件事!”
“有什么你不能直接处置的事?”刘皇帝显得意外。
大符说:“刘葭、刘蒹以及刘荇她们的婚事,也拖了不少时间了,刘荇也快十七岁了!”
“刘荇还小,不急着嫁出去!”刘皇帝当即反应过来:“不过刘葭、刘蒹这两姊妹,看起来,是可以定亲了,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刘皇帝如今膝下有八个女儿,长女刘葭、次女刘蒹都生于乾祐六年,已至婚配年纪,再加上刘皇帝此前表露的意思,功臣贵族们可都盯着。
“此事可不由我一人做主!”大符看着刘皇帝。
刘皇帝点了点头,思索一阵,道:“我家的公主,可不能嫁给一些膏粱纨绔,你是皇后,你先挑选着吧!”
大符对此没有什么异议,又道:“下个月嘉庆节,宫中是否需要准备庆祝?”
“朝廷将有大事,无心于次,不过了,来年再说!”刘皇帝直接道,他的心思可在北伐上,不愿多做花费在自己诞辰上。
当夜,刘皇帝并没有留宿坤明殿,在与大符用了些晚膳之后,便回到崇政殿了。在京的臣僚们知道皇帝还京,都迫不及待地前来觐见,但都被拒绝了。
不过,其他人不见,赵普这个宰相可准备好了一大批奏件,要呈禀刘皇帝。特地在政事堂加班,其后果然得到了刘皇帝召见的通知。
“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崇政殿内,赵普见礼,太子刘旸也被刘皇帝叫来了。
“平身吧!”刘皇帝一脸的平和,示意二人坐下,对赵普道:“朕不在京的这段时间,赵卿领政,朝政运转有序,内外有条不紊,事实证明,朕所托是人啊!”
闻言,赵普沉凝的眉角绽开,起身拱手,谦虚道:“多谢陛下信任!”
“坐下,不必如此拘束!”大概是长时间未见,多了些生疏,见他拘谨,刘皇帝笑容益显温和,道:“还没进晚食吧!喦脱,吩咐尚膳局,备些热食酒水!”
“是!”
“谢陛下!”赵普感到荣幸,皇帝这等关怀,朝中少有。
赵普呢,则适时地将刘皇帝不在期间,政事堂处置了一些要紧事务汇报了一下,刘皇帝呢,也不挑剔,认真地听着。
事实上,赵普为相,其经办处置的政务,想要从中挑出差错,还是有些困难的。过了一会儿,内侍们将准备好的酒菜摆上,君臣三人入席。
刘皇帝因为已经用过膳,只是饮酒,同时问起他真正关心的事情:“北伐筹备事宜进展如何了?”
赵普在此事当然早有应对,闻问,从容答来:“回陛下,得诏旨后,臣便召集僚属及相关衙司,着手安排。到目前为止,财政司已然拨款五百万缗,用以采购被服、帐篷、雨具等物资,兵部已紧急安排打造军械,并于诸道武库,向北调度。军粮、草料等物资,也开始着手调运......”
听赵普干练的汇报,刘皇帝就下意识地感到舒心,一边点着头,一边问道:“朕知道诏令略显仓促,就没有什么问题与困难?”
闻问,赵普仍旧淡定一笑,应道:“问题自然还是有的!枢密院那边,已然在着手出兵筹划,然此次北伐,规模如何,动兵多少,尚未有定议。朝廷需要筹集调度多少军需,也未明确,目前所筹备,多动用内外官仓储备。
另外,供应大军北伐,粮料器械转运,少不了劳力,诸道州征发多少壮丁徭役,还需细致筹算。再加上,时值春耕,大量征召壮丁,定会耽搁农时,也会引起民心不稳,因此尚未铺开政令,大规模征召......”
听其解释,刘皇帝颔首,问道:“一个月的时间,是不是太匆忙了?”
赵普摇了摇头,说:“陛下,只要动兵,大举征发,是免不了的,对农事民事的影响,也避免不了,只是代价高低罢了。得益于朝廷长久以来的储备制度,臣与计相仔细筹算过,以大汉全国如今仓廪所备,在满足官民正常消耗的前提下,只要调度得当,足可供应三十万大军一年所耗!尤其在幽州、太原、大同等重镇,更长期维持着上百万石的粮食储备......”
刘皇帝两眼明显一亮,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偏头对太子刘旸道:“没有这些家底,朕岂有大举北伐的信心!”
“这也是陛下苦心经营十数的成果!”赵普说道。
“朕听闻,北伐之事,在朝中颇有些反响啊!”刘皇帝又饮了口酒,悠悠然地说道:“朕临还城前,才收到了宋琪的奏章,态度很明确,谏阻其事,他认为,辽国局势不明,仓促北伐,不看好出兵的前景......”
“人心若不定,思想若不统一,定然误事,执行大略,更容易出现混乱。你是统驭诸部司院及道州府县的宰相,很多事情都要靠你来操持,你又是什么看法?”
刘皇帝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赵普也难以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但面对垂询,也不敢怠慢,只是将他自己的考虑和盘托出:
“陛下,宋相所虑,堪称老成谋国,却有些过虑。目前北方的局势固然不够明朗,然与此相比,还能有更有利于大汉的出兵时机吗?纵然有,又需要等到何时?
薛汲国公在《三代史》中有一段话,臣记忆犹新:仰认睿智,深惟匿瑕,其如天道人心,难以违拒,须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关于发兵的代价,这一点也无需避及,只要北伐战略不改,无论何时,兵马、钱粮、徭役都当足备,流血伤亡更不可免。
今春备战,固然影响农事,但于辽国而言,同样会给他们带去麻烦,并且比起大汉,他们的麻烦与困难会更大!
当年北伐之时,南北尚未混一,大汉都能以睥睨之势,大破契丹,收复关山,而况于如今,大汉又多了十年的生聚。
因辽国之变而发兵,虽显仓促,然对辽战事的筹备,却已开展多年,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因此,仓促也只是暂时的!
大汉前有南征之耗,调用兵马、劳力、钱粮,却也仅局限于西南与湖广!而辽国在前几年,则同样饱受西征之费!
综上所述,臣以为,值辽国帝位交替之际,不论其局势发展如何,对大汉而言,都是一次难得的出兵时机!”
看着侃侃而谈的赵普,刘皇帝态度愈显和蔼,可以说,他的每一句话,都说在了刘皇帝的心坎上。当然,并不排除有刻意迎合的嫌疑。
“赵卿见解,深得朕心!”刘皇帝表示认可,却又叹道:“可惜,朝廷中有这等见解的人,还是太少了啊!”
赵普说道:“自前次北伐以来,整整十一年过去了,承平已久,如再度北伐,更需劳师远征,动兵少则难以制敌,动兵过多则损费巨大,臣僚们有所顾虑,可以理解!”
“若事事顾虑,步步都忧心风险,那朕就走不到今日,大汉也没有如今之盛!”刘皇帝冷冷道,让刘旸与赵普都小心了些,筷子都不敢动了。
沉吟了片刻,刘皇帝道:“回京途中,朕收到了最新的消息,辽国那边,新帝已立,并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拥戴。辽国新主,看起来颇有手腕,很会收揽人心,倘若大汉再迁延下去,给足他时间,抚定国民之心,理顺军政事务,那么今后,想要再北伐,付出的代价,只怕更大!”
闻之,赵普明显感到意外:“如此之快?”
“因此,我们不能只顾及自身的困难,还要立足于全局,着眼于未来!”刘皇帝一脸慨然:“这才多少年,就开始畏首畏尾的了,若再等个十年,只怕更加不愿意进行北伐战争了!”
“陛下所虑甚是!”赵普说道。
“这样,通知下去,明日朝会,三品以上公卿朝官及诸部司院主官进宫议事,朕要好好和他们谈谈!”刘皇帝吩咐着。
赵普应命。
刘皇帝又看向刘旸,吩咐着:“你明日,代朕到三衙禁军中走一圈,检阅将士,看看士气如何,再代朕问一问,在京师待久了,还敢不敢上战场,还愿不愿意为大汉舍生忘死,还有没有建功立业的志气!”
“是!”
枢密院,军机房。
庞大的舆图上,大汉北方军事形势勾划得一目了然,刘皇帝以及文武重臣齐在,倾听枢密使石守信讲解北伐方略。
刘皇帝微微斜靠在一张龙椅上,面无表情,只是目光直直地放在地图上。周遭,或站或立,刘旸、刘承勋、刘煦、赵普、宋琪、高怀德、向训、赵匡胤、韩通、潘美、曹彬等人,也都表情严肃,聚精会神。
“禀陛下,英国公求见!”枢密使直学士张雍前来禀报。
闻之,刘皇帝略感讶异,坐正了身体,吩咐道:“去把英公迎进来!”
“慢!”稍加思考,刘皇帝又道:“朕亲自去!”
对此,在场的大臣们多少有些讶异,既是因为刘皇帝这少有的降阶亲迎之礼,也因为英国公柴荣如今已然逐渐淡出朝廷,有隐退之意,近一年来,更是寓居府邸养病,少有出入。
显然,北伐之事,朝野震动,连抱病在家的柴英国公都给惊出来了。
正堂前,柴荣以一个佝偻的姿态站立着,虽然努力地挺直腰杆,但总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当年雄姿英发的英国公,也如此迟暮了。
刘皇帝一出堂门,便见到柴荣的身影,迈动的脚步明显一个停顿。柴荣如今才迈入五十岁的关头,这个年纪,并不算大,然而,白发染鬓,面带病容,身体也格外孱弱。
“臣参见陛下!”见到刘皇帝,柴荣当即要行大礼。
刘皇帝快步走下阶梯,用力地搀住他:“快快免礼!”
“臣何能德,不敢受陛下降阶之礼!”柴荣声音中透着苍老。
“这种话就别说了!”刘皇帝有些关切地说道:“知道你身体不好,才特地没命人去打扰你,有病就好生休养着,何必亲自进宫......”
柴荣虽然身体不爽,但志气依旧昂扬,苍白的脸上露出一道笑容,应道:“多谢陛下关怀!臣虽老迈,病症缠身,但北伐大举,即便不能再提戈纵马,沙场征战,也愿意为陛下做些筹谋!北伐契丹,扫定塞外,也是臣的愿望啊!”
“好!”刘皇帝大笑几声,满朝之中,最合刘皇帝性情的人,还得属柴荣,拉着他的手,往枢密院内走,刘皇帝到:“就让你我君臣,运筹帷幄,观大汉健儿,北伐建功!”
“是!”柴荣恭敬地摆脱刘皇帝,郑重一礼。
从刘皇帝的话也能听出,此番北伐,他是没有御驾亲征的打算了。
看柴荣有些颤颤巍巍的,刘皇帝眉头一皱,朝喦脱招招手,吩咐道:“吩咐尚金局,打造一柄龙头拐杖,赐予英公,以助行路!”
“陛下,臣不敢当啊!”闻言,柴荣老脸上略感惊诧,严肃地说。
刘皇帝温和一笑:“朕说你当得,不提其他,一根拐杖罢了!”
与柴荣联袂进堂,刘皇帝轻声说道:“朕回京方知,虞公也病了,你们不只是大汉的重臣,更是朕的良师益友,大汉的还未到最强盛的时候,还有更光明的未来,你们可要好生保重,陪朕一起看到四夷臣服河清海晏的那一日,陪朕见证大汉的辉煌!”
“臣坚信彼日不远,如能亲眼见证,此生无憾!”柴荣表示道。
“你家四郎宗训,多少岁了?”刘皇帝问道。
“回陛下,快满十八了!”柴荣应道。
刘皇帝说:“我家有女初长成,年纪相仿,还记得当年的约定吗?朕可没有忘记,你啊,改日领他进宫,给皇后看看......”
“谢陛下!”柴荣赶忙道。
陪同刘皇帝一起出来的大臣们,见着被皇帝亲自搀扶并亲密交谈的英国公,都不禁面露感慨,多有艳羡。
回到军机房内,刘皇帝让柴荣坐下,而后自己取过一张短凳,示意石守信:“继续!”
“是!”应命之后,石守信满脸的严肃,而后继续讲解道:
“汉辽疆界,绵延万里,太过漫长,臣等以为,此番北伐,若全面出击,想要纵横万里,一举击溃消灭辽国,以大汉如今的国力、军力,也难以竟全功!
因此,臣等建议,如若发兵,不必谋大求全,当有所偏重,不求速战速决,反而应当发挥大汉在国力、军力、人力上的优势,稳扎稳打,逐步破之......”
听其言,韩通忍不住提出异议:“辽国那万里草疆,旷野无垠,若依石枢相之言,稳步推进,那出塞之后,要打到何年何月去?倘若辽军避而不战,采取拖延战术,我军则求战不得,岂能不空耗国力,且稍有差池,必陷大军于险地?”
以大汉如今的实力,两国之间强弱形势,将帅们心里也都有个数,也有底气,正面对决,大汉不说碾压辽军,但绝对能占据优势。但是,塞外作战,最值得顾虑的,还是后勤线拉长,粮草转运不利,以及辽军避而不战。
对于韩通的疑问,石守信淡淡一笑,应道:“此番北伐,关键并不在出塞作战!”
看了眼刘皇帝,石守信从容说来:“辽国疆域再广,但它有几处必守之地!一上京临潢府,二东京辽阳府。
上京远在塞北,山高路远,不便贸然远征,但辽阳则不然,那是在辽东、渤海之地的首府,也是辽国数年发展壮大的根基之地,人丁相对充盈,钱粮赋税大半出于此地,更是我中国故地。
因此,臣等以为,倘若大兵东进,攻取辽东,夺占辽阳,再以此为基,继续攻略东北之地,对辽国必是重大打击。
攻其必守之地,则不惧其避战,对我军而言,攻城拔寨,也可更加从容......”
听其言,刘皇帝微微一笑,看向柴荣:“对于此略,英公以为如何?”
柴荣听得认真,思考得也认真,闻问,点了点头,说道:“想要毕其功于一役,一口吞下辽国,确实太难,攻其必守,是个不错的战略!将进攻目标选在辽东,臣认为没有问题!”
“你们怎么看?”刘皇帝又瞧向其他人。
都是能征惯战,有丰富战场经验的将帅,高怀德、赵匡胤几人更是参与过对辽战事,因此,对于主战辽东构想,也都表示支持。
宋琪则站出来,指出:“陛下,辽东同样偏远,又有关山之隔,且辽国经营已久,根基深厚,倘以坚城顽抗,取之仍旧不易!隋炀帝东征殷鉴在前,还请陛下多作审量!”
虽然宋琪对北伐持保守态度,但经过刘皇帝与他一番坦诚交流后,还是达成了共识。否则,此番军事会议,都不会让他参加。
然而,他的想法言辞,仍旧这般患得患失,也实在令刘皇帝着恼。看着他那张严肃的面庞,刘皇帝不由无奈道:“宋琪啊,你这是将朕比作隋炀帝啊!”
“臣失言!请陛下恕罪!”闻言,宋琪脸色一变,也觉话出不妥,刚忙告罪。
“罢了!”刘皇帝摆了摆手,道:“朕知道你一心为国,老成之言,但是,朕不是隋炀帝,也没有那般好大喜功,不以实际。历代征伐辽东,有胜有负,但大汉可做充分准备,朕也不会重蹈隋炀帝的覆辙!”
“是!”宋琪埋头应道。
对于枢密院拟定的北伐攻略,刘皇帝自然是认可的,关键就在于,有重点。一举吞下辽国,横扫北疆,刘皇帝自当然也想,但是他心里也清楚,那不现实。
因此,大举北伐可,全线出击却没有必要,刘皇帝也从不视战争为儿戏,汉辽之间要打大仗,刘皇帝也会选择大汉胜率最高的目标与方式。
灭辽,还得一步一步来,先去其首尾,而辽东就是其脑袋,集中力量,斩其首,再分其尸,从容击灭之,可要稳妥得多。
经过这么多年的深入了解,东北地区对辽国有多重要,刘皇帝可清楚得很,那也是其汉化并且保持如今胡汉分治的基础。
打掉了辽东,就是掘断其根基,也是如今契丹辽帝国崩塌的开始,刘皇帝对此有着十分清晰的认识。
战争,尤其是两大帝国的全面战争,刘皇帝怎么可能乱来,目标清晰,主次分明,他可拎得清楚!
“请问石枢密,准备动用多少兵马?”
问话的还是宋琪,石守信看了这个神色庄重的宰相一眼,而后站到军事地图前,介绍道:“枢密院初拟,此次出兵,分三个方向。
东路主攻,集兵二十万,燕山、河北二道戍卒、地方军马及乡兵征调十五万,另自两京禁军抽调五万步骑北上。
军令已下,边军已然集结整备,地方兵马正在征调之中,一个月内,可汇集幽州整顿。禁军也在准备中,诏令下即可出征。
中路出山阳,在铁骑、龙捷两军中抽调一万骑兵北上,再将河东、山阳两道的马军全部调动,集中三万骑兵出塞。不过中路,只作牵制,分散辽军兵力,不予力敌!
西路,同样全部动用骑兵,以榆林、关内兵马为主,抽调两万骑,自丰州北出,经略辽国西部疆土,仍旧以袭扰为主!
当晓谕中西两路将领,告以策应目的,不得贪功求切!”
枢密院做的计划,自然是经过细致考量的,尤其在兵马调度上,更是轻车熟路,在这方面,刘皇帝不会有什么异议。
不过,刘皇帝还是习惯性地问其他人意见:“如此调度,可还妥当?”
“妥当!”
“甚妥!”
曹彬不怎么说话,此时却主动提醒道:“三路齐出,最重要的,还在辎重军备供给,尤其是东路军,一旦兵进辽东,便是千里远征,数十万兵马丁壮,消耗巨大,更不能生任何差池!”
“曹彬还是稳重啊!”闻之,刘皇帝微微一笑,看着赵普、宋琪以及潘美:“军需供馈,就要靠你们了!”
“臣等自当全力以赴,以致周全!”赵普带头表态。
刘皇帝回头问石守信:“二十万军,实力可够,能够打下辽东吗?”
见刘皇帝似乎有疑虑,石守信当即道:“臣等仔细筹算过,劳二十万兵马远征,需以同等数目的丁壮随军供馈,关内关外实际动用人数,当在四十万人以上。如若再多,必然带来更多军需转运供给上的困难!”
赵匡胤则指出:“水师还当利用上!”
石守信点头,大汉这些年对水军的建设可没有任何放松,他怎么可能忽视掉,当即道:“登莱及密州三万水师,当全师北上,协助陆上,浮海击辽。大汉水师对辽,占据绝对优势,水陆并进,可取奇效!”
“陛下,臣等考虑,陆上辎重转运困难,待兵进辽东,取得成效,获得一个立足点后,军需供应,可通过海路转运!”赵普主动说道。
“很好!”刘皇帝满意地点点头:“水师海运优势,自然要充分利用起来!”
这些年,在官府的开放与支持下,大汉无论是造船还是航海技术,都得到了显著的提升,海路交通,早已成熟。
辽国在渤海湾内,也投入了不少钱粮,建立了一支水军,就是为了御备来自海路的进攻,然而,以大汉水军的强大优势,足以碾压之,将海湾控制在手,再利用起来,是不会有多大问题的。
“还要再添一路!”盯着地图看了许久,刘皇帝又指示道。
“请陛下示下!”石守信拱手。
“河西兵马也要利用上!”刘皇帝说出他的打算:“兵马也不需多,不管是北涉流沙,还是西出阳关,总要动一动!”
石守信迟疑了下,还是提醒道:“陛下,如此仍旧是全线出击了,东西万里之遥,呼应效果难佳,且西北难称坚固,若动用兵马过多,导致空虚......”
听其言,刘皇帝说道:“仅发偏师,主次不变,坚持战略目标不动摇,可否?”
看得出来,刘皇帝态度甚坚决,石守信稍加琢磨,应道:“如此,可自河陇抽调两万步骑出击!”
按照枢密院的的计划,灭辽也是要有层次的,先东后西,首在辽东,中西部地区不需要过于侧重,出塞更是以后的事情。河西那边,也没有必要,摊子铺得太开,也是给自己凭添压力。
当然,发一偏师,问题倒也不大,如此,倒也使辽国处处烽火,给对方一种大汉全面出击的假象。
刘皇帝呢,也暗自思索着,这样算下来的话,几条战线,水陆军队加起来,在籍将士都有三十万之众了。北中国七成以上的军队都牵涉其中,难免造成大汉北方的空虚。
若算上辅卒、壮丁,规模比起当年北伐,还要庞大。不过,面对的情况,也有所不同,攻击更远,战线更长,兵力也更加分散,进攻的难度,也大大增加,这些情况,仍旧需要细细考虑,做好各种应对预案。
“还剩最后一个问题,统军将帅如何安排?”回过神,刘皇帝继续问道。
石守信答道:“山阳道可以刘廷翰为主,康延泽副之;榆林道杨业为主,王审琦副之;河西道以王彦升为主,郭进副之;水师仍由郭廷渭领军!”
“郭廷渭年事已高,可堪其累?”刘皇帝问。
石守信道:“东海数万水师,征伐调度,水战破敌,大汉将帅,唯郭侯堪用!且郭侯操训水师多年,也唯他有跨海击辽的经验!年事虽高,但身体素来康健,仍是领军浮海作战的最佳人选!”
刘皇帝眉头当即皱了下,他有些听不得这种话,倘若大汉水师离了一个人就会出问题,那此事本身就是个大问题。不过,当此等关头,刘皇帝也不会因为个人的猜忌而耽误大事,为求稳妥,郭廷渭足用,那便任用!
“东路军呢?”刘皇帝再问起石守信没有提到的主力大军。
对此,石守信保守地说:“还需陛下钦定!”
在此事上,石守信可不敢擅权自专,连建议都不敢先提。要知道,自刘皇帝的时代以来,动用如此规模的大军、集中这般多的精锐的情况下,还从未由将帅单独统领过。
此番,刘皇帝不打算亲征的态度已然很明显了,但这个帅位落到谁的头上,可就有讲究了。有资格的人不少,但还要看刘皇帝的想法。
赵匡胤等人,若是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但不好表现太积极,包括韩通,他双目中的热切都快溢出来了。
大概也知道石守信的顾虑,刘皇帝呢,目光扫过在场的将帅们,赵匡胤、高怀德、向训、韩通、潘美,显然,大概率就从他们中间选出了。
不过显然的是,刘皇帝自己也不那么确定,哪怕各方面的保障已然足够了,真要把兵权交出去的时候,他这心里也难免泛起些嘀咕。
“各项筹备继续推进,其他几路将领,依枢密所议,至于东路主帅,朕再斟酌斟酌!”刘皇帝终究没有直接定下来。
“是!”
紫薇城乃是大汉最大的皇城,任职南衙诸官署的官员们,每日结束工作都要花不短的时间在出宫路上,似最贴近宫城的政事堂,官员离宫更要步行近两刻钟。
赵匡胤自崇政殿觐见告退,花费的时间自然要更长了,待出皇城,天色都已然黯淡下来。暮色的下的大汉皇城的,更显深邃巍峨,悬挂的宫灯不算密集,朦胧的光线映照在如山石般挺立着的禁卫身上,显得严肃而静谧。
皇城紧挨着洛水,在朝廷的治理下,河水比起往常清亮几许,三道河桥高悬水上,桥洞空间很大,足可供两千料的大船通航。
与皇城神秘森严的气质相比,河桥要鲜明得多,桥身上下整齐密集地布置着各色花灯,五彩斑斓,映得河水发亮。
天津三桥,已是西京城内一道格外靓丽的风景线,京外人士至洛阳就没有不来此游览的人。此时,哪怕夜幕降临,仍旧有不少流连此处的游人,在这里,不只能欣赏到美丽的夜景,还能遥望皇城,就近仰望那直插云霄的乾元殿,感受天家与朝廷的威严......
车驾换换驶过河桥,因桥身过高,就有如行驶在云端一般,车轮压过青石桥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即将进入暮春了,然而不时渗入的夜风,还是让赵匡胤感受到一股寒意。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有些火热的心。对于东路主帅的位置,赵匡胤当然有所期待的,可以确定的是,就如当初李谷总督大军平南一般,此番东路军的主帅,也将是名义上督率各路北伐大军的。
拿下这个位置,不提权势地位上的加持,建功立业,青史留名都是必然的,并且,将成为开国以来的“第一帅”。
这么多年了,还没有哪个外臣能够统帅如此庞大的军队出征作战!而刘皇帝召见他赵匡胤了,并就北伐事宜详细听取他的看法,就如此前随驾出巡的塞外谈话那般。
赵匡胤可是许久没有这般患得患失过了,不过,等他还府,已有人等着了。巡检司下属兴捷军都指挥使,党进。
党进在大汉那一大批军功贵族中,可是个特立独行的人物,甚至在朝野之中都有响亮的名声。不时因为没文化,素养低,而是这些年,他身体力行,闹出了大量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党侯爷身上,可全是典故,为京城的士民提供了大量茶余饭后的笑料。
不过,此人性格鲜明,虽然粗鄙异常,但是贵为侯爵,并且一步步成为大军都将,无他,其他或许党进不行,但是擅长带兵,并且表现出的粗俗简单,也容易赢得信任,至少没人会忌惮他。
到如今,和赵匡胤走得较近的将领中,党进是除了李继勋之外,权势地位最高的一人。
“兄弟因何而来?”堂间,看着翘着腿,拿着盏茶杯在那里装模作样品茗的党进,赵匡胤忍不住意外。
“无他,请荣公帮忙来了!”见到赵匡胤,党进浓眉绽开,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赵德昭则说道:“党叔父已然等候多时了!”
“坐!”
赵匡胤解下头顶冠带,交给赵德昭,坐到主位上,又接过侍婢奉上的茶水,润了润嗓子,说:“遇到什么麻烦了?这朝野之间,还有谁能找你善阳侯的麻烦?”
京城之中,论资历,职权,论爵位,比党进高的人有很多,但很少有人能找他的麻烦,因为这是一块滚刀肉,一颗铜豌豆,一个混不吝,牵扯上他本身就是一个麻烦。
“荣公就不要装糊涂了!如今朝廷中,除了北伐,还能有什么大事,我自然是为此事而来!”二十年的战友情了,党进也不兜圈子,说道。
“你也想参与北伐?”赵匡胤问。
“谁人不想?”党进大大咧咧道:“在京中待久了,整日东游西逛的,还是想再上占城,松松筋骨!”
“调兵遣将,皆由枢密安排,我可做不了主!”赵匡胤这么道。
而提及此,党进就不由有些愤愤不平的:“石守信这斯,太不地道,同样是禁军,同样的训练,同样的俸禄,他敢看不起我们巡检司将士,北调将士,竟然没有我一兵一卒!”
“不得无礼!”见党进口出不逊,赵匡胤喝止:“枢密院调令,也是经由陛下批准的,容不得质疑。再者,虽发大兵,禁军又岂能尽数调离,京师的守备何能懈怠?”
“即便如此,抽调些将校军官,总没有困难吧!我等又不是提不动刀,上不得马了,一点杀敌报国的机会都不给,也说不过去吧!”党进嘿嘿一笑。
见其神态动作,赵匡胤不由笑了笑,而后叹道:“此番调度,陛下显然是打算让后辈青俊们去建功了,军中渴望赐爵授勋的将士,又岂能全数满足?”
党进不满道:“我等又未老,如此弃用,岂不可惜?”
看着他,赵匡胤道:“你也是沙场宿将了,也当知,战场的功勋不易,动辄生死之危,已是侯爵,何必再如此打拼?好生享受田宅、姬妾、酒肉,不好吗?”
显然,心思被看破了,党进也不尴尬,应道:“我这个善阳侯,才是二等侯,即便无意于公爵,若是能再提个一等,也是好的嘛!”
“此事我也做不了主啊!”赵匡胤道。
“公若为大军统帅,请命调动一个将校,有何困难?说起来,我们也好些年没有并肩作战了,当年在淮南战场的日子,至今仍旧怀念啊!”党进感慨道。
赵匡胤知道,这厮可精明着,因此闻言,表情一板,道:“帅位未定,谁在传流言,非议军机,不要命了吗?”
党进一愣,问:“陛下召你进宫那般久,不是商讨拜帅之事?”
赵匡胤放下茶杯,脸上做回忆状,深深一叹:“圣心难测啊......帅位,也不好坐啊,成则功勋盖世,倘有意外呢?”
......
“我?”垂拱殿内,再度被召来的太子刘旸,少有地发出一声惊诧。
殿中只有父子二人,环境显得私密,看着一脸意外的刘旸,刘皇帝很认真地点头道:“没错,就是你!这里就你我父子,我也就直说了!
此番北伐,不说发倾国之兵,举全国之力,半数总是有的,虽则三代已远,但这么庞大的军队,交与外臣之手,总是难以让人心安,那样对谁都不好。
思来想去,我若不亲征,那就只有你代父出征了!骄兵悍将之弊,我已经清除得差不多了,但是,他们不敢犯上闹事,更多的还是敬畏我的权势,你不一定能压服他们!
因此,趁着此次北伐,你也可积攒一些威望,至少不能让那些将士们小瞧了!”
“可是,儿没有带兵经验,以大兵付于我手,只怕误事,关乎将士存亡,北伐胜败,我不敢当此任!”刘旸大概是没回过神,很有自知之明地应道,连连摇头。
闻之,刘皇帝却笑了,温和地道:“你能有这个认识,就把我仅剩的顾虑打消了!让你挂帅,可不是让你去带兵打仗,临阵指挥的,自有重臣宿将辅助,你只需要坐镇中军,凝聚军心,起领导作用,至于指挥的事情,有人去做!”